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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藍田玉失竊


  藍田縣是一個大縣,同以盛產美玉著稱于世。
  這里的人十個有七個從事和玉有關的職業。
  張乘風屬于那十分之三。
  張乘風是一名捕頭。
  他這几天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起因還是因為一塊玉。
  十天前在西山的水潭中發現一塊玉,其玉的質地完全可以与春秋時期的和氏璧相媲美。
  這樣一塊玉原來是准備作為歷年的貢品送于朝廷的,可是三天前,這塊放在府庫里,由三十七名高手守衛的美玉卻不翼而飛了。
  縣令便將找尋美玉下落的事,落實到了張捕頭身上。
  張捕頭為之煩惱极了。
  府庫是縣中的禁地,要想進入這個禁地,必須開三把鎖。
  其中一把鑰匙在府庫總管錢炳秋的手中,另兩把則由縣令和張捕頭各執其一。
  除非這三個人親至,否則誰也進不了府庫的。
  府庫的牆壁和大門中都嵌有鋼板。
  無論是上天入地,都不可能進入府庫的。
  張捕頭在事發后經過嚴密的調查,最后得出一個結論──竊玉者是從大門進去的。
  但問題是,竊玉者沒有鑰匙,又怎能夠進得去?
  張捕頭相信就算竊玉者能得到另兩把鑰匙,自己這一把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
  張捕頭為這平生第一怪案百思不得其解,茶飯不思。
  离進貢朝廷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月了,如果在這一月中張捕頭無法破案,那么縣令的前程和自己拼了一輩子得到的職位就會因此而斷送。
  這天清晨,張捕頭得到縣里的通知,巡按大人將派座下的破案奇才蘇護玉來偵破此案。
  張捕頭又一陣發愁。
  如果是蘇護玉先破了案子,那么自己的職位仍是保不住的。
  蘇護玉在三天后就會來,也就是說,張捕頭必須在這三天中破案。
  張捕頭的命運,也就在這三天之間了。
  張捕頭決定再去府庫一趟,他希望能夠找到線索。
  竊玉者究竟是如何避開守護的三十七名高手,進入府庫的呢?
  張捕頭出了家門,匆匆往府庫走去。
  今天正逢市集,街上的人很多,往常這种時候,捕頭都會恨忙。
  因為那些小偷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動手。
  現在張捕頭已經管不了這么多了。
  他明明看到一個小乞丐把手伸到一個人的口袋里,他也裝作沒有看到。
  這些小事,張捕頭已經懶得去管。
  小乞丐很快得手,從那人口袋中取出一個大錢袋,沉甸甸的,最起碼有三十多兩銀子。
  他得手以后,并沒有溜走,居然還向張捕頭擠了擠眼睛。
  張捕頭忍不住了,他從沒有見過這樣大膽的小偷,偷完東西不走,而且還敢冒犯自己。
  張捕頭就算不想管,也不能不管了,他沖過去,伸手去抓小乞儿的手腕。
  他抓賊抓了几十年,光這一抓的功夫可以算是爐火純青,自然從來沒有失手過。
  這一次卻落了空。
  張捕頭不禁有點吃惊,不過他還是抓住了小乞儿的衣領,低聲道:“把錢交出來。”
  這一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張捕頭的身上。
  張捕頭在這個縣里是無人不識的,張捕頭抓賊的本領大家都佩服得要命,這一次又是誰栽了跟斗?
  大家于是都去看那個賊。
  小乞儿顯然不是本地人,所以并不知道抓他的這個干癟老頭是縣里有名的張捕頭,所以他一點也不緊張。
  他反而笑嘻嘻地道:“把錢交出來?你是個強盜嗎?嘻嘻,找乞丐要錢,這個強盜也太差勁了。”
  張捕頭冷笑,他抓賊抓了几十年,什么樣的主儿沒領教過。
  他向那個失主,道:“檢點一下,身上少了什么東西?”
  失主全身上下仔細地翻了翻,居然從口袋中掏出那個沉甸甸的錢袋來,茫然道:“銀子還在,沒有丟啊?”
  張捕頭感到奇怪极了,自己明明看到錢袋落在小乞儿的手里,又怎會往失主身上找到?
  難道小乞儿能夠在自己眼皮底下又把錢袋送還失主?
  張捕頭看了看小乞儿,最多只有十三四歲,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一臉的天真無邪。
  這樣一個小孩子會有那么高明的手段?
  眾人笑道:“張捕頭,莫非是眼花了吧?”
  又有人笑道:“張捕頭這几天為了失玉案忙得焦頭爛額,一定是沒有睡好覺,頭昏眼花是難免的啦!”
  眾人一陣哄笑。
  張捕頭活了這么多年,從沒有這樣狼狽過,偏偏小乞丐又在笑道:“張捕頭,我又不是賊,還抓住我衣領干嘛?想把我抓入大牢啊?”
  張捕頭臉一紅,松了手,恨恨地道:“下一次再給我抓住,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走運了。”
  小乞儿又眨眨眼睛,古怪地一笑。
  他的臉雖然布滿泥垢,笑容卻可愛极了,張捕頭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討厭他。
  在眾人的笑聲中,張捕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
  雖然剛才發生的事情很奇怪,但比起失玉案來,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很快就將這件事忘了。
  赶到府庫的時候,縣令田靖之和府庫總管錢炳秋早已在庫門等候。
  他們想必已等了很久,錢炳秋焦急地在一邊踱步,他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田縣令則一直靜靜地站著,好象就算等到三天三夜他也不會著急似的。
  田靖之其貫很年輕,今年不過二十七歲,進士出生,他看到張捕頭,微笑微微笑道:“張捕頭,你終于來了。”
  張捕頭連忙揖手道:“勞煩縣令久候,該死,該死。”
  縣令輕笑道:“都是一縣同事,何必如此。”
  張捕頭想不出田縣令和錢炳秋為何會來,他目中剛有了疑問之色,田縣令已道:“‘鷹眼’蘇護玉就要來了,如果他破了案,我們三個人的前程同樣不保,所以這三天中,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將玉找出來。”
  張捕頭點頭,田縣令已取出一柄鑰匙,道:“我們進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一點線索。”
  錢炳秋也取出鑰匙,田縣令向張捕頭道:“張捕頭的鑰匙呢?”
  張捕頭伸手入怀中,鑰匙一直放在貼肉的小褂口袋里,是用一根絲線縫在衣服上的。
  可是張捕頭沒有摸到鑰匙,他額上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出門時還特意摸了摸胸怀,鑰匙那時還在。
  為何轉眼間就不見了呢?
  田縣令和錢炳秋滿臉狐疑地看著張捕頭,錢炳秋道:“莫非張捕頭將鑰匙丟在家里了?”
  “張捕頭想起了集市上的小乞儿,鑰匙一定是被他偷去了。”
  張捕頭畢竟是老江湖,他笑了一笑,滿臉歉然,道:“自從失玉案之后,我把鑰匙藏于密處,現在已不在手上,我居然忘了。”
  田縣令聲色不動,靜靜地道:“勞煩張捕頭回家取來鑰匙,我們在這里等候。”
  張捕頭道一聲:“好。”轉身就走,立刻赶回集市。
  他在心里向上天祈禱,一定要找到小乞儿,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乞儿。
  否則自己就完了。
  他已經從田縣令的神色中看出了怀疑,如果自己取不出鑰匙,失玉案很可能就變成自己所為了。
  他在心里暗暗發狠,如果把小乞儿找到,一定要狠狠打他几個耳光再讓他吃几天牢飯。
  他轉頭回顧,忽地眼睛一亮,那個小乞儿正在一個攤子上吃餛飩,小乞儿顯然也看到張捕頭,他笑了一笑,放下碗后就直朝張捕頭走了過來。張捕頭壓住怒火,准備先弄到鑰匙再說。
  小乞儿嘻嘻笑道:“我指望你會回來謝我,想不到你卻拉長著個臉。”
  張捕頭冷冷地道:“你差一點害死我,還要我謝你?”
  他的聲音中已有怒意,如果對面站著的不是一個孩子,他早已一巴掌打過去。
  小乞儿嘻嘻道:“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想吃了我?警告你呀,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手指頭,鑰匙可一輩子別想得到。”
  張捕頭只好忍气吞聲,想到田縣令冷漠的眼神,他為得鑰匙,宁愿在小乞儿面前跪下。
  他著急地道:“你想怎么樣?”
  小乞儿嘻嘻笑道:“我不想怎么樣,我肚子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好不好?”
  張捕頭只有掏錢,買了一些自己從沒有買過的糖果儿、杏子、梅子、米糕等東西。
  令他气憤的是,小乞儿并沒有吃這些他指定買的東西,有些東西他只看了一看,最多只用牙齒咬下一點點來,就把剩余的東西全拋了。
  張捕頭恨不得一拳將小乞儿的牙齒打掉,但為了鑰匙,他只有忍著。
  他恨恨地間道:“夠了嗎?”
  小乞儿嘻嘻笑道:“這里的點心真差勁,連玫瑰糕都沒有。”
  玫瑰糕是什么東西?張捕頭連听都沒听過,他想不通一個小乞儿怎會對有錢人才有資格享用的點心、糕點這么有研究?
  小乞儿看著張捕頭,笑嘻嘻地間道:“你要是想得到鑰匙,必須回答我几個問題。”
  張捕頭想象著田縣令此時的神情,一定像一頭吃人的狼,所以他只好道:“你問吧。”
  小乞儿道:“是不是除了從大門走,無論怎樣也進不了府庫?”
  張捕頭不暇思索地道:“是。”
  小乞儿道:“是不是只有三把鑰匙,沒有備用的?”
  張捕頭奇怪小乞儿能知道這么多外人根本不知道的事,他又一次點頭,道:“是!”
  小乞儿道:“是不是除非三個人一起來,才能夠開鎖進門?”
  張捕頭道:“是。”
  小乞儿道:“現在我問一個你回答不了的問題。是不是非得要三把鑰匙才能開三把鎖呢?一把鑰匙能不能開三把鎖?”
  他說完這句話,立刻溜進人群,張捕頭又一次抓去,居然又沒抓到,他急得叫道:“把鑰匙給我。”
  小乞儿在遠處嘻嘻笑道:“鑰匙明明在你身上,怎么向我要?”
  張捕頭一掏,硬硬的銅鑰匙竟然已在怀中。
  張捕頭的腦中立刻出現三個問題。
  ──小乞儿是誰?
  ──他怎么會什么都知道?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三個問題一個也沒有想通,他就走到了府庫門口。
  田縣令依然是玉樹臨風般地站著,他問道:“找到了嗎?”
  張捕頭道:“找到了。”
  他取出鑰匙,打開了第一把鎖,錢總管打開了第二把鎖,田縣令打開最后一把鎖。
  他們又一次仔細地搜查,最后仍是得出和以前一樣的結論──沒有人能夠從除了大門外的信道進入府庫。
  從府庫出來的時候,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田縣令忽然問道:“誰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錢總管道:“什么問題?”
  田縣令道:“府庫里比那塊美玉更值錢的東西很多,盜賊為何偏偏只挑那塊玉?”
  府庫里除了那塊玉,還有一方同樣作為貢品的玉石視台,一卷王羲之的真跡。
  當今天子雖擅丹青,這兩樣東西也是貢品,它們的价值遠在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之上。
  田縣令的這個問題,將張捕頭和錢總管問住了。
  天色已晚,夜風已起,田縣令衣袂飄揚,凜然不可輕視。
  他道:“蘇護玉大后天就要來了,看來我們只有等死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錢炳秋歎了一口气,也跟著走了。
  張捕頭站在夜風中,忽然想起了小乞儿的話來:“一把鑰匙能不能開三把鎖呢?”
  這個問題是張乘風張捕頭從來沒有想過的。
  一把鑰匙怎能開三把鎖?
  不過他決心試一試。
  他又回到了府庫門口,開了一把鎖之后,他在第二把鎖面前停下。
  這一把鎖和第一把鎖完全不同,自己這一把鑰匙又怎能打開呢?
  他試著將鑰匙插進鑽孔,鑰匙居然真的插進去了,張捕頭大喜,手轉了一轉,銅鎖“卡嚓”一聲開了。
  第三把鎖也同樣打開了。
  張捕頭心中頓時雪亮。
  這三把銅鎖是田縣令親自請巧匠打造的,那么,這一把鑰匙開三把鎖的秘密也就只有田縣令知道了。
  張捕頭想不通的是,田縣令為何要制造三把同樣的鎖?又為何要偷那塊玉?
  若是為了財,為何又不要玉石硯台和王羲之的真跡。
  這些問題,張捕頭死活也想不通。
  他忽然感到寒風吹來,冰涼刺骨,一回頭,看到田靖之田縣令正站在門口。
  田靖之面寒如水。
  張捕頭冷笑道:“你恐怕絕對想不到我會知道這個秘密。”
  田縣令道:“想不到。”
  張捕頭道:“可是我地想不通你為何要盜那塊玉?”
  田縣令冷冷地道:“還有一個問題你也是想不到的。”
  張捕頭道:“什么?”
  田縣令道:“你想不到等明天天亮,人們發現你的尸体,就會把你當作盜玉的大盜。”
  張捕頭大笑,道:“這么說你要殺我滅口,可惜我當了三十多年的捕頭,我有武功在身,你憑什么殺我?”
  田縣令道:“那么你又有一件事想不到了。”
  張捕頭道:“什么事?”
  田縣令道:“你絕想不到我會武功,而且居然比你好得多。”
  他的武功的确比張捕頭好,并且好得還不止一籌。
  張捕頭練了三十年的鷹爪功,根本就擋不住他的輕輕一擊。
  張捕頭的兩只手碎了,田縣令的手掌輕輕地拍在張捕頭的身上。
  張捕頭就像秋天枯落的樹葉一樣,飄了起來,生命也像樹葉一樣結束了。
  第二天傳出的消息是:“張乘風張捕頭第二次入府盜寶的時候,被田縣令擊斃。”
  在張捕頭的身上發現了三枚鑰匙,每一把鑰匙只能開一個鎖。
  這個消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縣城。
  每個人听到這個消息都有不同的反應,反應最強烈的就是那個小乞儿。
  這個小乞儿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可愛的秦寶寶。
  秦寶寶又是怎樣知道鑰匙秘密的呢?
  現在他面前坐著一人,這人不過中年,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比常人明亮得多的眼睛。
  這個人就是天下名捕,“鷹眼”蘇護玉。
  “鷹眼”蘇護玉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絕掌”秋莫离。
  秋莫离出身少林,正是秦寶寶的大師兄。
  秋莫离一年前被巡按大人所識,破大案七起,遂成天下名捕。
  他為了不給少林寺惹下大麻煩,便改名為蘇護玉。
  現在蘇護玉正皺著眉頭,他擔心的不是張捕頭之死,而是秦寶寶。
  這一次他遇到秦寶寶,被秦寶寶死纏著帶他破案。
  如今張捕頭死了,秦寶寶剛出師即告不捷,他會不會生气?
  寶寶一生气,那還了得嗎?自己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寶寶果然怒道:“都是你,不去抓那個坏縣令,結果讓張捕頭送死。”
  寶寶的眼圈已有一點紅紅的。
  蘇護玉小心地解釋道:“我這樣做是讓張捕頭可以立功,如果由我破案,張捕頭就前程不保,哪知道──”
  寶寶仍是忿忿不平,道:“我不管,張捕頭死了,我們要為他報仇。”
  蘇護玉道:“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證据指證田靖之了,他已將鎖更換。”
  秦寶寶慢慢平靜下來,張捕頭的死讓他難過,可是光難過沒有用,沖動也沒有用,小小的秦寶寶現在已經學會冷靜地分析問題。
  秦寶寶道:“据你所說,府庫里還有一些東西比美玉更貴重,田縣令為何只偷那塊玉?”
  蘇護玉道:“這是此案的死結,打開這個結,其它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秦寶寶道:“你猜這塊玉會不會很特別?”
  蘇護玉道:“也許吧,否則田靖之何必冒險?”
  閃動著大眼睛,寶寶道:“我猜玉還在田縣令家沒有轉移出去,我們去把它偷出來?”
  蘇護玉急忙道:“這樣做太危險,田靖之的武功深不可測,也許連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一定將玉藏在隱密的地方,我們怎么能找得到呢?”
  秦寶寶道:“找不到玉怎么指證田靖之這個大坏蛋,張捕頭的仇也報不了了,你不去偷我去偷。”
  忽有一人推門走了進來,笑道:“你們都不要去偷,我去偷。”
  寶寶一見這人,不由大喜,跑過去拉住這個人的衣角,開心地叫道:“方伯伯,你來得太巧了。”
  這個人正是“俠盜”方自如。
  方自如笑呵呵道:“你又跑出來讓大家擔心,你大哥只好讓我來找你,這几天又惹下大禍了吧?”
  寶寶嘟著嘴道:“不就出來玩几天嘛,大哥越來越婆婆媽媽了。”
  蘇護玉已經站了起來,拱手道:“是‘俠盜’方自如先生嗎?”
  方自如笑道:“你是官,我是盜,你說一聲捉我,我掉頭就跑!”
  蘇護玉笑道:“都是一家人,方大俠見笑了。”
  三人坐定,寶寶道:“方伯伯,今夜也要帶我去,嘻嘻,當一次抓賊的,又當一次賊一定很好玩。”
  方自如笑道:“這件事可不好玩,搞不好會把腦袋玩掉的。”
  寶寶笑道:“天下沒有‘俠盜’方自如偷不到的東西,今夜我要再向方伯伯學几手才是。”
  方自如笑呵呵道:“好的不學,專學偷東西。”
  寶寶不悅道:“盜亦有道,偷東西一定不好嗎?”
  寶寶的口齒一向厲害不過,方自如早有領教,何況一看到寶寶生气,不由心跳如鼓,哪里再敢取笑!
  當夜,三個人裝束停當,徑往縣衙。
  蘇護玉畢竟不便入府偷東西,便在衙外等候。
  寶寶的輕功已有不小的成就,翻牆越脊是等閒事爾。
  此時已到三更,四周漆黑如墨,無月無星。縣衙里的燈光稀疏,人們早已入睡寶寶道:“他會把東西藏在什么地方呢?是書房,還是臥室?”
  方自如道:“他一定會貼身收藏,像那么重要的東西,他一定會放在自己可以時時看到的地方。”
  一間屋子顯然有人未曾入眠,那個人輕袍綬帶,身材修長,正是田靖之。
  寶寶悄聲道:“如果他不時地往一個地方看,那個地方就一定是玉的藏處,因為一個人在無人時會有下意識的動作。”
  方自如不禁輕贊道:“如果寶寶以后做大盜,像我們這些人一定要餓死了。”
  寶寶笑道:“我早決定做這一行了。”
  方自如笑道:“這是存心要餓死我們。”
  兩個人低聲耳語,并沒有忘記監視田靖之。
  田靖之在屋里不停地走動,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一個柜子。
  寶寶道:“玉一定在柜中。”
  方自如點頭,低聲道:“我引他出房,你去取玉。”
  寶寶喜不自禁道:“好!”
  方自如飛身下牆,身体如輕云般落在地上,落地時,腳步故意重了一些。
  他弄出來的聲音并不響,一般人根本無法覺察,但田靖之不是一般人。
  只見他身子如雷般從屋里沖了出來,方自如何等輕功,身子早已飛起,已上了屋脊,田靖之足尖一點,立刻也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跑一追,立刻消失在黑夜里。
  寶寶抓緊時机,飛身躍下牆頭,從窗口進去,再一躍,已到柜前。
  柜子打開,一個漆盒歷歷在目,打開盒子,正是一塊溫軟晶瑩的美玉。
  蘇護玉在縣衙門前靜等,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影一閃,來到面前。
  蘇護玉道:“得手了嗎?”
  寶寶得意地道:“寶寶出馬,還不馬到成功?”
  回到客棧時,方自如已在桌前自飲多時了。
  寶寶拍手笑道:“方伯伯比我們還快。”
  方自如笑道:“那田靖之怕中了調虎离山之計,所以未敢緊追,想不到寶寶動作更快。”
  寶寶忽然皺了皺眉頭,道:“這塊玉是田靖之千辛万苦得到的,怎會這么輕易讓我們取出來?”
  忽見屋外燈光通明,只听到人聲鼎沸。
  方自如和蘇護玉大惊失色,道:“我們中計了。”
  只听門外田靖之冷漠的聲音:“‘大盜’方自如,玉果然是你所盜。”
  寶寶一拉方自如道:“方伯伯我們出去,量他一個田靖之和一些差役奈何不了我倆的。”
  他又對蘇護玉道:“師兄不要出去,你不被他看到,還可以扭轉局勢。”
  在這緊急關頭,寶寶居然能像老江湖一樣調度得當。
  蘇護玉和方自如面面相覷,不得不暗歎寶寶是一個天才。
  寶寶笑道:“這有什么好奇怪,跟了大哥多日,當然懂得一些了。”
  方自如歎道:“我現在怀疑寶寶是不是真的十三歲了。”
  寶寶笑道:“我已有六十多歲啦,咳!咳!”
  地做了一個老气橫秋的樣子,引得兩人哄然大笑。
  屋外田靖之又道:“久聞方自如是個英雄,卻為何不敢出來?”
  寶寶一拉方自如的衣袖,兩個人出了房門。
  不知有多少差役圍在門口,手上的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
  一見方自如和秦寶寶出來,從拿火把的差役身后,忽然站出一群弓箭手,鋒利的箭頭指向方自如和秦寶寶。
  田靖之官服儼然,背著雙手冷笑道:“方大俠好身手、好膽色,面對弓箭手環伺而不惊。”
  他并沒有將小小的秦寶寶放在眼中。
  秦寶寶叫道:“我也是在弓箭環伺之下,也面不改色,那我算不算好身手、好膽色?”
  田靖之冷眼看去,道:“久聞江湖出了個天才儿童秦寶寶,一定是你了?”
  秦寶寶一挺胸:“我就是你小爺。”
  田靖之看著寶寶手中的漆盒,道:“你們勾結張乘風,盜取貢品,如今人贓俱獲,還有什么話說?”
  忽听一人朗聲道:“人犯在哪里?”
  田靖之視之,見一人身著白衫,從遠處緩緩走來。
  田靖之道:“閣下何人?這里正緝拿人犯,閒者莫問。”
  那人道:“在下是巡按座下捕快蘇護玉。”
  寶寶悄聲對方自如道:“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方自如微微點頭。
  蘇護玉緩緩走至,道:“田縣令辛苦了。”
  田靖之淡淡地道:“盜取貢品,該當死罪,蘇捕快以為如何?”
  蘇護玉道:“事實未清,不可擅動,田縣令將這兩個人交給我就是。”
  田靖之壓聲喝道:“我是本縣縣令,在我的地方,諸事皆可做主。”
  蘇護玉森然道:“我奉巡按大人之命,諸事皆可便宜行事,此事已惊動巡按,豈是一個縣令可擅管。”
  田靖之恨恨道:“那好,此事就由蘇捕快處理。”
  他揮手一招,弓箭撤下,人群退去。
  等到人群走盡,方自如道:“他這是什么意思?”
  寶寶道:“他千辛万苦得來的玉,怎么會不要?這塊玉一定是假的。”
  蘇護玉已見過那塊玉,便道:“玉是真玉,也很名貴,但一定不是田靖之所要的玉。”
  方自如點頭道:“不錯,這塊玉雖珍貴,但田靖之沒有必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得到它。”
  寶寶道:“那我們去找玉工,就是那個發現這塊玉的人,或許他會知道真相的。”
  蘇護玉道:“那名玉工叫卞采和,就住在藍田村。”
         ※        ※         ※
  卞采和這一天從外面回來,發現家中多了一位客人。
  這是一個年輕人,穿著一件像火一樣鮮紅的袍子,長長的頭發又黑又亮,一雙眼睛竟比秋水還要有神。
  鮮紅的袍子襯得他皮膚雪白,他斯文有禮的態度更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卞采和見過許多有身份、有教養的年輕人,但從沒見過喜歡穿紅衣服的年輕人。
  紅衣年輕人手中提著一個紅色的包袱,似乎有流体正從包袱中滲出來。
  卞采和一看見那种流出來的流体,臉立刻就白了。
  因為那竟是鮮血,人的鮮血。
  包袱中會有些什么?卞采和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年輕人坐在卞采和慣常生的椅子上,臉上盡是盈盈的笑意。
  他在笑的時候,眼睛卻不笑,一點都不笑。
  而是絕對的冷酷。
  卞采和听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是什么人?”
  年輕人沒有回答卞采和,他驕傲的神情表明,他一向是提問,而不是回答。
  他靜靜地看著卞采和,靜靜地道:“你是不是曾經得到一塊玉,并且獻給了縣里。”
  卞采和道:“是。”面前這個年輕人讓他產生莫名其妙的懼意,他感到意志已被別人控制。
  年輕人又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塊什么樣的玉?”
  卞采和道:“我知道。”
  他的心情輕松了一些,采到那塊玉是他一生的榮耀,他很愿意和別人談這件事。
  年輕人道:“除了你,還有誰知道玉的來歷?”
  卞采和道:“這個村里的人都是采玉的,他們都知道。”
  年輕人點頭道:“其它村子的人呢?他們知不知道?”
  卞采和道:“其它村子离這都很遠,并且我們玉工的規矩是,采到好玉絕不能外傳。”
  年輕人道:“為什么?”
  卞采和道:“因為產美玉的地方必也是玉礦所在,如果泄漏出去,別人就會來偷采。”
  年輕人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道:“這個村子加上你是不是一共有一百二十三個人?”
  卞采和惊訝极了,村子里的人數他怎會知道?卞采和不禁點了點頭。
  年輕人笑得更開心了,道:“很好,很好。”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卞采和更不懂了。
  這時他就看到了一柄劍,一柄极鋒利的短劍。
  卞采和心中涌起了恐懼,他看著年輕人慢慢地打開包袱,當卞采和看到包袱里的東西時,他一下昏了過去。
  上天賦于人類昏厥的本能,其實就是一种自我保護。
  如果卞采和此時還保持清醒,那么他一定無法承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那是极其殘酷的,是卞采和這种人永遠地想不到的。
         ※        ※         ※
  當卞采和昏過去的時候,方自如、蘇護玉以及秦寶寶正走進這個村子。
  因為已入冬,天气很冷,路上并沒有行人,路邊的樹木早已凋零,整個村子很靜很靜。
  方自如道:“不來到這种空曠的田野中,就無法領略冬天的肅殺之气,現在我已明白了一件事。”
  秦寶寶好奇,道:“什么事?”
  方自如道:“為什么真正的劍客往往會到山林村野練劍,因為他正欲得天地之肅殺練劍中之气。”
  寶寶道:“方伯伯只說對了一半。”
  方自如笑道:“另一半是什么?”
  寶寶道:“都市的喧囂不足以達到‘靜’的境界,而在這山林曠野,達到‘靜’是很容易的,練劍就是練心,心不靜劍則不靜,方伯伯,我說得對不對?”
  方自如不由笑道:“你明知在我這里會得到肯定的答复,所以才會問我,對不對?”
  寶寶開心地一笑,孩子畢竟是孩子,博得別人的贊賞是一种本能。
  寶寶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好看的眉頭漸漸皺緊,她道:“好象有點不對勁,怎會到現在還見不到一個人呢?”
  蘇護玉笑道:“這么冷的天气,誰會像我們出來亂跑。”
  寶寶搖頭,頗慎重地道:“我覺得這里發生了什么事,就算人呆在家里,家犬也會老實嗎,竟連叫都不叫一聲。”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听到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從田間的小路上走來兩個荷鋤的農夫,兩個人的身上都濺滿泥漿,顯然是勞動了一天剛剛回來。
  寶寶一看到兩個人,就開心地笑了。
  蘇護玉奇怪地道:“你笑什么?”
  寶寶道:“現在正是農閒之時怎會有活干?兩個勞累了一天的農夫,為何步子又輕又快?”
  蘇護玉和方自如心中一惊,步子漸漸慢了一下。
  兩個農夫看到秦寶寶三個人,彷佛吃了一惊,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轉身就走。
  蘇護玉和方自如冷笑,秦寶寶大聲道:“兩位大哥,停一下,我們有話問你。”
  兩個農夫不但沒有停,反而走得更快,到最后,就像有人用鞭子赶他們一樣。
  蘇護玉身子一閃,已如輕云一樣掠了過去,他的身子只一晃,便已在三丈之外。
  方自如贊道:“莫非這就是少林輕功,八步赶蟾?”
  寶寶道:“蘇師兄只需跨上八步,就一定能夠追上他們的。”
  蘇護玉跨出三步的時候,三個人的身影都不見了。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方自如和秦寶寶等著,等著,已經有一點不耐煩了。
  寶寶道:“兩名農夫的身手并非一流,師兄不該有意外吧?”
  話音剛落,蘇護玉的身影已經出現,輕輕跨出三步,已來到面前。
  蘇護玉一臉的茫然不解,寶寶道:“是不是遇到奇怪的事了?”
  蘇護玉道:“這件事的确奇怪极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种事情。”
  寶寶道:“以你的輕功,應該不出八步就可以赶上他們的。”
  蘇護玉道:“不錯,當我跨出七步時,已經到了他們的背后,他們忽然停了下來。這時,已到了一個潭邊。”
  寶寶道:“他們向你出手了?”
  蘇護玉道:“他們沒有出手,他們只是雙腳并攏,向側面跳了過去。”
  寶寶道:“側面是什么?”
  蘇護玉道:“是一口深潭,潭水發黑,顯然很深,他們居然一下子跳進了潭中?”
  寶寶道:“然后就沒有了,因為你的水中功夫并不好,并且你也沒有必要為這兩個人跳進冰涼的潭水里。”
  “是的。”蘇護玉道:“我認為人在水中不能像魚那樣一直呆著,何況潭并不太大。”
  一個人的水中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像條魚的。
  寶寶道:“難怪你去了那么久,因為你在潭邊等了一會。”
  蘇護玉道:“不錯,我是等了一袋煙的工夫,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這兩個人真的會投河自盡嗎?”
  寶寶道:“看來我們中計了,潭中一定別有通路,他倆一定早已走了,之所以出現這兩個人,就是要拖住我們。”
  蘇護玉和方自如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這兩個人拖延的時間足夠做許多事了,譬如說殺人。
  當他們赶到卞采和的家中時,一進門就知道卞采和一定死了。
  因為屋子里雖然沒有血,但血腥气很重,好象一下子走進了一個屠宰場。
  秦寶寶連忙伸手摀住了口鼻,他差一點就要吐了出來。
  屋子里最醒目的東西是一個包袱,紅色的包袱。
  紅得像火,更像血。
  包袱放在桌子上,雪白的桌布上盡是殷紅的血。
  蘇護玉慢慢走了過去,他明白包袱里的東西一定很可怕的,但他無論如何也要看一看。
  包袱里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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