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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話說天下飲食男女,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史幫主剛一坐下,那任女人已在客棧中央的一張小台子上開始說書了。她身前擺了張高過兩尺的方桌,桌上放了一面鑼和一只鼓,肩背上插著把金光閃閃的扇子。
  “鐺鐺鐺。”三聲鑼響之后,緊接著是“咚咚咚”三聲鼓鳴,只听她又重复說:“話說古今飲食男女。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象那王寶釧与薛平貴是分久必合,象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合久必分;來世再結為夫婦是分久必合,一再世分道揚鑣是合久必分。”
  “好一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史幫主鼓著掌叫好。
  女說書人“鐺鐺鐺,咚咚咚”又是三下鑼鼓聲后,說:
  “我今天要說的是《狐王傳》里最精彩的一段!”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用道地的北方語調說出,格外動听。“我昨天說到狐王离開雷公岭前往复興堡時,派遣她麾下的兩個頂尖奴才——扇奴和飛奴,遠去洞庭湖水月樓的水牢中查看老狐王
  的下落。
  “狐王的命令是‘見人救人,見尸取尸’!這見人救人,見尸取尸,十分簡單容易。這是因為洞庭湖主鐘金龍已率屬下精兵,南下复興堡去了。
  “可是,狐王后面的吩咐,說來再也簡單不過,可做起來就不大容易了。狐王說‘要是确定老狐王不在水月樓中,放把火燒了它!’這個‘燒了它’,可就不那么簡單容易了。””
  這個怪女說書人派頭蠻大,說她一個婦道人家,話說多了,喉管干枯得象早回那么龜裂,必須喝杯茶,把裂了的喉管填平,才能接著往下說。
  座無虛席的驛渡客棧,听眾們只能靜靜地等她喝茶,誰叫他們花錢來听她說書呢?
  喝完了茶,她取下“桃花帽,在方桌上輕打了三下,才戴到頭上,這才又開了腔:
  “話說至善橋充滿了傳奇,狐王比它更千百倍的乖怪。
  她轎前的四缺三絕兩拳雙腿一扇一支笛中,若說別的奴才只知耍刀弄槍,浪得虛名,倒說得過去,可那金扇公子和草上飛卻是文武全才,怎么也會被狐王唬得團團轉呢?且听我慢慢道來。”
  女說書人又猛呷了兩口茶,說;“他兩人接到孤王命令如接圣旨。二人在前往洞庭湖途中,商量如何才能圓滿完成孤王交待的任務。他們想,‘見人救人,見尸取尸’這句話,‘救’和‘取’對他倆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火燒水月樓’這句,就要慎之又慎了。因為,鐘湖主雖率精兵三千南下复興堡,洞庭湖仍留了水陸兩軍七八千人,陸路由湖
  主家陸總管統率,水路由水月樓的胡總管指揮。如果金扇公子和草上飛救不到人,取不到尸,燒水月樓會容易么?
  “雖然那鐘湖主指揮水陸兩軍的總管,都是胸無良策的平庸之輩,但只要他們號令發出,水陸兩軍個個都得拼命金扇公子和草上飛能殺得了這么多人?何況,這洞庭湖水陸兩軍,比皇帝老子的御林軍更訓練有素啊!”
  “鐺鐺鐺,咚咚咚。”又是三聲鑼鼓響后,女說書人口中突然“得得得”地學起了馬蹄聲。
  這蹄聲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好像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來回奔跑似的。,馬蹄聲消失時,店小二捧著個盤子,向听眾深長地鞠了個躬,說:“小的在這儿敬禮了.常言道,前頭說的是閒話。好戲總是在后頭,后頭的好戲且慢說,諸位的銀錢在袋儿里跳,做個榜樣行個善,一文五兩隨意賞!”說罷,端著盤于挨桌收錢。
  “這個女說書人除口齒清脆利落外,她那學馬蹄得得聲好逼真響!”金扇公子不無感慨地說。
  “她還能學獅吼猿啼,學男女老幼說話的聲音呢!”
  “史老前輩,你對她的事怎么知道得這么多?”
  “這里是花子圣地,我常來這里朝圣,听她說書,听多了,當然也就把她摸清楚了。”
  “她年紀輕輕的,在這里說了多少年了,”
  “怎么能以年來計算呢?三天,三天!”
  “史老前輩真會說笑話,剛才還說听她說書听多了,怎么又說她只說了三天呢?”
  “有個姑娘說你是只呆頭鵝,今日听了你這番話,果然你是呆到粵北軍家堡的茅坑里去了。俗話說,三人成群,三是
  個多數。我听她說了三天,每天午晚兩場共六次,當然可以說‘听她說書听多了’啦!嘻嘻。”史幫主嘻嘻地笑了。
  誰說金扇公子是只呆頭鵝?他從史幫主的話里立即想到,就算釵奴不會說北方官話,可在自己心目中,這個看來象水樣柔和,卻會淹死人的女較龍,花樣百出。她無所不能,無所不會。心想,哼,我不要上了老叫花子說釵奴不會說北方官話的當,我得仔細地听,慢慢地瞧。
  當店小二來收錢時,金扇公子從怀中摸出一兩紋銀,丟進盤子里。
  店小二連鞠了三個躬,道了三聲謝。
  “鐺鐺鐺,咚咚咚。”女說書人又將書說了下去:
  正在這時,十多匹快馬,從金扇公子和草上飛身前飛馳而過.這十多匹馬一飛,可飛出了草上飛的“靈感”了。
  “金扇公子!”草上飛對金扇公子說,“狐王交付我兩人的任務,目標是一個,卻可一分為二,所以,他才派我們兩個人來。好精明的狐王啊!”
  “家舅的女儿,當然是龍生龍絕頂聰明啊!”
  “你很愛她,
  “我和她從小就定了親。當然終身都要愛她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別婆婆媽媽的,快說!”
  “釵奴對我說……”
  金扇公子猛一下抓住草上飛的手:‘釵奴對你說了些什么?”
  “她說……啊啊……她不准我對他人說的呀!要是讓她知道了,准會把我的嘴險轉向背后去——那還象人嗎?”
  “快說;要是不說,釵奴把你的頭向后轉,我可要把你的腦袋砸成碎片!”
  女說書人說:草上飛被他抓著的是戴羊皮手套的右手,所以根本失去了往怀里掏金錢鏢的机會,只得乖乖地說:
  “好,金扇公于,算你狠。好漢不吃眼前虧,日后釵奴要擰轉我的頭時,我得話說在前頭,今日你威逼我的事,我可要一五一十地說給她听!”
  “釵奴?哈哈哈……她只不過是我那狐王表妹轎前的奴才,難道我還怕她不成!她對你說了些什么話,快對我照實說出來!”
  “鐺鐺鐺,咚咚咚……”女說書人又打起了鑼鼓。此刻,她雙手抱著肚子,象男人那樣“哈哈哈”地大笑著。
  史幫主說她是個怪女說書人,還真是‘怪”。
  她大笑一陣后,說:“我剛才要是不用雙手緊緊捧住肚子,肚皮子一定會笑破的。眾所周知,金扇公子在釵奴手下走不了九招,他口說不怕她,豈不是比我這個說書的更‘怪’么?好了,我收下各位的銀錢,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吧!”
  接著,她又說了下去:
  金扇公于逼草上飛說出釵奴說的話,草上飛只得無可奈何地說:“釵奴說狐王是個麻臉婆子!”
  金扇公子松開了抓著草上飛的手,淡淡地說:“我以為她是染上了什么難治療的絕症呢!狐王心地善良,麻臉?小事!有的人花容月貌,就象那釵奴,也算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卻整顆心都長滿了麻子,她才真正可怕!”
  “我說金扇公子呀,你好象很不喜歡釵奴?”
  “唉,我說草上飛大哥,我倒不是不喜歡釵奴,一個已
  經訂了親的男人,怎可以移情別愛呢,喂,我看釵奴蠻喜歡你的,要不要我來替你兩人撮合撮合?”
  “我才不象你那樣不要臉;”草上飛拉長了面孔說。
  金扇公子轉過臉來,气憤地說:“你怎么開口就罵人呢?”
  “你剛才可以抓我的手,我怎么就不可以罵你呢?我問你,什么是主奴關系,我是狐王的奴才,也是欽奴的奴才,狐王已說得很明白,主奴關系就是師徒關系!因此,狐王‘問學教奴’,欽奴授我武藝。別以為她年紀比我小,聞道有先后。”草上飛滔滔不絕地說。
  “自古以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對釵奴,敬如父輩,心都不敢稍有‘不正’,哪象你,身做狐王的奴才,卻朝朝暮驀地動邪念頭。有朝一日,就算是狐王答應嫁給你,你敢与‘傳道、授業、解惑’的師父同床么?狐王又怎能在我們這‘四缺三絕兩拳雙腿一角一支笛’面前高聲說‘諸位奴才听著’這類的話呢?我說你不要臉,難道說錯了么?”
  “可是……”金扇公子雖然挨了一頓臭罵,覺得草上飛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便心平气和地說,“我和她從小就訂了親的呀!
  “你可記得,狐王在‘三陽春面店’前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她承認自己是老狐王黎文堯的女儿,可沒有承認是你所要找的表妹啊!”
  “但,家舅只有一個女儿呀!”
  “這就是古今以來的大奇事,大奇聞了!”
  “普天之下,就只有號稱史半仙的丐幫史幫主一人清楚!”
  “你請教過他?”
  “他對我說,他要是說了出來,人頭一定落地,他雖然已經六十大壽,“沒選定繼位書主,還想多活几年,這……我也不便強他之所難了。”
  “金扇公子,我勸你想開點。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姻緣本就是前生注定了的,強求不得.好了,還是談正經事。剛才我說狐王交付我兩人的任務可區分為二,一是‘救人取尸’,另一個是‘火燒水月樓’,難就難在憑你我二人之力,怎樣才能火燒水月樓呢?”
  以他二人之力,燒水月樓真是比登天還難!
  倒是剛才十多匹快馬過時,“飛”出來了草上飛的“靈感”
  “我說金扇公子,你可認出了剛才馳過的人馬是誰的麾下”
  “德山獨行大盜李經武的人馬!”金扇公子不加思索地說。
  “你總算沒有白闖三年多的江湖!’草上飛說,“這獨行大盜李經武,一生獨來獨往,從不涉及江湖朋友間的是非,這回……我可有辦法讓他弄一次渾水了!”
  于是,草上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金扇公于:他与金扇公子一分為二。金扇公子先行前往水月樓,查明老狐王是否被囚禁樓內水率中;草上飛則往德山一行,向獨行盜獵人馬三十,每匹馬馱載桐油三百斤,風高月黑時,在湖邊的草叢里候命。
  “獨行大盜能借人馬給你嗎?”金扇公子無不疑慮地
  問。
  “他再怎么獨來獨往,只要有兩條小辮子抓在我手上,便不敢不借了。”
  “曹兄,你抓著他哪兩條小辮子?”草上飛本名叫曹云飛。
  “家師老草上飛對他有過救命之恩,其次是洞庭湖主一再欺壓他。去年,他派出第一舵主嚴武標前來找獨行大盜的茬儿,碰巧狐王也要除掉李經武。后來,史幫主查證,李經武雖是大盜,卻不是《七殺譜》上有名人當狐王正要离去時,卻和嚴武標狹路相逢。嚴武標不知天高地厚,不但不准狐王座轎通過,還堅持要狐王除掉面紗,以便一睹芳顏,而當狐王的手還沒摸到面罩時,欽奴的快劍已捅進了嚴武標的胸膛。狐王替李經武除了口气,也算是對他有恩了。以狐王的威名,派出四缺就可踏平他的德山,借三十人馬,他敢不借?”
  “對,對极了!況且,是去燒他最討厭的洞庭湖主的水月樓,他應該是樂意還來不及呀!”金扇公于說,“可是,他是大盜,狐王為何放了他一條生路呢?”
  草上飛是這樣說的:
  “這個獨行大盜李經武,盜亦有道,專劫各地惡霸之財,由于他本人是孤儿,就把劫來的錢財也都濟助給了那些孤儿了。而且,他与狐王有個共同的東西,那就是都很透了強暴婦女的人,如若這類淫賊栽在他手里,象是碰上了殺人于談笑間的釵奴,便非死不可了!不過,狐王是替天行道,除去淫賊,是希望人間從此不再發生最殘暴的強奸殺人行
  為。而獨行大盜呢?他九歲時父母雙亡,跟著十二歲的姐姐沿門行乞。有一天,夜宿祠堂門口,親眼看見兩個惡少把他姐姐輪奸后又殺死,因此,他殺奸淫婦女之人,使當是在為姐姐報仇。而且,他還把強奸者的心挖出,來祭告姐姐的在天之靈。”
  “曹兄,听你說來,獨行大盜有他強盜的道理,但他S歸是走在邪道上啊!”
  “不錯,他做的是邪門事,卻遠胜于那些道貌岸然的黑心官!這些貪官,誰個不是偷偷摸摸地動手腳,盜取國庫賑災公努,飼養嬌妻美妾?而他們置百姓生死于不顧,哪管餓殍遍野,卻在給皇帝老子的奏章上大唱歌舞升平的贊歌?李經武這樣的獨行大盜,比起那些寫‘俯仰無愧’的貪官來,便有天壤之別了!”
  “好了,我兩人前頭分道,各自去辦事。不過,小弟認為狐王交付的任務,雖然可以一分為二,實在是二合為
  “在下愿聞罩少堡主高見。”
  “快別叫我覃少堡主了!”金扇公子苦笑著,這是因為許久都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我說的二合為一是救人或取尸后,非燒水月樓不可,以代家舅發泄心頭大恨;如是無人可救無尸可取,便執行狐王‘放把火燒了它’的命令。所以,水月樓是燒定了。
  “曹兄,你借到了人馬,馱載桐油到洞庭湖邊時,不必等候我的信息,挾持湖邊兩三條漁船,把桐油搬上水月樓,我在樓內接應。”
  “覃少堡主果然才智高人一等,在下自愧弗如,我兩人
  就這么分頭去辦!”
  “鐺鐺樂,咚咚咚。”女說書人的鑼鼓又敲了几下后,說:“兩個渾小子是否燒掉了水月樓呢,讓我喝杯茶后再仔細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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