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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俠盜中毒


  方自如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什么樣的事情沒有見過?
  不過他現在依然有一點緊張。
  秦寶寶則早已閉上了眼睛,一只手死死抓著方自如的衣角。
  蘇護玉用一把短刀,慢慢割開了包袱,包袱一下子散開。
  無數個血淋淋的東西從包袱中滾出,落到桌子上。
  蘇護玉禁不住低低惊呼一聲,目中滿是懼意。
  寶寶從張開的指縫偷偷看去,當他看清楚時,一下子昏了過去。
  使秦寶寶昏過去的是耳朵。
  每個人都有耳朵,這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耳朵若是离了人体,若是一百二十三雙耳朵一起血淋淋地堆在面前,你會怎么樣?
  方自如伸掌抵在寶寶的后心,一股柔和的真力輸送過去,寶寶漸漸醒了。
  他睜開眼睛時,桌上令人恐懼的耳朵已經不見了。
  蘇護玉也不見了。
  寶寶立刻問道:“大師兄呢?”
  方自如道:“他出去了,說是去追殺人的凶手。”
  寶寶道:“他憑什么去追呢?難道有線索?”
  席如秀道:“不知道,因為他什么也沒有說,他是名捕,名捕總是比別人多看出些什么?”
  寶寶歪著頭,想了想道:“我知道他憑什么去追了。”
  方自如惊訝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寶寶總是讓人吃惊,這一次她是否又會給方自如一個惊奇?
  寶寶胸有成竹,道:“這個屋里充滿了血腥气,無論誰從這個屋子里走出去,身上都會沾上血腥气味的。”
  她又說:“雖然人一走到門外,气味就會被風沖淡,但像大師兄這种天下名捕,鼻子一定會比別人靈些。”
  方自如眼睛睜得比雞蛋還大,嘴巴可以塞進去三個雞蛋。
  這個問題他只要仔細想一想,也會明白的,但寶寶只是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腦袋竟和大人一樣聰明。
  這足以讓人惊奇了。
  寶寶面帶憂色,輕輕道:“大師兄不該那么沖動的,凶手把耳朵留下來,本就是為了激怒他的。”
  方自如和秦寶寶沖出了房間,四野茫茫,無影無蹤。
  他們并沒有蘇護玉那种超乎常人的嗅覺,他們不知道從哪條路上追去。
         ※        ※         ※
  蘇護玉的确已動怒。
  他之所以委身官場,便是正好借捕快身份鏟除罪惡。
  現在這件事是他自出道以來,見過的最殘酷的手段。
  一百二十三雙耳朵,就是一百二十三條人命,蘇護玉絕不會放過這個凶手的。
  他明知對手留下包袱來,就是為了激怒他,就是引自己來。
  他不在乎。
  他明知道前面一定會有极為凶險的圈套,他仍不在乎。
  有些人做事向來只問對或不對,而不會去考慮后果的。
  蘇護玉就是這种人。
  他順著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已進入了一個密林。
  “逢林莫入”,這是江湖中每一個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
  可是凶手就在林中,就算林子忽然變成火海,蘇護玉也一定不會皺眉頭的。
  不過他已經握緊了腰上的刀。
  他在少林寺中,學的本是掌法,近年來,他漸漸學會了用刀。
  他就是要讓別人注意到他的刀,這樣別人在他手中無刀時,就會輕視他。
  那么那個人就死定了,因為蘇護玉最得意的武功本就是掌。
  這是蘇護玉的一個秘密,每一個江湖人都有秘密。
  林子漸漸深了。
  作為一個名捕,學會往任何時候辨別出方向是必備的本領。
  可是蘇護玉漸漸發現他迷路了。
  就在這時,他听到了笑聲,很響亮,但并不刺耳,也不讓人覺得討厭的笑聲。
  蘇護玉走到一株樹下,站住,循著笑聲,看到离他三丈距离的一株樹上,站著一個紅衣如血的年輕人。
  蘇護玉看著自己的手,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是名捕,對方是殺人的凶手,下面將會發生什么事情,誰都可以想到。
  所以這种時候說任何話都是多余的。
  紅衣年輕人朗聲笑道:“如果你以為我會設什么圈套,那你就想錯了。”
  蘇護玉慢慢抬起頭來,劍眉微揚,道:“哦?”
  紅衣年輕人道:“我把你引到密林里來,這樣我們就可決一死戰了,只有活著的人才能夠出去。”
  蘇護玉道:“听起來似乎很公平。”
  紅衣年輕人收斂了笑容,嚴肅地道:“我會給任何人一個公平的机會,我喜歡殺人,卻從不用詭計。”
  他目中閃動著狂熱,蘇護玉知道像他這种年輕人,一定具有很大的野心,或者說抱負。
  蘇護玉冷冷地道:“現在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紅衣年輕人滿臉不屑之色,淡淡地道:“你是在審問犯人嗎?”
  不過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林若飛。
  蘇護玉不禁動容,訝然道:“你就是天山林若飛?”
  林若飛淡淡地道:“這個名字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江湖的。”
  他充滿了自信,這份強烈的自信令他變得更可怕。
  蘇護玉已不再說話,大戰將臨,這無疑是他出道以來所遇到的最有力的挑戰。
  他默默地分析著雙方的定位,以及可能出現的變化。
  林若飛站在樹上,他若是凌空擊下,無疑會有很大威力。
  林若飛忽然輕輕一躍,像一片樹葉一樣從樹上落下,站在地上。
  他輕笑道:“凌空一擊,力增三分,我不會占你這個便宜的。”
  蘇護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若非有很大的把握,林若飛又怎會這樣托大。
  蘇護玉慢慢抽出了刀。
  林若飛忽然笑了。
  蘇護玉抽刀的動作很慢,但這是個很普通的動作,一定也不好笑,林若飛為什么要笑?
  林若飛淡淡地道:“你是少林子弟,練的本是掌法,你若用刀,我一招就可以殺了你。”
  蘇護玉已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來表示自己的惊訝了。
  掌法本是他的秘密,這個秘密林若飛怎會知道?他絕不應該知道的。
  他看著手中的刀,忽然覺得這把刀沉重极了。
  林若飛目中殺机漸起,他終于用冷酷的聲音道:“你敗了,我隨時都可以殺死你。”
  他的手一抬,劍光如飛電一樣飛起。
  蘇護玉不知道如何閃避這一招,他的信心已被林若飛鐵一樣的自信重重擊潰,他已忘了自己手中還有刀。
  劍鋒如青蛇,鑽入蘇護玉的左臂,劍拔出,血也跟著涌出,血花涌出時劍光也消失了。
  林若飛忽然不見了。
  蘇護玉的身体一下如被倒空東西的口袋,軟在地上。
  他終于嘗到失敗的滋味。他感到沒有臉面見任何人。
         ※        ※         ※
  紅色的包袱雖然被處理掉,血腥气也淡了許多,但這個屋子里仍有一种讓人不安的气息。
  秦寶寶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方自如坐在椅上,宛如老僧入定。
  秦寶寶一邊走一邊踢東西,嘟嚷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
  方自如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秦寶寶道:“如果那時我不昏過去就好了,就不會讓大師兄一人出去,也就不會這樣著急了。”
  方自如道:“蘇護玉無論是武功還是經驗,都不應該出事的。”
  秦寶寶道:“殺人凶手割了這么多的耳朵,明明一個瘋子,大師兄有的是對付人的辦法,但瘋子不是人。”
  方自如的眉頭也漸漸皺起,道:“看來,事情真的有點不妙了。”
  寶寶叫道:“才知道呀,還不快點想辦法!”
  他忽然一步沖到方自如面前,道:“方伯伯,反正無事可做,不如陪我做游戲。”
  這种時候,還有心情做游戲?看來孩子畢竟是孩子。
  寶寶忽然又向他眨眼睛,方自如心中猛惊,這時他立刻听到了輕微的呼吸聲。
  呼吸聲极輕,但像方自如這种老江湖本該听到的。
  方自如不禁有些慚愧。
  秦寶寶已拈著兩根筷子,笑道:“我們玩這個游戲好不好?”
  方自如道:“好。”
  他伸手接過筷子,手指一動,筷子雷射而出。
  “噗”的一聲,筷子同時擊碎窗紙,接著是兩聲慘叫,窗紙立刻被鮮血濺紅。
  方自如身子一閃,已急沖出房間,秦寶寶的動作一點也不慢。
  窗台上有血跡,窗下也分明有四只腳印,可是卻沒有人。
  方自如深知夜深不可追敵,他立刻又和秦寶寶回到屋里。
  屋里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背門而立,身材修長,肩膀削瘦,一身及地長袍上碧光粼粼。
  秦寶寶道:“你是誰?”
  這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秦寶寶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人的臉色蒼白,眼睛卻是紅的,黑夜里忽然看到這樣一個人,怎不心惊?
  方自如淡淡地道:“閣下深夜來訪,何事指教?”
  這人陰陰笑道:“我是來求方大俠一件事的。”
  方自如道:“什么事?”
  這個人道:“久聞方大俠的頭顱比平常人要重一斤,我卻一直不信,所以今天很想來秤一秤。”
  秦寶寶大怒,卻怒极反笑道:“方伯伯的腦袋和你脖上那顆肉球一樣重,你割下肉球來秤一秤也是一樣的。”
  這個人臉上肌肉扭動,不知是哭還是笑,寶寶早看得心惊,但此時豈能服輸,遂怒目而視。
  方自如慢慢地走上去,道:“不錯,不錯,你的頭和我的頭一樣重,我來替你秤一秤。”
  他和這個人尚有五尺的距离,手掌已經飄飄拍了過去。
  掌到中途,忽地變拍為勾,直勾這個人的手腕。
  方自如平生走江湖,靠的就是一雙巧手,如果說,他的擒拿手是天下無雙,一定不會有人反對。
  所以他已經扣上了這個人的手腕。
  “卡察”一聲,這個人手臂已被方自如硬生生地捏碎。
  寶寶忽地發覺不對,因為他看出這個人的臉上并沒有痛苦。
  方自如也發覺上當了,他的手指触及對方手腕處,一片火燙。
  几乎出于一种本能的條件反射,方自如立刻縮回了手。
  因為他已中毒。
  在他縮手的時候,他的胸口門戶大開,這個人的另一只手立刻長驅直入。
  這只手上有一把鋒利的匕首,三寸長的刀身全部刺入了方自如的胸膛。
  方自如的左膝驀地抬起,重重撞上這人的胸膛,這個人被撞飛,身体撞碎了窗格,飛出了窗外。
  寒風立刻從破裂的窗戶吹了進來。
  方自如已是面如金紙。
  刀刺得很深,几乎已完全沒入了胸膛,鮮血一股股從傷口中流出來。
  血呈碧綠之色。
  万幸的是,傷口并不在心髒處,因為方自如在刀鋒及体時,身体做了最大程度的移動。
  他立刻出指,封住心髒附近的穴道,刀上的毒,無疑是极厲害的,若是毒液流入心髒,那就真正無救了。
  寶寶已經叫道:“是‘碧天蚕’之毒。”
  方自如慘然一笑,道:“是不是沒有救了。”
  寶寶咬了咬牙,從衣袋中掏出一顆藥丸,給方自如服下。
  方自如輕輕笑道:“若沒有救,又何必浪費你的藥。”
  寶寶泫然欲泣,道:“這顆藥能夠保住心脈,只要在七天中找出解藥,就不會有事了。”
  方自如道:“解藥除了施毒者,誰還會有?”
  寶寶滿臉的堅毅之色,道:“方伯伯放心,我一定會把解藥取來的。”
  他將方自如扶到床上,蓋好被子,一扭頭,出了屋子。
  方自如掙扎起來,叫道:“寶寶,不要去。”
  他忽然發現已經听不到自己的聲音,接著,他又覺得屋子里的燈一下被風吹滅了。
  漸漸的,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絲絲地失去力气。
  他明白,他不但聾了、瞎了,而且几乎等于一個死人。
  只有心髒還在跳動,這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
  以后的日子里,他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數自己的心跳。
  至于秦寶寶曾遇到什么,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只希望老天爺不要太冷酷。
  但他同時也明白,這個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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