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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三陽春”面店煥然一新,桌椅板凳全都搬走了,重新布置了十盞紅綠色的琉璃吊燈;靠南面的台上擺了張八仙;桌,桌上除滿布雞鴨魚肉各种大菜佳肴外,并放置有“白。于”、“女儿紅”等名酒。
  靠北的壁下也設置了個小台,台上擺了張琴桌,黑色的琴儿正在桌上長臥著。它的正中壁上。有現任縣太爺在“三陽春”開張時題贈的一副對聯子:“玉液香浮斟美酒,銀絲細切借吳刀。”這副對聯于是精工刺繡的,平日店主像珍寶似的收藏著,遇有上賓才挂了出來,以展示“三陽春”“來頭不小”啦!
  這時酉時已到,店主弓倆位貴賓人店,恭敬地請在八仙桌前坐了下來后說:“請稍候,我去請姑娘家來侍候兩位大爺!”
  “這‘三陽春’來頭可還不小啦;居然擁有縣太爺的題字!”史幫主望著壁上的對聯子說。
  “還有,不可思議的事是他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中,能找個彈唱的姑娘家來—一雖然他說是‘正巧路過’的!”金扇公子心中疑問重重。在這個偏僻的伯依山下,居民純朴,千金也難請來個彈唱的姑娘家來。路過的?太巧了!
  他兩人正在談論著,店主已帶進來了個花白胡須老人,他左手提鑼,右手握槌,在一個低首含羞的少女攙扶下,走到北面的琴台旁。
  少女坐了下來后,說:“有勞店主替我干爺爺搬條凳子來!”
  “是,听姑娘的吩咐!”
  “不用了,老夫不喜歡坐凳子”。老人說后站立在姑娘家的身邊。
  “既然是不坐凳子,恕小的不去取拿了!”
  “當當當!”老人緊接著敲了三聲鑼唱道:“老人姓高名叫不測,今年八十有三歲,只因老弱多病,此回率領干孫女儿。前來伯依山下的過街岭,承蒙三陽春店主會愛,召老夫与干孫女前來奉陪貴賓,奉陪貴賓!”
  “當當當”又是三聲鑼響:“我說干孫女儿,你且彈唱,听老夫細說從頭、從頭細說!上座坐了個老叫花子,他是當今丐幫幫主史全清,江湖道上尊稱為史半仙,武林大小事儿,都逃不過他的靈眼。老丐身上發惡臭,胸中藏有万卷詩經。肩插金扇的是粵北罩家堡金扇公子,他家學淵源!”
  “當當當”地又是三聲鑼響:“精通八卦迷蹤步,寒窗練劍,讀書十年,文經武韜。舉世無匹!丐幫幫主全知事后事,金扇公子像只呆頭鵝,不知事前事!小老頭儿閒話說多了,且听干孫女儿彈上一曲!”。
  “世人少有收干孫女儿的事!”金扇公子附著史幫主的耳朵說。
  “事前事!”史幫主淡淡地回答著:“你自己去觀察吧!”
  干孫女儿輕展蛾眉,兩個梨渦泛呀泛地彈唱著:
  盼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高与辟蒼兮,紉秋蘭以為佩。
  這是屈原在《离騷》中為他自己所塑造的形象,大意是:“我的內在既有這樣紛盛的美質,再加上外在良好的才能,就如同披帶著靡蕪和白芷等香草,串綴著秋蘭織成的佩物。”
  歌聲像鶯語,琴聲像鳥啼。鶯語鳥啼調和,是迷人心儿的絕調儿。
  店主恭立在兩位貴賓身側,除了斟酒外,并替兩人碗里夾滿了肉菜。
  史幫主和金扇公子全神貫注于“干孫女儿”唱: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知吾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發發兮,長余佩之陸离。
  芳与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屈原為加深世人認識他的形象,又接著寫道:“以芰荷的葉子裁制成上衣,以芙蓉的花綴集成下裳。沒有人了解我也就罷了,只要我的內心是真正的芬芳。把我的帽子加高,使它巍然聳立;把我的佩帶加長,讓它更加亮麗四散.雖然芬香与污臭混雜著,唯有我這明洁的本質仍未虧損。”
  一曲完了,干孫女儿起立,向兩位貴賓行了個鞠躬大禮后,再坐了下來。
  “彈得好,唱得更好!”金扇公子鼓著掌說:“所謂‘扈江离与辟花兮,紉秋蘭以為佩’、‘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离’,都是以衣著佩飾之芳香和美麗,以獨襯他內在的芳洁与美好的外在形象。終屈原一生,他未嘗改變如此的自我認知。”
  “哈哈哈……”史幫主仰頭大笑:“金扇公子果然是學富五車,我老叫花子今晚可要‘熱鬧熱鬧’了!”
  “謝謝老前輩夸獎,晚輩所學只是些微末小技2”金扇公子舉著杯說:“晚輩敬老前輩一杯,請多指教!”
  “我看……”史幫主干了一杯后說:“應該替金扇公于改個名字!
  “請老前輩賜教!”
  “改名為‘謙虛公子’如何?”
  “嘻嘻嘻……”史幫主的話逗得干孫女儿也笑了起來。
  店主上前斟酒,金扇公子用手把酒杯蓋了起來說:“不敢勞店主敬酒,請中午的店小二出來代店主服務吧!”
  店主堆著滿臉的笑容說:“小地方過街岭,每五天才赶集一次;敝店只做赶集時中午的生意,店小二已回家去了呀!不過,我已飛鴿傳書,請他赶回來服務。”
  “他家住何方?”
  “家住羊牯岭上!”
  “家中尚有何人?”
  “瞎眼老母,別無他人!”
  “哎呀!金扇公子!”史幫主不耐煩地說:“我們是來請大姑娘彈唱飲酒的,現在彈唱完了,正是飲酒的時候,說些不相干的話,好煞風景啊!”
  “老前輩,你有所不知!”
  “我史全清沒有‘所不知’的呀!你如再羅嗦個不完,老夫要起身告辭了!來,老夫回敬你一杯;”
  金扇公子無可奈何,只得与史幫主對飲了一杯!。。
  “現在,只我兩人對飲,深覺枯燥乏味;請干爺爺和干孫女儿一同上桌來!如何?”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干爺爺抱拳躬身說。
  史幫主沒有理會他:“金扇公子,我請不動人家,看你的了!”
  金扇公于起身,走到爺孫兩人跟前,作了個長揖:“敬請兩位上座!
  “謙虛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呀!”史幫主跳上凳子,把屁股坐著雙腳說:“如果兩位再不賞臉,看不起我老叫花子事小,看不起大名鼎鼎,文經武韜的金扇公于,就是看不起粵北罩家堡罩老堡主呀!”_
  爺孫兩人無可奈何,只得同桌共飲。
  #“現在,有四人飲酒,可熱鬧多了!”史幫主舉著杯說:“來,大家先干一杯!”
  “小女子不善飲酒,不要干杯,隨意喝好了!”
  “我說干孫女儿!”史幫主倚老賣老,但馬上改口:
  “不,我叫干女儿好,我說干女儿啊!你兩頰的大酒渦,是喝酒的標志;別客气,先干一杯吧!”
  “嘻嘻嘻……”干孫女儿掩嘴嘻笑后說:“你叫我干女儿,怎樣稱呼我的干爺爺呢?”
  “哈哈哈……”史幫主仰頭大笑:“只要你喝下這杯酒,我就認你干爺爺做干爹;老夫今年剛六十大壽,你干爺爺已八十有三,叫聲‘干爹’我不吃虧!不過,恐怕我老叫花子沒有福份高攀啊!
  “史幫主如此抬舉老夫!”干爺爺說話了,“使老夫如坐針氈!現在,大家都喝酒吧;老夫既承兩位大爺抬愛,就直話直說,老夫和干孫女儿,還是今儿早上吃了半碗米粥呀,肚子里餓得正在唱‘真假歌’呢!”
  “老前輩!”金扇公子听干爺說出“真假歌”,史幫主又對他畢恭畢敬,他心想這回可要仔仔細細地觀察“事前事”了,“晚輩敬你一條大鴨腿子!”他說后,把大鴨腿夾給了他;接著,他又夾了只雞腿子,放進于孫女儿的碗里說:“請姑娘用菜!”
  “謝謝金扇公子,怨老夫不客气了!”說后,手握鴨腿子,狼吞虎咽。
  子孫女儿沒吭聲,卻也毫不客气地啃著雞腿。
  顯然祖孫兩人确是餓了。
  金扇公子和史幫主也陪著吃了些雞鴨魚肉。
  四人肚里都填飽了些“食料”后,史幫主用髒衣袖子擦著油嘴說:“我四人今日在此聚會,可說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為了不辜負琉璃燈下的良辰美景,老叫花子提議‘說酒話’!”
  “晚輩孤陋寡聞,只听過‘行酒令’,未曾同有‘說酒話’!”
  “太白斗酒詩百篇,長安街頭酒家眠’,李太白一生不知道說過多少酒話,寫過多少酒文章了,我四人今天來個
  ‘說酒話’,向李白東施效顰一番,不知三位以為如何?”史幫主想借著“說酒話”,測探爺孫兩人肚子里藏有多少“墨水”?
  “酒還沒有喝醉2”干爺爺舉著杯說:“我借花獻佛,敬兩位大爺一杯!”
  “干爺爺!”干孫女儿也舉著杯:“我陪你敬兩位大爺!”
  于是,四人對飲了一杯。
  “翠芬!”干爺爺拉長了臉孔對于孫女儿說:‘不准再喝酒了!”
  “翠芬?好一個動听的名字!請教姑娘貴姓?”金扇公子為了觀察“事前事”,得抓住每一個机會。
  “小女子賤姓利,利害的利!”
  “利与害,誓不兩立,是嗎?”史幫主眯著眼說。
  “小女子不知人間什么是利与害”說后淡淡一笑。
  “你干爺爺不准你再喝酒了,我們的‘說酒話’怎么能說下去呢?”
  “干爺爺不准喝,小女子不敢違命!”
  “由此可見利姑娘能喝酒呀!我說史老前輩,現在看你的龍爪手了!”金扇公子調侃著說。“怎樣才能抓破高老前輩的‘网’,讓他‘网開一面’——讓利姑娘喝酒呀!”
  “高老前輩——恕我也這樣稱呼你,‘說酒話’是我倡議的,如果我們四人中有一人不喝酒,便索然乏味了!我史全清接任丐幫幫主,轉眼已經三十有二年,除了討飯吃求人從‘從沒向人求過一件事,你今晚如果准利姑娘喝酒,我史全清答應替你做一件事──隨時听候吩咐,我丐幫弟子遍布
  天下,只要把事情交給他們,只要我能力所及,老丐立刻遵照辦理。”
  “好,就憑史幫主一諾千金的一句話,我准干孫女儿喝酒,不過……”他轉頭望著利姑娘:“喝醉了,干爺爺可沒力气背負你呀!”
  “她要是喝醉了,老叫花子來背她;還有個人正在等著想背負她,不過他是不好意思開口而已!”
  金扇公子羞紅著臉,舉著杯說:“兩位老前輩、利姑娘,我敬三位一杯,別听史老前輩胡說啊!”
  “要干杯,可以!金扇公于,你敢發誓不想要背負利姑娘’嗎?”
  “史老前輩,你不是要‘說酒話’嗎?發誓可不是‘說酒話’啊!”金扇公子為自己設防,不愿發誓的話再拉扯下去:“你到底要我們怎樣‘說酒話’呢?快說嘛!”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老叫花子不吃這一套。我必須要你說句心底深處的話,可喜歡利姑娘?”
  利姑娘羞赧地低下頭來。
  “這等事,怎可向外人說呢?”
  “好啊!金扇公子,我今晚才看清楚了你的廬山真面目,一老叫花子和你真心相交,你卻把我看成‘外人’了。好吧,恕我失陪!”他說后立刻以打狗棒撐著站了起來,准備拂袖而去。
  “史老前輩,快請坐;我說,我說就是了”史幫主一走,“戲”便演不下去,金扇公子當然急了:“利姑娘如果醉了,你們兩位老前輩背負她,沒有人會說‘閒話’;我呢?想背負她,怕有損利姑娘名節!”
  “你承認想背負她啦!”
  “史老前輩,我為什么离開罩家堡,在外奔走了三年,就是想見到狐王呀!在沒見到她以前,我心中只有她;想背負利姑娘,最多也只能‘想’而已。”
  “好一個情真意切的金扇公子!”史幫主翹著拇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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