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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叉池


  相傳,佛教有四大守護神四大天王!
  ---東方持國天王,守著天之東!
  ---南方增長天王,守著天之南!
  ---西方廣目天王,守著天之西!
  ---北方多聞天王,守著天之北!
  這四大天王,各坐鎮天涯海角一方,守著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紅塵,千秋万世風調雨順……
  而這四大天王的容貌,据佛教經典所載,亦有不同描述。
  ---東方持國天王,雖然身披戰甲,惟卻時常流露慈顏微笑,性恪慈愛悲為怀,可說是剛柔并濟,相當完美。
  ---南方增長天王,手持出鞘寶劍,橫眉怒目,神態冰冷,令人望而生畏,百鬼見之皆惊,儼如死神再世。
  ---西方廣目天王,雖不完美,亦不懾人,惟貌若平庸的他,手執定風珠,生就淨天慧眼,能審視風界眾生,明察秋毫,洞悉一切,了然于心。
  ---北方的多聞天王,卻是四大天王之中最复雜難明的一個。
  因為,他有兩副不同面孔!
  在神州數不清的佛寺之中,多聞天王的塑像大都手持寶幡,一身綠衣,彬彬有禮,活像一個白臉皮神將。
  可是,在天竺的古籍當中,多聞天王的容貌卻大相逕庭,他長相奇丑,有三條腿。八顆利牙,形如猙獰夜叉;不!他不僅是夜叉!在天竺古籍之中,多聞天王亦同時是魔怪之弟。
  夜叉之王!
         ※        ※         ※
  夜叉,這是一個多么恐怖的外號!部分世人乍聞夜叉之名,大都不寒而栗,緣于在世人眼里,夜叉泛指為极凶的惡鬼!
  只是,本屬文質彬彬的多聞天王,何以又會是丑惡猙獰的夜叉之王?
  是否暗喻,無論是人抑是神,心中都同時存在著“善”“惡”兩面?要榮登万人景仰的天王,或淪為令人畏而遠之的夜叉,都有只有一念之間?
  如果,當今武林要選出四大天王的話……
  相信一般江湖人,定會選聶風為臉露微笑,剛柔并濟的持國天王,步惊云為橫眉冷目,百鬼皆惊的增長天王,秦霜為平庸卻又獨具慧眼,一切了然于心的廣目天王。
  但究其實,廣目天王雖同是夜叉之王,在佛經的記載中,有不少夜叉卻是很好的。
  有的夜叉可能真的很惡,然而“惡”,并不一定相等于坏。
  惡人也不一定是坏人。
  夜叉千秋万世被世人鄙視。畏懼,全因部分的世人太膚淺,不明白夜叉的心。其實,縱被世人視為惡鬼,更被譏為永不見光的邪物,夜叉也有夜叉的尊嚴,以及自己的心聲!
  夜叉也愿有青天!
  這是一段關于一個本可成為天王之人的故事。
  也是一段關于夜叉的事跡。
  只因為,他,曾經有大好机會差點成為天王,最后卻為了一個苦衷,一段友情,淪為最為人鄙視的夜叉!
  他----
  斷浪……
         ※        ※         ※
  天蔭城外,除了天鄰小村,還有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窮家村子。喚作“夜叉村”。
  好端端的一條村子,雖僅是窮鄉僻壤,何解會以“夜叉”這兩個令人聞之色變的字為名?
  卻原來,“夜叉村”之所以得名,緣以村內有一個池,名為---
  夜叉池!
         ※        ※         ※
  這個池,徑闊約為十丈,就位于夜叉村北面的偏僻之地,据聞,曾有夜叉在池內出現,故當初居于此村的村民才會將之叫做夜叉池。
  除了傳言曾有夜叉,這池還有一個异常獨特之外,便函是池內的水,赫然是……
  血紅色的!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血紅色,儼如夜叉將人的軀体撕吃后所濺的---血!
  而關于這血紅的池水,也有一個聳人听聞的傳言!
  傳說,認叉池內的血紅池水,實是從地獄里的“死水”!故濁不見底的夜叉池下,根本便是通往惡鬼地獄之路!夜叉池是受地獄詛咒之池!
  若有人有冤難伸,有仇難報,只要投進夜叉池的血水之內,便會沉向地獄,成為永不超生的夜叉,再回來人間雪恨!
  雖然這可能僅是一個穿鑿附會的連篇鬼話!惟夜叉村的村民,卻是對那池血紅池水甚為忌憚。
  曾經有一次,有一個村民不慎墮進夜叉池內,几經艱苦,村民們才險險把他拉上來,幸未讓其沉進夜叉池下的地獄,可是,這個僥幸被救的村民,卻于同一夜里,在家中全身潰爛而死,顯然,他雖能逃過夜叉池的詛咒而未有淪為夜叉,最后亦難逃一死!
  故此,村民對于這個夜叉池,更是敬而遠之,絕口不擔!也沒有村民再敢步近這夜叉池百丈之內!
  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卻曾有一個忠肝義膽的男人,完全無視夜叉的詛咒,自甘投進血紅的池水內!
  那只因為,与他出生入死的好友,有一段無法伸訴之冤!
  可惜這男人卻沒有能力為其友雪恨,唯有甘心受夜叉池詛咒!為了友情,他誓要成為世上最恐怖。最有力量的夜叉,他要回來陽間為友伸冤!
  可是,這男人在自投夜叉池后,一直也再沒有浮上來,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十年……
  是否,夜叉池的詛咒根本便屬訛傳?那男人早就在池內淹死了?世上,根本便沒有夜叉?
  更遑論會有為友雪冤的夜叉?
  而村民,雖仍是不敢接近夜叉池,久而久之,卻已逐漸淡忘了曾有一個熱血漢子,為好友伸冤不惜自甘淪為夜叉的一顆心……
  惟是,人們淡忘恩負義了,卻并不表示,這世上沒有夜叉,以及那個不知已否變為夜叉的漢子。
  就在半月之前的一個雷雨之夜,居于夜叉村北面的村民,忽地在一聲雷響過后,矍然听見夜叉江那方傳來一聲獸吼!
  那聲獸吼,甚至比雷聲更響,恍如一頭夜叉向天怒訴其惊世之冤!
  翌晨,當村民步往夜叉江附近察視時,赫然發覺,夜叉池畔,多添了一個腳印!
  那是一個极度可怕的腳印!因為……
  這腳印深逾----兩尺!
  兩尺?究竟要多重的人,才能踏下一個深逾兩尺的腳印?
  抑是,造成成這個腳印的并非重量?而是力量?
  腿的力量?
  若然這個腳印真的由腿的力量造成,那這個人的腿,已不是人應有的腿,簡直可比一件絕世兵器!
  最奇怪的是,瞧這個腳步印的方向,好像是從夜叉池剛踏上岸而造成,到底,是誰仍有本事能從足可令人全身潰爛至死的夜叉池回來人間?腳印為何只得一個?是否從夜叉池上岸的人,剛在地上留下這個腳印之后,便已不再地上行走,已經如夜叉般,飛天而去?
  村民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們深信,那聲雷雨之夜的獸吼,一定是那個曾甘心自投夜叉池的“他”,從地獄回來后的怒嚎。而他,亦准已成為一頭-----
  腿力足可入地兩尺的夜叉……
         ※        ※         ※
  如果,夜叉池的傳說是真的話,試問在這個重視友情已被視為愚蠢行為的江湖,還有誰會如此愚不可及,為了自己的知已而赴湯蹈火,不惜自投夜叉之池?
  夜叉還在等待著,等待著下一個投池的人……
         ※        ※         ※
  在天山之巔,在那令人差點自以為是天下第一人的第一樓,也有一個人想如天界的四大天王一樣,千秋万世的守著他曾打上的鐵桶江山,雄奇霸業。
  可惜,任他一世梟雄,打遍天下無敵手,以其出招之快,也快不過匆匆而過的茫茫歲月。
  更敵不過自己有限的生命。
  只是,無論他如今擁有的霸業能否長存万世,單是雄霸一世,對他來說亦已相當足夠了!故他還是以自己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的霸業,朝朝暮暮,一生一世,從不言倦,決不松懈。
  正如此刻,他----雄霸,又在他蟠踞的天下第一樓內,凝神傾听著正跪于其跟前的心腹丑丑,向他報告天下會的一切,也是絕不松懈。
  “稟告幫主!風少爺。云少爺已經回來整整一月,孔慈愛与斷浪亦已蘇醒及回复常態,至于幽若小姐,她……”
  乍聞幽若的事,雄霸一直肅穆的臉總算開始流露少許像人的表情,可知他縱是絕不容情的梟雄,心中還有許的親情,他橫眼一問:
  “幽若這丫頭怎樣了?”
  文丑丑見幫主出奇的有少許反應,戰戰兢兢的答:
  “幽若小姐她……她雖然被風少爺以死神之吻的解藥救活,更知道幫主已守諾,讓她從此可于天下會內自由出入,現……其實好象無此必要,因為自從她醒過來后,一直都將自已關在湖心小筑,避見任何人,甚至連……風少爺也不想見……”
  “什么?她連聶風也不想見?”雄霸一愣,幽若曾親口向他承認,她對聶風已動了真情,如今她既已可自由出入天下,何以反不想再見聶風?
  不過回心一想,雄霸亦深感慶幸,反正他也絕不會讓自己一生唯一的女儿配給聶風,聶風只是他打下鐵桶江山的戰斗工具而已,如今幽若主動疏遠聶風,正合雄霸心意。
  雄霸笑道:“唔,很好!既然幽若主動疏遠聶風,也省下為父不少再拆散他倆的工夫!是了,丑丑,風儿与惊云可已說出他們往找黑瞳的經過,以及達摩之心的下落沒有?”
  文丑丑搖首:“還沒有,風少爺与云少爺只說黑瞳已經死了,達摩之心亦隨她于一場巨爆之中一起毀滅,至于詳細過程,他倆也不想再說太多!幫主不是不知道,云少爺向來都不愛說話,而風少爺外表雖看似溫順,惟一旦他決定的事,亦絕不改變……”
  這一點,雄霸固然十分明白!他很清楚“風”“云”二人的特性,也更清楚二人對他仍存的高度利用价值,所以縱然二人對黑瞳之事不愿多提,雄霸亦未有過于勉強。畢竟,二人亦總算為他救回其愛女幽若一命。
  更何況,雄霸向來辦事都极度小心,風云回來后的一個月內,他亦曾派人再上嵩山少林寺查察究竟,只見少林一片頹垣敗瓦,看來真的曾經歷一場巨爆……所以,雄霸之父“紫衣老大”始終未有回來天下會,雄霸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他相信,也許其父亦于這場巨爆之中死去。
  不過,雄霸看來亦沒有半絲哀傷,事實上,他這個曾經為錢當上“追魔七雄”老大的爹,一直在背后助他打天下,名為助他,實則也曾令雄霸心生顧忌,緣于紫衣老大自己也曾想當霸主,誰知道他會否于雄霸一統江湖之后,父壓子位?
  這就是梟雄霸主真正可怕的地方!梟雄就像鷹!
  當沒有權力斗爭的時候,也鷹爪之下還有一點親情,就像雄霸對幽若,但當一牽涉了權力斗爭,那就----
  六親無情!
  歷史上的不少帝侯將相,不也曾親手弒父殺兄奪位?人人皆是,絕不手軟!
  雄霸想到這里,臉上不期然泛起一絲冷笑,笑意之寒,更令跪在地上的文丑丑,見之亦連連顫抖,皆因文丑丑從來都猜不透幫主在冷笑之后,會否突然吐出一個“死”字!以雄霸目下的江湖地位,足可一字定生死!
  幸而,雄霸這次在冷笑之后只是沉聲道:“丑丑,除了上述,還有何事稟告?”
  文丑丑誠惶誠恐的答:“幫……主,沒……什么了……”
  “是嗎?”雄霸冷眼朝文丑丑一瞄,問:
  “丑丑,你今日看來說話吞吞吞吐吐似地,說!到底還有什么事未有向我稟告?”
  文丑丑見雄霸對自己如此冷言質問,當下三魂不見七魄,和盤托出:
  “幫主,屬下不敢!屬下不敢……瞞你!坦白說自從我們……天下會成功吞并無雙城后,勢力又突然急速增長,整個江湖,都以我們天下會馬首是瞻,余下一些還未歸順我們天下的派系,亦已毫不礙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吞并無雙之后,我們的徒眾暴增逾倍,人多了,便開始難以一一管治,最后……更發覺不少天下徒眾……三五成群組党,如此……下去,恐怕軍心再難一致,會……亂如散沙……”
  文丑丑實情相告,道出自己對天下會的潛在隱憂,滿以為雄霸會當場不悅,誰知雄霸听罷,卻只是豪情一笑,道:
  “說得好!丑丑,你說得好!”
  “事實上,老夫也早知天下徒眾愈來愈多,勢力愈來愈大之時,一定會出現內患之憂。”
  “什么?幫主早猜知天下會出現軍心离散的內患?”
  “嗯,而且,老夫也早已想出一個解決方法。”
  “幫主,你……已想出解決之法?那……到底是什么方法”雄霸气定神閒,一字一字的答:
  “老夫的解決方法便是,親自甄選——
  四大天王!”
         ※        ※         ※
  雄霸要甄選取四大天王的事,很快便傳遍天下,震惊武林!
  當然!最震惊的還是天下會眾!幫主雄霸素來喜歡獨攬大權,以嚴歷手段將所有徒眾集中管冶,這次居然會將天下的徒眾分為五大堂口,除了最人強馬壯的一堂由雄霸親自管理外,其余四個堂口,將拔給他將要甄選取的四大天王!
  只是,天下會門下哪里會知,他們的幫主這次破例兵分五堂,雖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集中于一人管治,其實暗地里,t管治是更為加強!
  雄霸兵分五堂,其實是要五堂互制!他深信,屆時無論任何一個天王心生离异,率眾叛亂,其余三堂亦可助其剿滅叛眾!甚至四大天王齊齊叛變,他自己擁有最人強馬壯的一堂,亦絕對有實力可平息干戈。
  當一個幫會愈來愈大的時候,分堂管理,是必然之路。
  而甄選四大天王,對雄霸來說,亦非太困難之事,既然已決定分堂管制,雄霸很快公布誰是四大天王其中三人!
  第一天王----乃是雄霸的第一大弟子秦霜,以后掌管天霜堂!
  第二天王步惊云,掌管飛云堂,晉升飛云堂主!
  第三天王聶風,掌管神風堂,賜銜神風堂主!
  至于第四天王……
  雄霸則仍未決定,不過已屬意由能者居之!故在頒布三大天王誰屬同時,雄霸亦公布,他會從其他天下會的少年徒眾當中選出第四名天王!
  而甄選的方法,便是于七日之后,由他親自檢閱所有十六歲以上的少年徒眾,從中選出五名他認為气質不凡的門下,然后在半月之后,這五名少年將會接受嚴格考驗!
  考驗就是,五人可選戰雄霸座下三大弟子“風”“云”“霜”其中之一,若五名少年中任何一人能接風云霜五招以上,便有資格能成為雄霸的第四弟子,再由雄霸調教一年半載之后,正式成為第四天王!
  故而,雄霸這次選這第四天王,其實是在選取合适的第四徒儿!
  所有天下會的少年門下得悉此事,無不异常雀躍!自從幫主收取風云二人為徒后,已很久沒有再收徒了,成為幫主第四弟子,亦即將可像風云霜般名動江湖,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机會!因此,所有十六歲以上的少年門下,在這數日來都异常緊張,大家都忙著修飾自己,希望在幫主檢閱之日,能給幫主留下极佳印象,屆時便可飛黃騰達,富貴榮華一齊來!
  只是,一眾少年門下雖“整裝以待”,天下會內,卻有一個少年一點也不感到興奮。
  斷浪。
  他,根本便沒奢望,雄霸會選他為第四天王!
  若是雄霸會選第四弟子,早就在當年納聶風為徒的時候,一并收納了,何須等到今日?
  想當初,斷浪甫入天下會,也曾為雄霸一代幫主的尊貴風范,而暗暗立志他日也要同樣名揚江湖,可是,多年來的洗馬生涯,早已將他小小萌芽的雄心壯志消磨殆盡,如今,他已不再關心這些。
  他關心的只有一個人。
  聶風。
  尤其是此刻的聶風!
  因為,聶風此刻很不快樂。
  即使他已知道自己被封為神風堂主,他,仍舊不快樂。
         ※        ※         ※
  這一刻,斷浪正与孔慈一起站在聶風身后不遠,幽幽的看著他。
  而聶風,卻又站在一道沉重而巨大的門前。
  那是雄霸唯一愛女“幽若”,所居的湖心小筑的巨門。
  已經過了不少時日了!自從斷浪与孔慈被救醒過來后,他倆猶無暇為自己所曾經歷的的遭遇而細思,便已開始為聶風擔心。
  聶風回來天下之后,一直郁郁寡歡。
  全因為幽若!
  卻原來,聶風本以為只要他取得死神之吻的解藥回來救活
  幽若,雄霸便會遵守諾言,幽若從此便可自由,誰知他錯了。
  雄霸并沒違背諾言,只是,幽若竟然不再需自由!
  她每天都把自己困在湖心小筑的巨門之后,避不見人,甚至不見她曾一度直言最愛的---聶風
  聶風不明所以,
  每天都伙同孔茲与斷浪,一起乘船往湖心小筑看她,可是,幽若始終未有開門一見,面對門外聶風的百喚千呼,作出任何回應。
  就像今天,任憑聶風在門外佇立終日,幽若還是無動于衷,那門,依舊紋風不動,門里門外,阻隔了一段男女知已之情。
  快將日落西山,斷浪眼見暮色淅濃,心中不忍見自己的好友再如此頹唐下去,更不忍見自己身畔的孔慈,在痴痴為聶風的頹唐而心痛,他終于打破沉默,勸道:“風,算了,你來了整整一個多月了,幽若……若是想見你的話,她早便出來与你相見,又怎用你每日來此虛耗光陰?風,還是隨我和孔慈一起走吧!”
  一直看著巨門發呆的聶風聞言,方才緩緩回首,木然的瞥著斷浪,沉吟道:
  “我真不……明白,她既已回复自由,又為何自甘困于……湖心小筑?當初,她不也因為想得到自由而對付我的?她……最后為何又要放棄自己的理想?”
  人情世事,向來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聶風縱然不明,但身為旁觀者的斷浪卻最是明白不過,他甚至更明白此刻一直默然望著聶風的孔慈,痴痴為他擔憂的芳心,每人總有一些私事,斷浪也不便也不需要識穿,他只是道:
  “也許,幽若最后放棄了自己的自由理想,是因為她發覺了在這世上,有一些事情,或一個人,在她的心中甚至比自由更為珍貴,而她又是無奈的明白,這個對她异常珍貴的人,卻是一個她一生也未必可以擁有的人……”
  “既然不能擁有,那就……不如不見!”
  勢難料到,還只是十六歲的斷浪,仿佛已能明白如此复雜的人心,他的武藝雖未能可比聶風,惟以其智慧,亦絕對不容小覷
  。
  聶風乍聞斷浪此言,不由一怔,愣愣的道:
  “不如……不見”孔慈但見聶風一片惘然,她終于异常痛惜的張口,道:
  “但,幽若小姐……曾為救風少爺而犧牲,他倆……好歹也該再見一面,說清楚吧?”
  “是的!孔慈你說得一點不錯!也許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避不見他,是我錯了。”
  “風大哥,也許我倆真的須再見一次……”
  “說個清楚,明白!”
         ※        ※         ※
  是幽若?是幽若的聲音?
  聶風听后當場精神一振!
  同一時間,湖心小筑的巨門終于徐徐敞開。
  孔慈与斷浪并沒跟聶風一起進入湖心小筑。
  而湖心小筑之內,
  若似乎還是不想再見聶風,雖然已讓聶風進內,惟是,她卻一直背向聶風,并沒讓他看她的臉。
  是因為她真的不想再見聶風?
  還是因為,此際她的臉猶有不想聶風發現的未干淚痕?為一個在她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他,而流了千遍万遍的淚痕?
  對于幽若的反常冷淡,聶風并不以為意,他只是异常關切問:“劍舞!不!幽若,告訴我,為何醒過來后,你迄今都將自己關在湖心小筑?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能出外闖闖的?”
  幽若還是未有回首看他,僅是徐徐的答:
  “我不出外,緣于,從今以后,已經不再需要了。”
  “不再需要?”聶風一楞,問:
  “幽若,你何以不再需要出外?”
  “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已……再無所求!”
  驟听幽若此言极為心灰意冷,聶風略一皺眉:
  “再……無所求?幽若,這……完全不像從前我所認識的你!那時候你很有理想,甚至為了自由的理想,千方百計也要擺脫你爹的制肘……”
  幽若似乎并想聶風說下去,她驀然打斷他的話:
  “可惜,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不,你怎會不再是從前的你?幽若,我……永不會忘記,你曾為我所弄的湯,只要能令你開心,我聶風會盡力為你辦到。”
  “很好。”幽若苦苦一笑,遽地吐出一個惊人的答案:
  “那,若我要你娶我,你
  愿意嗎?”
         ※        ※         ※
  娶她?這個問題,簡直听得聶風目定口呆,一張俊臉也扭曲了七分。他料不到,幽若竟會語出惊人,他极為慎重的想了一想,終于支吾的答:
  “我……可以……考慮……”
  “你可以考慮?”幽若笑意更苦,道:
  “風,你可知道你若考慮應承娶我,會很對不起一個人?”
  “誰?”
  “一個你最深愛的人——
  夢姑娘!”
  夢姑娘?聶風聞言當場咋舌,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与夢于無雙城所曾造的一場春夢,他极度震惊的問幽若:
  “幽……若,你……怎會知道……我与夢……的事?”
  “很簡單。”幽若一面答,終于一面回過頭來,幽幽的凝視聶風那張正為重听“夢”這個名字而患得患失的臉,她道:
  “還記得當日我為你吸出死神之吻的情景嗎?那時候,你的死神之吻移往我的身上,我開始陷于錯沉,而你,雖然死神之吻离体,但毒性仍令你有點神智混亂,不過在錯沉之間,我猶听見你失常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還可感到你曾緊緊的擁抱我,更曾听見你……喜歡我,風,你可知道,那時候我……多么開心?那時候我真的感到,若自己就這樣死去,為救你而……死在你的怀里,我過了如此孤單寂寞的前半生,還是……相當值得!可是……”
  “我万料不到,正失常呼喚我的你,在紊亂之間,竟也不期然叫出了一個……‘夢’的名字!”
  “正因在迷糊間听見你叫出了另一個名字,我開始明白,原來,你心中另有……所屬,而當适才我故意吐出夢姑娘的名字時,你面上所流露的迷惘。震惊与眷戀,更令我完全清楚明白,夢姑娘在你的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風,你既然……如此深愛她,為何……仍要考慮……娶我?”
  面對若如此一問,聶風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方才徐徐道:
  “因為……我,喜歡……你。”
  驟聞聶風直言喜歡自己,幽若早已憔悴不堪的秀臉益發苦澀難當,她凄然一笑:
  “是的,你……喜歡我,就連你自己也終于承認了,但,喜歡与愛是……不同的。風,你實在太仁慈,心腸也太軟了,當日即使是一個老婦舍身救你,你也會感激她,同情她,喜歡她的,我与任何一個老婦根本毫無分別!你喜歡我,但你愛夢,這件事已相當清楚!所以……”
  “同情并不是愛!別要因同情我的孤單而說喜歡我,別要對我——侮辱!”
  “風,我知道……你是一個專一的人,你一直都念念不忘那個夢姑娘,你适才說可以考慮……娶我,我明白……那只因為你太好心,你不忍傷我的自尊,但,請你別要好心做坏事!”
  “情,是不能施舍的!”
  是的!許多時候,一片好心,未必可為別人辦得好事,好心做坏事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幽若此言非虛,聶風聞言,當下更是無話可說,他頷首,惘然:
  “是……的!也許……我是真的做錯了!我……一直都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很……感激你……的犧牲,但……原來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干了傷害你的坏事……”
  “不……錯!風,那……就請你放過我!讓我這只籠中鳥,好好……在自己的籠中……獨自歇息吧!”
  乍聞幽若語气中似有逐客之意,聶風卻還是未有即時离開,他只是定定的凝視幽若的臉,道:
  “是……的!我确是不應再打扰你,不過,在我這次离去之前,幽若,我很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這件事便是,我适才說喜歡你的說話,是真的!而那种喜歡,并不同于一般我對曾幫我的人那种喜歡,我喜歡你,因為你就是你,你是我聶風一生難忘的……”
  “知已!”
  說了!聶風終于坦然說出了他心中的話,他雖承認自己愛的是夢,但亦承認,幽若是他的一個好知已!
  而雖不能成為自己最愛之人的心頭愛,卻能成為他一個難忘的知已,幽若已是相當心滿意足,她情不自禁,珠淚連連,不得不背轉臉,哽咽的道:
  “風……大哥,幽若……很感激……你視我……,為知已,而幽若……也將一生視……風大哥為知已……”
  “若你以后有空,或有什么困難,我……很歡迎你前來湖心小筑……找我傾訴……”
  “但……,你如今……實在……太倦了,我真的……很想好好……休息,風大哥,請你……回去吧……”
  是的!她真的很倦了!因為要應付一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實在令人五內翻騰,身心疲倦!
  聶風看著幽若背向他的纖纖背景,他明白,若自己此刻繼續再勾留下去,只會令幽若更為難受,她,真的需要好好歇息。
  他終于幽幽的,幽幽的离開。
  而就在聶風离去的同時,一直盈在幽若眸子的兩行珠淚,終于淌了下來。
  其實,适才當聶風說可以考慮迎娶她的時候,幽若是由衷的高興,她雖自知聶風并不愛她,她只是一個聶風喜歡及難忘的知已而已,但情這個字,是可以用時日慢慢培養的,只要聶風娶了她,誰敢保證日后他不會對她日久生情?
  然而,幽若實太明白自己的爹。
  雄霸!
  雄霸絕不容許自己今生唯一的女儿嫁給任何人!若然聶風真的決定迎娶她,恐怕,二人還未成婚,聶風已……
  聶風的武功雖已在江湖排行不低,但。
  雄霸已貴為江湖第一人,他絕對逃不出雄霸的掌心!
  故而,為了聶風,幽若宁愿再自困于自己的牢籠湖心小筑之內,獨擁百年孤寂。
  擁抱一生一世的思念……
  相信,湖心小筑,將會是埋葬她身心一個——═
  最華麗,最空洞的墳墓!
         ※        ※         ※
  發不再飄。
  因為發很沉重,隨著主人沉重的心而變得沉重。
  斷浪与孔慈滿以為,聶風在會過幽若之后,心情或會好過一點,誰知,他看來比以前更沉默。
  离開湖心小筑,三人的船一直朝天下會彼方總壇的渡頭進發,一路之上,聶風都站在船頭,未有張口說過半句話,斷浪見勢頭不對,也不欲騷扰他,只是,孔慈似乎想找話題打破這令人不安的無邊死寂,終于戰戰兢兢的問聶風道:
  “風……少爺,你已見過……幽若小姐,她……怎樣了?”
  聶風并沒回望孔慈,目光只是一直向前方無涯的海,緩緩的答:
  “她的情況,很不好。”
  “哦?她……的情況……為何不好?”
  聶風無限內咎的答:
  “那全因為,一切都是……我不好。”
  眼見聶風目光中自責之深,孔慈當下心知自己找錯話題了,她連忙轉換一個較令人高興的話題,她問:
  “風少爺,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聶風似乎已因适才的內咎之言,而再度陷于沉思當中,一時間竟沒听見孔慈的話,渾無回應,反而,一旁的斷浪驟聞孔慈此問,不由失笑道:
  “算了,孔慈,我知你想提醒風……今天是什么日子,但,風心情這樣不好,我們……也不應再慶祝什么!”
  孔慈听斷浪這樣說,一雙眸子瞪得老大,她相當訝异:
  “可是……,斷浪,今天你是……”
  哦?今日其實是斷浪什么日子?需要值得慶祝?孔慈雖相當訝异斷浪的容讓,惟斷浪已阻止她再說下去:
  “孔慈,其實今天……也沒什么大不了!又有什么值得慶祝的呢?我們都不應在這個時候騷扰風,就讓他好好自處吧!”
  孔慈聞言,不禁一陣深深感動!她沒料到,年僅十六歲的斷浪竟會如此為聶風設想,如此懂得人情世故,他甚至比她更痛惜風!今日其實是斷浪的……,他竟為了不想聶風受煩憂,而甘心被忽略。
  然而,任孔慈如何感動,任斷浪如何容讓,船頭的聶風,看來已完全陷于自己沉默的思緒之中,對周圍的一切人和語,仍然無甚反應。
  對一個對他极好极好的朋友,渾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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