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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嘻嘻!我吃的東西多哩,誰希罕那小小的藤果?”
  火睛豹情知對澤人難說得通,又轉向皇甫碧霞道:“姑娘不象是偷吃翠果的人,究竟是誰偷,只要肯說出來,我決不難為你!”
  “呸!真不害羞,你問誰偷,難道是你家种的?”
  火睛豹見這個更加不可理喻,直气得七竅生煙,冷“哼”一聲,跨上一步,敢情即要下手。
  驀地,“呀”的一聲惊叫,由岩后傳來,皇甫碧霞回頭一望,即見一道紅影疾如流矢向岭下瀉落。
  皇甫碧霞叫起一聲:“不好!”一個縱步過去,白剛已失去蹤跡。
  她万料不到竟有人在咫尺間將白剛帶走,見那紅影將要隱身入林,厲喝一聲,即要縱步追去。
  那知眼前一花,火睛豹又攔在她面前,冷冷道:“小姑娘不說清楚,怎能就走?”
  皇甫碧霞已气极,但她知道一交起手來,就難得追上紅影,眼珠一轉,噘起櫻唇道:“你這人好不講理,偷果的人已去了十万八千里,你不去追赶,專在我面前賴死,豈有此理么?”
  火晴豹一怔道:“你說是那道紅影?”
  “難道是鬼不成?”
  皇甫碧霞回了一聲,見對方猶自沉吟不語,腳尖一點,騰身疾射而去。
  火睛豹暗道:“以那紅影的身法看來,一定是她,難道她竟敢……”他忖度中忽然發覺眼前少了一人,還在未明所以,驀地又有人笑道:“這才叫做同室操戈,風水倒轉。”
  火睛豹見發話的是丹陽道長,不悅道:“道長此話究竟何意?”
  丹陽道長冷笑道:“那條紅影的來歷,閣下難道真個不知?”
  火睛豹暗叫一聲:“不妙!”他想到此事被別人窺破,端的要大損幫譽。因此,對那人真痛恨到极點,但仍強辯道:“那人未必就是本幫的人,也不至于敢偷吃朱藤翠果。方才那鬼丫頭的話,怎可當真?”
  朱藤翠果落在別人手里,丹陽道長同樣大感失望,見對方這樣分辨,正望就是如此,卻又冷冷道:“如此說來,閣下莫非暗示仙果的所在?”
  火睛豹對于皇甫碧霞突然溜走,已覺事有蹊蹺,丹陽道長所說,恰是他的疑慮。但他受不了對方一再挖苦,冷笑道:“明某自有主見,何勞道長繞舌?還請趁早离開此地,免致明某不顧交情!”
  丹陽道長知他已惱羞成怒,說一聲:“承讓了!”率領清風和岳鵬闖往旗峰谷的方向。那知還沒走得儿丈,火睛豹又飛身過去一攔,喝一聲:“往哪里走?”
  丹陽道長故作不解道:“明堂主不是打發貧道趁早离開么?怎又阻擋岔道去路?”
  火睛豹怒目一瞪,叱道:“旗峰谷豈是你們可去之地?”
  丹陽道長在峨嵋派中算是老一輩的人物,接二連三被阻被叱,怒极起來,不覺縱聲狂笑。
  就在這哈哈狂笑聲中,驀地起了一聲暴響。
  火睛豹回頭一望,但見火豹堂十二條好漢,已有一人腦漿四溢,气絕身死,又听自稱“好漢”那深人嚷道:“你們再敢攔我,管教你個個腦袋開花!”
  火睛豹怒火沖頂,殺机陡起,上個縱步過去,打算將何通扑殺。那知他步子方起,身后風聲颼颼,丹陽道長師徒三人已縱步下岭,直奔向旗峰谷。
  人死事小,守護朱藤翠果事大,火睛豹略一忖度,喝一聲:“你們擒下這小子!”自己又返身追往岭下。
  火豹堂下十二條好漢為了不讓何通走回岩后,被踢死了一個,已是又惊又怒,當時听得堂主示下,要擒下何通,為首那人吆喝一聲,余眾立即揮刀舞劍,一涌而上。
  何通雖然是一條莽漢,但已打過几場不小的架,懂得多少訣竅,雙手叉腰,嶼立不動,待兵刃即將上身,才奮劈猛掃,腿膝并用。群賊兵刃頓時有部分脫手飛去,其中兩名首當其沖,竟被當場踢死。
  余賊惊呼一聲,又即退下几步。
  為首那人厲喝一聲:“若不將渾小子擒下,火豹堂的四大金剛就得交差了!”長劍一揮,另有三條大漢也吆喝一聲,搶步上前。
  要知火豹堂四大金剛的藝業比金鷹堂的四丑還性几分,何通赤手空拳,怎生能敵?
  那知就在四大金剛將要發動的附候,忽然霹靂似的一聲大喝,接著有人罵道:“你們這些無恥之輩,還不快點滾開!”
  群賊循聲望去,但見一丈開外卓立一位勁裝少年,手握長鞭,目光炯炯,威猛异常。為首的金剛不知來人是誰,回身喝一聲:“朋友!你別管閒事為妙!”
  那人長鞭一揮,“啪”一聲響,已卷上那金剛的腳脛,喝一聲:“滾!”直把那金剛擲出一丈開外。
  何通大叫道:“妙啊!上官大俠你又來了!”
  群賊獲悉來人是金鞭玉龍,惊叫聲中,背死扶傷急急奔去。
  上官純修并不追赶,轉向何通道:“怎么只剩你一人在這里廝打,他倆人為何未見?”
  何通說一聲:“奇啊!”接著道:“白剛原是藏身在那岩后,皇甫姑娘早已下山。”
  上官純修見他指的是十丈外一座山岩,急縱身過去察看,那還有白剛人影?見何通也如飛而到,忙問道:“這是怎樣一回事,你先對我說明白了?”
  何通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才把當天的經過說清。
  上官純修听說紅影曾在這岭頭出現,委實吃惊不小,暗忖:“那紅影一定是她,白剛吃她擄去,那怕不被折磨到死?”急吩咐何通道:“這事很不好辦,我先迫下去,你從東北角那條山徑下山,循路直走,四天后,咱們在金陵夫子廟會面。”
  他話聲一落,人已騰空,一包干糧不偏不倚拋落何通杯里。
  何通見上官純修去得匆忙,怔怔地呆想著:“白剛往哪里去了?那條紅影是什么東西,害得這個也追,那個也追,以上官大俠那种功夫,也慌里慌張去追。四天要到金陵,去那地方干什么,到底有多少遠,赶得及還是赶不及?……”
  他痴想多時,忽覺這些事定与白剛有關,急怀好干糧,疾奔東北。
  紅日已是西斜,山風陣陣,寒气侵骨,但何通惦記著日剛,仍在崎嶇的山路上飛奔。這條山路十分曲折,因而他自己的身影就在他眼前亂晃,跑得快,身影也晃得快,沒有多少時候,已晃得他眼花捺亂。
  驀地,“彭”一聲響,何通的光頭撞上一團极富彈性的東西,身子被彈得頓坐在地上。
  他還在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忽然兩聲馬嘶使他惊覺過來。凝目一望,即見一匹烏油油的高頭大馬,屹立在一丈開外。
  他再摸摸光頭,似覺上面有沾手之物,近鼻一嗅,卻又腥臭得令人惡心,這才明白方才一撞,竟是撞在馬屁股上面。一想起頭鑽馬屁股的事,不由得气往上沖,飛奔上去,掄拳欲打。
  說也奇怪,由得何通象個凶神惡煞,那匹馬仍是毫不惊慌,兩眼望著何通,雙耳后貼,搖尾低嘶,現出极親昵的神情。
  何通見它那樣溫馴,竟不忍心擂打,反而輕輕撫它的長頸,暗忖道:“方才那一頭撞去,豈僅力重千斤?這畜生吃我一撞,也不過前竄丈余,端的硬朗得緊,恰可作為代步,可惜沒有鞍鐙,怎樣騎得?”
  他雖然心下為難,但見那馬通体烏黑,只有鼻梁上一道白毛貫頂,延至背上,轉下尾梢,腹部,回到下顎,好象一道白繩,將黑馬分成兩半,這般神駿的馬,怎肯棄置不騎?
  當下一個縱身,跨轉馬頭,疾馳下岭。
  那黑馬敢情被何通一頭撞服,甘供驅策,一聲怒嘶,撥開四蹄,即如騰空駕霧地飛奔。何通喜得不停口地吆喝,怎記得方才諸般險事?
  那時候何通和皇甫碧霞光后現身,白剛雖藏身岩后,也知這場架非打不可,全神貫注,竊听岭頂的動靜。不料忽有一只柔荑之掌,由后面一握他的右臂。
  白剛還以為是皇甫碧霞,怎知回頭一看,即見一個身著紅衣紅裙,面目猙獰的怪物,禁不住惊叫一聲。但那怪物揮手之間,白剛已頓失知覺。
  待他蘇醒過來,已到了掌燈時分,睜眼一看,原來置身在錦褥羅帳里面。帳外清一色檀木家具,芳香扑鼻。壁間懸有一幅“四美嬉春圖”,人物栩栩如生。圖下一架梳妝台,堆著諸般用品,琳琅滿目。由這房里的陳設看來,分明是富室千金的閨閣。
  一個單身男子怎好睡在人家女儿的床上?白剛心下一惊,急將蓋在身上的緩被掀起,那知他剛掀開一半,即有一只纖掌往身上一按,同時听到嬌滴滴的聲音道:“你怎么就醒起來了,不妨多睡一會!”
  白剛抬頭一看,但見一位年已及笄的少女,不知何時已到身側。那少女艷麗的程度,比起皇甫碧霞猶胜几分。乍見之下,不由得在心湖上蕩起一粼漣漪,急強自制壓下去,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在下怎會來到這里?”
  那少女翦水雙瞳,頓時顯出几分詫异之色,反問道:“你怎會來到這里,難道自己都不明白?”
  白剛凝思片刻,恍惚記起前事,沉吟道:“在下好象是被一位紅衣……擄走,當時因為昏迷過去,以后的情形并無所知。”
  那少女一臉困惑之色,沉思良久,才笑道:“你在什么地方被人擄走,總該記得吧?”
  白剛由這少女身材看來,与那怪物一般無二,而且也是穿著紅衣,可是一個美胜西施,一個丑如模母,要說兩者會有牽連,決難令人置信。他心里疑云重重,急忙下床回道:“我當時在五梅岭被擄,听說那地名叫做‘旗峰谷’,到底這里是何方?”
  那少女大吃一惊道:“我們這里是金陵梅子洲,你來我家已有三天之久……”她見白剛仍是茫然,接著又道:“你先說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白剛。”
  “好了!我姓葛,名叫云裳。你是我慧姨在前天夜里背回來的,說你中了千面人妖的奪魄迷魂散,定要找到千百人妖討取解藥,才可把你解醒。她把你安頓在這里,立即赶去尋那人妖,臨行的時候,要我照顧你,還說你是她的……”
  她想起慧姨所說的下文,不由得掩口一笑。
  白剛听她那樣一說,更加墜入五里霧中,暗忖:“這也奇了,旗峰谷到金陵,少說也有兩千多里,怎能一天便到?依他說中了奪魄迷魂散,必需千面人妖的解藥,我怎么又自己醒了起來?她指的慧姨究竟是誰呢?……”一連串的疑問,使白剛想得頭暈腦脹,不覺失聲道:“這般說來,當然不是令姨挾持在下了!”
  葛云裳也同樣不知底細,但她深知她慧姨為人持重,眼界甚高,白剛固然一表人材,也決不至一見就動。
  但慧姨卻說白剛是她的同門,而他又一無所知,如果兩人從未相識,慧姨卻甘愿冒險去尋找人妖,索討解藥,這事豈不奇怪?
  葛云裳玲攏剔透,体會到她慧姨定已看中這陌生少年,芳心里竟冒起一种無名的妒意。但又怕被白剛窺破她的心意,故意“呸”一聲道:“你別想得太美了,我慧姨還擄了一個活潘安回來了哪!”
  白剛無緣無故被人搶白,不禁有几分著惱,但他旋即想到与對方素昧生平,而人家竟有守護兩晝夜之久,這份情義怎能抹煞?笑笑道:“在下言語間并不敢自行夸耀,也不曾臆測令姨存有不端之想,姑娘為何口出戲言?”
  白剛雖然笑臉相向,話鋒卻是十分凌厲,葛云裳怎會听不出?暗忖:“這人真正無情無義,我兩天來不分晝夜守護著他,連一句笑話都不肯放過……”
  她自覺這個委屈太值不得,頓時鼻端一酸,淚光盈眸,几乎奪眶而出。
  大凡只要是女人,絕對多數只知自己,不知別人,只怪別人,不怪自己。對于一個問題發生,定是硬生生把自己的錯誤派在別人的頭上,葛云裳何曾能夠例外?她盤算了半晌,終而恨恨道:“我葛云裳總算是認清你這無情無義的匹夫,下次再不……”
  這一番無理的斥責,更使白剛忍受不了,但見她欲泣無淚,楚楚可怜的樣子,心腸一軟,怒意全消。回憶對方所說,分明已對自己動情,否則,“無情無義”這四字怎生說得?而且不避嫌疑,与陌生男人廝守房中?
  白剛心念及此,不由惊喜參半,想起和家里的楚君妹妹雖未山盟海誓,但已心事相通,白梅女雖也是萍水相逢,卻不辭辛勞,護送求藥,致玉人入抱,略事溫存,再加眼前這個進來,今后如何了局?
  再則,自己在旗峰谷失蹤,皇甫碧霞和何通不知何等著急,虎叔又在病危,自己怎可在金陵貪戀美色?
  白剛頭腦發脹半晌,忽然起身一揖道:“請葛姑娘休要生气,在下已自感言詞冒犯大為不該,守護之恩,日后當求報德之處,目下尚有要事在身,容我就此告辭。”
  葛去裳見他要走,反而大為著慌,急一攔房門道:“你怎么能夠走,我沒有赶你走哇,教我向慧姨娘怎樣交代?”
  白剛暗自好笑道:“這回可教我學到應付你們的手段了,只要你們一發狠,我就溜之大吉。”對付嘮叨女人的方法是“走”,也不失為一條好計策,但這一方法有時仍未必生效。他想好了計竅,即從容笑道:“在下与今姨素昧生平,更無瓜葛,并無交代可言,如非時間急迫,多候她一兩天尚無不可,只因……”
  葛云裳冷“哼”一聲道:“你倒說得輕松,人家冒險去為你索討解藥,至現在生死不明,要你等她回來,你還要說走,難道真是狼……”葛云裳情急之下,几乎連“狼心狗肺”四個字也要罵出口來。
  但她又怕把白剛激惱,下不了台階,急又改口道:“再說你已几天沒吃東西,就准你走,也不急在這時,慧姨快則今夜,慢則明天,定會赶回家來,難道再耽擱一天也不行么?’”
  白剛雖是心急如焚,但他被葛云裳一串連叱帶罵,卻也想到就此一走,對那位慧姨委實有點負恩,万一她因為討藥,遭受不測,難道就丟下不管?因而隨口問道:“那千面人妖是怎樣一個人物?慧姨如果討藥不成,能否打得過人妖?”葛云裳見他去意轉緩,并跟自己稱起慧姨,不禁嫣然一笑道:“你先別著急,我替你找吃的去!”話聲一落,已飄然而去。
  白剛見眼前倩影一閃而逝,愕然暗道:“想不到她弱不禁風的樣子,竟然也會武藝,看她去時那樣快捷,怕本領不在白梅女之下哩!”
  他暗贊一會,又想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家,當即緩步踱出房外。
  此時碧月斜照,遍地如銀,但見這座院落牆繞屋,屋套牆,到底有多少房屋,也看不清楚。只覺近身之地好象是一座花園,占地約有里許。
  園里有花草,有樹木,有假山,有小亭,有……一切花園里應有盡有的設置。
  白剛只頭一看,發現自己竟是在數層高閣上面,相距地面也有五丈高下。走廊盡處才是樓口,但已用鐵門封閉,使這座高閣自成絕地,暗道:“方才即使要走,也無法走下樓去,倘……”
  他正在憑欄獨思,忽見人影一閃,以為是葛云裳回來,忙叫出一聲:“葛姑娘!”
  但他佇候半晌,不聞回音,也不見再有人來,正覺奇怪的時候,忽然一聲冷笑自屋角傳到,由近而遠,瞬即消失,暗忖:“難道有鬼?”
  白剛起先見影不見人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但方才那女子的笑聲,總不該是耳虛亂鳴。這么大一座院落,竟靜悄悄沒有半個人聲,也沒有半盞燈火,一种無名的恐怖立即涌進心頭,不覺机伶伶打個冷戰。
  就在他惊疑而要回步的時候,忽又見一道人影捷如飛鳥般穿來,身形剛落,即道:“快進去吃東西,我再陪你出來看夜景!”說罷徑自走進房去。
  白剛看清楚是葛云緩回來,本想把方才所見的事告訴她,又怕被笑說疑神凝鬼,終而忍住不說。
  待跟進房中,即見桌上放著一大碗燕窩粥,一小蠱參湯,包子一盤,小菜四碟,這些湯湯水水和零散的東西,經她和盤托著,騰身躍上五丈高閣,竟不撥落半點,白剛不覺目瞪口呆,忘了應該先吃點什么。
  葛云裳好笑道:“你痴痴地想些什么?還不先喝參湯,再喝稀粥,然后吃包子吃菜,省得傷了胃腸。”
  白剛嚅嚅道:“但是你……”
  葛云裳打斷他的話頭道:“不必你呀我呀了,我自己知道,你一面吃東西,一面听我說還不行嗎?”
  白剛著實餓得肚里空空,說一聲:“叨扰!”也就吃了起來。
  葛云裳坐在白剛對面,手托香腮,看著他吃,一面笑道:“你以為慧姨怕了千面人妖么?那才真正笑話,恐怕兩個千面人妖也不是她的對手,她听說猴磯島一怪三妖,同時來到中原,擔心那四個妖怪會聚在一起。你可知道千面人妖就是三妖里面的一個?”
  一怪三妖的事,白剛曾听瘋和尚說起,知他們要和碧眼鬼冷世才,通天毒龍單曉云的手下結盟,掠奪白梅靈果,那班人不僅功力高深,并且惡毒狠辣,慧姨縱令本領強煞,恐怕也難對付人多勢眾。忙道:“万一那一怪三妖聚在一起,慧姨可是十分危險。”
  葛云裳道:“你別發愁,我家慧婉的本領比我還高許多,縱然索討不成,也未必就會喪命。”
  白剛見她說來顛三倒四,更加著急道:“你說她會不會發生危險?”
  “你倒會發急了,我不是神仙,怎能算得出來?何況相距几千里哩!”
  “几千里?哎呀!慧姨怎能三兩天就走個來回?”
  葛云裳“噗哧”一笑道:“你這人專愛打岔,你知道我慧姨有只神雕翠翠,可載人飛翔,還會幫人打架……?”
  她忽然想起一事,端詳白剛半晌,又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按說中了千面人嬌的迷魂散,便要失魂落魄似的如同廢物,你怎會自己好了起來,難道預先就服了解藥?”
  白剛失笑道:“千面人妖既然陷害我,怎會給我先服解藥,莫非是我先服過一顆朱藤翠果的緣故。”
  葛云裳先是愕然,旋又大喜道:“那就是啦!听說那种翠果,能令人增加三十年功力,當然也能治毒療傷啊!”
  兩人正在娓娓而談,驀地又听到一聲冷笑。
  白剛听出那聲冷笑,正是憑欄所聞,陡然一惊,再看葛云裳已一閃而逝,暗道:“這笑聲极非善意,莫非這葛姓女子也不是好人么?”
  他這一轉念,立即將想到樓口封閉,室空無人的事,曾听說大家閨秀常有窩藏漢子的事,更是越想越惊。
  這當儿,“嗖—”地一聲,窗口那邊又跳進一條身影。
  白剛還沒看清是什么人,惊得撥頭就跑。
  那知他剛邁開步子,即被那人在腳下了一點,順手一撈,飛縱而去。
  那人擄了白剛直達玄武湖邊,才解開他的穴道。
  白剛一看之下,不禁惊喜道:“原來是姐姐你,方才由窗口躍了進去,真要把我嚇死了,你怎知我……”
  皇甫碧霞猛見城牆上一條人影瀉落,忙一挽白剛,几個起落,躲進竹林里面。
  在五梅岭的時候,白剛見皇甫碧霞天不怕地不怕,相隔不到三天,怎就變成膽小如鼠,白剛心下納悶,卻又不敢動問。
  驀地“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從竹林上空掠過,同時發出一聲冷笑,接著又傳來一聲歎息。
  白剛暗自一怔道:“這聲音可不就是在閣樓上听過的?”
  皇甫碧霞卻喃喃罵道:“這無恥賤婢,果然厲害,你我還是走遠一點好!”不待白剛回答,忙又牽他的手穿林而去。
  約有頓飯之久,到達一座廟宇,但見紅牆白瓦,映月生輝,檐下壁間,盡是些精工雕刻。兩人越牆而入,見廟里燈火俱熄,四下寂然無聲,廳堂雖很寬敞,但沒有神象佛象,只見一列列的牌位,安置在神座上面,座前各有神案,紅幔低垂,將及地面。
  兩人無心瀏覽,走進右側面的神案下面,席地而坐,案前的布幔和大香爐恰能遮住他兩人的身子。
  白剛透了一口气道:“姐姐這般緊張,難道大有忌諱么?”
  几天的小別,兩人的情分更是加深,皇甫碧霞听她姐姐低姐姐短,明眸中不由閃出异彩,在黑漆的神案底下仍林看得十分灼亮,她笑了一笑,即道:“大忌諱雖然沒有,小心一點總可免去不少麻煩。”
  白剛想要知道更多一點,又問道:“姐姐說的是那紅衣姑娘么……”
  皇甫碧霞听他稱呼上對那紅衣姑娘還是親切,心里冒出一口酸味,“哦”一聲道:“怪不得一見我到,扭頭就跑,原來你還舍不得离開她,可怜……”
  白剛著急道:“你別冤枉了,我正因對她起了疑心,打算不辭而別,猛見有人跳窗進屋,以為是她回來,才……”
  “好了!別多廢話,你可知那紅衣賤婢是什么人?”
  “她的名字叫做葛云裳,其余并不知道。”
  皇甫碧霞冷“哼”一聲道:“名字例蠻不錯,為人卻狗彝不如!”
  “姐姐可知她的來龍去脈?”
  皇甫碧霞白他一眼,以為他心里不服,并且知道更多,又“哼”一聲道:“你把這兩天的經過回想一下,豈不更加明白?”
  白剛知道她把話路扯錯了。急道:“這兩天來,我都昏睡度過,那會知道什么?”
  听說他昏睡兩天,皇甫碧霞不免有點疑惑,詫道:“這就奇了,當時為何不替你把迷藥解了?”
  “听她說有個慧姨去尋解藥。”
  皇甫碧霞暗叫一聲:“僥幸!”卻又正色道:“好吧!讓我告訴你好了!”
  白剛正在凝神側耳,靜候下文,不料皇甫碧霞不但住口不發,反而用柔荑之掌,連帶他的嘴巴也封了起來。
  少頃,葛云裳的聲音在廳外“噫”一聲道:“方才分明有人說話,怎地一下子就沒有了?”
  另一個少女音道:“別找了,由他去吧!”接著又歎息一聲,象是十分惋惜。
  皇甫碧霞听得那兩人去遠,才冷“哼”一聲道:“要不是為了你,我非教她嘗嘗翻雪掌的味道不可,但下次遇上,還是決不饒她!”
  白剛听她頭一句話,心里即是感激,又是暗惊。他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對于情愛的事還懂得不太多,但已感到一种無名的紛扰,會使他將來不知所措,急岔開話頭,央求道:“說那紅衣姑娘究是人是鬼嘛!”
  皇甫碧霞見他被擄几天,還是恁地不解風情,芳心又喜又羞,原握在他腕上的纖掌也緊了一緊,“唔—”一聲道:“這事得從頭說起。當天我見你被紅影擄去,心急得什么似的,忙擺脫了火睛豹,隨后急追,因為晚了一著,只能揣摩紅影的去向,越過旗峰谷,回到我們与何通分手那座岭頂,居高臨下,四面瞭望,仍不見你蹤影,忽又想到何通獨個儿在旗峰谷,定遇危險,只好先回去找何通,在那苹果林邊,忽見三條人影奔過,不久,又有一人,追赶過去,你猜那人是誰?”
  “一定是何通!”
  “不對!前面三人是老道師徒,敢情他們不見朱藤翠果,也和我一樣要找那紅影算賬去了,后來那人卻是火睛豹。當時我無暇過問,即向林里疾走,剛出果林,又撞到一個熟人……”
  “這回可是何通了!”
  “你又錯了!”皇甫碧霞見白剛一連猜惜兩次,不禁格格橋笑,連晃得花枝亂顫。
  兩人本是近在咫尺,皇甫碧霞又笑又晃,一陣陣處女的幽香沖進白剛鼻端,使他如止水的童心,蕩漾得又舒服,又難受。急把激蕩起的心波抑制,岔開道:“那,就該是上官大俠了!”
  一提起上官純修,皇甫碧霞立又覺得有個健碩的身形在眼帘晃動,他雖然不象白剛那樣溫文爾雅,并有一种剛毅過人的潛力,但那樣一個身擅絕技,行道江湖的青年,确也算得上人中龍鳳。她并不覺呆了一呆,才點點頭道:“這回給你猜中了,我下山以來,熟人就是你們三個,如猜不中,真正該打!”
  白剛不覺也笑出聲來。
  皇甫碧霞狠狠瞪他一眼,續道:“他因發現千面人妖入五梅岭,當即循跡追尋,恰巧解了何通的圍,又吩咐何通在四天里面赶到金陵夫子廟,然后自追人妖。是以不待我問,即將你的情形告訴我,要我分途追尋,叮囑我如遇人妖,不可明斗,以免中她的奪魄迷魂散。我今天傍晚在雨花台上正愁找不到你,忽見南方飛來一只大雕,雕背上還有個紅影,我急飛縱過去,那紅影已由高閣疾射而下,原來你就在里面……”
  白剛听到這里,恍然大悟,知她誤將葛云裳當作千面人妖,想到背上那人定是“慧姨”,人家冒著极大風險去尋解藥,怎好對她起誤會,忙道:“姐姐你……”
  皇甫碧霞驀地一怔,手掌又封住他的嘴巴,低聲道:“你休走開!”一長身軀,縱上瓦面,恰見一團赤紅身影,施展上乘輕功飛掠而來,暗忖:“你這賤妖糾纏不清,我定給你知道厲害!”
  她等待那人臨近,忽然翻腕推掌,劈出一股勁疾無倫的掌風。“彭”一聲巨響,震得屋瓦橫飛,那道赤紅身影斜飄三丈開外。
  皇甫碧霞一擊不中,立即縱身過去,還想舉手發招,那知一眼看去,卻見那人長髯垂胸,紫髯罩体,分明是一位全真老道,那會是螓首蛾眉?
  老道人驟然被襲,怔了一怔,立即朗聲罵道:“你這臭丫頭敢情瞎了狗眼,敢偷襲你紫髯道爺!”
  紫髯道長歐陽堅和金鞭玉龍化敵為友,結伴同行的事,皇甫碧霞也曾听過,此時已知打錯了自己人,應當解釋才是,但她心高性傲,几曾服過誰來?吃對方一頓臭罵,隨即“呸”一聲道:“原來是三綹紫毛的牛鼻子,打了你又怎樣?”
  歐陽堅受對方一掌偷襲,若非閃避得快,險些喪命,此時見她惡臉相同,十分刁蠻,直气得次朝瞪眼,厲喝道:“無知小輩,你真要自己找死,那就休怪歐陽堅以大壓小了!”
  皇甫碧霞見他气得須發顫抖,覺得十分有趣,心里一樂,怒气頓消,卻故意激道:“紫髯道長果然威儀非凡,還會吹胡抖發,到底尊容象關公呢?還是象包公呢?請先表白一番再議!”
  紫髯道長性情偏激,容易動怒,确是极大缺點,几天前神州醉丐已經當面說過,這時被皇甫碧霞一激,頓時記起前情,暗忖:“對付一個黃毛丫頭,那值得這般動气?”當下呵呵大笑道:“小丫頭莫要放刁,貧道不与你一般見識,且說出令師稱號,待我找他理論便了!”
  皇甫碧霞冷“哼”一聲道:“憑你也配問我師父,你如能在我掌下走十招不敗,我皇甫碧霞就任憑……”她一想到底下兩字說出不妥,立即戛然收口。
  歐陽堅一听她口气,便知初闖江湖,狂傲卻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又呵呵大笑道:“小丫頭黃毛未退,居然有此狂傲,如不教你開眼界,你也不肯心服。但貧道生平不欺弱小,讓你先發三招就是!”
  皇甫碧霞方才自己失活,已不胜嬌羞,再被歐陽堅輕視,怎還按捺得下,說一聲:“老不識羞,接招吧!”翻手一掌,一招“玉葉璇花”挾著呼嘯風聲疾卷而出。
  歐陽堅几十年的修為,獨霸遼東,藝業豈同等閒?但他輕敵過甚,以為略一閃開即行,怎知翻雪掌的掌勁籠罩范圍极廣,由得他閃避得快,也被余勁掃得他半邊身子發麻,身如輪轉,惊得出了一聲冷汗。
  皇甫碧霞一掌過后,立又笑盈盈道:“怎么樣?這回不敢夸口了吧?”
  驀地一聲駿馬怒嘶,接著有人叫道:“皇甫碧霞!原來你也來了!”
  皇甫碧霞一听是何通的口音,忙道:“歐陽老道!暫寄下兩掌,我的朋友來了!”身子一晃,飄落院外。
  歐陽堅也听出是何通的粗嗓子,見面前這小姑娘說是她的朋友,怔了一怔,也就飛縱跟出。
  何通剛滾下馬背,即見歐陽堅怒气沖沖而出,不禁“噫嘻”一聲道:“紫胡子老道也在這里,哎呀!你气惱什么?她是上官大俠的師妹呀!”
  歐陽堅不覺茫茫地“哦—”了一聲。
  皇甫碧霞“噗哧”一笑道:“方才事出誤會,請道長原諒我冒犯之處。”
  歐陽堅哈哈大笑道:“既是自己人,何須客套,歐陽堅也有不是之處,但皇甫姑娘方才情急暗襲,莫非另有強敵象我一樣么?”
  皇甫碧霞道:“千面人妖也不能算是怎樣強敵,因為她穿著紅衣,月光下分不出紅紫,所以……”
  何通听說那人穿的紅衣,忙道:“是個女的么?找到白剛沒有?”
  皇甫碧霞聞言一愣。想起白剛早就藏在廟里,听到外面一罵陣,該知道歐陽堅到來,為何不見他出來相勸?她回顧廟門一眼?說一聲:“糟糕!”縱身越牆而進,赶往神座下一看,那里還有白剛的影子?她驀地記起一人,回身就想追去。
  歐陽堅恰也越牆入廟,見她恁地慌亂,便知發生變故,忙道:“姑娘且別心急,我們往外面商議一下,三個臭皮匠總要賽過一個諸葛亮。”
  皇甫碧霞也覺言之有理,聯袂出廟,便將日來經過概況說了一遍,并下個斷語道:“定是那無恥的賤妖,趁我們在屋上廝殺的時候,偷把人藏過一邊,再趁我們在這里說話,便把人帶走。”
  何通听說攜走白剛那紅衣女子,就住在梅子州,也不問梅子州坐落何方,即高聲嚷道:“待我鐵羅漢去搗她那鳥屋!”話聲未落,就要跨馬。
  歐陽堅听說劫持白剛的人就在梅子州,不禁大吃一惊,一手抓住何通,急道:“此事大有蹊蹺,不可魯莽!”
  皇甫碧霞以為歐陽堅不敢開罪對方,冷“哼”一聲道:“道長既有顧慮,可不必前去,千面人妖縱有通天本領,皇甫碧霞也要斗她一斗!”
  歐陽堅見她心急如火,忙道:“依姑娘所說,我看白剛定不是千面人妖所為……”
  “不是她?我分明在閣樓上把白剛救了出來,又清清楚楚看見一個面目娟秀,身穿紅衣的少女由閣樓縱出,那少女后來還到這廟里搜尋,誰說不是?”
  歐陽堅听得盡是搖頭,好容易待她說完,才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千面人妖已是六旬開外的人,由得她駐顏有術,也只能象年輕少婦,決難有少女那种風韻。而且她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葛云裳也不是人妖原來的名字。再則當時白剛中人妖的奪魄迷魂散,她身上理當帶有解藥,何需去尋找几天之理?”
  皇甫碧霞見歐陽堅分析得大有道理,不覺娥眉緊皺道:“那么,和白剛在一起的紅衣少女是誰?”
  歐陽堅道:“梅子州那座大庄院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白眉姥姥,她武功之高,几乎与瘋和尚,神州醉丐并駕齊驅,但性格出奇的古怪,不論黑白兩道人物惹她動气,定遭剔目削耳。貧道就在今天途經梅子州,偶見屋角霧气蒸騰,近前偷窺,才見濃霧由她頂門噴出,由此看來,她的藝業本但已臻化境,甚且已入玄境……”
  何通急得跺腳道:“什么化境,玄境?我只要問她要人!”
  歐陽堅沉思半晌,才道:“人當然是要,最好還是先打听清楚,到了天亮再具名投帖,請白眉姥姥命那葛姑娘放人……”
  皇甫碧霞不知由什么時候起,已把白剛看成她自己的一部分,听說還要等待天明,豈不生米煮成爛飯?急道:“要是今夜便生事故,怎生是好?此刻由我先去打探,從中阻撓,如無意外,明天再登門拜訪比較好!”
  歐陽堅想了想,知道這姑娘已對白剛起了几分情意,要阻止也阻止不來,微笑道:“這樣也好,但要小心為是,貧道和黑娃儿先住夫子廟等待上官純修,今夜三更在夫子廟相見。”
  何通詫道:“這里不是夫子廟?”
  皇甫碧霞好笑道:“夫子廟在秦淮河畔,怎會遷到玄武湖來?”
  何通气憤憤罵一聲:“那小子冤我!”忽又啞笑道:“他也冤得不錯,不然我也遇不著你們了!”
  各人問起情由,知他問路時魯莽,被人指向玄武湖,真正是南轅北轍,皇甫碧霞笑了一陣,才道:“道長不必替我擔心,你要是遇著上官師兄,便叫他往梅子州找我!”
  歐陽堅听她話意,并未把方才的話放在心上,邊想勸戒她几句,一忽听“嗖”一聲,皇甫碧霞已經走了,不由得暗歎一聲,与何通徑進城去。
  皇甫碧霞回到梅子州那座大閣樓,見頂端一角,尚有燈光透出,心想:“那紅衣殘婢定在里面干好事,要突然闖了進去,豈不羞煞?……”她遲疑半晌,忽又轉念道:“白弟不該是輕薄之徒,即使做出那种事,也必是受脅所致,怎可不加解救?”
  她心頭一決,即使出一個“霸橋飛絮”的身法,輕輕巧巧落在窗前,即見兩個女子的身影,被燈光映在窗紙上,同時又听到葛云裳的口音道:“慧姨為他冒了多少風險向千面人妖討藥,几乎傷在三妖之手,要不是獅頭太歲老怪看出姥姥當年信物,只怕已難幸免。他這般無情無意,不辭而別,确是令人痛心!”
  皇甫碧霞大惑不解,暗想:“听她所說,不但不象劫持白弟弟,而且白弟弟也不在這里,他到底被誰劫走?”
  正思忖間,又听另一少女歎息道:“這事也難怪他,雖然你向他解釋,仍難使他深信。”
  葛云裳又道:“我看將他擄走的白衣賤婢,定是狐狸精轉世,不然他怎肯任人安排,藏匿起來?”
  皇甫碧霞被人罵作狐狸精,頓時粉臉上一陣供熱,即要沖進房去,忽又听到被稱為“慧姨”那人笑道:“你几時學會小家气了,事情還沒弄清,就胡亂罵起人來,你罵她狐狸精,她可不是罵你作無恥賤婢?”
  皇甫碧霞不禁一怔,暗道:“我和白弟弟在竹林的話,難道被她听去?”
  葛云裳恨恨道:“慧姨你好呀!听人家胡說罵我,不當場撕她的嘴,還讓她跑掉,卻回這里傳話喲!”
  “你不懂得自己撕去,人家早已上門來了呀!”
  皇甫碧霞一听話頭不對,情知已被對方察覺,也嬌叱一聲道:“你這賤婢,敢在背后咒人,還不滾出來見個高低!”話聲一落,便飄然下樓。
  窗門“呀”一聲開處,一團紅影射落地面,身形未定,即開口罵道:“你罵人還敢上門取鬧,我看你活不耐煩了!”
  “呸!三更半夜,把漢子藏在房里,難道還不是下流無恥?”
  一個黃花閨女被人指著鼻子罵她偷漢,怎生按捺得下?葛云裳气得要哭,顫聲嚷道:“你這賤婢!自己跑來拐漢子,還要血口噴人……”
  皇甫碧霞也是滿怀冤屈,冷笑道:“誰有空和你拌嘴,如不怕死就……”
  葛云裳“呸”了一聲,雙臂一分,人隨堂進,疾取對方太陽穴。
  皇甫碧霞赶緊挫身翻腕,准備硬接對方一掌“鐘鼓齊鳴”,不料斜里一條纖影飛到,羅袖一拂一帶,自己的身形已被帶開一邊,對方也被拉了回去。
  葛云裳周頭一看,竟是她慧姨出手攔阻,不禁有气道:“好呀!你也幫著外人欺侮我,誰教你把那漢子背回來,讓人家上門叫罵啦?”
  慧姨頓時雙額絆紅,叱道:“你敢情是瘋了!怎么這樣說話?……”但她忽又記起兩度窺見葛云裳和白剛在房里相對的情形,一時百感交集,又幽幽道:“隨你意吧!……”飄然退過一旁,對于二女舍命相搏的事,竟是置若罔聞,獨自追思近日來的遭遇。
  那是三天前一個傍晚,夕陽西斜,她獨自乘雕遠游,忽見一道纖小紅影荷著一物,打地面疾行而過。她一瞥之下,見那人身形裝束都和葛云裳十分相似,暗忖“這小妮子獨個儿出來干什么?”隨即輕喝一聲:“翠翠快追!”
  神雕翠翠微一振翅,已到了紅影上空盤旋。她俯首一看,認得是千面人妖背著一個昏睡如死的少年書生,心知對方又要干那荒淫的勾當,立刻縱身离雕,直落人妖面前,叱一聲:“你這千面人妖往哪里走?”
  千面人妖怒道:“你這小妮子好沒有道理,怎一見面就罵我是人妖?”
  “任憑你鬼臉多變,瞞得了旁人,瞞不了我紅飛衛方慧,休要在我面前要花槍了。”
  千面人妖雖不認得方慧的本人,但“紅飛衛”之名遠震邊睡,而且又由大雕的背上飛落,那還有假?明知不妙,仍然和顏悅色笑笑道:“女俠好大名气,請問攔我婆子有何見教?”
  紅飛衛見她一笑,那張鬼臉就顯得更丑,也笑道:“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我賣你個人情,把你背來的人放下,自管走你陽關大道去吧!”
  到口的肥肉,怎肯舍棄不吃?千面人妖不禁冷“哼”一聲道:“你這臭婊子休以為我婆子怕你,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偏向你奶奶爭奪老公……”
  方慧不料那人妖什么話都說得出口,恨得喝一聲“打”,羅袖一揮,一股潛勁疾射入妖胸前。
  千面人妖乃猴磯島一怪三妖之一,藝業并不太弱,只因身上背著有人,轉側不便,左肩已吃袖風掃中,但覺著体如刀,赶忙縱開一步,將背上的人放落,剛要起身迎敵,對方又是一袖揮到。這時要想閃避已來不及,只好一個“痴驢打滾”滾出兩丈開外。
  方慧還待使這人妖多多出丑,驀地看到一道黑影由遠處飛射而來,疑是劉方的后援,隨即招落翠翠,換起昏睡的書生,跨上雕背,振翅飛去。
  此時,方慧才看清救來的人長得英挺俊秀,一表人材,嘴角微向上翹,更顯出堅毅果敢的性格。方慧見這樣一位丰采不凡,年貌相若的少年躺在她的怀里,一顆芳心卜卜亂跳,然而在這慌亂中又帶著几分甜蜜的滋味。
  但他這時瞳孔無光,鼻端生涼,分明已中了奪魄迷魂散的毒,急忙催雕飛回葛家,諉說是同門師兄弟,托葛云裳秘密照料,連白眉姥姥也不讓她知道,然后獨跨神雕,追尋千面人妖討取解藥。
  她連找几天,終而在飛云洞前找到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千面人妖立即破口罵道:“你這臭婊子不把我的人送來,叫你不得好死!”
  方慧心頭火起,本當給她一頓好打,但見一怪三妖俱在,即使能夠取胜,也要延誤時刻,冷笑道:“姑娘怕你不成?但我此次尋來,并不想多事,只要你把解藥交出,我便饒你不死,否則……”
  千面人妖嘰嘰怪笑道:“否則你就沒福享受那話儿了!哈哈……”
  千面人妖正在恣情嘲笑,不料方慧羅袖一揮,兩點寒星射出,“卜”一聲響,兩顆門牙頓時碰落。
  万花艷妖和百靈蛇妖見一位少女竟然如此囂張,不約而同,各亮出三尺長劍一擁而上。
  紅飛衛藝高不亂,待兩劍將及身前,突然雙臂一分,粘開長劍,大跨一步,從劍隙走過,直迫人妖身前,神手便抓。
  老怪獅頭太歲雖不知紅飛衛的來歷,但見她出手詭异,已暗作援手的准備,此時喝一聲:“且慢!”腦袋一晃,長發忽然筆直射向方慧身后。
  紅飛衛方才一手迅速异常,看著即抓到人妖前襟,忽覺身后風聲有异,急旋身逃過,見那獅頭太歲發箭未收,也暗惊對方功力,隨即冷笑一聲道:“虧你這老怪是武林上響當當的人物,也要加入戰圍,出手偷襲,不怕人笑你以多為胜么?”
  獅頭太歲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想以高帽子壓我,須知老夫決不吃這一套,要是老夫真個助拳,還不手到拿來!”
  紅飛衛听他自尊自大,心里有气,但對方如果四人聯手,自己确無取胜的把握,當下“呸”一聲道:“你如能算是一號人物,就單獨和姑娘較量一番!”話聲一落,立即飄開丈余。
  獅頭太歲欺前一步,說一聲:“慢來!”接著道:“我且問你,你腰間兩枚小銅錘,可是白眉姥姥之物?”
  方慧明知他話里有因,偏气地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是白眉姥姥當年的信物,老夫當允你提出一個心愿,否則,老夫也不為已甚,同樣留下你兩顆門牙!”
  方慧听得對方有所顧忌,笑笑道:“虧你自命不凡,原來還要問我!”
  獅頭太歲不解,詫道:“這話怎說?”
  方慧指著千面人妖,面對獅頭太歲道:“你既能看見她門牙被我擊落,卻不知是何物所擊,這种目力,還配稱一方霸主么?
  “算你有理,請將信物借來過目?”
  方慧听獅頭太歲見銅錘之后,說話十分和气,知他懾于白眉姥姥當年威名,也不假思索,摸出兩枚小錘,隨手擲將過去。
  獅頭太歲以二指一夾,雖將小錘夾住,但覺指間發熱,几乎脫手,暗道:“怪不得小妮子到處賣狂,果然真有兩下子!”
  他再一看這對有湯圓大小的小錘,古色斑斕,略起麻點,知是千年古鼎銅鑄成,再將金線用勁一抖,原來只有尺許長,竟奔出二丈開外,瞬又縮回原狀。
  有此二大特點,已證實是白眉姥姥當年威懾武林的“飛星錘”,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夫三十年前的心愿,于今日一旦得償,此次中原之行,總算不曾自費!”他微頓一下,又正色道:“小妮子!老夫可助你完成一件重大的心愿,你且思索一遍,選你心目中最困難的事,告訴老夫!”
  方慧這生以來,几曾有過什么心愿?她唯一覺得困難的,便是心上人受了迷魂散毒,無法救醒以細談衷曲,因而隨口便道:“只要給我一份奪魄迷魂散的解藥就行!”
  獅頭太歲又哈哈笑道:“此事太過容易,算不得是一件心愿,如与老夫當年的事相比,輕重相去太遠,你此刻想不起來,以后再告訴老夫也是一樣!”說吧,轉向千面人妖笑道:“賣個人情給我吧!”
  千面人妖雖是万分不愿,但礙于獅頭太歲的臉面,沒奈何將一粒青色九藥遞過。獅頭太歲接過一嗅,見是不假,連同兩枚飛星錘一并送還。
  方慧接過解藥和小錘,一聲:“謝謝!”騰身上雕,疾飛金陵。
  那知她剛到房前,即听到房里有男女說話的聲音,近前一看,正是救回的人,已不胜駭异,恰听到白剛說和她素昧生平的話,心里一陣絞痛,再听到后來的語气,才略感安慰,本待進房相見,忽想到葛云裳對他情意綿綿,又裹足不前,要偷听個明白。
  不久,葛云裳自往廚房,白剛佇立房外,方慧一時激動,即想奔上前去,忽又見葛云裳身形晃動,又羞得不敢即時現身。后來白剛和葛云裳的話,字字入耳,覺得白剛當時尚未明白她的心意,不由得冷笑起來,才猛覺不對,赶忙縱身离去。
  這時,她聯想到与葛云裳雖輩份上分有長幼,年紀卻相去不太遠,情逾同胞姊妹,不料為了那負心人,不惜當客人面前反唇相譏,那不使她气得眼淚直淌?
  驀地一聲大吼,打截方慧的幽思,舉目一看,即見一條大漢越牆而進。
  那大漢腳剛著地,即大聲嚷道:“皇甫姑娘休慌,我何通來了!”
  但他定睛一看,只見一位風姿綽約的紅衣少女屹立園中,此外就是一白一紅兩團影子在雪地穿梭滾動,卻不知皇甫碧霞人在何處。他怔了一怔,想起白剛是被紅衣女子所擄,不加思索,欺身上前喝道:“白剛是你搶走的么?”
  方慧傷感之余,正有一股怨气無處發泄,見何通不問情由,劈面就喝問起來,更气得叱一聲:“給我滾開!”
  何通見她大模大樣,更是直嚷道:“你到底說不說?”
  方慧气道:“你要是再嘮叨,休怪我打斷你的狗腿!”
  皇甫碧霞与葛云裳打得勢均力敵,各出一身臭汗,這時見何通進來廝鬧,情知方慧藝業更高,生怕何通自討苦吃,忙道:“何通走開!你去惱了那位姑娘!”
  那知她一說分神,葛云裳已搶盡先著,雙錘疾如閃電飛虹,眨眼間即將她身形掩投。
  皇甫碧霞身上雖有雙劍。但葛云裳一對鴛鴦連鎖十八錘密如驟雨,早就不讓她有拔劍的机會,這時更加無法可想。
  葛云裳一面進招,一面盈盈笑道:“我問你討不討饒?”
  皇甫碧霞忽喝一聲:“放屁!”
  葛云裳雙錘一并,兩點寒星反作“八”字形射出。她這一招“雙浴柔波”,是鴛鴦錘法的絕藝之一,皇甫碧霞在惊亂中万元幸理。
  然而,就在雙錘疾轉的時候,“彭”一聲響,錘頭俱被震落地面,忽有蒼勁口音叫道:
  “姑娘手下留情!”
  葛云裳見來的是一位紫袍老道,气憤道:“誰要你這牛鼻子多事!”飛起一錘,疾奔對方面門。
  老道剛擋過一錘,另一點寒星又到,霎時間寒星滿眼,只好躍開丈余,縱聲狂笑道:“我歐陽堅何嘗怕你,如再不知進退,休怪我手下無情!”
  葛云裳嬌縱成性,豈會吃他嚇住?展開錘法,幻起滿眼寒星,疾攻上前。
  歐陽堅情知一落手,便非當場出丑不可,急施展畢生所學對抗。皇甫碧霞方才一時失算,几乎被葛云裳鬧得她灰頭灰臉,气憤起來,也急拔雙劍,卷起一團寒光,殺進戰團。
  要知這一老一少的藝業并不下于葛云裳,這時以二攻一,怎不令她前后受敵,險象環生?
  紅飛衛方慧并非存心隔岸觀火,只气葛云裳刁鑽古怪,說話不饒人,有意讓她吃點小虧,這時見她不敵,正要上前解圍。驀地一聲暴響,瀉下一道白光,一位白衣白發,兩道白眉長垂及肩的老婆婆,已手執拐杖站在地面。
  那老婆婆略一瞥眼,雙目射出數尺神光,一頓拐杖,厲喝一聲:“住手!”
  她這一頓之力,把房屋震得搖動起來,那一喝之力,更使各人恍若焦雷貫耳,惊得各倒躍丈余,同時停斗。
  她環顧各人一眼,憤憤道:“想不到我隱晦韜光,在這里閒住三十年之久,居然還有人敢上門尋釁!”
  紫髯道長見白眉姥姥到來,委實吃惊不小,赶忙上前稽首道:“請老前輩且息雷霆,晚輩歐陽堅等方才不過偶因一點小誤會而發生爭端,豈敢有意尋釁!”
  白眉姥姥思忖半晌,緩緩道:“量你也不敢這般大膽。別人背后指我恃技欺人,我今夜偏要做一件公道的事,讓大家看看。”她回顧方慧道:“他們怎會來后園吵鬧,你老實告訴我!”
  方慧不料姥姥竟要她敘述經過,不由得怔了一怔。葛云裳卻搶先道:“那是白衣女子先跑來罵人,才致于動起手來。”
  白眉姥姥拐杖指向紫髯道人,又問道:“這老道怎會和你廝打?”
  依葛云裳的脾气,本該說對方橫加干預,但回想這道人旨在救人,如不是自己迫他,決不至動手,可是,究竟如何措詞,才不令姥姥發怒?
  白眉姥姥見她良久不答,又追問道:“你怎么不說了?”
  葛云裳只好隨口答道:“也是因為爭吵!”
  白眉姥姥冷“哼”一聲道:“也罷!他們為什么要跑來爭吵呢?”
  當然,這事的原因,是方慧將白剛救回來所引起,但葛云裳不便當眾說出,她自己如不在背后咒罵別人,也不至于把事情弄僵到這樣地步,是以被白眉姥姥一問起來,便覺無言可答。
  白眉姥姥見她面有難色,久久不說,知里面定有隱情,不禁怒道:“好呀!女大十八變,居然敢瞞起我來,你以為我疼你,就不會打你么?”
  方慧見勢頭不好,赶緊上前跪倒,泣道:“這事怪不得她,一切都是慧儿不好,把事做錯了!”
  白眉姥姥深知她這外孫女平日為人持重,不信她會有差錯,說一聲:“你先起來,好把經過說個明白!”
  方慧扶膝站起,羞紅粉頰,嚅嚅道:“四天前慧儿由廣南回來,途中遇見千面人妖背有一個文弱書生,當時路見不平,上前把她打跑,待將那書生帶上雕背,才發覺地已中迷魂散,只好先把書生帶回米,再去尋人妖索取解藥,恰遇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幸獅頭老怪發現姥姥信物,才命人妖贈予解藥……”
  白眉姥姥忽道:“獅頭太歲見了信物,對你說過什么話沒有?”
  方慧道:“他要慧儿說一個心愿,但慧儿但愿把人救醒就行,結果他認為不是心愿,卻將解藥奉贈。”
  白眉姥姥臉上泛起一絲容容,點點頭道:“這老怪還算有心,你日后有遇上他,就找一件難題給他做,否則他死了也不瞑目。好吧,你再說下去!”
  方慧繼道:“慧儿得了解藥回來,那書生已經自己蘇醒,听說他曾服過朱藤翠果……”
  白眉姥姥輕“噫”一聲道:“那人呢?”
  “他已被一位白衣人帶走,慧儿和裳儿追尋不著,剛回到家里不久,這位白衣姐姐也就來到,敢情誤以為我們劫持那書生之故。”
  白眉姥姥道:“這點小事,兩下說清不就行了,何須拚死拚活?”
  方慧恐怕葛云裳承受不起,忙道:“那也只怪慧儿不該背后說她。”
  白眉姥姥何等人物。一听這話,便知方慧早知帶走書生的白衣人,定是這位白衣姑娘,敢情對方中途又把人丟了,誤會是方慧掮了回來,不由得望了望皇甫碧霞一眼,問一聲:“這些經過你們鬧清了么?你如果有話要說,不妨說給我婆子評評理,但不得夾有半句虛言。”
  紫髯道長見白眉姥姥忽然找到這位刁蠻姑娘的頭上,只怕她一個回答不善,便惹下殺身大禍。
  那知何通追尋几天,好容易知道白剛一點下落,這時又听說不在這里,心中一急,即嚷起來道:“你這老婆子嚕哩嚕嗦,老問這個問那個算什么勁,只要把白剛找出來不就行了!”
  他這一陣叫嚷,眾人不由的同吃一惊。
  白眉姥姥縱聲狂笑一陣,才道:“好一個小伙子果然人高气朗,快人快語。要找你那伙伴不難,但你得先接我一拐,倘是接得下來,婆子在三天之內定可交還你一個白剛。”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長俱替何通擔憂,但一時又無法化解。
  然而,何通這渾人卻不知死活,一听這位威風凜凜的白眉老婆婆夸獎他快人快語,心頭大樂,笑嘻嘻走上兩步,說一聲:“好婆婆,你盡管打吧!”一個坐馬式蹲矮身子,領脖子一硬,頂起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白眉姥姥見他竟欲以頭接拐,不禁覺得十分有趣。想當年,她以叫對鴛鴦連鎖飛星錘打遺天下高手,找不到人敢用肉掌和她對敵,不料這十來歲的禿頭小子,居然用頭迎接這當頭一拐,以致竟莫測高深地向何通端詳起來。
  方慧和葛云裳俱知姥姥一拐之力,足可劈倒半屏山,生怕何通會被砸成肉醬。見他為友赴難,不顧生死,被他摯誠所感,急得飛步上前,叫一聲:“姥姥!”
  白眉姥姥擺擺手道:“你兩人難道還不知姥姥言出必行么?他既自愿如此,只好听他自便!”
  皇甫碧霞見敵對的人都還向姥姥說情,自己怎好緘默,急切間無話可解,只得挺身而出,叫道:“他是一個不懂得武藝的渾小子!”
  白眉姥姥是武林耆宿,由得她性情再怪,這一拐杖怎能砸向渾人身上?被皇甫碧霞說得一怔,立又凜然道:“你們這些人怎教一個不懂武藝的人來送死?”
  紫髯道長听出這話大有轉机,正要上前解說,忽然遠處一聲長嘯破空傳來,嘯聲一落,倏的現出一個玄服勁裝的少年。
  那少年一瞥當場,便知事已弄僵,赶緊向白眉姥姥頂禮抱拳道:“瘋和尚門下,上官純修,拜見白眉老前輩!”
  白眉姥姥一見來人竟是瘋和尚門下,數十年的一場誤會或可從此煙消云散,拄杖喜道:“瘋鬼打發你來,有何吩咐?”
  上官純修躬身答道:“晚輩不敢欺騙,此次前來,并未得到家師吩咐,只因尋找一人,特來叩見老前輩,懇請開恩釋放。”
  白眉一听不是所料的事,早已不樂,寒著臉問道:“你要找何人?誰扣了你什么人?快說!”
  上官純修朗聲答道:“晚輩尋找那位少年,名叫白剛,听說已由老前輩門下帶來此地!”
  白眉姥姥冷“哼”一聲道:“原來你們都是一路,老婆子有話在先,那渾小子如能接我一拐,三天之內定還他一個白剛就是!”
  上官純修听她口气,以為白剛真被她扣下,如要何通接她一拐,豈不是以卵敵石?料不到這樣一位与自己師尊齊名的耆宿,竟恃強欺壓一個小輩,心頭不禁有點气惱,但仍拱手道:“那位兄弟未曾練武,老前輩一拐之力,何止万斤,他怎能擔當得起,倘若他有不是之處,尚乞老前輩看在他憨厚的份上,原諒一次!”
  白眉姥姥忽道:“你這小子敢編排起我來!我問你,是不是受那瘋鬼的暗示,特地跑來這里找我們斗气?”
  上官純修朗聲道:“晚輩已經表明,此行与家師無關,至于方才所說,乃按情度理懇請,怎敢編排老前輩不是?”白眉姥姥更加怒不可遏,長眉白發,根根飄動。但她忽又想著一樁往事,神態又變得平靜起來,徐徐說道:“好吧!有其師必有其徒,老婆子今天不為己甚,姑且原諒你無知,揮小子那一拐杖由你來接,接得下由你自去,接不下就休怪我!”
  上官純修知她功力与自己的師尊差不上下,自是不愿貿然答允,但因對方似乎不滿自己師尊而遷怒過來,如不硬起肩膀承擔,豈不有失聲譽?再則眼看不承認,則何通必定當場廢命,為了解救何通和白剛,也不妨冒險一試。他略一忖度,便從容答道:“老前輩有意指點一招,晚輩敢不從命,但一招過后,老前輩是否可放過那傻兄弟,是否即時釋放自剛?”
  白眉姥姥暗道:“此子甘替別人受過,膽識過人,心思精細,定是武林一朵奇葩,怎可令他毀于杖下?”她念頭一轉,即慨然應道:“一招過后,不問你接不接得下,今天的事,統算了結,但那白剛還得在三天后才可還你!”
  上官純修詫道:“難道白剛不在府上么?”
  白眉姥姥不悅道:“如在這里,還用得著你來嘮叨?”
  上官純修略緊裝束,面對白眉姥姥深施一禮,然后邁開大步,走出三丈之地,回身拱手道:“恭請老前輩賜招!”
  說罷,自腰間解下一條金光耀目的軟鞭,凝神仁立。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長雖知上官純修的能耐較高,但白眉姥姥上百年的修為,豈是等閒?各暗暗替他擔心。
  方慧和葛云裳雖沒見過上官純修的藝業,但由他來時身法的迅速,大不了也只能高出半籌。她兩人聯手,還擋不下姥姥揮手一擊,何況這時姥姥持的是拐杖,所以各替這位陌生少年擔心。
  惟有何通想法与眾不同,他不信那老婆子有多大狠勁,直到眼見上官純修對那婆子畢恭畢敬,才略改變他几分觀念,豎瞪眼睛,注視場里變化。
  在异常沉寂而嚴肅的气氛里,各人的心情被壓上一塊重鉛,只見白眉姥姥一步一拐,緩緩挪近上官純修。
  步履聲,拐杖聲,“咚咚”作響,震得各人耳膜欲裂。
  奇怪的是,在她走過的地瓦并無半點杖痕步跡,若非內功的修為已入玄境,怎能施展出這种剛柔并濟的功夫?
  各人的目光,緊緊跟著白眉姥姥移動的身形,好比看見一位死神漸漸接近上官純修,鐵羅漢何通雖渾,這時也不敢有絲毫惊動,生怕上官純修會因此而分神挫失。
  白眉姥姥相距上官純修丈許,收步停身,漠然無情地說一聲:“你發招吧!”
  上官純修知她不肯占先,免貽話柄,當下抱拳說一聲:“晚輩遵命!”
  驀地,他橫跨一步,猛可一擰轉身軀,鞭勢一揮,即見一蓬鞭影,向白眉姥姥卷去。
  白眉姥姥對他這精絕的一絕,視若無睹,待鞭稍將及身上,才隨手揮拐一迎。
  “轟”一聲巨響,上官純修一連倒翻几個筋斗,跌倒在三丈開外。
  白眉姥姥似是出乎意外地怔了一怔,笑道:“那瘋鬼調教出來的寶貝徒弟,果真有兩把狠勁,宁愿受傷,也不讓兵刃脫手!”
  她微頓一頓,又道:“慧儿!你過去把上官師兄扶進廳去,他已內傷不輕,將我那粒黑丸子分給他一粒!”徑自离去。
  上官純修之敗,是意料中的事,究竟傷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各人不待吩咐,不約而同,一涌而上。
  鞭、杖,一接之下,上官純修但覺气血一陣翻騰,耳鳴目眩,立腳不穩,被一股潛勁帶飛數丈,這時方慧不避嫌疑,要上來挽他,只好強忍傷痛,說一聲:“謹領盛意,我還能夠走!”一躍而起,苦笑一聲。
  方慧招呼各人進入廳定坐,指著一張短榻對上官純修道:“師兄暫在榻上調息,我去取丹藥來!”說畢,徑自走了。
  葛云裳見她慧姨走了,紅著臉蛋,挨近皇甫碧霞,搭訕道:“姊姊你會怪我無禮么?”
  皇甫碧霞听她那么一說,滿怀怨气,立即消除,轉念之間,便覺得是自己不對的地方居多,當下拉著葛云裳的手,笑笑道:“說起來還該清姊姊原諒我才是!”
  紫髯道長見她兩人一會儿就變得客气起來,不由老興勃發,哈哈笑道。“兩個死對頭,這時成了親姊妹,別忘了我這個和事佬!”
  葛云裳想起方才對這老道大大失守禮,不禁赧顏一笑道:“方才我大為失禮,請道長見諒!”。
  “彼此彼此!貧道更是老糊涂了!”紫髯道長眼見化干戈為玉帛,樂得掀髯大笑。
  上官純修雖然受傷不輕,但經過調息之后已無大礙,勉強開聲問道:“道長在夫子廟門留守,說白剛在這里,他這時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起了變故?”
  皇甫碧霞搶先把白剛得而复失的事說了。
  方慧忽然進來,先把丹藥遞給上官純修服下,才對各人抱怨道:“姥姥不見了,想她已去尋找白剛,但她不知詳情。又不認得白剛是什么樣子,她往哪里去找嘛?唉!她偌大年紀,還是恁地性急!”
  各人俱覺這個确是极大的難題,七口八舌,說不出個主意,何通更是抓頭著急。
  上官純修服下丹藥,即覺傷痛全消,暗中運气行血,尤覺較未傷之前還要流暢,听別人呶呶不休,他自己推論片刻,才道:“由皇甫師妹所說的情形來看,白剛在玄武湖失蹤,定是被武功很高的人劫走,否則難逃過紫髯和皇甫師妹的耳目。再則那人早就有劫持之心,不然,也不會暗地跟蹤,待机下手。因此,我認為仍是千面人襖的可能性最大,我們要分出一撥人去找千面人妖,其余則各處追尋,諸位以為如何?”
  各人听他分析得有理,俱是齊聲贊同,何通卻愣愣地叫一聲:“你這大俠真正奇呀!在旗峰谷的時候,你一口就叫我四天赶到金陵。如不是我找到一匹好馬,那怕不把我累死?但我一到金陵,果然就獲知白剛的消息,敢情你還是仙人哪?”
  上官純修待他嚷畢,才笑笑道:“當時我也沒想到你四天跑不到金陵,只因我查悉天籟魔女,已來到金陵一頭,千面人妖掮了白剛,如即南走。定被我遇上,可見她是向北走,我便聯想到那伙女魔可能因為臭味相投,而在金陵聚合,怎會變成了仙人了?”
  何通眨眨眼睛道:“那,為什么不去找天籟魔女呀?”
  上官純修被何通渾人問得一愣。旋道:“這也是我一時失算,不過天籟魔女可能已不在金陵,我師尊所約的十天限期,這時已去了一半,還得回去阻擋群魔奪來白梅靈果,怎生是好?”
  紫髯道長思索片刻道:“何不就向東西分開,然后往南搜尋一怪三妖?天籟魔女為了奪取靈果,她也該向南走,說不定會被我們遇上,縱是不行,在五梅關也要碰得著,搭救白剛的事,了不起也只是几天的工夫,何必著急?”
  此話一出,方慧,皇甫碧霞,葛云裳,三女不禁暗地叫苦。
  但何通卻嚷起一聲:“好主意!”接著道:“我騎快馬,獨走一路!”
  上官純修道:“這樣也好!你走原來的路回去,紫髯道長走左邊,我走右邊,可惜沒有一個能夠橫著走,好支援各路。”
  方慧笑道:“我和云裳居家無事,騎雕逛逛,敢情可橫著飛,也好支援,皇甫師妹如肯同行,那是更妙不過!”
  皇甫碧霞詫道:“姐姐那雕儿到底能載多少人?”
  葛云裳搶著道:“這就難說,那神雕張開翼膀,就有三丈來長,說不定在它背上容得十個八個人打滾!”
  上官純修“啊”一聲道:“三天前我在黃云山曾見那大雕!但那時候,它正沖霄而去。”
  方慧回憶當時情形,不禁失聲道:“難道我看到一條黑影由南方奔來,那人就是你?”
  彼此一說起時刻,全都吻合,各人不覺失笑。
  紫髯道長突然道:“上官大俠派貧道走左邊,那是貧道原來的路,并已到過狄氏三代四義當年故居……”
  上官純修喜道:“道長可曾探出他有沒有后人?”
  紫髯道長歎一口气道:“狄家堡三十年前极盛一時,但眼下只剩盡間空屋,鴟鴟晝哭,促織宵啼,那看到半個人影?但由遺址看出所占的地面竟不下于這里罷了!”
  葛云裳見紫髯道長竟拿她這一家比狄家堡,不禁好奇道:“狄家堡當年的三代四義是什么人物?道長能否對我們說說?”
  上官純修知道這位姑娘不大服气了,歎一口气道:“狄家堡的狄老爺俠仙狄大義与我師叔神州醉丐竟是亦師亦友,也是當今天龍幫幫主通天毒龍單曉云的初傳師傅,四十年前因為江南一帶發生熱瘟病,他命單曉云往黃海尋覓龍誕草合藥,自己則率子、孫,和外甥女往五梅岭尋找白梅靈果,不料竟被人暗算,死在千毒芒蜂針之下。”
  葛云裳敢情除了白眉姥姥之外,沒有服過人,听上官純修把狄老爺子稱為“俠仙”,真有几分不服气,喃喃道:“敢情那人有個好心腸,卻沒有好武藝……”
  上官純修忙道:“姑娘此言差矣,如果狄老爺子沒有极高的武功,怎能當醉師叔的再傳師父?”
  皇甫碧霞歎道:“武功那樣高的人也會遭受暗算,真是奇聞。”
  上官純修接口道:“當時狄老爺子一家,是在毫無防備之下突遭暗算,所以我們武林人物隨時得小心留意,碧眼鬼的千毒芒蜂針,九尾狐的狐尾刺,千面人妖的迷魂散……”
  何通又嚷道:“到底要不要尋找白剛嘛!”
  上官純修失笑道:“誰說不尋找,但歐陽道長既已到過狄家堡,還望詳說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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