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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午時剛到,衡山复興堡的人馬浩浩蕩蕩地進入了雷公庵前的大廣場的石牌坊。
  “史幫主!”狐王在轎內說道,“請你去招呼复興堡的人在大廣場左側的松樹下休息。”
  “是。老叫花子這就去辦。”史幫主說著,人已五六個起落,躍到了胡堡主馬前,說:“狐王有令:請堡主率領人馬在左側松樹下休息!”
  “哼!”胡堡主气沖沖地哼了一聲。
  哇!好威風的陣容!除了九大金剛騎在馬上昂頭挺胸地緊隨胡堡主馬后外,至少還有五六十個肩托著大刀的壯士,雄赳赳地跟了上來。
  從胡堡主到那些壯士,個個臉上殺气騰騰,怒火象是要直沖上天去似的。
  狐王轎前的“四缺三絕兩拳雙腿一扇一支笛”,除了英姿煥發外,一個個從容得象儒士。
  轎內狐王傳話:“歌舞歡迎貴賓!”
  歌由誰來主唱,舞從哪儿跳去?复興堡的人正在奇怪地東張西望。
  沉寂了好一會儿,狐王才說:“釵奴和笛奴听令,复興堡的人全都是貴賓,本主不敢怠慢,由我在轎內唱歌,欽奴在廣場上跳舞,笛奴轎前伴唱。”
  “是,婢子遵命!”
  “是,奴才伴唱!”
  于是,狐王在轎內清脆地唱起了歌.她的聲音雖小,全場的人卻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唱的是王維的《桃源行》_
  漁舟運水愛山春,
  兩岸桃花夫去津。
  坐看紅樹不知遠,
  行盡青溪不見人。
  山口潛行始限澳,
  山開曠望旋平陸。
  遙看一處攢云樹,
  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傳漢姓名,
  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武陵源,
  還從物外起田園。
  月明松下房櫳靜,
  日出云中雞犬喧。
  惊聞俗客爭來集,
  競引還家問都邑。
  平明閭巷掃花開,
  薄暮漁樵乘水入。
  初國避地去人間,
  及至成仙遂不還。
  峽里誰知有人事,
  世中遙望空云山。
  不疑靈境難聞見,
  全心未盡思鄉縣。
  出洞無論隔山水,
  辭家終擬長游衍。
  目謂經過舊不迷,
  安知峰壑今來變。
  當時只記入山深,
  青溪几度到云林。
  春來遍是桃花水,
  不辨仙源何處尋。
  “一支笛”本名蕭孝梯,十多年前崛起江湖時,以圣笛震惊武林。他的笛里兩頭分別藏有三支見血封喉的毒針,吹奏時集內气真力發射出去,讓人防不胜防。更絕的是,他的笛直吹是蕭。他的“震耳欲聾,聾耳斷魂”的奪命蕭聲,曾使許多武林高手命喪九泉。江湖朋友踢了他一個綽號:“蕭奮”。沒想到他這么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在去年夏天和狐王的貼身婢子釵奴比斗時,被釵奴凝聚九九神功,劍卷蓮花,破解了他的奪命蕭聲,而收服為狐王的轎前護衛,賜號笛奴。閒來無事時,替狐王吹蕭吹笛,以消遣旅程中的寂寞。這支
  《桃源行》歌,他已伴唱過多次了。狐王很欣賞這首詩,因此把它譜成了歌。她常說,她們桃花谷就是這么一個好地方。
  “蕭笛”的蕭聲伴得象綠葉襯托著紅花,十分美妙。
  釵奴隨歌聲和蕭聲翩翩起舞,舞步輕盈,靈巧,誘惑,絕妙极了。她在大廣場南邊的一排二十多株桃樹下穿梭著,舞著,象猴儿摘果似快如閃電般,雙手摘了几十朵桃花后,躍起兩丈多高,在二十多株桃樹上來回踏舞著。
  突然,她象仙女散花似的,雙手一揚,桃花紛落廣場中央,每隔一尺成V字隊形散開,全都入地三分。
  狐王歌聲甫落,釵奴躍下樹來,在廣場中央抱拳致意后,兩個閃身,便回到了狐王轎前。
  “鼓掌!”史幫主嚷叫著,“唱得好,跳得更好,大家快鼓掌!”
  轎前眾奴,當然不好意思為自己主子鼓掌叫好。
  复興堡的壯士手握刀柄托在肩上,不能鼓掌,何況,自堡主以下,全都對釵奴的“舞”看得目瞪口呆,先前臉上的殺气,早已惊散得無影無蹤了。但人家是為歡迎。“貴賓”而唱歌跳舞啊!在史幫主的叫嚷下,胡堡主不得不對九大金剛使了個眼色,領著他們有气無力地鼓著掌,卻不能叫“好”這是千万叫不得的啊!
  轎內的狐王在复興堡的人鼓完掌后,“唉”地一聲長歎,說:“我唱的好歌,全都是對牛彈琴,可惜啊,可惜!”
  “啟稟狐王,”釵奴在轎前躬身說,“請命令扇奴或飛奴把歌詞說成土語,讓全場的人全都對它的內容清清楚楚,
  如何?”“土語”就是易懂的口語。
  “好!扇奴,你把《桃源行》說成土語吧!”
  “是!”金扇公子向轎內狐王抱拳后說,“《桃源行》的意思是:漁人駕著小船,沿著小溪,欣賞春天的山光水色,在進去的津波里,兩岸都開滿了桃花.為了欣賞這紅花綠樹的世界,隨波流去,不知走了多遠,到了青溪水的盡頭,也還沒有見到一個人……”
  “慢!”釵奴止住了扇奴,面對轎內,向狐皮說:“接下去《桃源行》的土語,婢子想請复興堡派人說。”
  “好!胡堡主,”狐王大聲說,“請你派人來說吧!”
  胡堡主雖曾半夜苦讀過几本書,但讀的全是些武打招式的刀譜、拳經。去年十二月初,狐王約胡堡主來雷公岭賞花,有個黑衣蒙面人夜間复興堡,當時,胡堡主正在夜讀。
  黑衣蒙面人指著他說:‘盡信書,不如無書,最要緊的是要知道如何‘取兩三策而已’!”
  胡堡主一生就栽在不知道如何‘取兩三策”。至于他屬下的九大金剛,除了老三和老八可以代其他兄弟寫信外,全都只知道對“霹靂神掌”下苦功。其他的壯士,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寫不出來,全都只知道在“刀上壯”而已!
  复興堡怎能派出人來說《桃源行》的土語呢?
  史幫主為了幫复興堡解除難堪,居中做和事佬,面對狐王座轎抱拳說:‘請准老丐代复興堡把《桃源行》的土語接著說了下去。”
  狐王淡淡地說:“請說吧!”
  史幫主接著用土語講了下去:“從山口曲身而人,開始十分曲折幽深,后來漸漸地開闊,出了山洞,便是一片平
  原。遠著一簇靄煙籠罩著樹林,走近一看,多少戶人家散居在花竹中間。那位來訪的樵客說出了自己漢朝的姓名,但居住在桃源里的人們,依然未改變穿著的秦時的眼裝……”
  “停!”乖怪的狐王突然止住了史幫主的話,“史幫主,請你別在我面前賣弄才學。退下去!”
  “是!”史幫主恭敬地站過一旁。
  狐王接著說:“現在,請眼奴接著說下去!”
  千里眼挺身而出說:“他們一齊住在武陵源的仙境里,還從世外建立起自己的家園。晚上,明月透過松前,洒在幽靜的房舍上;太陽從云中出來,雞犬喧鬧—…·”
  ‘停2請笛奴接著說下去!”
  蕭笛手握笛子說:“他們听說有個世俗的人來了,都爭著圍攏過來看,紛紛邀請他到自己的家里,詢問他關于家鄉的一切。清晨,他們把落在街巷的花葉打掃清洁;傍晚時,漁人和樵夫們都沿著水道回來……”
  “停!請飛奴接著往下說!”
  飛奴昂著頭儿說:“听說他們當時是為了躲避戰亂而离開人間,后來定居下來,就不想走了。又有誰知道山峽里還有人住著?從塵世中望去,遠遠地只是一片靄靄的云山
  “停!釵奴,你接著說完吧!”
  釵奴習慣地理了理劉海說:“漁人不相信仙境是難得一見的,由于他的塵心未盡,于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家鄉,并且說出洞后無論隔多遠的山水,只要跟家人辭別后,就長期到此游樂。自問上回走過的路一定不會走錯,又怎曉得第二趟再來時,一切山峰溪壑全都變了樣子……”釵奴說著說著,
  飛身跳了起來,坐在狐王轎頂青銅蓋上繼續往下說。“當時只記得入山很深,然后沿著青溪要轉几個彎。,才來到這片云村簇擁的仙境,沒想到春天里到處是桃花春水,根本無法分辨仙源在哪里。”
  釵奴說罷,狐王緊接著說:“自古至今,未有英雄不讀書。不讀書,就象是刀不利不磨;讀了書,才能人情練達世事洞明。諸位奴才听著:孟子說,哪几种人非人也?”狐王好象又在問學教奴了。
  胡堡主的眼睛瞪得比荔枝還大,閃閃目光直向狐王座轎射了過去。
  史幫主見苗頭不對,赶快走到胡堡主身邊咧著嘴說:
  “我說胡兄,這個女狐王脾气坏得很,老叫花子不敢惹她,我來陪你,靜下心來,看她玩什么花樣吧!”
  “史兄!”胡堡主不象去年年底在衡山鎮外那樣盛气凌人了,“狐王請兄弟到雷公岭來,到底為了何事啊!”
  “賞花,賞花!”
  “就是這么個賞法?”
  “好戲馬上開場,好戲馬上開場!”史幫主連連地說,
  “請胡堡主稍候,請胡堡主稍候。”
  胡堡主心知今日的事,恐怕不是那么單純地賞花。可不能開罪了老叫花子,到時如有他居中相助,無論發生什么事,多少有個幫手。因此,他對史幫主拱了拱手說:“去年史幫主駕臨敝堡,未曾熱情招待,失禮之處,務請海涵。”
  “多年好友,何必客气呢!”
  “等我回到复興堡后,一定通報南岳山下的鄉親鄰居,務必要善待丐幫弟子。”
  “老丐在此先行拜謝了!”說著,史幫主向胡堡主深長地作了一揖。
  “我胡某一生不愿和人結梁子!”胡堡主望著史幫主說,“我和狐王并水不犯河水,彼此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千万不可動刀耍劍。要是狐王硬不講理,還望史兄居中調停!”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胡兄,狐王雖然脾气坏點,但她是個十分講理的人,你只要牢牢地抱著‘理’字不放,她便對你無可奈何!”
  “臭老叫花子!”沒想到釵奴用“傳音人秘”警告史幫主,“狐王不敢再叫你‘臭老叫花子’,我可不怕我娘重罰狠罵,你胡說八道,可要小心你的腦袋啊!”
  “小……小心……我……我小……心就……就是了!”史幫主被嚇得雙腿直發抖。
  “史兄,你怎么了?”胡堡主見狀,惊訝地問。
  “沒……沒怎么啊。”史幫主仍抖個不停地說,“只是有人……有人要……殺我!”
  “誰有這個能耐殺史幫主呢?為什么要殺他呢?”胡堡主心中疑慮重重。
  史幫主放低了聲音對胡堡主說:“胡兄,當令武林中,什么人你都惹得起,可千万不可惹惱了狐王!”
  “為什么?難道她有三頭六臂?”
  ‘你的眼睛瞎了?!”史幫主拉長了瞼說,“狐王的貼身婢子釵奴,剛才在桃樹頂上跳舞時發射出來的‘桃花鏢’入地三分,你難道沒有看見?這手功夫就算那當今五大武學宗師也是望塵莫及!且不談狐王轎前的‘四缺三絕兩拳雙腿
  一扇一支笛’,就只這個釵奴,你复興堡打發得了嗎?狐王統率的這十四個人,全是當今武林的絕頂高手。胡兄,她可不只是三頭六臂,而是九頭十八臂啊!”
  “所以……”听了史幫主的話后,胡堡主原先的那股凌人盛气早已蕩然無存,飛上了九霄云外,‘得請史兄居中幫忙!”
  “老朋友了,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文武全才的史幫主,就這樣把個胡堡主玩弄于股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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