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回 比劍


  小石頭胡同是一個很安靜的胡同,任何人走到這里,都不敢高聲說話,因為這里住的是大內總管于滄海。
  這天將近黃昏的時候,兩頂呢轎進了小石頭胡同。
  轎子在一扇有兩頭大石獅子的門前停下,門上的匾額寫著兩個金字“于府”。
  一個轎夫上前敲門,門打開,兩頂轎子長驅直入,一直到院子里的大廳前才停下,轎帘揭開,一個星目朗眉,但是頭發、胡須都已經雪白的老道走了進來。
  如果剃去他的胡須,染黑頭發,看上去他一定很年輕。
  不過沒有人敢這樣做,他自己自然也不會這樣做的。
  胡須代表他的年齡,也代表他在江湖中的地位。
  昆侖黃石道人年輕時是個美男子,現在風采依舊。
  而從第二頂轎子上下來的人,看上去年紀要大了許多,可是他的下巴上卻沒有一根胡須。
  因為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病得胡須、頭發一起掉光。
  他的樣子自然引起別人的嘲笑。
  他無法忍受這种嘲笑,于是一個人离開了家。
  三年以后,曾經嘲笑他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誰也不認為是他做的,因為當時人們早已將他忘記了。
  這場奇案到最后不了了之,誰也不知道那個凶手不但投身于崆峒,三十年后,還成了崆峒的長老。
  當然連云子現在的脾气已經沒有那么大了,有時候他想起年輕時候的魯莽,還是有些后悔。
  近年來隨著武功日精,他的脾气也越來越好了。
  于滄海已經站在門口迎接了。
  江湖人并不愿和官府糾纏,所以他們并不愿得罪官府。
  何況能夠結識官府中人,也無疑多了一條生路。
  所以黃石道人和連云子都來了。
  于滄海大笑道:“老夫真是好大的面子,能夠請到兩位大駕至此。”
  連云子擺手笑道:“于總管客气了,江湖野人,不懂規矩,若是有所差池,還望于總管莫要見怪。”
  于滄海笑道:“于某也是江湖人,只有那些娘們才重什么禮儀,來來來,廳上早有好酒侍候,何不痛飲几杯。”
  三人大笑,相擁入廳。
  酒是好酒,菜是珍饈,但黃石道人和連云子都沒有心思喝酒。
  他們不知于滄海約他們來,是為了什么事情。
  于滄海忽地放下筷子,歎了一口气。
  黃石道人道:“于總管何故歎息?”
  于滄海歎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二,卻膝下無子,前几日收得一名義子。”
  黃石道人道:“螟岭義子也可侍候終老,這明明是可喜可賀之事,于總管煩惱何來?”
  于滄海道:“小儿雖然至孝,但他天性好‘武’,每日動刀舞劍,不亦樂乎。”
  連云子笑道:“男儿不習詩卷,則論刀馬,這又有什么苦惱?”
  于滄海道:“可惜他無名師指點,終不成气候,似他這樣去闖蕩江湖,豈不辱了我的名頭。”
  黃石道人和連云子相視而笑,黃石道人道:“貧道雖然武藝粗陋,但想指點貴公子一二,仍是可以的。”
  連云子笑道:“崆峒‘連云劍法’雖然簡鄙,如果貴公子有心,老朽當然是傾囊相授。”
  于滄海大喜,拊手大笑道:“小儿有兩位名師指點,他日必有一定成就了。”
  當下洗杯更酌,三人盡歡。
  宴畢,千滄海笑道:“兩位俠駕可愿見一見小儿。”
  黃石道人笑道:“于總管慧眼識人,貴公子一定是錯不了的。”
  他們隨著于滄海來到一處靜室,推開門。
  于綿管笑道:“蘇公子,黃石道人和連云子已經來了。”
  黃石道人有些奇怪,稱呼自己的儿子,也須喚“公子”嗎?
  當中一個蒲團上,坐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的雙手放在腿上,眼睛就看著這雙手。
  在他看來,除了這雙手以外,世上并沒有什么值得他看的,就連黃石道人和連云子走進來,他也沒有看一眼。
  黃石道人和連云子走進來時,臉上卻很不高興。
  他們的地位极高,無論走到哪里,別人對他們都极客气,极恭謹。
  就連于總管于滄海,也親自為他們斟酒倒茶。
  而這個年輕人卻太傲慢了,實在太傲慢了。
  他們很想問一問于滄海,這是怎么回事。
  于滄海卻不見了,并且門在他們的身后輕輕關上。
  年輕人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們。
  屋子里燃著無數根蜡燭,但年輕人一抬起頭來,滿屋的燈光顯得黯淡了許多。
  黃石道人有一些吃惊,他從沒見過這么亮的眼睛,這雙眼睛亮得就像拔刀出鞘的一剎那間,刀的光芒。
  年輕人道:“坐。”
  連云子看了黃石道人一眼,都沒有說話,他們已經不再生气了。
  他們已經看出年輕人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無論怎樣傲慢都不過份。
  他們在蒲團上坐下,黃石道人首先開口道:“你一定不是于總管的儿子。”
  年輕人點頭道:“我是蘇護玉。”
  連云子道:“莫非是天下名捕頭蘇護玉?”
  他心里已有些釋然,天下最好的名捕不是蘇護玉,而是鐵明南。
  但是鐵明南卻敗在連云子手下兩次。
  連云子本來怀疑今天這件事是一個陰謀。
  但他現在已經不用擔心了。
  連鐵明南尚且不是自己的對手,何況蘇護玉。
  他相信蘇護玉無論玩什么花樣,自己都是不用擔心的。
  沒想到蘇護玉道:“以前的天下名捕蘇護玉已經死了,我是蘇護玉,但已不是以前的蘇護玉。”
  黃石道人笑了一笑,他的笑年輕時不知傾倒過多少女子,現在他的笑仍然充滿了奇妙的魅力。
  他道:“蘇公子假于總管之手請我們來,是為了什么?”
  蘇護玉道:“你們都是當世用劍的高手,江湖上用劍的人能夠超過你們的,應該不算多。”
  黃石道人微笑,蘇護玉雖然傲慢了些,但總算有些見聞。
  蘇護玉微笑道:“所以我請你們來,就是為了看一看你們的劍。”
  “看”的意思并不單單是看,這已是一种挑戰。
  連云子微笑,向黃石道人笑道:“黃石兄,蘇公子既然有心,我們不如就讓他看一看我們的劍。”
  黃石道人笑道:“還是連兄先請吧!連儿的‘連云劍法’,貧道已有十年不曾見過了。”
  連云子笑道:“黃石的‘風流劍’何嘗不是泰山大會之后,遂不复聞。”
  黃石道人和連云子相視一眼,他們同時認為蘇護玉一定瘋了。
  蘇護玉淡淡一笑,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劍。
  宛若惊虹橫空,猶似秋水盈溪的一柄劍。
  黃石道人喜歡劍,他的珍貴收藏品中最多的就是劍,他對劍的鑒賞能力有一定的水准。
  他脫口贊道:“好劍!”
  蘇護玉點頭,手中的劍忽然剌出,竟是刺向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左手。
  連云子不由失聲惊呼,這樣一柄利劍絕對是能夠洞穿一雙手的,連云子實在不明白,蘇護玉為何要廢去自己的一只手。
  “當”不是手被刺穿的聲音,而是劍折斷的聲音。
  蘇護玉的左手上沒有一絲傷痕,奇怪的是,劍卻斷了。
  黃石道人和連云子不禁動容,世上真的有這么堅硬的手?
  黃石道人想了一想,笑了,連云子想了一想,也笑了。
  他們心里已經認為,蘇護玉是在劍上做了鬼,或者早已折斷了劍,所以劍當然就刺不傷手。
  他們這樣想,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們已決定要好好教訓教訓蘇護玉。
  第一因為他太狂。
  第二他居然在兩個老江湖面前玩花樣。
  黃石道人看著連云子,連云子點了點頭,兩個人取出了劍。
  黃石道人的劍是一柄松紋長劍,劍身修長、古雅。
  這是一柄名貴的劍,正配得上黃石道人的身份。
  連云子的劍狹長,在劍尖處有一點點彎曲,這并不是鑄劍的疏忽大意,而是連云子有意鑄成這樣。
  “連云劍法”本就是一种怪异的劍法,連云子的劍也与眾不同。
  滿屋的燭光靜靜地照耀著這兩柄劍,屋子里本沒有風,可是當兩位武林名宿取出他們的劍時,燭光立刻搖曳不定。
  這并不是風的緣故,而是黃石道人和連云子身上的真气流動,充盈的真气也布滿了四周。
  他們還是坐在蒲團上,但他們隨時都可以出手,隨時都可以將面前的對手擊倒。
  于滄海坐在花園中的一個小亭上,只有他一個人,可是桌上卻擺了四副杯筷。
  他對蘇護玉的武功相當有信心,他相信馬上從石室中出來的人一定是黃石道人和連云子。
  他備好了酒,就是為這兩個人壓惊的。
  他果然沒有料錯,花園一角的門打開,黃石道人和連云子默默地走了出來。
  他們看上去就像生過了一場大病一樣,不但神情中有說不出的疲倦和痛苦,身材也不再挺拔。
  黃石道人看著于滄海手上的酒杯,眼睛直勾勾,彷佛從來沒有見過酒。
  連云子搶上一步,一把奪過了酒,一口气灌下去,他只喝了這一杯,臉上已開始像吃了七八斤酒的醉漢一樣紅了。
  連云子歎了一口气,道:“我老了,的的确确已經老了。”
  他接過酒,一點一點地飲下去。
  黃石道人也和連云子一樣,只喝了一杯也似乎快要醉了。
  于滄海想不到,他們這么大的年紀,居然還這么重胜負。
  失敗對他們的打擊,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于滄海道:“你們本不該敗的,為何會敗?”
  連云子歎道:“他的手根本就不是人的手,他的武功,也根本不是人的武功。”不是人難道是神嗎?
  黃石道人從來沒有這樣推許過一個人,他說:“其實我們本不應該難過,他的武功比我們高得多,我們兩個人都打不過他,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連云子道:“我當然也很佩服他,對他心服口服,可是我從三十歲起,已經沒有敗過了。”
  他歎息,道:“所以現在我當然有一點點受不了。”
  他們畢竟是名宿,痛苦一過,就很快認清了現實。
  黃石道人笑道:“其實我們應該笑的,武林中又多了一位后起之秀,蘇公子的成就,足可以留史武林的。”
  連云子也笑了,他道:“黃石兄說得不錯,剛才我心里還有一點點的難受,現在只剩下高興了。”
  他們年紀很大,已經稱得上“老人”,卻一點不胡涂。
  于滄海大笑,道:“我現在終于看到什么叫扶掖后進,武林中有兩位這樣的人,難怪日漸興隆,代有人出。”
  連云子笑道:“我們都老了,早過了逞強好胜的年紀,我們現在只想要去做一件事。”
  于滄海問道:“什么事?”
  黃石道人笑道:“當然是去喝酒,我們縱然已不必用劍,但還是可以喝酒的。”
  于滄海大笑,道:“酒早已備好,就在亭上。”
         ※        ※         ※
  三天后。
  一個年輕人來到了京城,這個人一到京城,就來到了于滄海的家。
  “金龍社”的眼線很快將這個消息告知了衛紫衣。
  衛紫衣決定到于府去一趟,一方面于滄海送給寶寶的禮物還沒有去道謝。
  另一方面,他有點不放心。
  因為根据眼線說:“這個人一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小石頭胡同里舖的都是黃土,但他走過的地方,只留了很淺的腳印。”
  眼線又說:“他看上去走了很遠的路,他的一身白衫卻一塵不染,頭發一根不亂,可是他的臉上明明有風塵之色。”
  展熹問道:“他長的是什么樣子?”
  眼線道:“我听席領主說過林若飛的相貌,他和林若飛极像,簡直是從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寶寶道:“你怎知他不是林若飛?”
  眼線笑道:“寶少爺問得很好,那個人沒有穿紅色的衣衫,并且和林若飛不同的是,他的劍并不在鞘上,而是一直握在手上,他好象很希望別人會注意他。”
  展熹道:“這個人一定是林飛英。”
  寶寶道:“林飛英就是林若飛的弟弟,對不對?”
  展熹微笑道:“林飛英的手中永遠握著劍,因為他好象總是在向人挑戟,時時等候別人的挑戰。”
  寶寶道:“一只好斗的公雞。”
  眾人大笑,眼線也笑了,衛紫衣笑道:“你應該得到賞賜,你是誰的屬下?”
  “我的。”席如秀洋洋得意地站起來,屬下為他爭光,他很開心。
  衛紫衣笑道:“你賞他一百兩銀子。”
  席如秀道:“銀子呢?”
  他的雙手一攤,向衛紫衣要銀子。
  寶寶道:“他是你的屬下,銀子自然從你那儿拿出來。”
  衛紫衣居然點頭道:“正是。”
  席如秀惡狠狠地瞪了眼線一眼,道:“下一次千万不要這么能干,否則我的錢都快被你們騙光了。”
  眾人大笑,眼線也在笑,他知道自己的頭儿是最大方、最慷慨的。
  衛紫衣道:“我們立刻去于府,一刻都不能等了。”
  展熹道:“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林飛英,這一次我也去。”
  第二個踊躍報名的是寶寶,這种熱鬧場合,是少不了寶寶的。
  兩匹快馬飛速下山,“金龍社”的大當家和大領主同時下山,在別人看來,一定發生了异乎尋常的大事。
  快馬下山之后,直奔京城,一直到于府門前停下。
  通報了于滄海,于滄海急急走了出來,將三個人迎了進來。
  寶寶道:“那個手提著劍,像好斗的公雞的人呢?”
  于滄海道:“他一杯酒也沒有喝,一口茶也沒有吃,就進了花園。”
  寶寶道:“花園里有什么人?”
  于滄海道:“有三個人,黃石道人、連云子。”
  衛紫衣動容道:“是他們兩個?想不到他們也來了。”
  寶寶道:“于總管只說了兩個人,還有一個人呢?”
  于滄海笑道:“另一個人寶少爺一定是知道的,就是曾為天下名捕之一的蘇護玉蘇公子。”
  寶寶吃了一惊,道:“師兄怎么會在這里?”
  于滄海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寶寶不由喜上眉梢,笑道:“師哥終于練成了,大和尚叔叔也一再地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中,數他最有天份。”
  展熹道:“可惜蘇護玉和林飛英的比武我們是看不到了。”
  衛紫衣笑道:“我們不妨在這里等一等,這里有的是好酒,正好有机會喝光于總管的好酒。”
  于滄海笑道:“你們難道不想一邊喝著酒,一邊欣賞一場精彩的比武嗎?”
  衛紫衣道:“有這种好事?”
  于滄海笑道:“蘇護玉的靜室邊有一間小屋,從這個小屋的一個洞口,可以看到靜室的情形。”
  寶寶一把將桌上的酒壺、酒杯抱起,道:“那間小屋在哪里?”
  于滄海笑道:“寶少爺還是這么性急。”
  林飛英長得的确很像林若飛,但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差別來。
  林若飛當然也很狂,也很傲,但他臉上呈現的是沉靜。
  林飛英的傲慢,不可一世,卻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他的手中永遠提著劍,無論在什么時候都不會放下。
  他很好斗。
  林若飛挑戰的人都經過選擇,大多數的人,林若飛是不屑和他們一戰的。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KUO 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