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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醫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只是關于一條蜈蚣。
  蜈蚣,雖是一种毒虫,惟在神州的尋常百姓家里,也自存在不少,本來并不是一回甚至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不過,在數百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夜叉村”內的蜈蚣,卻很可怕。
  非常可怕……
         ※        ※         ※
  數百年前的夜叉村,其實還未正式命名為夜叉村,僅是一條藉藉無聞的平凡村子,而數百年前的那一夜,也和這條小村無數尋常夜一樣宁靜。
  正因為宁靜,所以在那夜,有一雙年輕夫婦便往村里一個幽靜的樹林賞月談心。
  花月情濃,本應是一件相當醉人的事,可是這雙年輕夫婦談心談至最甜之外,那個女的,驀然……
  花容一變!
  那男的不由問:
  “娘子,你臉色何以變了?有什么事吧?”
  當丈夫的雖然溫言慰問,唯他的妻子卻依舊臉如土色,干睜著眼瞪著他的身后,男人不禁大奇,于是回頭一望,他便瞧見了……
  他瞧見自己身后的一棵樹上,正有一條蜈蚣在蠕動,但這還不是最令他的妻子色變之處,最令她色變的,是這條蜈蚣赫然是——
  血紅色的!
  紅得像血!
  不單色紅如血,這條蜈蚣還較一般蜈蚣巨大逾倍,儼如世外异物,令人見之毛骨悚然。
  “這……真的是……蜈蚣嗎?天下間的蜈蚣盡是棕褐色的,怎會……有紅如血的……蜈蚣?而且……它還相當巨大啊……”
  眼前情景詭异非常,那男人饒是平素膽大如牛,此時仍不免惊呼起來,他霍地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正欲將樹上蠢蠢蠕動著的那條血紅巨蚣砸死,誰知正當此時,他夫婦倆驀又听見一陣异聲……
  “沙……沙……沙……”
  聲音雖輕微卻急速,恍如有許多事物正躲在草葉之后,這雙年輕夫婦隨即戰戰兢兢撥開草葉一看……
  天啊……
  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他倆當場瞠目結舌,面無人色!
  草葉之后,赫然有成千上万的巨大蜈蚣在蠕動!它們全部是血紅色的!
  它們,更全都是從樹葉后的一個小池爬上來!
  那個池的池水,向來都清流見底,但今夜,卻不知何故化作一片血紅,万千巨大的血紅蜈蚣不斷從池邊爬出,那种千虫万蚓的恐怖,竟如一幀地獄之圖!
  仿佛,這個血池不獨爬出無數巨蚣,還即將有一頭血紅的夜叉從地獄降臨人間!
  眼見千虫万蚓鑽動,且還似有向自己扑噬之勢,這雙年輕夫婦登時嚇得拔足狂奔,跑回村內求救,最后,村內所有男丁在半信半疑下,紛紛手持火把前來扑滅蜈蚣。
  据說眾人整整耗用一日一夜,方才將這些詭异的血紅巨蚣統統殺光,惟不少村民,卻在混亂中給巨蚣螯傷了!不消半盞茶時分便毒發身亡,藥石無靈!可知那些巨蚣較諸一般尋常蜈蚣還要毒上許多倍!
  這一役;村民們可謂傷亡慘重!更對那個爬出無數巨蚣的血紅之池畏而遠之,后來,又傳說這池有夜叉出現,故村民索性喚其作——夜叉池!
  可是,本來清流見底的池水,何以會一夜之間變為血池?更孕育出無數蜈蚣?村民們一直都不得而知!而這個謎語,也一直流傳了數世數代,仍是無人能偈。然而數百年后的今天,冒險救了夜叉“玉三郎”的斷浪,于其馬槽屋內听罷玉三郎一段說話之后,終于開始明白,“夜叉池”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了!
  他很吃惊!吃惊得不由又愣愣再問已气衰力坏的玉三郎:
  “什么”“夜叉……池,原來并非什么被詛咒之池?而是一個……”
  “万?藥?之?池?”
         ※        ※         ※
  万藥之池?
  斷浪的馬槽外風雪呼呼,吹得整個馬槽籟籟震動。
  然而馬槽的震動,猶不及正在馬槽小屋里的斷浪之心更震!更動!誰會想到,所有人畏而遠之的夜叉池竟是一個——藥池!
  “對!夜叉池……千真万确只是一個……万藥之池!并非傳說中通向地獄的血池!那只是……后來的人……穿鑿附會罷了。”
  眼見斷浪如斯為“真相”震惊,玉三郎縱然傷重乏力,還是強鼓一口气,繼續為他釋疑:
  “斷……浪,其實……追源溯始,夜叉池最后淪為一個……血池,也全因我先祖……‘藥仙’而起……”
  “藥仙”你先祖曾是藥仙?”斷浪一陣訝然。
  “嗯。”玉三郎微微一應,一雙如夜叉般的可怕眼睛,仿佛在回憶著以前其先祖的故事,他又續說下去:
  “斷……浪,我不是曾……告訴你,我玉家世代是習醫的?醫与藥……從不分開,所以……我先祖是藥仙又何足為奇?而關于我先祖藥仙的一生,也是數百年前……的事了……”
  “當年……我先祖藥仙醫人半生,醫遍……天南地北,愈人何止千万?藥仙……稱號亦因而得名!可是,醫遍天下……奇難雜症,我先祖發覺,人之所以……得病,只因人的体質實在太荏弱,無論外表如何強的壯漢,僅是一場水落石出災所引發的……瘟疫,已足教硬漢抱病……低頭,更遑認……更為荏弱的婦孺……”
  “當時神州大地正值……天災連連,百疫橫行,我先祖……眼見無數無辜婦孺……染病慘死,更起惻隱之心,他一面醫,一面為一些已醫無可醫的……垂死孩子而……老淚縱橫,最后差點連一雙老目也哭盲了……”
  “后來……天災過后,我先祖……終于決定,為了減輕……人間疾苦,他要在自己僅余的有生……之年,造出——”“完人!”
  “完人?”斷浪听至這里一愕,追問:
  “什么是……完人?”
  玉三郎侃侃而答:“完人的意思,就是……”
  “完美人!”
  他的目光似回到從前:
  “我先祖……決心要煉成一种……喚作‘天藥’的奇丹妙藥!只要任何人服下……這种天藥,身軀便會產生……异變,會變得更強,不僅。。神力無窮,更再不怕……疾病之逼,成為絕對無病無痛,一生強不可擋的……完人!”好一個完人的痴想!然而縱是痴想,不過斷浪也為玉三郎先祖“藥仙”對人間蒼生的一番好意而感動,他追問:
  “那,你先祖最后是否真的煉成天藥,造出完人?”
  玉三郎苦笑搖頭:
  “不……他几乎已煉成天藥,但最后還是……功虧一簣!”
  “只因為,冥冥之中,天地之間似也有……天地的自然法則,人,既是……天生較弱,便該順應……自然天命,否則一旦違逆自然,反而會……自招惡果……”
  “我先祖……窮盡下半生,終于以万种奇藥煉成……自以為完美的……天藥,后來更因不忍以其他人試藥,而不惜以身試藥,初期,他發覺自己身体,好像真的再無病無痛了,而且不諳……武學的他,一掌已可……夷平一座數丈高的小山丘,力量較一般武林高手……更強上不知多少倍。”
  “他以為自己已真的煉成天藥,成為完人,誰知在……數日之后,我先祖身体開始產生……异變,他的全身肌膚,都變得赤紅如血,目光更如同……野獸,甚至……一顆心,亦愈來愈邪异,有一种……走火入魔,不能自控的可怕感覺……”
  “我先祖……深深震惊,他逐漸明白,人根本不可能……違逆自然成為無病無痛、絕對強而有力的完人,完美的人,根本只是……一個奢想!若要一個人,無病無痛、力大無窮,那這個人已……根本不能再是‘人’,而是一頭……凶獸!”
  “我先祖固然后悔,自己的奢想,可是已……來不及補救,因其時……他服下天藥產生异變之后,在短短數日之內,心態已愈來愈走火入魔,很想殺人,甚至連自己的妻儿亦想殺,最后,我先祖為怕已變得极強的自己……一旦入魔,便會貽害蒼生,他……他不惜抱著另一爐正在煉制的天藥,一同投入當時還未喚作夜叉池的……小池內,誓与天藥共亡于池下”“啊?你先祖不自殺,与藥同亡?他真的因此死了?”
  玉三郎哀傷點頭:
  “是……的,他終于因此死了,只因他決不能讓如此邪异的天藥……再存于世,為要徹底毀滅他自身這頭异獸与天藥,他最后……惟有走上自毀之路……”
  想不到一心想為蒼生謀求幸福的一代藥仙,最后竟因害怕自己反會貽害蒼生而含恨池下,斷浪听至這里,私下亦難禁一陣黯然,人,真的不能違逆自然,改變天命?
  他又道:
  “既然你先祖藥仙与藥同亡,事情豈非就此解決了?”
  玉三郎又虛弱的搖頭:
  “不,事情猶未……圓滿解決,只因亡的僅是我的先祖,与他一起沉向池下的天藥,卻……仍然存在,我先祖或許做夢也沒想過,天藥竟可……完全融于池水之中,將本來清澈的池水,染……為一池血水。”
  “而這血水,更有一种……邪异之功,任何人或物誤墮池內,都會給池水煎皮蝕骨,死無全尸,所以,數百年前的村民……已對這個池……相當害怕,有些人誤墮進池中后……并不即時死去,反而拖著已被蝕至体無完膚的身軀上岸才死,模樣极度駭人,遂令村民……誤以為有夜叉惡性循環鬼在池內出沒,久而久之,便將這血池叫作……夜叉池!”
  原來夜叉池之名居然由此而來!斷浪听罷總算明白個中因同。只是,他猶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夜叉池既然是一個足可將生靈煎皮蝕骨的藥池,為何到了后來,卻又傳說投池的人,會變為夜叉?更可增強自己報仇雪恨?”
  玉三郎苦苦一笑,徐徐答:
  “那只是因為……”
  “夜叉池的池水……雖煎皮蝕骨,惟……人若能有方法熬過這种……煎皮蝕骨之苦……而不死的話,便真的可吸收融于池水內的天藥藥力,別忘記!當初我先祖藥仙……煉成天藥,是希望人能無病無痛,力量增強,天藥既融在夜叉池內,池水更具備天藥的……藥性,可以令人的力量暴增……再暴增……”斷浪總算理出一個頭緒,他道:
  “我總算明白了,難怪你當年為替你大哥玉飛惊報仇,不惜自投夜叉池淪為夜叉,以圖增強自己實力雪恨!但,你怎能熬過夜叉池的蝕骨煎皮而不死?”
  玉三郎道:
  “關鍵……就在這里!自從我先祖与天藥……同亡于池下之后,這數百年來,我們玉家后人,一直苦思……有什么方法可攝取池中天藥的奇效,卻又不用在池內……蝕骨而死,后來在百多年前,我們玉家……其中一位祖先,終于悟得一個可以投進夜叉池……而不死的方法。”
  “什么方法?”
  “這個方法就是……”玉三郎一語至此,臉色似乎极為凝重,他一字一字地答:
  “蜈!”
  “蚣!”
         ※        ※         ※
  對了!斷浪聞言登時記起,數百年前的夜叉池,不是曾有成千上万的血紅巨蚣爬出?那些蜈蚣既然沒被夜叉池水所蝕,豈非表示,蜈蚣并不怕池內之毒?
  玉三郎歎道:
  “數百年前,就在我先祖藥仙……抱藥投池之后的翌夜,夜叉池已淪為一池劇毒池水,池內所有的游魚……已給蝕至死無全尸,但夜叉池之毒,卻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尋常蜈蚣……潛進池內,這些蜈蚣非但沒被池水蝕骨,更吸收了池內之毒……產生异變,一夜之間……已變為遍体血紅,体形亦暴增……逾倍,甚至連毒性……亦增強。”
  “由此可見,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夜叉池……雖毒,卻仍能以蜈蚣体內之毒……化解……”
  斷浪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人能在投進池前吞吃蜈蚣,便不用懼怕夜叉池之毒,更能借池內天藥之力增強自己?”
  “是!”玉三郎直截了當的答:
  “不過,吞吃蜈蚣雖能令人可在池內不死,卻仍不能防止劇毒的池水令人……外觀發生异變。正如我……自己,這些年來我……每日每夜皆毫不間斷浸在池內,我的軀体早已變為血紅,甚至……樣子也扭曲變形了,終變至……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但,你為何要浸在池內多年?要增強自己,真的需要如此冗長的歲月煎熬?”
  玉三郎唏噓點頭:
  “是……的,只因若人浸身在池內……一日一夜,雖亦能吸收天藥神效,令功力暴增,兼且不用懼怕長久藥力煎熬令外形變异,但這种暴增的功力……亦僅能維持一日一夜,而且太快……抽身而出,身心都會無法适應……這种力量暴增暴跌的變化,而有可能……走火入魔,心志步入邪道,唯有經年累月浸身池內,才能奠定……自己暴增的功力,更能令自己慢慢适應……功力暴增后的變化,而不致……步向邪惡……?”
  原來夜叉池的傳說所傳非虛!池水真的可令人成為力量深不可測的夜叉!只是,斷浪驀然想起一個令他毛管直豎的問題,他不禁又問:
  “既然……要長耽在夜叉池內增強功力,便須生吞蜈蚣,那……你迄今吃了多少條……蜈蚣?”
  “不多。”玉三郎面不改容的答:
  “雖然一次若能生吞許多蜈蚣,功力暴增的倍數也……更高,但因我并不希望……在一夜之間增強自己,我要在十年八載之內……令自己功力穩步上揚,所以,我……僅是每日生吞……”
  “一條!”
  一條?斷浪听畢當場色變!每日一條,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年八載便是三千多條!眼前這個本是文弱的玉三郎,居然有膽吞下三千多條蜈蚣?
  一想到那些活生生的蜈蚣在吞下之后,還未必會即時死去,還會在人的喉頭心肺里不斷爬動,斷浪的身軀,便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冷汗如雨。
  是什么原因會令文弱漢子如此“膽大生毛”,竟敢生吞如斯丑惡的蜈蚣?簡直便是以蜈蚣作飯?是什么令俊如冠玉的玉三郎,再不在乎自己的臉會變為如何丑陋?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因為一場不能斬斷的兄弟情義?
  還是因為,一個他大哥玉飛京及其嫂子在臨終前的托付?一個這個熱血漢子絕不敢有負有失的承諾?
  斷浪想到這里,猝地推“人”及“已”,若有朝他的好兄弟聶風蒙難,他會否能像玉三郎般勇敢,為聶風生吞三千條蜈蚣?
  斷浪的心頭深深震動,玉三郎見其面如菜色,不由強顏一笑,道:
  “斷……兄弟,我知道,生吞蜈蚣……可能令許多人接受不了,恐怕你听后……亦想吐,但……其實,在生吞第十多條蜈蚣時,可能還會……感受到難受,但往后的……便會習慣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
  斷浪听其如此說,卻即時正色道:
  “不!”
  “玉前輩,我斷浪并非……听后想吐,更沒有嫌棄你生吞蜈蚣,反而……”
  “我斷浪……實在為你的犧牲而感動!”
  斷浪說此話時,眼神并不似像說謊,看來真的對玉三郎相當敬重,玉三郎雖已丑如夜叉,惟此時竟亦不欲正視斷浪的目光,他低首嗟歎:
  “真好!想不到在這個……友情几已淪為愚蠢二字的江湖,還有一個……小伙子會認同我所作,只可惜,無論……我已變得多強,最后還是功敗垂成,重創在……雄霸手上,如今,我不但自身難保,未能為大哥報仇,恐怕亦再無能力偷回‘鐵尸雄蚕’,治愈玉儿的……眼睛……”
  “哦?”斷浪一奇:
  “前輩,你今次上天下,除了報仇,原來也為偷鐵尸雄蚕?但鐵尸雄蚕到底在天下會哪里?”
  玉三郎苦澀的答:
  “如果……沒猜錯,雄霸應把鐵尸雄蚕……藏在自天下會創派時已建成的……‘天醫閣’內,那里……是雄霸珍藏他多年來……從各門派強搶的神丹妙藥之地……”
  一語至此,玉三郎猝地一瞄斷浪:
  “斷……兄弟,你今回……冒險救了我,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感激,但……不知你能否再……幫我……一把?”
  斷浪一愣,不知玉三郎想說什么,問:
  “前輩……究竟想斷浪幫忙什么?”
  玉三郎凝重的吐出一個惊人答案:
  “幫我……”
  “往天醫……”
  “偷取鐵尸雄蚕救玉儿!”
  “啊……?”
  斷浪聞言當場為之咋舌?他訥訥的說:
  “偷……鐵尸雄蚕?但……天醫閣向來守衛森嚴,我……斷浪何德何能,何以有本事從中偷藥?”
  玉三郎慚愧的答:
  “斷……兄弟,我知道……你不顧一切冒險救了我……已是相當危險,如今我求你……偷藥救玉儿,更是……難為了你。但,我已身受重創,要回复功力,恐怕也須半月之后,今次自己……若能活著离開天下……已屬万幸,更遑論可為……大哥報仇了,只是……仇可以不報,人卻……不可以不救……”
  “玉儿是一個……堅強且有理想的女孩,若她的下半生……要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實太可惜,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我大哥……唯一的后人女儿,以后能好好的……過活,好好的為自己理想,活下去,只是一個……如此簡單的心愿!”
  “斷兄弟,我知道要你偷鐵尸雄蚕……是強你所難,但……若在可能及安全的情況下,如果你真的……能偷得雄蚕救玉儿,我……玉三郎即使生生世世……淪為夜叉,亦會在地獄之下……感激你!”
  一語至此,已是癱軟無力的玉三郎更霍地不顧一切、鼓盡余力“碰”的一聲向斷浪下跪,道:
  “斷……兄弟,就算是我玉三郎……跪下求你,希望你念在……与玉儿也是相識一場,救一救我……這可怜的世侄女吧!”
  玉三郎竟驀然不顧自尊向斷浪下跪,斷浪霎時更是紊亂不堪,他不虞眼前的玉三郎不但為了替其大哥報仇而成為丑惡夜叉,更為了要治愈故人之后的眼睛,而不惜向后輩如此……卑躬屈膝!
  情義兩字,真的好辛苦!但斷浪此刻要被逼面對他人的情義,又何嘗不辛苦?眼見已气若游絲的玉三郎向自己如此辛苦下跪,斷浪更慌忙要扶起他:
  “前輩,你怎可……向晚輩下跪?晚輩怎……擔戴得起?我……我……”
  斷浪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請求!若真的應承他偷取雄蚕救玉儿,斷浪亦沒信心可偷入防衛森嚴的天醫閣,倘若一旦失手,他便會失去雄霸封他為第四天王的良机,更會負了聶風對他的厚望,但眼前的玉三郎,如今卻是唯有他一個可以相幫……
  正當斷浪感到進退兩難之際,他這片馬槽小屋的屋門戛地……
  “咯咯咯咯”的急響起來!
  啊?
  有人拍門?
  有人來了?
  斷浪瞿地大愕,道:
  “啊……?已經……這樣夜了,還有誰會來拍門,難道……是秦霜折返?”
  一念及此,斷浪連忙扶起跪在地上的玉三郎,道:
  “前輩,你适才托我的事……容后再談!你還是先躲回柜內,免得給人發現……”
  說著已飛快將玉三郎推回木柜之內,再將門小心關上,跟著便去應門!
  “誰?是誰拍門?”斷浪一面開啟小屋的門一面問,然而就在小屋門開啟時候,他整個人竟就在原地呆住了!
  全因為,他發現拍門的人并非別人,赫然是他的……
  好兄弟“聶風”!
  不僅聶風!聶風身后,還站著步惊云、秦霜、秦宁父子……
  還有神色凝重的數百天下徒眾!
  不……妙!
  他們到底前來……干什么?
  斷浪驟見聶風与一眾人等深夜前來,當下已心知不妙,但總算他仍可勉強保持鎮定,他擠出一副笑容,問:
  “風,你們……為何深夜前來拍門?你們不是正在搜尋……那頭襲擊幫主的血紅瘋獸嗎?難道你們已找著他了?
  斷浪在說話時真是七情上面!以假亂真。如果他面對的僅是聶風,相信一定可以輕易瞞騙過去!可是,他今次面對的還有數百天下徒眾,還有永遠沉冷、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步惊云,斷浪不免有點心虛。
  而聶風,卻看來比斷浪更心虛,他訥訥的道明來意:
  “浪,其實……我們也知不應在此夜闌人靜時打扰你,但,秦宁父子說,他們……發現你窩藏了行刺師父的……血紅人影,所以……我們如今才會來此……求證。”
  斷浪暗暗心惊,心想自己救了玉三郎的事,想必真的被秦宁父子瞥見了,他一瞄正意气風發地站于聶風身后的秦宁与秦佼,已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將這兩條對他死纏不休的狗好好教訓一頓,惟仍不動聲色,答:
  “風,我……怎會這樣作呢?若我要救這頭瘋獸,就不會在三分教場助幫主重挫他了,這……根本不合情理!依我看,或許是秦佼未能成為第五位候選天王而對我怀恨于心,才故意要誣陷我……”
  好一招順水推舟,連消帶打!斷浪簡直已將“詞鋒”用得爐火純青!秦佼聞言當場勃然大怒,高呼:
  “斷浪,你窩藏那凶獸,居然還有膽反過來誣告我?哼!你若沒有干,何懼給我們入屋搜個清清楚楚?”
  這個建議本亦并無不妥,不妥的只是斷浪真的窩藏玉三郎!斷浪听畢更是擔憂,惟此時秦霜也道:
  “嗯!秦佼雖然蠻橫一些,但,他說的亦不無道理。斷浪,我秦霜也深信你是清白的,只是,為要證明你自己的清白,你何妨給我們入內看一看,即讓秦宁父子安心。”
  秦霜素來是一個理智、平和的人,連他也這樣說,斷浪更是無法推辭,此時一直不語的秦宁卻奸笑道:
  “怎么樣?斷浪,你為何在猶豫呀
  ?難道你真的向我們說謊?更向你所謂的好朋友聶風——說謊?哈哈……”秦宁意態极度盛气凌人,可是斷浪一听之下,一時間竟亦不知如何應對!而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際,聶風,卻倏地以無比堅定的口吻代斷浪直截了當回答:
  “不!”
  “我絕對相信斷浪并沒有說謊!”
  “即使他向我說謊,他說的謊——”“都!”
  “是!”
  “真!”
  “的!”
  都!是!真!的!
  听來极度鏗鏘的四個字,說得如斯斬釘截鐵!義無反顧!可知他對斷浪何等有信心!可知聶風何等信任斷浪!
  即使斷浪說謊,他也相信他是真的!
  斷浪登時乍惊乍愧,惊是惊喜!他想不到聶風對自己從不猜忌!這份對友情信賴的情怀,真是久違!
  愧的,當然便是,斷浪真的窩藏了玉三郎!
  聶風不但出言信任斷浪,更即時“坐言起行”,他不由分說步進斷浪的小屋之內,一邊還道:
  “浪!千万不要讓他們瞧不起你!他們憑什么怀疑你向我說謊?你就給他們搜個清楚,看他們如何下台吧!”
  斷浪真是有苦自知,可是他根本無法阻止已步進屋內的聶風,更無法阻止隨聶風步進屋子內的所有人——秦宁父子、秦霜、步惊云!
  秦宁父子在經過斷浪身邊時,特意朝斷浪鄙夷的睨了一眼,像是在向斷浪嘲諷:
  “斷浪,你今次死定了,而且,當聶風發現你真的窩藏刺客時,你將會令自己一生最好的朋友失望透頂啊!嘻嘻……”
  除了秦宁父子,迄今冷冷旁觀的步惊云在与斷浪擦身而過時,居然亦破例地朝斷浪瞥了一眼,不過死神的目光,卻沒有任何鄙夷之色,相反,步惊云似乎僅在打量著斷浪,究竟有否說謊?
  他為何如此關心斷浪有否說謊?
  是否,死神也不忍看見如此憨直的聶風,會因斷浪的謊言而受傷?
  屋實在狹小得可以,五人步進屋內之后,不消一眼,便已看遍屋內每個角落,這個破舊小屋簡直無任何暗角可讓任何刺客窩藏,聶風見狀即時松了口气,道:
  “秦宁,秦佼,這片屋的每個角落已可一目了然,确實沒有什么血紅人影,你們大可安心离開了吧!”
  說句實話,聶風其實也有少許擔心真的會在斷浪小屋內找出什么,如今幸無發現,登時如釋重負。
  然而秦宁卻道:
  “風堂主,且慢高興!雖然這片小屋已一目了然,但難道你察覺,屋內還有一個可以藏人的地方?”
  “什么地方?”聶風問。
  秦宁狡猾地朝正憂心忡忡的斷浪望了一眼,道:
  “就是——”“那個木柜!”
  說罷已朝置于小屋一角的那個殘舊木柜一指。
  斷浪心陡地涼了截,那個木柜,正是他收藏玉三郎的地方,如今在秦宁一指之下,聶風、秦霜以及步惊云的目光,亦紛紛落在木柜之上。
  斷浪連忙步至木柜之前,道:
  “這個木柜……不能看。”
  這下子,倒連聶風也感到奇怪了,道:
  “哦?浪,為何這個柜不能看,讓秦宁父子釋疑?”
  “因為……”斷浪支吾以對:
  “這個木柜……作為存放我洗馬匹的木桶及刷子之用,那些木桶及刷子在日積月累之下,都滿布難以清洗的馬糞,奇臭……得很,只怕木柜一開,臭气便沖出來,會……中人嘔……”
  這個理由,甚至連聶風也感牽強,只是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斷浪開啟木柜,誰知就在此時此刻,一旁的秦佼霍地搶前,极不耐煩高呼:
  “呸!僅是臭气薰天罷了!斷浪你又何須再諸多藉口?你不開,就讓本少爺為你開吧!”
  說著已橫蠻地一把推開站在柜前的斷浪,之后便要開啟柜門。
  “不……”
  斷浪心頭跳了跳,正欲阻止,誰料就在此千鈞一發間,一個聲音瞿地響起:
  “慢……”
  “著。”
  慢著?普天之下還有誰可叫正如箭在弦的秦佼“慢著”?
  若這兩個字出自斷浪之口秦佼一定不會如言“慢著”!然而,乍聞這個吐出慢著的聲音,秦佼正要開啟柜門的手,卻當場停了下來!更愣愣的回頭一望這個說話的人!
  只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從不輕易張口說話的——
  步惊云!
  步惊云居然破例張口叫秦佼慢著,試問秦佼又怎敢不如言“慢著”?
  事出突然!大家都不虞一直對此事毫無表示的步惊云,竟會驀然出言阻止秦佼開柜,但更令人想不到的事情亦接踵而來!
  只見步惊云緩緩步至柜前,冷冷的道:
  “柜門,”
  “就由我開啟。”
  什么?步惊云語阻秦佼開柜,僅為了他要親自開柜?
  眾人都不明白步惊云何以要這樣做,秦佼更是薄有微言,可是縱然老大不愿,還是唯命是從地退到一旁,蓋因他僅是秦宁之子,秦宁也僅是天下總教,地位雖然不低,卻也未能蓋過飛云堂主——步惊云!
  秦佼在乖乖退到一旁時不由低聲自言自語怨道:
  “啐!他開或是我開,又有什么分別?最后還不是一樣的——開?”
  秦佼的聲音盡管微不可聞,惟還是給秦霜听見,秦霜溫然一笑,道:
  “秦佼,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知道,若柜內真的藏著那條血紅人影,而這條血紅人影亦有反抗能力的話,只要門一開,他便會向開柜的人動手,云師弟叫我們退過一旁,只是為防万一。若真的有血紅人影沖出來,以他功力,當然還可擋他,不會讓他逃脫,亦不會傷及旁人,但若開柜的人是你的話……”
  秦霜縱然說得婉轉,惟其意思,仍是在說出步惊云恐防秦佼力有不逮……
  秦佼只感又羞又惱,但又不敢對步惊云怎樣,只是,秦霜所說的,僅是秦霜自己一廂情愿的猜想而已,步惊云根本沒有表示什么!他突然要由他開的動机,眾人還是無法肯定!
  然而,步惊云無論因何動机,對斷浪來說都無分別,步惊云還不是一樣要開柜?只要柜門一開,內里的玉三郎
  必會無所遁形,斷浪不怕自己被降罪至死,他只怕看見聶風在發現他真的在瞞著他時的失望表情……
  惟是,一切已不容斷浪再阻撓,此時秦霜、秦宁甚至聶風亦已站到一旁,而步惊云那冷而穩定的雙手,亦已碰著了那木柜的門……
  完了!真的完了!斷浪的一顆心直向下沉,直向下沉!
  柜內的玉三郎早已傷疲乏力,門一開啟他便會束手就擒,而秦宁秦佼父子亦終會得償所愿,揭破斷浪,根本不會再有奇跡出現!
  一切一切,包括聶風對他的期望,亦將會完了!
  就在此即將結束的一刻,斷浪的一顆心狂跳不休,掌心更不停在狂冒冷汗,同一時間那兩扇破舊的柜門在步惊云手下亦戛地傳出“軋”的一聲……
  開啟了!
  柜門終于被步惊云開啟了!
  斷浪只感到自己全身崩潰,似要即時窒息,只因事情終于——敗露!
  他知道已鐵案如山,絕不可能有任何奇跡發生了!
  但。
  但,奇跡能被稱為奇跡,全因為奇跡每每在絕不可能的情形下發生!否則就不配稱為奇跡!
  正當斷浪的身心已如墮進万丈深淵之際,他忽然看見,開啟柜門的步惊云僅是瞄了柜內一眼,木無表情的臉雖仍是木無表情,惟死神的口,卻毫不詫异地吐出一個叫斷浪及秦宁父子极度詫异的答案:
  “沒……”
  “有。”
  步惊云冷而緩慢的宣布:
  “柜內。”
  “什么也——”“沒有!”
  不可能不可能!柜內怎可能……什么也沒有?斷浪的心頭當場涌起無數疑惑,他在心想,難道……已傷疲交煎的玉三郎,竟可在他往應門時……
  還有气力乘隙躲往其他地方?
  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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