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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脅迫吐辛秘 雌虎噬狡狼



  最后,公冶長不知又說了几句什么話,花十八突然狠狠地啤了他一口,面孔也跟著泛起紅霞。
  男人能把女人說紅了臉,其內容自是不問可知。
  然后,公冶長就沒有再開口。
  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花十八,似乎在等待那位老板娘的答复。
  他顯然提出了某种要求。
  他提的是什么要求呢?
  沒有人知道公冶長提出的要求是什么,但卻不難想象得到。
  那是一個使女人听了臉紅的要求!
  經過片刻猶豫,花十八終于紅著面孔,點了點頭。
  她答應了!
  公冶長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下了這碗酒。
  然后,他掏出一把青錢,放在賬柜上,施施然走出了美人酒家大門。
  這當然只是一种障眼法。
  因為他出門走不几步,便拐入右首的小巷子,又從牆頭上翻進了美人酒家的后院。
  店堂里一名苦力模樣的漢子笑了。
  這漢子便是金狼第三號:金三郎!
  公冶長當然無法辨認這漢子就是跟蹤他的那頭金狼,因為他走進酒家時,這漢子即已先他在座。
  知道有人跟蹤,只會時時留意身后,你又怎會去注意一個跑在你前頭的人呢?
  跟蹤一個人,而能時時跑在這個人的前頭,正是盯人術中上乘的手法之一。
  公冶長和高大爺在花廳中交談時,這位三號金狼當時确在暗處竊听。不過,他在听到高大爺同意請花十八主持如意坊后,他就离開。
  然后,他便扮成一名苦力的模樣,來到這里。
  他的計算万無一失。
  他知道公冶長談完話,一定會來美人酒家找花十八。
  結果,公冶長果然來了!
  如今也是一樣。
  公冶長雖已付賬离去,他卻坐在那里連動也不動一下,因為他雖沒有听到公冶長和花十八所說的話,卻已看出兩人底下要做的事。
  干那种事只能在一种地方。
  床上。
  后院小閣樓,是花十八的臥房,他上回已跟在公冶長后面去過一次。路徑、地形,他都熟得很。
  上一回,公冶長公事公辦,他則于一邊大飽眼福。
  想起花十八那副誘人的胴体,他就忍不住心旌搖曳,不過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只有任公冶長那小子先占一點便宜。
  七雄消滅了,關洛道上便是天狼會的天下,這騷娘早晚是他口中的一塊肉。
  如今他只有忍耐。
  如今,他也不需要去跟蹤那小子,那种事要兩人才做得成,他只要盯住花十八這騷娘們就行了。
  現在他只考慮著一件事。
  四號金狼已給了他照會,要他遇上适當時机便下殺手,等會儿兩人上了床,云濃雨密之際,當然就是下手的最好時机。
  他的五毒釘,百步傷人,例不虛發。
  到時候,只須推開窗戶,打出一蓬釘,便什么都解決了。
  現在的問題是:五毒釘隔著被窩打過去,會不會誤傷了那騷娘們?
  他這种暗器毒性強烈,只要破了一點皮肉,便很難救治,万一那騷娘們挨上一下重的,因而香消玉殞,是不是太可惜?
  還有,他如果下手,該選哪一刻下手?
  是在兩人剛入港之際?還是等到兩人雨散云收?

  由于時間尚早,店堂里酒客并不多。
  花十八裝出不舒服的樣子,招手喊去一名伙計,約略交代了一下,便起身向后院而去。
  金三郎仍然坐著沒動。
  他做每一件事,都能把時間計算得恰到好處。
  他知道不管男人性子多急,女人在這种事情上多多少少總要矜持一番的。
  男女拉拉扯扯之際,尤其是女的,這時的警覺性往往比平時來得高,只要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惊嚇得跳起來!
  聰明人決不去看這种事的開鑼戲。
  他繼續慢慢地喝完了他那碗酒,方起身付賬出門。
  他跟公冶長走的是同一路線。
  拐入小巷,掠過牆頭,沿著一排屋脊,直奔那座小閣樓。
  惟一不同的地方,是他的一身輕功,顯然要比公冶長高明得多。
  小閣樓上,門窗已閉。
  金三郎估計的時間,果然恰到好處。
  他一個倒挂金鉤式,剛剛垂下身子,便听到房中正傳出那种他意料中會听到的聲響。
  人在被窩中折騰的聲音。
  金三郎咽了一口口水。
  再沒有比听到這种聲音更叫人難受的了。
  他忍不住在肚子里暗罵:“這是你小子最后一次趴在女人肚皮上了,等下如果你小子還有一口气在,非叫你小子也瞧瞧你家三大爺的不可……”
  他原無偷窺春色之意,這時不知不覺地竟伸出舌頭舔破了窗紙。
  紙上有了洞孔,房中景色頓告一覽無遺。
  惟一遺憾的是一頂紗帳。
  紗賬雖然透明,卻看不真切,他只看到紗帳在抖動,只能听到從紗帳中傳出來的細微喘息。
  慢慢的,紗帳抖動漸緩,只听那女人嬌喘著道:“死鬼……你……你……不能輕點么?”
  金三郎血脈賁張,他的自持力,完全崩潰了。
  換了別的女人,也許不致如此。
  但花十八不同。
  這是個人人想占為己有的女人,眼看一個女人正被別的男人大快朵頤,那股酸入骨縫的滋味,實在比死還要難受。
  金三郎決定更改他原先的計划。
  因為他受不了這种煎熬。
  他決定馬上擊破窗戶,故意發出巨大的聲響,當公冶長赤身露体地從床上惊跳起來時,將一蓬五毒釘全部送入這個浪子的皮肉里去!
  然后,他就可以——
  只可惜他疏忽了一件事,他忘了在摸取暗器之前,先扭頭望望自己的身后。
  就在他一只右手正待伸向皮囊之際,只覺足踝上一緊,接著便被人從屋面上,像捉雞似的,倒著提了起來。
  直到那人提著他從屋面跳下,點上他的穴道,將他擺在走廊上,他才算有机會看到來人的面貌。
  金三郎呆住了!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捉住他的人,赫然竟是公冶長!
  金三郎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忍不住脫口道:“是你?”
  公冶長點頭道:“是我。”
  金三郎道:“那么,房里床上的那個男人又是誰?”
  公冶長微微一笑,道:“房里床上沒有男人。”
  金三郎這才知曉自己上了這一男一女的大洋當!
  原來花十八适才在這堂里面孔發燒,并對公冶長狠狠一啐,并不是如他想象的,是因為公冶長想打這女人的歪主意,而是因為這女人當時覺得公冶長的提議太荒謬!
  但這女人最后還是答應了。并且還表演得那么賣力,而他居然糊里糊涂走進了這個荒謬的圈套!
  金三郎想到這里,不禁惱羞交集,切齒暗暗罵了一聲:“臭婊子!”
  房門打開了,花十八掩口出現在房門口。
  公冶長足尖一挑,將金三郎踢入房中,他吩咐花十八關上房門,然后坐在床沿上問道:“尊駕是第几號金狼?”
  “第三號!”
  從金三郎回答這句話的語气上可以听出,他顯然并不以為公冶長真敢跟天狼會作對。
  他如果不是穴道受制,相信他回答這句話,背脊骨一定挺得筆直。
  公冶長點點頭,又接著道:“貴會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手?”
  金三郎兩眼望去別的地方。
  以他在天狼中的身份,像這樣重要的秘密,他當然不會輕易吐露。
  公冶長微微一笑道:“尊駕是不是想充充英雄?”
  金三郎只是當沒有听到。
  公冶長收起笑容,輕輕歎了口气,道:“我一向反對在一個失去抵抗力的人身上使用非常手段,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种手段,有時也有不得不用的苦衷。”
  金三郎只是冷笑,仍然一聲不響。
  他是吃飯長大的,不是給唬大的。
  區區皮肉之苦,他忍受過,也忍受得了。
  公冶長忽然轉向花十八道:“花大姐有沒有看人受過刑罰?”
  花十八點點頭,表示看過。
  公冶長道:“那么,花大姐知不知道,為什么有人受盡鞭答,依然能撐持到底,堅不招認?”
  花十八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
  她不僅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甚至根本就弄不清公冶長為什么忽然跟她談到這些。
  公冶長笑了笑,道:“如果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花十八點點頭,等著。
  她雖然不明白公冶長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有一件事,她卻清楚。
  男人說話時,最討厭女人從中插嘴。
  即令他是在向你提出問題,也是一樣。所以,她在能以點頭或搖頭回答問題時,絕不開口說話;若是非開口不可,她也使用最短的句子,盡量少說。
  公冶長微笑著接下去道:“那是因為施刑的一方,沒有能使受刑人產生恐懼感的緣故!”
  花十八眉梢微微一挑,那是一個疑問號,表示她希望公冶長能說得更清楚些!
  公冶長笑道:“恐懼是一种強烈的情感——這就是為什么一個倔強的女人,你揪著她頭發,狠狠地舉掌摑她,或是几天不給她飲食,也不能使她屈服,但只要提到毀去她的容貌,她便會大惊失色,乖乖听話的道理。一個人只要在极端害怕時,才會違背意志,勉強順從別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花十八很不高興公冶長舉的這個例子。因為這使她想起,這种事將來可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同時使她怀疑公冶長援引這個比喻的真正居心。
  不過她還是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違背意志的微笑。
  金三郎也在笑。冷笑!他當然明白公冶長這番話是在唬嚇誰。憑這几句話,就能唬倒這頭金狼?夢想!
  公冶長溜了金三郎一眼,緩緩接下去道:“這种手段,對一個倔強的男人,當然并沒有多大的效果。”
  金三郎又冷笑,心想:“這几句話,你小子倒是說對了!”
  公冶長輕咳了一聲道:“男人害怕的是些別的事。譬如說:大官怕官位不保,富翁怕失去財富,文人怕才思枯竭,武人怕走火入魔,以及,咳咳,好色之徒,怕忽然變得不像男人等等
  金三郎面孔突然變色。
  這小子身為名門弟子,難道會使出這种下作手段來?
  公冶長四下望了一眼道:“你這里有沒有大剪刀?”
  花十八雙頰微微一紅道:“你去別的地方找吧!我這里沒有。”
  她真正要說的意思,其實是:要干這种事,你最好換個地方,在我這里,我可不答應!
  公冶長當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他下床從金三郎身上搜出几根五毒針,托在掌心上道:“我只援例辦事而已!你想:這是什么?別人想在你這里殺人,事先有否征得你的同意?再說,我當時如果真在床上,你能說這种毒釘一定不會傷害到你?”
  花十八的一張面孔更紅了。
  有些事情是做得說不得的。
  不過,只要細細一想,卻又不難發覺公冶長說的确是實話。
  今天,若不是這個金三郎跟在后面,公冶長的确有可能會上她的床。
  同樣情形之下,如果公冶長不知道有人跟在身后,當金三郎發出這一蓬毒釘時,她也的确難保不遭池魚之殃。
  至于以公冶長作為目標的毒釘為什么傷害到她,那就可意會,而不便言傳了。
  花十八望著那几根藍光閃閃的毒釘,突然也對這個金三郎升起一股惱恨之意。
  她恨這個金三郎,原因當然不止一种;她除了恨這個金三郎手段卑劣,心腸狠毒之外,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這頭金狼,破坏了她的好事。
  她已很久不曾有過男人。
  她對男人的要求一向很苛刻,只有像公冶長這樣的男人,才是她真正傾心的男人。
  如今,她好不容易遇上了這樣一個男人,竟又一波二折,好事多磨——
  在人如果為了這种事而恨上某一個人,情感也是相當強烈的。
  花十八沉默了片刻,忽然一聲不響,起身走去梳妝台前,從鏡盒中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送去公冶長手上道:“我這里沒有什么大剪刀,只有這個。”
  公冶長接過去,掂了掂,笑道:“好,好!這個更管用。”
  金三郎咬緊牙關,仍然不吭一聲。
  公冶長將匕首靈巧地拋了拋,慢慢走過去道:“你伙計用不著招認太快,因為你伙計還有的是机會,說不定你的伙伴會突然出現,也說不定我一時心軟,忽然改變主意……”
  金三郎全身都在冒著冷汗,臉色也愈來愈難看。
  他的伙伴會突然出現嗎?
  他知道絕不會!
  那么,這小子會不會因一時心軟,改變主意呢?
  他知道更不會!
  換了他不會,換了誰也不會!
  那么,他還等什么呢?
  公冶長慢慢蹲下身子,匕首輕輕一划,只听唰的一聲,金三郎褲管上登時出現一條整齊裂縫。
  公冶長望著那道裂縫點點頭道:“你伙計運气不錯,刀鋒相當銳利,只要再醞上一點上好的猛烈藥……”
  他口中說著,刀鋒一順又朝橫切了下去。
  花十八忙轉開面孔。
  金三郎突然嘎聲呼道:“住手!”
  公冶長于半空中頓住下切之勢,微微一笑道:“你伙計是不是對切割部位有了意見?”
  金三郎面肌扭曲得像個烤焦了的燒餅,又恨又急地磨著牙齒道:“你怎么整治我都不要緊,只希望你再想想跟天狼會作對的后果!”
  公冶長微笑道:“我什么時候說過有意跟天狼會過不去?”
  金三郎道:“你如果傷害了我,便是有意跟天狼會過不去。”
  公冶長道:“天狼會的人講理不講理!”
  金三郎道:“當然講理。”
  公冶長笑道:“那么你伙計成天陰魂不散,窮盯在我后面,又該作何解釋?”
  金三郎道:“這次我們金老四沒向高大爺揭穿你的秘密,足證你跟我們金老四私下已經有了某种默契,這便是本會必須派人盯住你的原因!”
  “哦?”
  “因為你已洞悉本會不少秘密,本會必須時時留意你的行動,以防你做出對本會不利的事情。”
  “不錯,我跟你們金老四的确有了某种默契,但彼此之間,絕非從屬之關系。既然大家是事業上的伙伴,權利与義務,就該一律平等,對嗎?”
  “對。”
  “那么,在這种情形之下,我問貴會這次來了多少人手,想對貴會作進一步之了解,又有什么不對?”
  “我并沒有說你不對,只是我一向不慣以囚犯的身份,回答別人的問題!”
  公冶長頭一點道:“行!這一點就算是我錯好了。”
  他收起匕首,同時伸手拍開金三郎被點的各處穴道,起身指著一張椅子道:“請坐!俗云:‘不打不成相識。’剛才算是一場誤會,不必再提了。”
  公冶長這种舉動,使得花十八与金三郎無不大感意外。
  但公冶長卻像一點也不在乎。
  他等金三郎血脈舒暢,能夠自由活動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將那一把五毒釘全數物歸原主。
  花十八大為緊張。
  她瞪大眼睛,面露惊惶之色,直到金三郎將毒釘緩緩納人皮囊,而未有其他變故發生,她才長長吁了口气。
  金三郎收好五毒釘,抬頭望著公冶長道:“你想知道本會這次共計派出了多少人手,是嗎?”
  公冶長點頭道:“是的。希望朋友能以實情相告,金老四知道的,我公冶長對七雄并無好感,我問這些,只不過是為了我本身的利害著想。”
  他似乎怕金三郎听不懂他的意思,接著又道:“因為目前我處在兩大之間,勢成騎虎,哪一頭都得罪不得,如果貴會實力不足以控制局面,也就等于不足保證我公冶某人的安全。說句不怕你金老三見笑的泄气話,要真是如此,我只好早為之計,退出這個是非圈子,自求多福。”
  他這番話,說得相當坦率而誠懇,金三郎似乎深受感動,連忙接著道:“這個公冶兄盡管請不必多慮,本會這次所以不愿明著陣仗來,顧忌的其實并不是七雄。”
  公冶長遲疑了一下道:“顧忌的是燕云七殺手?”
  金三郎道:“對了!而七殺手之中,我們也并非全有顧忌,主要的也不過是其中三兩人而已!”
  公冶長道:“一個是虎刀段青?”
  金三郎點頭道:“是的,這小子可說是七殺手中最令人頭痛的一個。”
  公冶長道:“貴會勢力遍及三湘,能人高手自然不在少數,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自信能收拾這小子么了”
  金三郎道:“我們的天狼七老,人人都力足收拾這小子而有余。”
  公冶長一怔道:“天狼?”
  金三郎道:“是的,天狼下面是金狼,金狼下面還有銀狼。”
  公冶長道:“那么,你們這次為什么不派一二位天狼長老出來?”
  金三郎道:“天狼七老目前分赴各地未歸,預計兩月后,將作第三批到達。”
  公冶長道:“你們是第一批?”
  金三郎道:“是的,第二批這几天便會赶到。”
  公冶長道:“你們第一批共來了几位?”
  金三郎道:“第一批共計六人。”
  公冶長道:“都是金狼長老?”
  金三郎道:“金狼四人,銀狼兩人。”
  公冶長道:“大家如今已經不是外人,能不能找個机會,為小弟向這几位引見?”
  金三郎微微一笑道:“用不著引見,我們這六人你差不多都見過了。”
  公冶長呆住了!
  他都見過?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金三郎微笑道:“‘潘大頭’你沒見過?他便是我們的金狼第一號!”
  公冶長不覺又是一呆道:“潘——大——頭——?就是你們來自河口鎮的那位潘大班主?”
  金三郎微笑道:“不錯——”
  公冶長有點迷惑地道:“既然這位潘大頭也是你們的人,那么,當他……”
  金三郎似乎知道他底下要說的是什么,笑著打斷他的話頭道:“你們看到的那具死尸,只是一個漠不相干的酒鬼而已。”
  公冶長終于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孫七爺和病太歲原來是背的黑鍋!
  而最可笑的是,高大爺居然還為這件事付了三万兩銀子!
  公冶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又問道:“万一這一次高大爺如果沒有想到要听戲……”
  金三郎笑笑道:“你這一問,只能說你對金蜈蚣高敬如這個人,了解得還不夠深刻。”
  “高老頭做生日,一定要听戲?”
  “很少例外。”
  公冶長道:“听戲一定要請河口鎮的戲班子?”
  “這是一种气派。”
  “所以你們就預先按下這支伏兵?”
  “天狼會辦事,從不臨渴掘井。”
  公冶長想了想,又道:“那么,潘大頭的那兩女儿,曉不曉得她們的老子——”
  金三郎微微一笑,說道:“潘大頭沒有女儿。”
  公冶長怔了怔道:“她們是——”
  金三郎笑道:“銀狼!我們大家一向都把她倆喊作‘大喬’‘小喬’。”
  公冶長忍不住歎了口气說道:“厲害!那么一點年紀,居然串演得那么老到,在場一些老江湖,竟誰也沒給瞧出破綻,想想真不簡單。”
  金三郎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說,你公冶兄盡請放心,本會有的是人才,像七雄這樣的角色,根本不足一提。”
  公冶長點點頭,沒說什么,像是正在思索著一件什么事。
  他隔了一會儿,忽然以眼角睨視著花十八,悠然道:“如果你忽然看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會不會因而影響到你某一方面的情緒?”
  花十八似乎沒听懂他的話,露出茫惑之色道:“什么可怕的事?”
  公冶長道:“譬如殺人。”
  花十八秀眸一轉,微微點頭,她懂公冶長的意思了。
  不過,她的一張面孔,也跟著紅了起來。
  因為她已同時領會出公冶長說的“某一方面”,是指的“哪一方面”。
  公冶長道:“怎么樣?”
  花十八紅著臉,像生气似的,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你以為我連殺人也沒見過?”
  金三郎面孔勃然變色。
  房間里只有三個人,如果公冶長真要殺人,而這個人,又不是花十八,除了他外,還有誰?
  但是,他盡管心中不是滋味,卻又不便率先發難。
  因為公冶長只是口頭上這樣說,實際上一點也看不出像要殺人的樣子。
  而且,公冶長也不是個呆瓜,哪有存心殺人,在動手之前,先說出風,讓別人預作准備的道理?
  金三郎心中狐疑不定,忍不住瞪著公冶長道:“公冶兄說要殺人,是不是在開這位花大姐的玩笑吧?”
  公冶長道:“我一向什么玩笑都開,就是不會拿人命開玩笑。”
  金三郎道:“公冶長要殺的人是誰?”
  公冶長道:“閣下!”
  金三郎仍然忍住沒有發作,因為公冶長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殺人,但到目前為止,不僅行動方面毫無出手之表示,甚至語气上也听不出一絲真想殺人的意味。
  難道這小子是在考驗他的定力?……
  金三郎這一想,一顆心又不禁定了下來,當下也裝出從容的態度道:“公冶兄想知道的事,我都說了?還有什么地方未能使你公冶滿意?”
  公冶長道:“正因為你的述說令我非常滿意,所以我非殺了你不可。”
  金三郎道:“這話怎么解釋?”
  公冶長道:“你說得如此坦誠,表示你亟欲脫身;你急著离去,正表示你要再另外找個下手的机會!除了你們天狼會的人,沒有人夠資格獲悉天狼會這么多的秘密,禍是你慧的,你當然必須設法善后。”
  現在听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笑話了。
  話雖不多,道理卻很明白。
  就算金三郎沒存這份心意,讓其他的金狼知道了,也絕不會容許公冶長再活下去的。
  當然還得饒上一個花十八。
  金三郎忽然獰笑了一聲道:“幸虧老子看出你這小子不是東西,早有了准備!”
  這時,他的掌心中,就暗藏著了三根五毒釘。
  這三根五毒釘,是從鞋幫里拔出來的。他們說話時,隔著一張桌子,他的一只右手,一直放在桌面上,除非特別留意,根本無法發覺他偷偷拔取毒釘的小動作,公冶長顯然沒有留意到這一點。
  金三郎先發話,后出手,也正是由于這一原因。
  因為他即使打過招呼,他出手仍會比公冶長快一步。
  只快一步就夠了。
  房門,一直敞開著,這是對他有利的地方。
  他如今掌心中雖然只扣了三根毒釘,但彼此間的距离,不過是一張小木桌,這么近的距离之中,他當然沒有失手的可能。
  只要公冶長中了他的五毒釘,哪怕只中一根,憑他這一身輕功,就不愁脫不了身!
  他的出手,果然比公冶長快得多。
  因為當他的一只右手猝然揚起時,公冶長仍然微笑著坐在那里,几乎連動也沒有移動一下。
  接著,突見寒光閃動。
  但這道寒光奔取的對象,并不是公冶長。
  它奔取的是金三郎。
  金三郎的咽喉!
  這位金狼第三號,千算万算,還是算漏了一著一—他算漏了一個花十八!
  只听唰地一聲,形收光斂,一支七寸的匕首,齊柄沒入金三郎的喉管。
  金三郎瞪大眼睛帶著一臉惊怒之色,死盯著花十八,慢慢向后倒下。
  三根五毒釘,依然緊握在他的手里。他張開嘴巴,不知道是想說什么,還是想罵什么,只可惜嘴一張開除朝天噴出一股血泉外,什么聲音也沒有能發得出來。
  花十八忽然跳了起來,指著金三郎的尸身,向公冶長跺足叫道:“死人!你為什么不動手?”
  公冶長微笑道:“殺雞焉用牛刀。”
  花十八气得滿臉通紅,叫道:“如果我不是在袖里預先就偷偷藏上一支匕首,你怎么辦?”
  公冶長笑了笑道:“那么我就不說這許多廢話。”
  花十八頓足揚手道:“滾,滾,看到你這种嬉皮賴臉的男人,我就生气!”
  公冶長往床上一躺,悠然道:“嘴說要我滾,可沒有那么容易,你最好還是想想別的法子。”

  高大爺的聲威,又慢慢地壯大起來。
  高遠鏢局總鏢頭一職,已由七殺手中的穿心鏢谷慈正式接替。
  如意坊也由花十八繼黑心老八之后為新的主持人。
  去了万家兄弟以及一個黑心老八,更換的新班底,無疑比以前來得更堅強!
  至于財務損失,更是微不足道。
  黑心老八因為臨去匆匆,除帶走三尊玉美人之外,并未卷跑如意坊的財物。
  所以,高大爺已在物色工匠,准備重建新宅。
  籌建中的新宅,將比舊宅更具規模,更寬敞,更豪華!
  這几天也許就只苦了個鬼影子楊四!
  孫七爺和病太歲史必烈,第二天就解決掉了,但那位無錢能使鬼推磨万成万老大,仍然囚在石庫中,像老太爺般供養著。
  這位万老大能活下來,并不是由于他的一張嘴巴能言善道,而是高大爺將計就計在以他作魚餌。
  只可惜魚儿始終未見上鉤。
  那位黑心老八一去杳如黃鶴,四五天下來,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樣一來,楊四受的罪就大了。
  夜晚,他無法睡覺,也不敢睡覺。白天,他本可偷閒養養精神,但是,高大爺吩咐下來,白天也不能馬虎。
  因為黑心老八擅長易容術,隨時可以另一面目出現。
  高大爺的命令,其實,也就是公冶長的命令。
  公冶長平時最痛恨的,就是像楊四和金三郎這种鬼頭鬼腦的小人。
  他不能像處置金三郎那樣處置楊四,但是要整整楊四,他還是辦得到。
  几天下來,楊四固然吃足苦頭,事實上這几天公冶長也不好受。
  他當初的目的只是想除去關洛七雄,万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插進來一個天狼會!
  除去七雄,換上了天狼會,豈非是以暴易暴?
  但是,形勢很明顯,消滅各怀异志的七雄,尚不是一件難事,如果与天狼會對抗,他實在沒有這份力量!
  如今,他該怎么辦?
  七雄已失去其三,他是不是應該設法保留,并團結余下四雄的實力,先逐走天狼會,再照原定計划行事?
  ——這個辦法,顯然并不高明,而且也一定行不通。
  因為七雄并不是那种義共生死的人物,這种人為了私利而可以不惜頭破血流,如要他們為了公益拼命,恐怕誰也沒有這份勇膽豪情。
  那么,變通一下,反過頭來,先幫天狼會除去七雄,然后,再想辦法對付天狼會又如何呢?
  ——這一辦法更行不通。
  因為天狼會人材濟濟,并不獨欠他這一把手,同時不難想象得到的,天狼會由于已摸清了他的底細,也絕不可能真將他視為同路人,這從金三郎一上來就打他的主意,可以獲得證明。
  他如果真的听信金四郎的話,也許不待七雄消滅盡淨,他就要踏上黃泉道了!
  不過,這件事雖然使他煩心,但在目前來說,尚非當務之急。
  因為天狼會尚未抵達,一場慘烈的爭斗,尚未正式開始,他仍有時間可以慢慢籌思對策。
  目前真正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另一件事。
  花十八殺了金三郎,已經三天過去了,另外那几頭金狼何以始終未見動靜?
  金三郎突告音信奮然,命運不問可知。這頭金狼會死在花十八手上,只能算是一种意外。嫌疑最大的人,還是他公冶長。
  事隔三天之久,何以無人出面查問?
  會不會是那几頭金糧已決定放棄無謂之追查,而准備采取直接報复的手段呢?
  公冶長非常后悔當時向那位金三郎少問了一句話:潘大頭等人目前落腳在什么地方?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只要他問得技巧一點,金三郎為了表明心跡,無疑會照直說了出來。
  可惜他當時忘了追問。
  如果他知道潘大頭等人目前正住在羊腸巷小翠花處,事情就好辦得多。
  因為那樣一來,他便可以直接找上門去,來個先下手為強!
  即使他一時不愿采取這种激烈的手段,他也可以暗中留意著這几頭金狼的行動,以備隨時應變。
  現在呢?
  現在,他對這几頭金狼的動向一無所知。現在,他隨時都得提防著一件喂毒的暗器,會突然從窗口街角或抽冷子發射過來!
  公冶長的這份顧慮,并非杞人憂天。
  另外那几頭金狼,的确在做這樣的安排,只不過他們將要使用的方法,比公冶長所想到的還要周密毒辣一些罷了!

  艾四爺被高大爺請去了如意坊。
  血刀袁飛一個人,正坐在太平客棧后院陽光下,潛心翻閱一本刀譜。
  這本刀譜,是當年名列武林十大异人,流云刀長白怪叟遺留下來的。
  沒有人知道血刀袁飛擁有這樣一本刀譜,而血刀袁飛也只在沒有人的時候,才悄悄取出,細心加以揣摩。
  就連艾四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血刀袁飛敗在公冶長手下時,曾發狠說,總有一天,他要砍下公冶長的腦袋,事實上這并不是一句狂話。
  當年十大异人排名,靈台老人名列第五,長白怪叟則高居第三,若論師門聲望,血刀袁飛的師承可說比公冶長還要來得渲赫。
  公冶長當時挪揄袁飛,說袁飛也有個很好的出身,袁飛無言以答,便是這個原因。
  如果血刀袁飛能在這本刀譜上下苦功,要想戰胜公冶長,實際上并不是一件絕對辦不到的事。
  他上一次失敗,只能歸罪于他在這本刀譜上下的功夫不夠。
  自從那一戰之后,這本刀譜他已從頭又看了三遍,他已找出他上次受制于公冶長的症結所在。
  他自信若是再有同樣的机會,他將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但是,公冶長現在已是高大爺的人,什么時候才有這种机會呢?

  院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
  袁飛一抬頭,便看到一名陌生的青衣漢子,正站在近門處沖著他微笑。
  那漢子含笑望著他,眼光好像在說:“對不起,打扰閣下了。我可以進來談談嗎?”
  袁飛慢慢收起那本刀譜,好像收起來的只是一本閒書。
  這也正是這位血刀,比一般殺手老練的地方。
  他知道只要他不慌張,別人就不會怀疑他收起的是件寶物。
  他從容不迫地將那本刀譜包好納入襟中,一面朝那漢子微微點頭,暗示對方可以進來。
  青衣漢子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道:“艾四爺不在?”
  袁飛將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冷冷地說道:“是的,剛去了如意坊。朋友有何貴干?”
  青衣漢子四下溜了一眼,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不在最好,在下其實是為了來找你袁少俠商量一件事。”
  袁飛道:“兄台怎么稱呼?”
  青衣漢子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在下記得燕云七殺手接見一名主顧時好像很少問及這些。”
  袁飛輕輕一哦,忍不住又將這位不速之客打量了兩眼,他從對方的語气中,似乎已經知道了這漢子的來意。
  他以森冷的目光盯著青衣漢子道:“虎刀段青,穿心鏢谷慈,魔鞭左天斗,雙戟溫侯薛長空等人如今都在蜈蚣鎮,你為什么不去找他們?”
  青衣漢子又露出了詭秘的笑容,道:“因為這种交易只有找你袁少俠,比較适合。”
  袁飛道:“哪一方面比較适合?”
  青衣漢子道:“志趣方面。”
  “志趣?”
  “是的。”
  “因為我袁飛特別喜歡殺人?”
  “至少這次要殺的這個人,你袁少俠不會討厭。”
  “這個人是誰?”
  “龍劍公冶長!”
  袁飛長長吸了口气,隔了很久,才又問道:“龍劍公冶長跟你朋友是什么時候結下的梁子?”
  青衣漢子但笑不語。
  因為這也不是一名殺手該問的問題。
  依照殺手的行規,殺手可以拒絕接受委托。如果答應接受,便只該商討酬勞,以及動手之時間地點等細節,而絕不能刺探顧主方面的秘密。
  袁飛冷冷接著道:“那么?你朋友有沒有想到,我袁飛曾是這位龍劍手下的敗將?如果我再敗一次,朋友花的代价,豈非盡付東流了么?”
  “這一點少俠盡請放心。”
  “是朋友不在乎花錢一試?還是朋友相信我袁飛這一次一定不會失手?”
  “相信少俠不會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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