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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金扇公于可睡不著,他心有千千結,停了一會說:“釵奴,你剛才說要教我‘听法’,為什么不教了呢?”
  “找你的老子教你去!”欽奴拉長了臉孔,十分不悅地說。
  “是你自己說要教我的啊!”
  “我現在不是已經教過你了嗎?誰要你呆頭呆腦,像只呆頭鵝;你少打扰我,我好困了啊!”釵奴又連打了三個阿欠后,像是真的睡覺了。
  金扇公子干瞪著眼睛,但他絕不是釵奴所說的“呆頭呆腦”,釵奴那句“找你的老子教你去”,激起了他腦海里的靈光蕩動。他的老子——罩老堡主,遠在十一年前,當桃花谷主和夫人帶領獨生女黎秀蟬——也就是他心愛的小表妹,遠道從湘西桃花谷來到粵北罩家堡時,兩家父母大排筵席,宴請親朋好友,當眾宣布兩家的獨子獨女結秦晉之好。黎文堯因為是一谷之主,谷中不可一日少他,他在覃家堡住宿半
  個月后,便匆匆赶回桃花谷去了,留下母女兩人繼續住了八個多月。
  為什么住這么久呢?完全是罩老堡主的善意,他認了秀嬋既是未來的媳婦,理應習得罩家絕學“八卦迷蹤步”。當時,黎夫人還很生气啦!這是因為覃老堡主和黎谷主是結義兄弟,堡主夫人是黎文堯的妹妹;而黎夫人是罩堡主的義妹,這義兄妹關系,說來就話長了。
  遠在張土誠兵敗長江,被虜砍殺后,他的部屬鳥獸散時,罩堡主從南京潛返粵北途中,路過江西浮梁山,碰上山中一戶人家正遭人圍殺。罩堡主拔刀相助,解救了正在被圍中力戰八條大漢的少女:在八大漢被罩堡主砍殺后,已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的父親一息尚存,使盡了气力,揚手對罩堡主說:
  “大恩人,救人救到底;小女簡素娥,交……交給……恩人了!”
  “我……我……”罩堡主不知如何是好,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點著頭說;“我答應了,兄台可是魯南雙刀簡定華?”
  他點了個頭后說:“我……我來生……做……牛馬,報……你的……大恩……報……”不知道他還要“報”什么,沒說完便斷了气。
  罩堡主替簡素娥埋葬了父母后,對跪在父母墳前的簡素娥說:“姑娘,人死不能复活,快別再哭,隨我回覃家堡去吧!
  可是,簡素娥連搖了三個頭,不跟覃堡主走。
  罩堡主大感意外:“姑娘可是要去親戚家?”
  簡素娥“嗚嗚嗚”地嚎啕痛哭說:“爹娘為了逃避仇人的追殺,由山東避遷浮梁山中,沒想到仍然是被山東八虎盯上來了!我到哪儿去投靠親戚呢?”
  “姑娘能在山東八虎手下逃生,武功不凡啦;”
  山東八虎橫行魯南,類似南霸天武虎和武豹;不同的只是前者是結義兄弟,后者是同胞骨肉。
  “要不是你及時相救,小女子也難逃劫數!”
  “姑娘使用雙刀,深得令尊簡定華真傳;我与令尊雖未曾相識,但久聞大名!”
  “怎比得上罩家堡的金扇,尤其是扇內藏針,凌厲無比!”
  “好!簡姑娘,別替我戴高帽子了!我受令尊臨終囑托,請隨我走吧!”
  簡姑娘又連搖了三個頭。
  “簡姑娘既然是沒親戚可投靠,為何不愿隨我走呢?”
  “男女授受不親,怎可相偕同行!”
  “那……在下就此告辭!”
  “嗚嗚嗚……你走后,我……我……”
  “你怎樣呢?”
  “我便只有跳下懸崖了!”
  “那……請簡姑娘隨我走吧!”
  “我可以隨你走,而且是別無選擇的一條生路;但,必須我兩人先‘正名’,名不正,又怎能同行?”
  覃堡主心想,這也是十分有理的事,但如何“正名”呢?
  站立在死者的墳前,苦思了很久后說:“你我在令尊令堂墓前結為義兄妹,不就正名了,不就可以同行了嗎?”
  “好,義兄在上!”簡素娥跪了下來:“請受義妹一拜!”
  “義妹,請快起來!打從今天起,我一定對你克盡兄長之責!”
  結義為兄妹,在簡素娥心目中,是結為夫婦的起步;但覃堡主不做如是想,他除了應盡兄長的責任外,如果把她据為己有,這是由恩所造成的婚姻,是由先施恩再取得女方的傾心相愛,非君子所為也。因此,兩人始終是止于兄妹。一直到覃堡主与桃花谷主黎文堯的妹妹黎芷芳結婚后;覃堡主為了感謝昔年同生死的戰友以妹相配的隆情,也以義妹簡素娥下嫁黎谷主,彼此親上加親。
  當初,黎夫人三番兩次地要求習得覃家堡“八卦迷蹤步”,罩堡主一直不肯傳授,使身為義妹的簡素娥十分生气;沒想到現在……現在卻輕而易舉地傳授給她的女儿,而且不准她站立在一旁見習,這可使她火冒三丈了:“在前,你是我的義兄;在后,你我是親家,我怎么不可以看秀婢練習‘八卦迷蹤步’呢?”
  “普天之下的祖傳秘技,不傳女儿而傳媳婦;秀嬋是我覃家未來媳婦,可傳!你我是義兄妹,雖然現在是親家,不可傳!而且我警告你,不得強迫女儿教你‘八卦迷蹤步’!”祖傳秘方之所以為祖傳,絕不可以傳給女儿,這是因為女儿始終是要出嫁的;嫁人了,秘技隨人而去,便完全不“秘”了。
  也由于怕“秘技”外泄,因此,金扇公子在十八歲束發的那一年,奉嚴命找回表妹秀蟬;這是因為秀嬋不回,八卦迷蹤步便“外泄”了。
  金扇公子此際回想當年与表妹同習八卦迷蹤步時,老爹規定深夜子時起床,連練了三個晚上后,老爹都沒出現,都在房間与娘同睡,兩表兄妹心想,你不起床監視,偷懶一次又何妨!沒想到第二天清晨,老爹拉長了臉說:‘昨晚為什么不練八卦迷蹤步呢?”
  “有!有練啊,爹!”
  “有,有和表哥同練啊,姑丈!”
  “騙人,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覃堡主侃侃地說:“我是覃家堡堡主,不敢自尊為武林頂尖高手,但至少是第二流角色,只要我把內气真力貫注于耳膜,至少可分辨周圍五丈內虫几的啼叫聲來!”
  ‘哇——”金扇公子想起前塵往事,不覺惊叫了起來。
  釵奴仍然是裝著靜睡。
  于是,金扇公子立刻把內气真力貫注于雙耳,直朝狐王座轎發射了過去,果然听到轎內狐王正在睡夢中均勻地呼吸著。
  “我好冷啊!”釵奴雙手交叉抱著兩肩說。
  金扇公子沒有理會她,但他必須求釵奴解去心中的結,終于忍不住說:“狐王到底是誰?請你告訴我吧!”
  “我腦袋都快要气炸了,你瞎了眼,沒看到我冷得發抖,哪儿有興趣談与我不相干的事呢?”
  “這對我十分重要啊!”
  “條件都談不好,要我說什么呢?我冷死了,你如果敢再打扰我,我只有去報告狐王,控告你調戲我!”她說后,閉目裝睡,也好像在裝冷,以釵奴的功力,著單衣也可抗御
  雪花飄飛的天气,何況現在才重陽節呢?
  金扇公子被嚇得不敢再作聲。
  “我好冷,都快冷死了;”釵奴轉頭朝金扇公子說:
  “這樣吧!你過來和我坐在一起,我就替你解去狐王她為什么說不是你要找的表妹,好不好?”
  和她坐在一起,雖然不是同處暗室,在這個沒有月亮的黑夜里,男女授受不親,偎依并坐,張揚了出去,敗坏了一世的英名!
  “你放心好了!”釵奴接著說,“在這個黑漆漆的深夜,沒人能看到你我兩人呀!”
  “為什么要我和你坐在一起呢?”
  “我好冷嘛!”
  金扇公子脫下了外衣,擲了過去:“把我的衣服披在你身上吧!”
  釵奴狠狠地扔了回去:“誰要穿上你的臭衣服呢?好吧,是你自己不肯過來的;其實,你過不過來,都是一樣的倒楣!我明天走進狐王轎里去,控告你調戲我,你死定了!”
  “我心洁如玉,生死事小,任憑你去胡說吧!”
  “喲!我在‘三陽春’小看你了,你果真是對狐王表妹情真意堅呀!”
  “我和她從小奉父母之命結為夫婦,三年前,我离開罩家堡時,家父曾再三囑咐,找不到表妹,不得折返覃家堡。
  要是她……”
  “你在‘三陽春’已經說過了,別再說出來肉麻啦!”
  “那……釵奴,我再一次求你,替我解去心中的結吧!”
  “看你這副可怜相,我好同情你;不過,气惱你呆頭呆
  腦,真是個孺子不可教也。”
  “欽奴,任憑你怎樣說我,或者是怎樣罵我,我絕不生气;只求你替我解釋狐王對我所說的話!”
  “那……你是答應了做我的奴才?”
  “我金扇公子誓死不做你的奴才!”
  “我非要你做奴才不可,你等著瞧!”
  “等著你的劍插進我的胸膛!”金扇公子气急,气透了!
  “嘻嘻嘻……”沒想到釵奴卻嘻笑著說:“你的胸膛會法污了我的劍,你既然硬要知道狐王的身世,普天之下,只有臭老叫花子史全清知道呀!我釵奴也不例外,我剛才是逗著你玩的!
  “釵奴,你別騙我,你一定知道狐王是誰,”。
  “不錯,我知道她是誰,你和四缺三絕兩拳雙腿一支笛也全都知道她是誰呀!”
  “你說什么呀?胡說!”
  “我才不胡說啦!她今晚當眾對你說得清清楚楚,她是桃花谷老狐王黎文堯的女儿。難道你不知道她是誰了?我所知道的也只不過是如此這般而已!”很顯然地,釵奴又在吊著金扇公子的“胃”,用纖纖玉手玩耍著啦!
  “釵奴,請別拿我來窮開心了,你是她的貼身奴,而且是最早跟著她的奴才,你一定知道她的身世啊!”
  “不錯,我是她的貼身奴,但,你可知道狐王有令,誰要見她的真面目,人頭一定落地,我也不例外;因此,我可以替她梳頭,她蒙臉的面紗,我摸都不敢摸一下呀!”
  金扇公子半信半疑。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的話,”釵奴接著說了下去;“那么,我問你,我是誰?”
  “你是釵奴,狐王跟前的貼身奴!”金扇公子毫不考慮地說。
  “嘻嘻嘻……”欽奴嘻笑著說:“你說這种話也不害臊,真讓我笑掉牙齒了;如果‘我是誰’,真如你所說,那我比狐王更神秘了!因為我們至少知道狐王是姓黎,她是桃花谷主黎文堯的女儿!請問你,我貴姓呢?”
  “這……這……這個……”金扇公子結結巴巴地說。
  “別‘這個’了,如果我們這樣地去認識一個人,那是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甚至可以說是指鹿為馬,摸狗尾巴說是抓住了頭大牛!”停了一會儿,釵奴又說:“你可知道我是怎樣才被狐王收為奴才的呢!”
  “你一定是敗在她的劍下!-
  “唉;”沒想到釵奴深長地歎了口气:“你這人,真是不可教也,你在江湖上闖蕩了三年;全都是白蕩了的呀!金鳥東升,玉兔西下;玉兔升起,金鳥沒落。在這個循循環環,生生不息的奇妙世界里,你我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釵奴不屑地望了金扇公子一眼后說:“不是能吟那么一句‘三人踏青尋陽春’的詩;就算得上一知半解;還沒碰著酒杯,便自以為沾到了酒味。就以你這句‘你一定是敗在她的劍下’,說得多么幼稚呀;天下哪儿有‘一定’的事呢?”釵奴像訓子似的訓個沒完沒了,“就以我們人生來說,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活多少歲,誰又能說明天‘一定’是晴天,誰又能說你金扇公子‘一定’是覃老堡主的儿子——就曾有人假冒過你,還有人替別人做了一輩子的儿
  子,至死不知道生父是誰呀!”
  “釵奴!”金扇公子倒是個十分謙虛的人,他低著頭說:“你這番話确是至理名言,古人說‘三思而后行’,我以后要‘三思而后說’了!”
  “這就對了,須知‘禍從嘴出’!”
  “釵奴,我記住你的話,不再急于了解狐王,多用眼觀察,多用心細想!”
  “也不想急于知道我是怎樣才做狐王的貼身奴才的?”
  “家父曾再三囑咐,凡事不要強人之所難;狐王不承認是我所要找的表妹,一定有她的難言之隱。你要對我細說為奴事,除非你自己心甘情愿地說!”
  “看在你開竅了,我就來一次‘心甘情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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