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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酸走淚美人


  眾人小聲地談笑,都沒有睡意,不知不覺地,天光已然大亮了,暖暖的陽光透射進來,大伙儿雖一夜未眠,卻都沒有倦色。
  衛紫衣早已將秦寶寶放在棉被上,此時見天光大亮,就站起身,推開門,走出了小店。
  放眼望去,荒草萋萋,烏鵲惊飛,遠處的山巒樹木都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天空一片淡紅,白云流動,地上的万物都抹上一層粉紅,風從遙遠的草叢中吹來,帶著秋的肅殺,早晨的清涼,衛紫衣為之精神一振。
  這樣的清晨,衛紫衣從沒有耽誤過。不管前一天的公務多么疲憊,這是衛紫衣的几個好習慣之一。
  听到身后的聲音,一回頭,見秦寶寶蹦蹦跳跳地是來,叫道:“大哥,又在獨自享受清晨嗎?”
  將秦寶寶抱在怀里,衛紫衣道:“昨天可睡得好嗎?”
  秦寶寶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回濟南嗎?”
  衛紫衣道:“那三個殺手昨夜并沒有來,那我們就回濟南等著他們,殺手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回子午岭。”
  秦寶寶笑道:“大哥還是那副爭強好胜的脾气,嘻嘻,和寶寶我也差不多。”
  “哥倆在說什么悄悄話呢?能不能說出來听听。”席如秀笑呵呵地走出來,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秦寶寶忽地伸出手來,去呵席如旁的肋下,席如秀最怕痒,嘻嘻地縮成一團。
  殷大野大踏步走出來,見此情景也哈哈大笑,不提防秦寶寶又鑽到他身后,伸手就去搔殷大野的粗腰,兩大一小沒大沒小地開了起來。
  衛紫衣微笑著,張子丹已牽著馬過來,道:“大當家的,該上路了。”
  衛紫衣點點頭,伸手一摟,將秦寶寶纖腰抱住,足尖一點,飛身上了馬。
  席如秀拉著殷大野上馬,殷大野連連擺手,道:“我騎不慣馬,走路最好,也許你們的四條腿還赶不上我兩條腿呢。”一大踏步跨出去,已在三丈開外了。
  席如秀性起,將馬交給陰武,也一縱身追了上去。
  方自如也一時技痒,叫一聲:“我也來了!”足不點地追了上去。
  張子丹和陰武上了馬,大家縱馬去追三個人。
  殷大野跑在最前頭,一邊跑一邊大叫:“快點跑啊,有本事就追上我。”
  他開口說話時,真气略有凝滯,席如秀已從他身后“嗖”地飛了過去,一愣神,方自如也跑到前頭去了。
  殷大野大急,拼命撒開兩腿,一陣急沖,赶上兩人,三人齊肩并進,大笑著跑了個沒影。
  秦寶寶剛才也好想施展輕功,只是不忍將衛紫衣一個人留下,這才作罷。
  三匹馬不快不慢地行著,离開了草叢,過了一叢灌木,前面漸漸有水聲傳來。
  秦寶寶道:“大哥,昨天我們經過的那座小橋到了,快走快走,我要去抓魚玩。“
  衛紫衣一縱杆繩,胯下馬如飛而去,前面是一條白練似的小河,河上有座小石橋,殷大野三人正坐在橋上歇息,一見秦寶寶就叫道:“寶少爺下來,捉條魚給你玩。“
  秦寶寶連忙下了馬,不理橋上的三人,徑直跑到河邊,掬一捧水在手里,洗了洗臉。
  那小河水清可見底,有許多寸把長的小魚游來游去,秦寶寶聚精會神地提起魚來。
  河邊還有三兩個農婦在洗衣裳,這里靠濟南很近,有人居住于此,不遠處有几間農舍,炊煙已起,農人們開始做早餐了。
  一個農婦洗好了衣服,將滿籃子衣服抱起,往橋上走來,走到橋上時,河邊的一個農婦叫道:“宋嫂,槌衣棒忘了拿啦!”
  橋上的農婦“哎呀”一聲,忙放下衣服籃子,急匆匆地下了橋,跑到河邊。
  衛紫衣倚在欄杆上,正望著遠處的景色出神,忽地听到一陣“哧哧”聲,聲音固然輕微,但听在衛紫衣耳中卻清晰异常,他的大腦立刻高速運轉起來,臉色一變,厲聲叫道:“跳河!”
  聲音未落,身子已沖天而起,雙手拉住旁邊的陰武,急速地向河中跳去。
  几乎出于一种本能,席如秀、殷大野、張子丹、方自如想也不想,立刻點地而起,他們身在半空時,耳邊听到一聲巨響,強勁的气浪洶涌襲來,夾雜著碎石,打得人皮肉生疼。
  待他們落到河中時,拳頭大的石塊也紛紛落下,眾人紛紛閃避,見那座小椅已塌了一半。
  衛紫衣跳下小橋時,扑住的是秦寶寶,用身軀蓋在秦寶寶身上,自己身上卻挨了不少石塊。
  爆炸聲尚在身邊回蕩時,那三個農婦已沖了過來,一個農婦的一把柳葉刀疾刺扑在秦寶寶身上的衛紫衣。
  這一刀,快、准、狠,帶著凌人的气勢,似乎有一种無堅不摧的力量。
  這一刀,無疑是致命的!
  致命的一刀,可怕的一刀!
  衛紫衣的身体姿態,正處在最不可能反擊、閃避的狀態,他的手被自己的身体壓著,所以他無法反擊,他的身下就是秦寶寶,所以他無法閃避。
  席如秀等相距不近,他們也不可能伸手相助,就算相助,也是來不及了,但一直被衛紫衣牽著手的陰武卻及時地抽出了刀,“當”的一聲將刀擋開。
  雙刀相触,碰出一溜的火花,火花尚未消失時,一道逼人眉睫的劍鋒已出,衛紫衣的銀劍已經脫鞘。
  那個婦人在一刀落空之時,身体已作退勢,當衛紫衣銀劍出鞘時,農婦已在三丈之外了,她顯然已准備了退路,一擊不中,立刻飄然身退──這本是殺手的原則。
  可惜她遇到的是衛紫衣,衛紫衣銀劍出鞘時,就絕不會留下活口的,雖然農婦已先退出了三丈,但疾若流星的銀劍還是赶上,農婦眼睜睜地看著銀劍從自己的前心剌出,顯然劍是從后心刺進的,農婦的鮮血立刻噴涌出來,染紅了河水。
  另外兩個農婦似乎想逃走,但身子動了動卻靜止了,其實她們已然沒有逃走的可能,席如秀、張子丹、方自如、殷大野已從四面包圍過來,農婦想要逃走,必須要先打倒四個人中的一個。
  可是這四個人中的每一個人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困獸猶斗的農婦,在略一停頓之下,打出了致命的一擊。
  她們用的是暗器,無論哪一枚暗器,其速度、角度都是致命的,可是兩個人卻同時打出了將近百枚,暗器就像急雨,舖天蓋地覆蓋過來,任何人想同時擊落近一百枚暗器都是絕對辦不到的。
  暗器的目標有三個人,陰武、秦寶寶、衛紫衣。
  衛紫衣雖然最不好對付,但秦寶寶和陰武就難說了,這一百枚暗器縱然對付不了衛紫衣,但卻可對付秦寶寶和陰武。
  席如秀等人又陷入鞭長莫及,無可奈何的境地,不過,席如秀并沒有露出緊張的神情,他似乎堅信衛紫衣有辦法對付。
  衛紫衣只做了一個動作──跳起,不是他一個人跳起,而是一手一個,將秦寶寶和陰武同時拉得跳起。
  暗器几乎是貼著他們的腳底板擦過的,紛紛射入河水中,彷佛下了一陣急雨,水花四濺,清澈的河水也在剎那間被染得漆黑。
  身在半空的衛紫衣在几乎掠起的同時,就將手中的劍扣在拇指和食指上,當暗器落空后,衛紫衣手中的銀劍立刻脫手而飛。
  銀劍盤旋飛舞,如風車一樣。
  盤旋的銀劍帶著极大的聲音,飛向惊慌失措的兩個農婦。
  兩個農婦几乎在飛劍將及頭顱的瞬間,忽地矮身急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后疾退。
  一個農婦在急退的同時,曲起了手肘擊向一個攔在身后的人的胸膛,那人卻微閃、側身、滑步、手腕一抬,架住了農婦的肘部,同時單手一翻,扣住了肘尖,接著農婦就听到了自己的骨頭在晨風中清脆的斷裂聲。
  農婦回頭看去,就看到了席如秀一張肥胖嘻笑的臉。
  几乎在同時,農婦也看到了自己同伴的兩只手被殷大野的雙手緊緊鉗住。
  冷汗從農婦同伴的額頭上滴落,她全身的骨骼已在咯咯作響。
  殷大野吐了一口气,將雙手放開,那人就軟癱在地上,像一只被抽了筋的癩皮狗。
  秦寶寶倒著雙手,十足一個大人的樣子走了過來,從兩個農婦的臉上看過去,點了點頭,笑眯眯地道:“不簡單,不簡單,居然能躲過大哥的隨手一劍,可惜還是栽在席領主和殷大叔的手上。”
  忽地又對席如秀一瞪眼,惡狠狠道:“大哥沒有對付不了的人,你卻趁机偷襲,這豈不是极端不信任大哥武功的表現,也是极端看不起大哥的表現,哼哼,你知道嗎?”
  席如秀一陣苦笑道:“想不到立了功,反倒要挨罵,真不如剛才就把她放走。”
  秦寶寶瞪大了眼睛,极為惊訝地道:“你居然有這种念頭,真是好可怕,想不到你居然是隱藏在‘子午岭’的頭號奸細。”
  眾人哈哈大笑,殷大野笑得最開心,十足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道:“幸虧我明智,沒參加‘金龍社’,否則豈不是要受小主人的冤枉气了。”
  拍了拍席如秀的肩膀,又道:“老席,還是跟我去云游天下吧!”
  秦寶寶冷冷地道:“原來這里還有一個頭號坏蛋,自己沒有人要,卻還要拉別人和你一塊流浪,想瓦解我們‘金龍社’的實力,破坏‘金龍社’的團結,哼哼,罪當論斬!”
  殷大野歎了口气,又拍了拍席如秀的肩膀,道:“嘿,我實在是同情你的遭遇。“
  席如秀一把把他的手打掉,正气凜然地道:“少來挑撥我們的關系,以前認為你是我們的朋友,現在倒要怀疑你是蕭一霸的人了。”
  殷大野苦笑道:“這年頭的好人是万万做不得的,我到現在才明白。”
  方自如笑道:“你主要是不明白席領主和秦寶寶之間的感情,席如秀這個人你難道還不明白?一天不挨秦寶寶的罵,就渾身不自在,他把挨罵當成最大的享受,你破坏他的享受,他當然要跟你張牙舞爪。”
  衛紫衣微笑著走了過來,銀劍不知何時已纏在了腰上,他看著倒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兩個農婦,微笑著卻語調森然地道:“燕子、將軍、蕭人本是一等一的殺手,你們最大的長處也在于能忍,這一次為何卻不能忍了呢?”
  斷裂了手肘的那農婦用沒有受傷的手撕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乾枯瘦小的臉,他臉上并沒有露出恐懼的神情,淡淡地道:“我知道在你們面前,机會是永遠等不到的,現在你們身在曠野,也許是唯一的机會,一旦你們走進你們兄弟的中間,我恐怕連接近你們的机會也沒有。”
  衛紫衣道:“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殺不死的強人,我也并非是無懈可擊,只要你們能等,就一定會有机會,只不過你現在已經老了,耐心反而不如以前,因為你的心早已消沉,你殺人的目的不再是為了金錢或其他利益,而只是為了恢复你以前的銳气,所以,一旦有人可以殺的時候,你就會變得迫不及待。”
  他眉毛一挑,又道:“是不是這樣?”
  將軍死死地盯住衛紫衣,那眼神彷佛要將衛紫衣生吞活剝似的,過了良久,他才緩緩地道:“不錯,你說得對极了,你說出了我心中早已想說出來的話,我的确已經老了,的确需要鮮血來刺激我麻木的神經,以前殺人對我來說是一种職業,現在殺人只是為了證明我自己還与以前一樣年輕。唉,我知道這是一种悲劇,每一個老人總希望自己還能跟二十歲小伙子一樣精力充沛,就像每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總希望自己還和年輕時一樣能吸引很多男人。”
  衛紫衣道:“這就是殺手的悲哀,英雄末路和美人遲暮是最可悲可歎的事情,我從不認為殺手是多么可卑的職業,事實上我殺的人比你還多,我殺人的目的也是為了錢財和權力。其實,每一個身在江湖中的人都不可避免地雙手沾腥,無論是幫會首領還是普通江湖人,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另不過,有些人殺人可以成為英雄,有些人殺人卻不可避免地遭人唾罵,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殺人的手段不同而已。”
  大家都在靜靜地听著,就連一向頑皮的秦寶寶也變得很乖,他們似乎都被衛紫衣話中的內容所惊呆,也似乎第一次領略了江湖的含義。
  將軍惊訝地望著衛紫衣,似乎對他的坦白感到震惊,他道:“你的話概括起來只有一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衛紫衣點了點頭,道:“誠然,我對你殺我的這种行為并沒有產生恨意,這是因為你同樣也是身不由己,在以前,任何人想冒犯我,結局只有一個──死亡,現在我想通了。”
  衛紫衣看了秦寶寶一眼,又道:“這是因為他持之以恒的影響的緣故,他讓我懂得流血并非是解決事情的唯一辦法。”
  將軍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將原諒我對你的冒犯?”
  衛紫衣道:“我原諒你的理由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只是我絕不允許你的第二次冒犯,你用愚昧的幻想來挽回無可挽回的青春,既然已被證明是愚蠢的,你又何必再做呢?”
  將軍長長地歎了口气,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道:“我的兩個同伴已經死去,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我似乎已沒有第二條路選擇。”
  衛紫衣道:“你可以复仇,不過我只希望你只來找我一個人。”
  將軍苦苦地一笑,道:“我現在手臂已廢,就算有复仇的欲望,也沒有复仇的能力,何況我現在也想通了許多事,我既然已經老了,就應該正視它的存在,我有過輝煌的過去,這些作為回憶,也許能夠幫我打發以后的日子。”
  衛紫衣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然后,他就閉上嘴巴,看著遠處的荒原。
  晨風吹拂,夾雜著令人精神振奮的气息,枯黃的野草在朝露的滋潤下,也彷佛有了一絲生机,空气中彌漫著泥土和野草的清香,朝陽令一切生物都多了一份生命的活力。
  當衛紫衣從遠處收回目光時,將軍已經走了。
  河水是清澈的,若不是地上的兩具体体提醒著剛才發生的一切,眾人几乎已忘了剛才的惊心動魄。
  秦寶寶拉著衛紫衣的手,笑嘻嘻地道:“大哥剛才一副教師爺的樣子,看上去又新鮮又有趣,不過大哥的确比以前變了很多。”
  衛紫衣笑道:“是變好還是變坏呢?”
  秦寶寶道:“當然是變好了,無論大哥怎么變,在秦寶寶看來都是好的,除非大哥不要寶寶了。”
  衛紫衣低聲長吟道:“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台,乃敢与君絕。”
  熟讀詩書的秦寶寶自然知道這是“毛詩”中的一句話,這是表達男女忠貞不渝的愛情,秦寶寶當然不懂得男女之情,他只知道大哥這句話的意思是表明一种決心,所以他很開心地笑了,摟著大哥的脖子開始撒起嬌來。
  衛紫衣卻在心中輕歎了一口气,秦寶寶是聰明過人的,可偏偏卻是永遠也長不大,衛紫衣的心愿不知道何時方可以實現?不過衛紫衣并不著急,他可以等,等到秦寶寶真正長大的一天,等到秦寶寶真正變成女人的那一天。
  馬匹已經被炸藥炸死,一行人只有徒步走回濟南城了,不過秦寶寶說得好:“就當作是一次秋游羅,反正大家也是難得出來逛逛,以后恐怕也難得有這樣的机會了。
  從這里到濟南城并不算太遠,在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進了城,滿街的飯菜香立刻引得秦寶寶大叫:“哎呀!不好了,大哥。”
  衛紫衣動容道:“怎么啦?”關切之色溢于言表。
  秦寶寶大惊小怪地道:“寶寶要暈倒了,是餓昏的,哎呀,已經昏倒了!”說完,趁勢倒在衛紫衣的怀里,作昏倒狀,惹得大家為之莞爾。
  衛紫衣摟住了秦寶寶的纖腰,帶著大家上了最近的一家酒樓。
  飯菜一上桌,秦寶寶就馬上醒過來,并且老實不客气地用手抓住一個獅子頭就往嘴里塞。
  衛紫衣又愛怜又好笑,道:“手還沒有洗就吃東西,不怕生病嗎?”
  秦寶寶一邊吃著獅子頭,一邊含糊地道:“大哥忘了寶寶是個大夫嗎?大夫有病可以自己看嘛,小病一下沒有關系,餓出毛病來才是大問題。”
  眾人忍不住,哄地一下笑了起來,和秦寶寶在一起,你沒法不開心,就算最嚴肅的人和秦寶寶在一起,也要每天晚上揉一揉笑得發酸的臉。
  甚至和秦寶寶在一起的時候,食欲也會大大的提高,因為秦寶寶狼吞虎咽的樣子,大大刺激了眾人咕咕叫的胃。
  可以用八個字形容他們吃飯的樣子──狼吞虎咽,風卷殘云。
  席如秀、殷大野自然是如狼似虎,只恨一只手為何只能抓一雙筷子,就連衛紫衣在眾人的影響下,也是嘴里嚼著,筷子夾著,眼睛看著。
  秦寶寶吃了几口之后,反而沒有胃口,看著眾人狼吞虎咽,尤其是衛紫衣不大斯文的樣子,不由咯咯地笑起來了:“難得看大哥這樣對飯菜殘忍過。”
  席如秀笑道:“今天終于看到你大哥的真面目啦!以前的樣子可是偽裝的,千万可別把他當成謙謙君子,記得有一天,我和子丹因為上廁所來遲了一點,結果滿桌的飯菜被你大哥一掃而光,我和子丹只能用饅頭沾著菜鹵吃。”
  “真的嗎?”秦寶寶睜大了眼睛,惊訝地道:“大哥原來是大粗人一個!”
  衛紫衣微笑道:“席領主,你似乎記錯了吧,那一次好像是你,而不是我。”
  席如秀想了一想,不好意思地道:“的确是弄錯了,那一次的确是我干的。”
  眾人又一陣哄笑,漸漸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張子丹比較實際,道:“大當家,蕭一霸現在一定是在濟南城,也一定在等待我們被殺的消息,現在是不是正是向他進攻的時候?”
  “是的!”衛紫衣點點頭,道:“蕭一霸對那三個殺手寄予很大的信心,所以他現在准備得并不充分,現在進攻,的确是最佳的時候,不過.還需要等一等。”
  席如秀道:“為什么要等一等?”
  衛紫衣道:“蕭一霸現在一定在等待消息,一定很著急,只是還不算太急,人們總把天黑當作一天的結束,所以,天黑的時候,就是他最著急的時候,此時正是他精力最差的時候,因此,致命一擊將在黃昏進行。”
  張子丹道:“蕭一霸在濟南的實力并不算小,進攻也不可能一帆風順的,而從此時到黃昏時分,我們恰好可以調集濟南城的所有弟兄。”
  衛紫衣道:“前几日,我已向大領主展熹信鴿傳書,估計增援的弟兄今天就可到達。”
  席如秀笑道:“估計帶隊的一定是陰毛鬼,哈哈,這几天受的悶气總算可以發一下了。”
  席如秀和陰离魂是一對“死敵”,這早已不是新聞了。
  席如秀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陰离魂斗嘴,至于究竟是誰占便宜那就很難說了,席如秀希望的發泄悶气,很可能是一廂情愿的想法。
  殷大野嚷嚷道:“有好事可千万別撇下我,我巴巴地從四川赶到,為的就是想過一過殺人不用擔心后果的癮。”
  秦寶寶惊訝道:“哇,原來你是個冷血殺手,只是膽子太小了點,又想殺人卻又不敢承擔責任。”
  殷大野道:“沒有辦法呀,誰叫我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死了,可是連收尸的人都沒有,至于我的徒儿馬泰和我一樣是個沒有良心的人。”
  席如秀拍了拍殷大野的肩膀笑道:“這你盡管放心,‘金龍社’對朋友一向是有情有義,你如果不幸戰死,‘金龍社’一定會為你准備一副棺材的,至于是楠木的還是薄皮的我想你是不會在乎的。”
  殷大野哭喪著臉道:“我還沒死,你就開始咒我,幸虧我和你根本就不是朋友。“
  他一邊點頭,一邊慶幸不已地道:“幸虧不是,幸虧不是。”
  眾人又笑了一笑,付了酒錢,起身下了酒樓,回到賭場。
  陰离魂正在門口翹首遠望,看見衛紫衣歸來,尤其是看見秦寶寶宛然在列,陰沉沉難見笑容的黑臉上綻出了一絲笑意。
  席如秀快步走上前去,和陰离魂并肩而立,卻仰首望天,喃喃地說:“奇怪呀,奇怪!”
  陰离魂忍不住問道:“你奇怪什么?”
  席如秀笑道:“今天的太陽好像不是從西邊升起的,那么我們的陰老儿又怎么會笑出來的?”
  陰离魂冷冷地道:“我現在能笑,回到岭上依然可以笑,只不知我們的席大領主回去后是否能笑得出來?”
  席如秀笑道:“我自問這些日子光明磊落,問心無愧,就算你們在我老婆面前造謠生事,撥弄是非,相信一向明智的老婆定會明察秋毫,矯枉過正的。”
  陰离魂淡淡地道:“須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又所謂‘三人成虎’,大家眾口一辭,你是百口莫辯。”
  席如秀洋洋道:“這個方法更嚇不倒我,就算你們一個個沒了良心,大當家自然會為我說公道話的。”
  他得意忘形之余又說了句令他后悔不迭的話,道:“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現在已將老婆治得服服貼貼,溫柔得就像一只小貓。”
  陰离魂立刻道:“恭喜,恭喜,回岭之后,一定登門請教席領主治妻秘術。”席如秀啞然。
  秦寶寶落井下石,幸災樂禍地道:“好的,好的,到時候大伙儿一塊去。”
  席如秀汗透重衣。
  眾人哄然大笑,連衛紫衣也笑得露出雪自的牙齒,秦寶寶拉著陰离魂的衣袖道:“陰大執法,可曾從岭上帶來好吃的比如松子糖、玫瑰糕之類的?”
  陰离魂黑臉上露出可親的笑容道:“听說寶寶無恙歸來,岭上眾夫人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制出大量的糕點、糖果,我在臨行前足足收集了兩大麻袋,足可供寶寶吃上半年了。”
  秦寶寶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咬著食指,迫不及待地道:“在哪里?在哪里?“
  陰离魂往身后一指,身后的桌上果然放著兩個麻袋,扑鼻的香气每個人都可以聞到。
  秦寶寶喜不自禁,甚至于有點手舞足蹈了,興沖沖地沖過去,一邊掏麻袋,一邊道:“幸虧我剛才有先見之明,沒有將肚子填飽,否則此時怎有胃口消化這些好吃的東西。”
  席如秀見秦寶寶開心,也忘了剛才的難堪,笑嘻嘻地道:“寶寶號稱‘小神仙’,這些小事自然一算就准。”
  秦寶寶白了席如秀一眼,道:“寶寶僅是‘小神仙’,所以沒能算出席領主現在已經是鐵血大丈夫,嘻嘻,以后定發動全岭上做丈夫的人到席領主這儿取經,相信席領主一定會不吝賜教的。”
  席如秀見舊事重提,老大的不自然,嘿嘿地乾笑几聲道:“哪里,哪里!”
  其實他心中已在暗暗打鼓,陰离魂和寶寶都是“居心不良”之輩,自己不怕老婆的大言一旦老婆得知,一段時間的苦頭,是難免要吃的。
  但又一想,老婆對自己的懲罰不過是不讓上床、罰跪搓衣板、揪耳朵、踢屁股之類的而已,自己身經百戰,江湖歷險多多,老婆的那些手段和刀山火海一比不過是小菜一碟,這樣一想后,膽气漸漸壯了,就又像沒事一樣地和別人大聲說笑。
  這几日賭場早已暫時關閉,變成“金龍社”臨時的据點,大伙儿進了里屋,陰离魂吩咐手下儿郎收拾桌椅,備上茶點,然后向衛紫衣報告:“大當家,這一次一共從山上帶了二百名弟兄,他們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干儿郎。”
  衛紫衣道:“兵貴精不在多,二百名已足夠。”
  席如秀嚷嚷道:“二百名儿郎在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陰离魂冷然一笑,道:“席領主原來是個豬腦子,在下今日方知,可惜我以前對席領主評价頗高,以為席領主不過是狗腦子而已!”
  席如秀不以為然,仍然笑嘻嘻道:“只有理虧的人才會破口罵人,陰老鬼既然狗急跳牆,我席如秀大人大量,放你一馬就是。”
  陰离魂不看席如秀,對衛紫衣道:“我怕二百名弟兄一起出現目標太大,所以就建議眾弟兄改裝前來,化整為零來到濟南,我剛才得到四個領隊的報告,二百名弟兄除了几位因水土不服,中途染病而不得不回岭外,其余一百九十三位弟兄齊皆到達。“
  衛紫衣道:“陰執法做得好。”
  席如秀卻挑陰离魂的刺,道:“弟兄們化整為零是不錯,就怕化零為整時卻聚集不齊,到那時何談戰斗力?”
  陰离魂道:“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任何人想進入這里,都必須在一百九十雙眼睛注視下,我已將一百九十三名弟兄匯集在此居之前后,剛才你們在附近出現我就知道,否則我怎么會站在門口迎接?”
  席如秀道:“不錯,不錯,陰老儿終于有長大的一天,也會做事了。”
  陰离魂白了席如秀一眼,道:“我是比較晚熟,可是比起席領主來可差得遠了,誰不知道,席領主現在還穿著開檔褲呢!”
  眾人皆哄然大笑,將席如秀欲辯之辭壓到肚里,席如秀只有憤憤然了,和陰老儿第一回合,就算自己略處下風吧!
  衛紫衣揮揮手,眾人立刻靜下來,衛紫衣道:“陰執法,弟兄們既然已經准備好,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現在已是黃昏,蕭一霸等我的消息一定是等急了,我和他多年的交情,可不能讓他急得大冒肝火。”
  眾人一笑,秦寶寶邊舔著松子糖邊走過來,道:“我這里有席夫人親手做的薄荷糖,清涼退火最有用處,要不要帶上一點?”
  衛紫衣一笑,道:“薄荷糖寶寶自用,其實蕭一霸一見到我們自然火气全消。”
  殷大野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對,死人不光沒有火气,連放屁都放不得了。”
  他在私底下已和席如秀商量:“席領主,我們倆的交情是頂頂好的,到時候能不能讓我先上?你就算上吧,心慈手軟點也行。”
  席如秀滿口答應道:“好說,好說,我以前是一刀一個,到時候一刀兩個就是啦!”
  殷大野愣愣地看了席如秀半天,喃喃地說:“陰老儿說得不錯,你這人果然是豬腦子。”
           ※        ※         ※
  黃昏。
  濟南的黃昏。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多了許多張陌生的面孔,濟南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也平添了許多做小生意、打把式賣藝以及心不在焉的顧客和看客們。
  所有陌生人的目光都不時地從人群的頭頂越過,掃向這條最熱鬧、最繁華的大街上的最豪華、最气派的酒樓。
  這里是蕭一霸在濟南的据點,种种消息證實,蕭一霸自昨夜黎明時分進入這里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蕭一霸暫不放棄這里,是因為他對“燕子、將軍、蕭人”充滿信已,這是江湖上最优秀的殺手,他們就算行刺失敗也可全身而退,無論行刺是否得手,蕭一霸只有在得到确實的消息后才會离開這里。
  現在尚未有消息傳來,這說明三名殺手正在和衛紫衣等周旋,蕭一霸是這樣推斷的。
  這個推斷是錯誤的,可惜蕭一霸并不知道,因此,蕭一霸的結局就這樣注定了。
  大街上匆匆行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北方綠林領袖“金龍社”大當家衛紫衣,他的身后則依次是二領主“無情手”張子丹、三領主“銀狐”席如秀、“金龍社”大執法陰离魂、“快刀”馬泰、“殺無赦”戰平、“俠盜”方自如。
  秦寶寶自然是不會少的,此時他正拉著大哥衛紫衣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著。
  殷大野摩拳擦掌,和席如秀、陰离魂并肩走著。
  來之前,他們擬定了許多進攻方案,又被一一否定,最后他們采取了最直接的一种──叩門而入。
  一行人已來到高大的酒樓門前,昔日車水馬龍的酒樓此時卻靜悄悄的,偌大的酒樓,沒有任何一种聲音。
  這并不令人奇怪,反而使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手指情不自禁地扣住了各自的兵器,大戰將臨的緊張感令每一個人血脈賁張,心髒跳動劇烈。
  殷大野忍不住輕輕道:“好緊張,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時的情景。”
  一個人微笑著將手伸過來,握住了殷大野的手,這只手乾燥而溫暖,有力而靈活,殷大野感激地看了這只手的主人──方自如一眼,方自如輕聲笑道:“我也一樣,就好像我第一次把錢包從別人口袋放入我的口袋時的情景一樣。”
  殷大野拍了拍方自如的手,沒有說什么,方自如笑了笑,也不再說什么。
  酒樓的大門被衛紫衣一掌震碎,碎木紛飛,巨大的聲響在空蕩蕩的酒樓回蕩,酒樓中桌椅井然,一個人正端坐在樓上一張大桌前。
  那人正是蕭一霸。
  蕭一霸雙目緊緊地盯在衛紫衣的臉上,衛紫衣緩緩地走了進來,眾人魚貫而入。
  蕭一霸目中露出譏諷的笑意,好像根本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嘎聲道:“衛大當家,請上來,我有几句話要對你說。”
  衛紫衣只沉吟了一刻,就向屬下擺了擺手,松開秦寶寶,拾階一步步走上樓,秦寶寶剛想扑上去,卻被席如秀一把抱住。
  蕭一霸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張椅子,道:“坐。”
  衛紫衣坐下。
  蕭一霸久久凝視著衛紫衣,緩緩地道:“我現在非常后悔一件事,非常后悔。”
  衛紫衣淡淡地道:“你后悔什么?”
  蕭一霸歎道:“我后悔我為何不在少年時就認識你,如果那時相識,你我就不會有今天。”
  “你錯了。”衛紫衣道:“你有許多机會可以成為我的朋友,可是你并不屑為之。”
  蕭一霸搖了搖頭,道:“不是不屑為之,當我們都成為一方之主時,我們只能是對頭。”
  衛紫衣承認,梟雄之間的友誼只能是暫時的,必須符合當時的需要。
  衛紫衣和蕭一霸都是梟雄。
  蕭一霸歎道:“我的确不如你,在許多方面都不如你,所以,今天這個結局是無可避免的,我不可避免地成為你的對手,同樣不可避免地失敗。”
  他的目光漸漸失去了靈活,也漸漸少了平素的霸气,有的只是消沉、沮喪和絕望,衛紫衣注視著蕭一霸的眼睛,忽地動容道:“你已中毒!”
  樓下的人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大家繃緊了的神經似乎松弛下來,人人仰首而望。
  蕭一霸歎了一口气,道:“我的确已中毒,就在我今日黎明回來的時候,現在毒性已快蔓延到我的胸腹,我真怕你來的時候,我已然中毒身亡了。”
  衛紫衣道:“是誰下的毒?”凝眉一想立刻明白,歎道:“莫非是左燕留?”
  “是的。”蕭一霸在提到在燕留這個人時,神情很平靜地道:“我也想不到他會殺我,也從來沒有提防過他,所以,再也沒有任何人比他殺我更容易。”
  衛紫衣道:“那么你一直堅持等到我來是為了什么?”
  作為一代梟雄,蕭一霸本不應是個愿意讓別人看到他失敗的人,故衛紫衣有此一問。
  衛紫衣地想到過失敗乃至死亡,任何一個人都有失敗的可能,衛紫衣設想中的失敗是一個人靜靜地死去,不愿讓任何一個人看到,他只愿意讓別人記住他的輝煌。
  蕭一霸道:“你和我一樣,都算是一方霸主,所以我們不可避免地有相同和相似之處。”
  衛紫衣承認,無論任何人得到他現在的這种地位,都必定走過一段大同小异的道路,有時行俠仗義,有時翻臉無情,甚至有時為了組織的利益而做出違反道德的處事方法。
  相同的經歷,必然也造成些許相似的個性和處事方法。
  蕭一霸道:“我們這种人最大的相同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有仇必報,有冤必伸。”
  “是的。”衛紫衣承認道。
  蕭一霸歎道:“所以我甘愿忍受讓你親眼看到我失敗結局的恥辱,只是希望你為我報仇。”
  “報仇?”
  “是的,報仇!”蕭一霸几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我相信大當家也不愿看到左燕留這种人活在世上,他連我都敢害,自然會害更多的人。”
  衛紫衣點頭道:“當然,我并不喜歡出賣主人的人,我也最恨‘背叛’。”
  蕭一霸已然了無生机的臉上綻出喜悅,聲音在顫抖:“你真的愿意為我報仇,真的可以忘記你我之間的仇恨?真的?”
  衛紫衣歎道:“其實你我之間的仇恨只因為你恰恰是蕭一霸,而我恰恰是衛紫衣,我們的仇恨也只是因為你我都是江湖人,當其中任何一個人無論以何种方式退出,這种仇恨就不會繼續,所以,你的仇我可以替你報。”
  蕭一霸注視著衛紫衣平靜的臉,道:“其實你心中一定有個想法,父債子還,父仇子報,我本該讓我的儿子來替我報仇。”
  衛紫衣道:“我并沒有這种想法,我知道傲云是個很溫和很善良的孩子,他不太适合江湖生涯,也習慣不了血腥,他固然极愿為你報仇,但卻未必能做到,左燕留能夠騙得了你,也可以騙得了蕭傲云。”
  蕭一霸吁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塊石頭好像落了地,欣慰地一笑,道:“事情是出乎意料,你我本是大仇,卻似乎又成了朋友,昨天我還想置你于死地,可是今日卻希望你為我報仇。”
  衛紫衣道:“正因為世事難測,悲歡難料,人們才愿意活在世上而不愿离去。”
  “可是我卻可以很平靜地死去。”蕭一霸微笑道:“我對這塵世已無牽挂。”
  衛紫衣看到一股淡淡的灰色襲上了蕭一霸的臉,蕭一霸卻還在微笑,并且就這樣微笑著死去。
  衛紫衣看著蕭一霸軟軟地趴在桌上,慢慢地站起,低聲道:“陰執法。”
  “在。”陰离魂上了樓。
  衛紫衣道:“將蕭一霸的尸体用最好的棺木裝殮,派人送到‘黑蝎子幫’蕭傲云處,不必對他說明什么,蕭傲云若知道左燕留是凶手,反而對他不利。”
  陰离魂點頭,伸手解開長衫,裹住蕭一霸的身体,此時門外早已站滿了“金龍社”的儿郎,他們從頭到尾看到了一切。
  有四名弟兄走上樓來,運走了蕭一為的尸体。
  一切准備充分的戰斗還末開始就已經結束,這本是大獲全胜之局,但目睹蕭一霸之死的人心情并不太好。
  門口的儿郎在陰离魂的率領下迅速离去,其余人似也不愿意在這間充滿死亡气氛的屋子里待下去,眾人又回到了賭場。
           ※        ※         ※
  該在的人都在,只是大家反而少了興高采烈的心情,席如秀皺了皺眉頭,忽地笑道:“不管怎么說,這一戰算我們胜了,大家應該高興才對,干嘛苦著臉?好像你們每個人都欠我一百兩銀子似的。”
  眾人不由笑了,殷大野呵呵笑道:“對對對,大伙儿可別苦著臉,否則席領主豈不成了大債主?”
  眾人又笑了,陰离魂吩咐准備的酒宴已開始,杯盤一響,大家都開始開心起來。
  秦寶寶竄到席如秀身邊,嘻嘻笑道:“席領主,我欠你的一百兩銀子我不會賴的,一旦我有錢就還,寶寶信用好,席領主不應該擔心。”
  席如秀開始犯嘀咕:“小鬼頭什么時候做過吃虧的事,他這一招必有圈套在里面,我可万万不能上他的當。”
  想罷忙堆下笑臉,道:“寶寶和席領主的關系頂好頂好,一百兩銀子不用還了,就當我給你買零食吃好了。”
  秦寶寶道:“是不是關系和席領主頂好頂好的人都可以不用還錢,就當真零食吃?”
  席如秀想不出這句話有什么玄虛,便順手推舟,道:“不用還,不用還,關系這么好還什么銀子。”
  秦寶寶笑了,笑得又得意又古怪,只听他大聲道:“大伙儿快向席領主借銀子吧,席領主和大伙儿的關系都是頂好頂好,借了錢不要還的,快來,快來!”
  席如秀大叫:“慘也!”經寶寶這樣一叫,不出三分鐘,他可就必定破產了。
  于是連忙端起酒來猛喝,拼命想把自己灌醉,自己一醉,自然可以不借錢,別人借錢自己也听不到。
  一個人想灌醉別人需要手段,灌醉自己再簡單不過,所以席如秀醉了,醉得极快。
  這次的酒宴大家盡醉而倒。
           ※        ※         ※
  子午岭。
  回到闊別多日的子午岭,寶寶感到好親切,這里的小草、樹木都熟悉而親切,每個人的笑容都是那么可親、真誠。
  經過了這几個月的風風雨雨,寶寶身材長高了,以前定做的衣服都賺小了一號,必須重新做了。
  院子里的小樹也長高了,以前只到寶寶胸前的小樹苗現在比寶寶兩個人都高了。
  第一天回到子午岭時,寶寶几乎看不到衛紫衣,因為岭上的夫人們強拉硬推,非得叫寶寶進屋坐一坐,臨走時,自然不忘往寶寶的口袋里塞滿零食。
  小棒頭跟在寶寶后面,自然也得了好處,估計這三、四天里可以不用吃飯了。
  傍晚時,寶寶來到衛紫衣的寢居“黑云樓”,衛紫衣正披衣挑燭,批閱公文。
  見寶寶進來,衛紫衣放下公文,笑道:“寶寶可來了,我還以為你會被人瓜分了呢!”
  秦寶寶爬到衛紫衣的腿上,道:“大哥一回來就辦理公務,不會給自己放假嗎?“
  “听寶寶的。”衛紫衣笑道:“大哥今晚不做事,只陪寶寶說話。”
  寶寶興奮地道:“那大哥快給我講故事,我有好長好長的時間沒听大哥說故事啦!”
  衛紫衣笑道:“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天,寶寶听到見到的故事一定不少,還會稀罕大哥的陳腔爛調?”
  “稀罕,稀罕!”寶寶叫道:“大哥說的故事寶寶百听不厭,只要是大哥說的,寶寶就愛听。”
  衛紫衣心中有股暖流在流動,撫著寶寶的長發,溫言道:“真不明白為何寶寶對大哥這樣好,或許是大哥前輩子盡做好事,所以今生才修來好弟弟秦寶寶。”
  寶寶開心地道:“大哥對我好,寶寶自然不能沒有良心,大哥對我好一分,我就對大哥好十分,可气的是,大哥對我好得不能再好,寶寶對大哥實在做不到比大哥對我好還要好了。”
  衛紫衣大笑,笑得差一點喘不過气來,迭聲道:“饒了大哥吧,饒了大哥吧,你這話說得就像繞口令,我听得喘不過气來了。”
  寶寶笑道:“不管大哥喘不喘得過气來,大哥只知道寶寶永遠會對大哥好就行了!”
  “知道,知道。”衛紫衣笑道:“我若听不明白,豈不證明大哥理解力大差,或寶寶口齒不過關!”
  正說著,仆人送宵夜來,是炖燕窩粥。
  衛紫衣習慣性地拿起調羹要喂寶寶,寶寶卻說:“不用大哥喂了,寶寶自己可以吃,寶寶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會讓人喂飯吃。”
  衛紫衣一愣,不想寶寶居然這樣痛快地就改掉這個毛病,不由欣慰地笑道:“寶寶的确是長大了不少,不過這還不算完全長大。”
  寶寶不服,道:“寶寶已是個大人了,夫人們都說我長高了,像大人了,不知大哥認為大人有何標准?”
  “標准可說不上。”衛紫衣道:“不過作為大人,最起碼有一條,就是要正視現實,對寶寶而言,就是寶寶應該承認自己是個女孩子,等到寶寶哪一天可以毫不別扭地換上女裝,才說明寶寶已長大。”
  寶寶停了吃宵飯,低頭想了半天,良久抬起頭來,仰著可愛的小臉蛋,很認真地道:“寶寶很久以來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不是不敢面對現實,只是我不明白,當女孩子又有什么好處?當男孩子又有什么坏處?”
  衛紫衣很欣喜,寶寶終于可以面對,說明她已消除了恢复女裝的最大障礙,衛紫衣清了清嗓子,道:“當男孩和當女孩都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好處,只是,是男孩就該是男孩,是女孩就該是女孩,寶寶是個女孩子,這點寶寶也承認了,既然寶寶遲早有一天要成為女孩,又何必拖延呢?”
  寶寶道:“那好,我答應大哥,先只在大哥面前扮作女裝,大哥可千万不要笑我。”
  “絕對不會。”衛紫衣斬釘截鐵地回答。
           ※        ※         ※
  日子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九九重陽節,每年此時,子午岭的山前山后都長滿了菊花。
  菊花使整個子午岭成了花海,變成了花園,大家的心情因為節日的關系而非常愉快,廚師從京城采購了大量的蔬菜、水果、食品、以備晚上開宴之用。
  秦寶寶只胡亂地扒了几口稀粥,就拎著昨天晚上就准備好的小包袱,興沖沖地來“黑云樓”找大哥衛紫衣。
  衛紫衣正在和眾領主們談話,見寶寶來了,都笑道:“寶少爺可是又要下山了?“
  寶寶一愣道:“你們怎么知道?”忽又想通,道:“對了,每次我和大哥下山都帶著一個包袱,所以這一次看到包袱就猜到了,是不是?”
  眾人笑道:“是。”
  席如秀歎道:“實在羡慕大當家,可以有幸一睹寶寶換上女裝時的樣子,想來那一定是有如天仙下凡。”
  寶寶笑道:“席夫人也是大美人,席領主天天在看天仙還不夠嗎?”
  席如秀苦苦一笑,下意識地摸了摸膝蓋,歎道:“夫人固然是天仙,只可惜是脾气較大的那一類。”
  陰离魂注意到席如秀撫摸膝蓋的動作,打趣道:“席領主可要狗皮膏藥?”
  席如秀愣愣道:“我要狗皮膏干什么?”
  陰离魂道:“据說膝蓋若是長期跪在搓衣板上就會气血不暢,久了必成殘廢,用上好的狗皮膏藥一貼,可保無虞。”
  席如秀笑道:“原來陰老鬼挺有經驗,以陰老儿功力,一天跪坏三千個搓衣板也不成問題。”
  陰离魂道:“怕老婆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何必不承認,我們是多年的弟兄,不會取笑于你的。”
  “對,對,對。”席如秀接口道:“既然說出來也沒關系,陰大執法何不承認,我們大家都會同情你的。”
  陰离魂急道:“誰怕老婆?我把老婆管得多好,你難道沒見到?叫她向東不敢向西。”
  席如秀笑道:“我記得我剛怕上老婆那陣子也經常這樣說。”
  眾人大笑,席如秀和陰离魂今天算是斗了個平手。
  秦寶寶早已拉住衛紫衣,道:“大哥說好要帶我去看京城的花會,再不許耍賴。“
  衛紫衣道:“寶寶真對菊花那么感興趣?子午岭上菊花也不少,還看不夠?”
  “哇!”寶寶大叫道:“听上去大哥有耍賴的企圖,不行,不行,大哥非去不可!”
  衛紫衣道:“寶寶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寶寶笑道:“當人大哥,替人解悶嘛!”
  衛紫衣笑道:“我只听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不知道還有個‘當人大哥,替人解悶’之說。”
  寶寶道:“大哥現在不是听說了嗎?好啦,好啦,別再磨蹭了,大哥快去換衣服。”
  不由分說地,將衛紫衣推到里屋。
  眾人為了不打扰哥倆的游興,已各自散去。
  衛紫衣和秦寶寶下了山,在車子里寶寶換上了女裝。
  衛紫衣對寶寶的女裝已司空見慣,不過每一次都不忘贊美几句,這一次也一樣,贊得寶寶心花怒放,恨不得馬上就走出馬車,給所有人看看她的新形象,可是心中總有一點別扭。
  衛紫衣哈哈一笑,打馬而去,馬車“隆隆”地馳向京城,尚未入城,那沖天的陣香已隱約可聞。
           ※        ※         ※
  花市。
  人潮擁擠,馬車根本就駛不進去,想要逛一逛,只有棄車而行,往常寶寶換了女裝隨衛紫衣出游,總是怎么也不肯下車,不過今日不下車恐怕不行了。
  衛紫衣笑嘻嘻地看著寶寶,知道這封寶寶而言是個重大決定,寶寶的改變或許會因這一刻而完成。
  寶寶一身素裝,咬著嘴唇望著衛紫衣,忽地羞紅了臉,平生第一次露出女儿的羞態。
  寶寶的羞態令衛紫衣怦然心動。
  寶寶忽地扭頭道:“大哥,我們還是回去吧,花市有什么好看的,還不是和子午岭差不多。”
  衛紫衣明白寶寶此時內心斗爭激烈,雖然心里有一些失望,卻還是吩咐車夫回山。
  馬車這一次駛得很慢,漸漸又出了京城,秦寶寶不好意思地道:“大哥,真對不起,掃了大哥的游興。”
  衛紫衣微笑道:“只要寶寶開心,大哥倒不在乎游不游花市,那些花其實也的确比不上子午岭的。”
  寶寶默默無語,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細密洁白的牙齒緊咬著下唇,不時地搖著頭。
  衛紫衣不想打扰寶寶,扭頭去看車窗外,忽听寶寶低聲道:“大哥,我想通了。“
  衛紫衣驀然回首,欣賞地看著寶寶,抑制著心中的激動,努力用平靜的聲音道:“寶寶想通了什么?”
  寶寶道:“我本是女儿身,恢复女裝是遲早的事,再說這几次穿著女裝,感覺不錯,所以我想再去花市,在人群中或許可以消除我對換裝的害怕心理。”
  衛紫衣連連點頭,笑容洋溢,連每一根頭發都好像受了感染,急促地命令馬車夫:“再回花市。”馬車夫立刻掉頭,飛奔花市。
  寶寶歎道:“大哥一直希望我恢复女儿裝,可是卻從不逼我,我該体諒大哥的苦心,只恨我太孩子气,喜歡鑽牛角尖,為了我大哥沒少操心,我卻處處讓大哥煩惱,我就算不能為大哥分憂,最起碼應該很乖,好好地听大哥的話,我以后一定听大哥的,大哥,可要相信寶寶是說話算數的。”
  衛紫衣激動不已,嘴唇抖動,最后化為一聲長歎:“寶寶終于真正長大了,不枉大哥一片良苦用心。”
  寶寶輕輕一笑,笑容有說不出的撫媚動人,偎在衛紫衣怀中,道:“大哥,你說寶寶出現在花市,會不會有人夸我漂亮?”
  只有女人才會在乎別人對自己容貌的看法,寶寶畢竟是女人,他從一個小男孩似的頑童成為女人,只因為她已漸漸長大,就在昨天夜里,寶寶第一次看到被單上的血,那血從寶寶身体里流出。
  小棒頭告訴寶寶,這血就證明寶寶是個真正的女人,想逃避、想不承認都沒有用。
  衛紫衣在听了寶寶的話后不禁笑道:“如果席領主在,他會告訴寶寶,一旦寶寶出現在花市,就會出現万人爭睹的局面,十個人中,最起碼有八個忘了看花。”
  寶寶不滿意道:“那為什么還有兩個人不看我?”
  衛紫衣笑道:“席領主會對你說,那兩個人一個是瞎子,一個是老頭。”
  寶寶大笑,一拳打在衛紫衣的腰間,嗔道:“大哥坏,沒想到大哥也這么坏。”
  衛紫衣大笑,道:“終于看到寶寶撒嬌的女儿狀了,哈哈,妙不可言。”
  馬車回到花市,遵從寶寶的意思,在僻靜處下了車,衛紫衣和寶寶并肩而行,慢慢地走入人群中。
  秦寶寶的出現立刻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剛才很熱鬧的街忽然間靜了下來,被寶寶無与倫比的美麗而震動,無數雙或惊羡、或眩惑、或嫉妒的目光投射過來,秦寶寶一下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人群中尚有不少“金龍社”的弟兄,一個首領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大當家身邊的那美人是誰?這樣的美人我見過就不應該忘記,可是我只覺得面熟,卻怎么想不起來在哪里儿過呢?”
  一個眼尖的“金龍社”儿郎笑道:“那不是寶少爺嗎?莫忘了寶少爺本是女儿身,今日一定是換了女裝啦!”
  首領道:“寶少爺不是最厭惡女儿裝嗎?為何今天卻換上了,又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這位儿郎笑道:“這自然是大當家開導的結果,天下本就沒有大當家做不了的事情。”
  首領笑道:“如此說來,‘金龍社’不久就要多一位押寨夫人、女大當家了。”
  眾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寶寶羞紅了臉,藏在衛紫衣身后不敢出來,不過寶寶畢竟是寶寶,心道:“有什么好怕的,吃了我啊,偏偏就要站出來給他們瞧,讓他們瞧個夠。”于是又站出來,衛紫衣投以鼓勵的目光,寶寶終于可以昂首面對眾人了。
  大家一番稱贊后,便又重新去賞花,秦寶寶跟著衛紫衣,順著人流在花海中徜徉著。
  寶寶初時還有些拘束不安,不一刻就恢复頑皮個性,興沖沖地對衛紫衣道:“大哥,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衛紫衣很感興趣地一笑,道:“什么游戲?”
  寶寶道:“這些菊花邊上都挂著燈謎,我們來猜謎語好不好?”
  “好啊!”衛紫衣也是興致勃勃,笑道:“有什么賭頭呢?猜出了賞什么?猜不出怎么辦?”
  寶寶笑道:“大哥要是先猜出來,就買一朵菊花送給你最親愛的弟弟,若是寶寶先猜出來,那大哥當然要買菊花送給我。”
  衛紫衣哈哈大笑道:“好狡滑,天下的便宜都讓你一個人占盡了。”
  寶寶道:“大哥答應不答應嘛?”
  衛紫衣笑道:“好好好,我答應。”
  寶寶于是和衛紫衣一起去看挂在菊花邊的謎語,見一謎語云:“他去也,怎把心儿放,猜一字。”
  寶寶一口報出來,拍手笑道:“一定是個‘作’字,‘他’去掉‘也’,‘怎’去掉‘心’,合起來豈不是‘作’字?”
  衛紫衣贊道:“猜得好。”于是為寶寶買一朵菊花。
  寶寶初戰告捷,興奮地又去猜第二條謎語,謎面為:“春雨綿綿,妻子在家等丈夫,打一字。”
  寶寶犯了難,以手支腮凝思苦想,道:“這個謎語可難,謎面上什么也看不出,讓人不知道從哪儿著手才好。”
  衛紫衣一想一沉吟,已然猜出,為了不破坏寶寶的興致,便暫不說出,看寶寶怎么辦。
  寶寶輕輕地道:“雨綿綿,豈非是看不到太陽?妻子在家等丈夫,說明丈夫不在家,‘春’字去掉‘日’,去掉‘夫’,豈不就是一個‘一’字嗎?對,一定是個‘一’字,大哥,對不對啊,是個‘一’字。”
  衛紫衣點頭贊許道:“寶寶又猜對了一個。”
  寶寶接過菊花,道:“大哥太笨了,為何一個也猜不出,是不是不愿給你親愛的弟弟買花呀?”
  衛紫衣笑道:“那好,大哥馬上就破一個謎來,殺一殺寶寶的威風。”
  寶寶一指,道:“就猜這個吧,小小新娘穿紅衣,新娘是個急脾气,晨起為夫點灶火,火燒新娘半空中,轟。”
  寶寶道:“這個謎語出得不好,太簡單,大哥快猜這個。”忽見衛紫衣神情有异,扭頭一看,見衛紫衣正凝目望向遠處的人群,寶寶好奇問道:“怎么啦?”
  衛紫衣道:“好像是一個熟人,好像又不是,不去提他,我們繼續猜吧!”
  寶寶沒了興致,提議道:“大哥,找個地方坐一坐吧,我有點累了。”
  衛紫衣點頭,帶著寶寶穿過人群,來到“福來茶樓”,“福來茶樓”也是“金龍社”的產業,茶樓老板李明臣迎土來,恭聲道:“大當家,你來了。”
  衛紫衣擺擺手,道:“安排一個茶座吧!”
  李明臣稱是,為衛紫衣和寶寶找了一副好座頭,擺上精美的茶點,抱上新鮮的龍井茶,然后躬身退去,臨退時,好奇地看了寶寶一眼。
  寶寶見李明臣退去,抿著嘴笑道:“李老朽一定覺得我面熟卻不敢認,所以看我的目光才會奇特,真好玩。”
  衛紫衣笑道:“他們都知道你是個女孩子,更知道你最討厭女裝,所以認出也不敢确認。”
  寶寶道:“這里我來過好几次,每一次不是打碎茶杯,就是打碎茶壺,有一次還把李老板最心愛的紫砂壺打碎,瞧他當時心疼的樣子,心里真過意不去。”
  衛紫衣笑道:“茶壺又礙著你什么事,好端端地將它們碎了?”
  寶寶道:“因為有一次我看到天橋底下有雜耍班子在玩雜耍,一個小丫頭片子用一根筷子就能將茶壺頂起來,心里好羡慕她,所以回來就照著做啦!”
  衛紫衣哈哈笑道:“難怪會到這里來,原來是為了找茶壺做練習之用。”
  秦寶寶道:“不過,我雖然打碎三十几個茶壺,最后終于可以把茶壺頂起來了。“
  寶寶笑道:“這一次他沒認出我來,所以沒把茶壺收起來,要不要我去嚇他一嚇?”
  衛紫衣笑道:“你就讓李老板少心惊肉跳了吧,李老板的家當想必剩不了多少啦!”
  忽听李老板在輕聲吩咐伙計:“趙四,那位小姐好像是寶少爺,快去我屋里把我新近收集的紫砂壺收起來,可千万不要讓小淘气鬼看到。”
  寶寶和衛紫衣听得真切,不由相視莞爾一笑。
  寶寶吃了几塊點心,覺得味道雖比不上席夫人的手藝,倒還差強人意,忍不住用紙包好一點點心,藏到袖子里。
  衛紫衣忍不住好笑,道:“大小姐還偷東西,也不臉紅。”
  寶寶一吐舌頭,笑道:“方大俠傳的手藝好久沒用了,不練習練習豈不生疏了,業精于勤而荒于嬉嘛!”
  衛紫衣苦笑道:“偷東西居然還有理。”
  飲了几杯茶之后,兩個人便离開“福來茶樓”,李明臣恭送到樓下,秦寶寶有心嚇他一嚇,道:“李老板,你這里沒有買茶壺了嗎?”
  李明臣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在下只是把上次少爺打碎的茶壺黏起來,湊合用罷了。”
  秦寶寶禁不住笑了,衛紫衣也哈哈大笑起來,李明臣一頭霧水,也陪著很不自然地笑著。
  一個身著灰衣的駝子從門前走過,抬頭向這邊望了一眼,又匆匆地走了。
  衛紫衣心中一動,低聲對李明臣道:“盯住那個駝子,派最精干的人。”
  李明臣眼睛一亮,像是一個久不出戰的將軍听到號角聲,更從一個平庸小气的老板變成一個精明強干的獵人似的,點了點頭。
  李明臣道:“我親自帶人去。”
  可要小心了。”
  李明臣笑道:“‘金龍社’的人又豈是好惹的?左燕留既然來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衛紫衣輕輕一笑,道:“去吧,小心為上。”
  李明臣隨手一招,四名站在樓前的年輕人就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急步走了過來。
  李明臣帶著四個人飛奔而去。
  秦寶寶道:“真不明白大哥為何要替蕭一霸報仇,蕭一霸和大哥仇恨不淺呀!”
  衛紫衣道:“蕭一霸和我為仇,所以他無論用什么方法對付我都是應該的,可是左燕留身為下人,卻圖謀反上,犯下殺主大罪,卻是人人得而誅之,我之所以殺左燕留,也是以此告戒來者,讓后人在做同樣的事情之前,先好好想一想。”
  寶寶道:“原來大哥欲殺左燕留,并不僅僅是為了替蕭一霸報仇這么簡單,大哥凡事都深思熟慮,想必今生沒有做過錯事。”
  “不,大哥不是圣人,大哥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衛紫衣道:“大哥也做過不少錯事,尤其是……”他忽地欲言又止,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
  寶寶最容不得別人說話說半句留半句,著急地叫道:“大哥也會吊人胃口了,快說呀,大哥以前做錯了什么?”
  衛紫衣心中其實想的是自己對不起梅冰艷,若是當時一開始自己就態度堅決明朗,那梅冰艷受的傷就不會那么多,可是自己曖昧不清的態度卻讓梅冰艷抱有很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痛苦也就更深了,衛紫衣將其引為自己平生之憾事。
  不過這些事寶寶不會明白,也無法理解,坦言以告,反而會讓敏感的寶寶胡思亂想,那時不知又會出什么亂子。
  如果說,這种隱瞞對寶寶是一种欺騙,那這种欺騙也是善意的,善良的欺騙比真實帶來的傷害好得多,當寶寶長大時,衛紫衣自然會慢慢地對她說的。
  此時,衛紫衣輕輕笑道:“我這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就是以前殺人過多,雖然那些人該殺,但若換成現在,我一定會想出比殺人更好的辦法來的。”衛紫衣道:“此人似是左燕留,人稱‘神筆判官’,武功极高,心智更是一流,
  寶寶道:“噢,原來是為這個,大哥不必耿耿于怀嘛,死者已矣,何況有些人的确該殺,大哥是‘金童閻羅’嘛,閻羅不殺人,又怎稱得上閻羅?”
  寶寶的安慰,令衛紫衣心中歉然,這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欺騙了寶寶,希望以后這种事不再發生,衛紫衣發誓,這是第一次欺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對寶寶絕不欺瞞。
  不知不覺地已到了下午,該是回山的時候了,衛紫衣和寶寶找到馬車,上了車,踏上了回山之路。
           ※        ※         ※
  李明臣帶著四個人,不遠不近地恨著灰衣駝子,灰衣駝子在人群中左閃右閃,閃到一條小胡同里。
  京城的胡同就像迷宮一樣,外地人撞到胡同里,十有八九會迷路,人在胡同里也最容易隱藏。
  不過這卻難不住李明臣,他在京城生活了四十余年,從小就在胡同里玩耍,京城每條胡同他都非常熟悉。
  看到駝子走進了胡同,李明臣吩咐四個年輕人從另几條胡同里包抄,自己則跟蹤下去。
  大街上人多,動起手來末免惊世駭俗,也容易招惹官府添麻煩,而在胡同里下手卻最好。四下搜尋,見那駝子在一家獨門小院前停下,伸手敲了敲門。
  不一會儿,門開了,一個美艷如花的女人探出頭來,側身讓駝子進屋,隨手帶上了門。
  李明臣在躊躇,這可是大當家親自交待下來的事情。
  那四個年輕人此時也分別從暗處走來,李明臣低聲吩咐了几句,自己立刻回到了“福來茶館”,立草了一封書信,叫一個人火速將信送到子午岭。
           ※        ※         ※
  信是親手交給衛紫衣的,衛紫衣當時正准備休息,此時披衣閱信,賞了送信人后,命令他通知李明臣,必須嚴密監視,切不可走漏風聲,送信人喏喏离去。
  可是,送信人剛剛离去,李明臣就匆匆赶到,衣衫破碎,身上血跡宛然,見到衛紫衣,滿面愧容。
  衛紫衣道:“發生了什么事?”
  李明臣歎道:“小的寫完信后,又回去監視,不想卻再也找不到四名弟兄了,在下立知是駝子所為,一時著急,沖進了那個小院,那駝子武功果真不俗,在下不是對手,僥幸逃回來向大當家領罪。”
  正說著,大領主展熹、二領主張子丹、三領主席如秀和大執法陰离魂同時赶到,原來他們已被惊動。
  席如秀第一個道:“發生了什么事?咦,李明臣,多日不見,怎變成這個樣子?讓人揍啦?”
  李明臣恨不得找個地洞鎖進去,本因受傷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低頭不置一詞。
  衛紫衣道:“你且在山上休息几日,找李大夫看一看傷,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李明臣含羞告退。
  席如秀道:“大當家,這是怎么回事?”
  衛紫衣道:“左燕留出現了。”
  “左燕留?”席如秀一愕,隨即喜道:“這坏小子終于來了,太好了,終于可以收拾他了。”
  衛紫衣道:“李明臣去監視他時,被他發覺,死了四個弟兄,李明臣自己也受了傷,此時左燕留想必已逃走,再想抓到他,恐怕就要費一點工夫了。”
  席如秀憤憤然道:“李明臣這人一向能干,這一次怎會如此無用,該好好懲罰他才對,想必是清閒日子過慣了,早忘了江湖二字,一遇到正事就抓瞎。”
  陰离魂道:“左燕留武功不錯,且詭計多端,极為机智,李明臣論武功、論智慧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這件事并不能怪明臣。”
  席如秀气道:“這可不是斗口的時候。”
  陰离魂淡淡地道:“在下說的确是實情,并不是斗口。”
  張子丹笑著出來圓場,道:“對手已無下落,自家兄弟何必爭執,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衛紫衣道:“大領主,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展熹性喜多思,做事最穩,沉吟片刻道:“左燕留必有目的而來,否則不敢來這里,他既有准備,必然知道一到這里就會受到注意,以他的為人,必然會處處小心的,李明臣吃虧也在常理之中,所以李明臣小過有之,大過卻無。”
  展熹的話,席如秀也是比較服气的,便換了個話題道:“那左燕留為何要到這里來?”
  衛紫衣道:“我并不知他為何要到這里來,欲知道他此時一定在京城里并沒有离去。”
  席如秀道:“為什么?”
  衛紫衣道:“他殺了蕭一霸后,卷走無數錢財,本該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才對,為何又出現在這里?他不怕‘金龍社’的狙殺和‘黑蝎子幫’的報复嗎?”
  “有理。”席如秀道:“所以左燕留一定是為了一個很大的目的才來這里,這個目的一定极重要,否則他不會冒生命危險的。”
  衛紫衣道:“在目的沒有達到之前,左燕留絕不會离去,而他的目的一定与‘金龍社’有關。”
  “秦寶寶?”展熹、張子丹、席如秀、陰离魂几乎同時叫了起來,目光都是惊疑不定。
  “不是。”衛紫衣笑道:“左燕留根本就從寶寶身上找不到好處,何必找寶寶?“
  席如秀吁了一口气,道:“我只是被這小家伙嚇坏了,近日來,‘金龍社’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和他有關,小家伙惹禍的本事太大,讓人不能不擔心。”
  陰离魂道:“這句話明天我要和寶少爺說去。”
  席如秀連連告饒,陪笑道:“陰大執法万万不可這樣做,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嗎?”
  衛紫衣笑了笑,道:“寶寶的确會惹禍,這是實情,大伙儿跟著也受了不少苦。“
  席如秀連忙道:“大當家万万不可這樣說,寶寶惹事,那是為我們好,是怕我們閒著悶出病來,大當家你看,這陣子安靜了一會,就反而出了事。”他歎息著又道:“真該把寶寶放出去,讓他再惹個天大的禍事來讓我們玩玩了。”
  眾人都微微一笑,想起寶寶闖的許多大大小小的禍事來,那些日子真令人難忘。
  衛紫衣道:“不過這一次,左燕留絕非沖著寶寶而來的,因為我在山下見到一個人。”
  “誰”眾人齊聲問道。
  “允許我保留一點秘密好不好?”衛紫衣微笑道:“這件事由我來親自處理好了。”
  陰离魂道:“大當家還是三思而行。”
  席如秀晒道:“小小的左燕留還怕大當家擺不平?大執法此言純屬無用。”
  陰离魂冷冷地道:“不說話沒有人將你當啞巴,真想不通當初為何和你交上朋友,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衛紫衣出來勸和,笑道:“大家都少說一句吧,天色已晚,該去休息了,明天早晨還有一大堆公務等著你們呢!”衛紫衣下了逐客令,大家于是一揖离去。
  送走眾人,衛紫衣并無睡意,和衣倒在床上,思潮澎湃,眼前徘徊不去的,卻是一個人的影子,那人在山下時,在人群中匆匆一閃,但衛紫衣已認出是誰。
  明月叩窗,衛紫衣猶自耿耿難眠,索性披衣出門,且讓宁靜的月色一消胸中塊壘。
  走到夜色中,不時有人在暗處低低喝問,這是些巡夜的儿郎,衛紫衣報出名字,巡夜人躬身告退,衛紫衣繼續行著,不知不覺地走到寶寶的“小小怏樂園”,在院門前停下腳步,躊躇著是不是該進去看一看?一想寶寶此時必然已安睡,寶寶有失眠之症,一旦醒來就難以睡去,衛紫衣實不忍心打扰,于是准備离開,不料剛一邁步,就從院中扑出來一條人影,“咯咯”笑道:“我道夜游神只有一個,不料大哥也和寶寶一樣睡不著覺。”
  知道是寶寶,衛紫衣微笑著轉過身來,迎上了寶寶,見寶寶身著女裝,月光下楚楚動人,一雙靈活明亮的大眼睛盈盈的盡是笑意。
  寶寶笑道:“正想去找大哥呢,沒想到大哥卻找上門來,大哥也失眠嗎?大哥有什么心事?說來听听,或許寶寶可以幫忙的。”言語中充滿了關切。
  衛紫衣見寶寶的衣衫較為單薄,遂取下長衣,披在寶寶身上,寶寶拉衛紫衣進院,自己坐在秋千上和衛紫衣說話。
  衛紫衣笑道:“大哥出來逛逛,并非有心事,古人常有月下行吟之舉,大哥為何不可以?”
  “那好。”寶寶笑道:“大哥想必尋到了什么佳句,吟出來讓寶寶欣賞一下,這一路走下來可該有滿腹文章才對。”
  衛紫衣的話本來是搪塞,不想寶寶來這一手,若是臨時胡謅几句,一定會被聰慧的寶寶听出來,于是苦苦一笑,道:“大哥才疏學淺,一點作詩的靈感都沒有,這一路走下來,一句詩也沒有吟成,慚愧,慚愧!”
  寶寶拍手笑道:“大哥文思過人,怎會無詩?只因是心事重重卻拿作詩搪塞,臨時胡謅又怕被寶寶看出,所以就妄自菲薄起來,對不對,大哥?”
  寶寶終于看破衛紫衣的心事,心中好不得意,哈哈地笑著,頑童本色又顯露出來。
  衛紫衣不禁也笑道:“小鬼頭,什么事都瞞不過你,大哥的确有心事,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寶寶笑道:“大哥神通廣大,沒有做不成的事,寶寶才不會為大哥擔心呢,只是夜深露重,大哥需要注意身体才好。”打了一個呵欠,又笑道:“寶寶終于也困了,要睡覺了。”
  衛紫衣點點頭,將寶寶送回房中,自己則踏著月色走上回去的道路,此時心中計議已定,回到“黑云樓”后,便從秘道下了山,施展輕功,直奔京城。
  衛紫衣當然沒有想到,寶寶裝睡乃是策略,當衛紫衣從秘道下山后,寶寶也從同樣途徑跟蹤下山,寶寶這個小尾巴,衛紫衣恐怕一輩子也甩不掉了。
  衛紫衣已從李明臣口中得知左燕留所住的地方,是以他一到京城,就赶去了。
  左燕留此時或許走了,或許還在,衛紫衣只是想去那里看一看,或許可以猜出左燕留想做什么?
  走到那個獨門小院時,卻見燈光猶亮,心中一喜,遂施展絕頂輕功,悄無聲息地掠到院里,蛇行貓步地走到窗前,用舌頭舔破窗紙,凝目向里望去。
  屋子里有兩個人,一個是左燕留,而另一個赫然是梅冰艷。
  這本是兩個風馬牛不相關的人物,卻偏偏在一起,衛紫衣本該大吃一惊才對,卻偏偏暗暗點頭。
  原來,衛紫衣白天在花市的人群中,見到的人正是梅冰艷,是以他對梅冰艷的出現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不明白,這兩個人是怎會湊在一起的呢?
  屋子里的兩個人久久不語,左燕留不時地瞟向端坐在桌前凄然神傷的梅冰艷,目中盡是淫邪之色。
  梅冰艷幽幽地道:“你真的有把握殺掉衛紫衣?”
  左燕留笑道:“若沒把握,我就不會來了。”
  衛紫衣在窗外听見,不免吃了一惊,不禁想起那和梅冰艷最后一面時她臨走時冷冷的一眼。這就是女人,得不到的東西,宁愿毀去。
  梅冰艷正色道:“你有什么方法?衛紫衣武功极高,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左燕留淫邪地笑道:“到時候我有辦法,連蕭一霸我都殺了,衛紫衣也一樣。”
  梅冰艷道:“蕭一霸并不同于衛紫衣,何況你在蕭一霸身邊多年,有下手的机會,而衛紫衣卻視你為仇敵,你根本就無法靠近他,又怎能殺死他?”
  左燕留作沉思狀,良久又笑道:“明的不行,可以來暗的,我對暗殺一道頗有心得,‘黑蝎子幫’以前的暗殺活動,都是由我主持的。”
  梅冰艷不信道:“暗殺可不是說說那么簡單的。”
  左燕留急了,道:“‘黑蝎子幫’的江西分舵血案就是我的手筆,江西分舵的事情你該听說過吧?”
  梅冰艷吃惊道:“江西分舵的事傳遍江湖,我當然听說過,可是江西分舵是你們的屬下,你為何下了毒手?”
  窗外的衛紫衣也凝神細听,想當初正因此事,衛紫衣才會遠赴濟南和蕭一霸商談合作事宜的,一直認為那是蝶飄香“一統江湖幫”所為,不想卻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左燕留提起這事,好像非常得意,興奮地道:“這件事說起來很長,你有興趣听?”
  梅冰艷歎道:“反正坐著也無聊,不如說來听听。”
  左燕留眉飛色舞地道:
  “事情先得從蝶飄香的‘一統江湖幫’說起。”
  梅冰艷道:“想當初‘一統江湖幫’沸沸揚揚,可是如今卻寂然無聲,這是怎么回事?”
  左燕留道:“蝶飄香其實在和衛紫衣一戰之后,就受了嚴重的內傷,當時他求功心切,行動太急,以至于走火入魔,導致下身癱了。”
  梅冰艷道:“蝶飄香既然已是個廢人,又怎能組建‘一統江湖幫’呢?”
  左燕留笑道:“‘一統江湖幫’本是杜撰,而‘一統江湖幫’所做的事,比如攻崆峒、破華山派,其實都是本幫所為。”
  “本幫?”梅冰艷道:“是你們‘黑蝎子幫’嗎?”
  “正是。”左燕留眉飛色舞地道:“蝶飄香早已在本幫掌握中,他的實力也盡為我所用,我們只不過借了他的名字,并且杜撰出來一個‘一統江湖幫’而已。”
  梅冰艷不解地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左燕留道:“當然是為了衛紫衣。”
  “為了衛紫衣?”梅冰艷猶自不解。
  左燕留耐心解釋道:“‘金龍社’日漸強大,本幫自然無法坐視,是以編造出一個強大的共同敵人來,迫使‘金龍社’和本幫合作,這樣我們才有机會消滅衛紫衣,為了讓衛紫衣相信本幫的确受到‘一統江湖幫’的威脅,是以本幫才制造了江西分舵血案,這時再提出和衛紫衣合作事宜,衛紫衣出于對武林大勢的考慮,自然會和我們合作。”
  梅冰艷譏剌道:“為了自己的利益,忍心看到自己人受到傷害?”
  左燕留淡淡地道:
  “為了大局,必然要犧牲一些人,再說挑了江西分舵也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梅冰艷不屑道:“反正你們這种人做事肯定會為自己找出冠冕堂皇的藉口的。”
  左燕留笑道:“好尖刻!其實江西分舵近來漸漸不听本幫調遣,舵主陸沉高更有背叛嫌疑,本幫一舉滅掉江西分舵,可謂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梅冰艷道:“這件事是你主謀的?”
  “是的。”左燕留笑道:“江西分舵是我帶人消滅的,當時我以一己之力几乎殺了大半數的人,包括舵主陸沉高。”
  從怀中取出一件黑黝黝的鐵器來,似一把彎彎的刀,更似一把鐮刀,刀柄上有細細的鐵鏈。
  梅冰艷道:
  “這是什么?”
  “這是殺人的利器。”左燕留神色凝重,緩緩地道.“其實我真正的武功就在這把飛鐮上,我自信在使用飛鐮上,我算是第一高手。”
  他的態度也驕傲起來,乾瘦的身軀也似有了活力,手中的飛鐮在燭火下寒光閃爍,逼人眉睫,梅冰艷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對左燕留好像也改變了態度。
  衛紫衣也看到了飛鐮,他只是暗暗地撇了撇嘴,不錯,飛鐮的确是一种獨門兵器,招式奇特,衛紫衣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使用飛鐮的高手,也就是說,他對飛鐮一無所知。
  不過,若用這种武器來對付衛紫衣,恐怕并沒有多大用處。
  左燕留傲然道:“衛紫衣只知道我是點穴高手,卻不知我有飛鐮這种武器,所以他在和我對敵時,只會注意我的判官筆,而絕不會想到我會用飛鐮。”
  梅冰艷喜道:“對對對,衛紫衣如果和你交手,一方面輕敵,一方面又不知道你有飛鐮,故而你很有希望獲胜。”
  衛紫衣不禁微笑,如果他不知左燕留有這种獨特兵器,或許會吃個小小的虧,如今既然知道了,左燕留便完了。
  這時如果衛紫衣沖進去的話,自然可以除去左燕留,但一方面衛紫衣希望左燕留將他的話說完,另一方面,他不愿在梅冰艷面前殺人,而使她更恨自己。
  他已經使梅冰艷一生痛苦了,又何必加深這种痛苦?衛紫衣在對手面前是個無情的人,但他其實心腸很軟,他的無情一面只因是環境使然。
  梅冰艷道:
  “左先生,你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請繼續說下去,好不好?”
  這种溫柔的請求,早把左燕留的骨頭酥化了,他謅媚地一笑,道:“我帶人滅了江西分舵后,衛紫衣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促使衛紫衣和我們合作。”長歎了一口气,又道:“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最后,衛紫衣還是瞧出破綻來,以至于功虧一簣。”
  梅冰艷問出衛紫衣想知道的話來:“你為什么殺蕭一霸呢?殺蕭一霸對你有什么好處?”
  左燕留歎道:“蕭一霸此人剛复自用,我在他手底下忍气吞聲,那种日子我怎能受得了?所以在蕭一霸遭受衛紫衣打擊之時,我乘机殺了他?”
  梅冰艷冷笑道:“這不應該是你殺蕭一霸的全部理由,你既然已忍受了許多時間,說明你已經習慣,再說,你忍受不了不是可以遠走高飛嗎?”
  他的話一針見血,連衛紫衣也暗暗點頭,認為梅冰艷并不是個糊涂的人。
  左燕留愕了一愕,爆發出一陣大笑,道:
  “梅姑娘果然很聰明,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梅冰艷冷笑不語,左燕留道:“我殺蕭一霸,自然是想取而代之,因為蕭一霸之子蕭傲云是個軟弱的人,我本以為回去后把事情推在衛紫衣身上就可以了,可是……“
  “怎么啦?”梅冰艷冷笑道:“是不是沒想到蕭一霸臨死前居然會求衛紫衣殺你?”
  “的确沒想到!”左燕留咬著牙道:“這老小子臨死前來這一手,迫使我不得不离開‘黑蝎子幫’四處躲避。”
  衛紫衣暗歎不已,蕭一霸雖然是個惡人,但還是頗有心計,為儿子留了一條后路,衛紫衣雖然已明白,但并不認為他是被蕭一霸利用,相反的,衛紫衣對蕭傲云很有好感,就算蕭一霸不求他,衛紫衣也會管這件事,助蕭傲云重整旗鼓的。衛紫衣并無太大野心,他的“金龍社”也從未想過往南邊發展,是以蕭傲云的“黑蝎子幫”他并不在意。
  梅冰艷道:“蕭一霸臨死前防了你一手,促使你离開蕭傲云,這對天下武林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言中已有歡欣之意。
  左燕留忍气吞聲,不置一辭,因為他垂涎梅冰艷的美色,凡事不敢違逆,他答應殺掉衛紫衣,其實也是為了討得梅冰艷的歡心。
  燈下,梅冰艷正在低頭沉思,燈火中顯得俏麗异常,左燕留看得怦然心動,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搭訕道:“夜深了,該休息了,明天還有事情。”
  梅冰艷點點頭,卻見左燕留站了起來,并且向自己走了過來,目中淫邪之意盎然,不由吃了一惊,道:“你……你想干什么?”
  左燕留嘿嘿笑道:“我有些忍不住了,你現在就答應我好不好?我反正會殺了衛紫衣,你早晚都是我的。”
  梅冰艷大惊,“唰”地抽出長劍,人也站了起來,厲聲叫道:“別過來!”
  左燕留嘻嘻一笑,道:“美人何必動怒?啊,還想動武,我是你未來的老公嘛,又何必這么緊張?”
  梅冰艷粉腮泛紅,柳眉倒豎,橫劍當胸,恨聲道:“卑鄙的小人,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幫我,只是想占我便宜,今天總算見識了你,我好恨!”
  眼淚奪眶而出,已是悲不自禁,想起自己一生命苦,先遇無情郎,后遇卑鄙無恥的禽獸,越想越恨,忽見左燕留口水長流的丑惡嘴臉,忍不住一劍刺了過去。
  左燕留大笑道:
  “原來和我動真格的,大爺也沒心思和你演下去,索性來個霸王硬上弓了。”說話之間,身形閃動,已避開梅冰艷的連環擊刺,忽地手臂一揮,捉住了梅冰艷的手腕,手略略一松,大聲呼痛,手中劍“當”一聲落到地上。
  又羞又急的梅冰艷猛一張口,咬向左燕留的手臂,左燕留過于輕敵,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咬中,痛得連連甩手。
  梅冰艷心中恨极,口齒咬住不松,一用力,便咬下一塊血淋淋的肉來。
  左燕留劇痛之下,連聲慘呼,不由大怒,揮手一拳,摑向梅冰艷的面門。
  他這一招發得快极,算准梅冰艷是絕對閃不開的,此時心中怒气勃發,恨不得將梅冰艷一掌拍死,卻不料本應絕對躲不開的梅冰艷卻身子疾退,堪堪避過了此招。
  左燕留大感奇怪,梅冰艷的武功何以精進若斯?猛一抬頭,不由嚇了一跳,那梅冰艷身后站著的卻是衛紫衣,此一惊非同小可,不禁魂飛天外。
  梅冰艷愣愣地望著衛紫衣,忍不住流下淚來,滿腔恨意又化成無限柔情,心中柔腸百結,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衛紫衣輕歎了一口气,從梅冰艷身后走出,站在左燕留面前,金童般的俊面泛起懾人的寒光,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道:“衛紫衣前來領教左先生的判官雙筆和飛鐮之術。”
  左燕留心轉得极快,連忙堆下笑臉道:“大當家何必如此,在下和大當家并無過節。”
  “左先生對在下恩重如山。”衛紫衣淡然道:“先生又何必謙虛呢?在下只是想感謝你。”
  “不必,不必。”左燕留勉強笑道:“蕭一霸是大當家的仇人,我殺了他是應該的,大當家不必謝我。”
  “那怎么行?”衛紫衣冷冷地道:“武林人講的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先生封在下有恩,若不相報,豈不遭人恥罵?先生想害在下不仁不義嗎?”
  “不敢,不敢!”左燕留乾笑道:“我們的事好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忽地身子疾退,同時打出三枚飛鏢,分擊上、中、下三路。
  衛紫衣早有防備,一聲清吟,袍袖卷起,三支飛鏢“奪奪奪”地釘上屋脊,但左燕留已乘此机會退到了窗外,衛紫衣人影一閃,也追了出去。
  梅冰艷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是該如何,越想越傷心,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忽听有人笑道:“這么大的人還哭鼻子呀,真是羞羞羞,連我都很少哭呢!”聲音甚是輕脆悅耳。
  梅冰艷猛一抬頭,見從屋外走進一個小美人來,大大的眼睛靈活閃動,顯得精靈調皮,長長的黑發飄飄,如流動著的黑緞,小嘴殷紅可愛,額心紅痣嬌艷欲滴,分明是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美人。
  梅冰艷忘了哭泣,一時也震于秦寶寶的美貌,禁不住歎道:“小妹妹你是誰?是天上的神仙嗎?”
  這個小美人正是秦寶寶,她跟蹤衛紫衣下山來,只是不敢离衛紫衣太近,大哥實在精明,略一走近就會被發覺,是以秦寶寶一直站在院子外面,此時知道衛紫衣追左燕留去了才走了過來。
  如今听到梅冰艷的贊美,很是開心,對梅冰艷有了好感:語气也和气起來,笑道:“我是秦寶寶,淚美人該听過我的名字吧,我可是個名人哦!”
  給梅冰艷取名為“淚美人”真可謂恰當,至于寶寶說自己是個名人,可算是宣古未有的事。
  梅冰艷覺得很有趣,笑道:“原來你就是秦寶寶啊,可是我听說秦寶寶是個小男孩啊!”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以前是女扮男裝的,如今改回來了,是大哥叫我改的。”
  “大哥?”梅冰艷忽地想起,衛紫衣就是秦寶寶的大哥,這時,她也忽地明白,衛紫衣為何不接受自己,原來他的弟弟秦寶寶是個如此美的人儿。
  梅冰艷雖然自負美貌,但和寶寶一比,不免自慚形穢,心中暗暗道:“衛紫衣,我不怪你,我若是個男子,我若有秦寶寶這樣的美人,我也會那樣的!”
  多日來的愁苦、憤怒轉瞬間化為煙云,雖然有些傷感,但對衛紫衣已無恨意了。
  秦寶寶并不知自己的出現給梅冰艷帶來巨大的改變,笑道:“有一段時間我好恨啊!”
  “哦?”梅冰艷感興趣地問道:“為什么?”
  寶寶笑道:
  “我以為大哥喜歡上了你,于是就离家出走了,害得大哥著急。”
  提起往事,梅冰艷百感叢生,幽幽歎道:“你不必恨我,我也是個女人,女人誰不希望找個好男人?不過,你不應該不相信你大哥,他對你是真的好,他的心中也只有你一人。”
  寶寶笑道:“這我知道,大哥對我的好,我明白,我也知道大哥只會對我一個人好。”
  梅冰艷苦苦一笑,道:“好羡慕你,你是女人中的女人,你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美的女人。”忽又笑道:“其實,你還小,不過是個孩子。”
  “我不小了,我都十四了。”秦寶寶抗議道:“女人十六不就可以嫁人了嗎?”
  梅冰艷“歎哧!”笑出來,道:“是不小了,都十四了,我今年也不過才十八歲。”
  寶寶古怪地眨眨眼,笑道:“你也喜歡大哥,對嗎?”
  如此突兀一問,梅冰艷一時慌了手腳,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愣了半晌才幽幽歎道:“你大哥那樣的男人誰不喜歡呢?只恨我和他沒緣分,能夠相識已是造化了。”
  “倒還挺痴情的。”寶寶心中冷哼不已,心道:“看來我的微笑戰術已經奏效,終于打敗了這個女人,哼,我的笑容是無法抗拒的耶!”
  唷,原來寶寶是在用戰術,充分利用她可愛的一面,難怪她沒有捉弄梅冰艷。
  寶寶繼續保持微笑,道:“天下的男人很多,好男人也不少,以姐姐這樣的美貌,不愁找不到的。”
  梅冰艷苦笑道:“承你吉言,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對男人已經絕望了。”慘然一笑,又道:“和你說話,我的心情好多了,我該走了,這里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
  寶寶心中道:“早就該滾了,廢話半天!”
  梅冰艷默默地收拾衣物,又凄然淚下,將衣物打成包袱,而對寶寶一笑,道:”等你大哥回來就對他說,梅冰艷走了,永遠不會來打扰他,我祝福你們。”
  寶寶點點頭,梅冰艷黯然离開。
  寶寶見她走了才吐出一口長气,歎道:“唉,真累,裝好人可太累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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