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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含沙射影

  鬼影子蕭八机警無比,立將油燈一口吹熄!
  風云劍舒嘯天皺皺眉頭,离座走在窗前,掀起一角窗帘,閃目向外張望。
  只見月色下小瘟神胡五,活似一頭靈巧的狸貓,在前面廂房中,來回躍縱,四下搜索,好一會方才跳下院心,重新回到房中。
  風云劍轉過臉去傳音問道:“胡兄剛才可是听到了什么异樣聲響?”
  小瘟神胡五歎了口气道:“燈點上再說吧!”
  鬼影子蕭八取出火刀火石,迅速打著一根火摺子,又將油燈點亮。
  小瘟神胡五從椅子上拿起那條狗腿,往風云劍手上一塞道:“護座看看這個!”
  風云劍接過去掃了一眼,茫然抬頭道:“這個——怎樣?”
  小瘟神胡五神情凝重地道:“只有家師的‘追魂散’,和四川唐家的‘迷魂香’,才有‘見竅鎖喉’之功,胡某人這次所使用者,只是敞師門中极為常見的五毒奪命丹,這种奪命丹無色無臭,非大行家無法辨察,說起來雖然也是一种相當厲害的藥物,但一定得進了腸胃,才能發生作用。如今,護座可以看出,這條狗腿,完好如故,上面几乎連齒痕都沒有一個!”
  風云劍當場一呆,好半晌方始結結巴巴地道:“胡兄意思是說……”
  小瘟神胡五沉聲一字字道:“如果不是胡某人多疑,老酒鬼這次根本是詐死!”
  鬼影子蕭八插口道:“可是……”
  他本想說: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他身上都是一片紫黑啊!但一想到自己當時沒有去探探鼻息,也不無疏忽之處,是以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閒云客徐逸樵沉吟著接口道:“胡兄是這方面的行家,如此推想,自屬可信,只是就情理而言,徐某人覺得這里面仍然不無疑問。”
  風云劍巴不得有人能將小瘟神胡五之論斷推翻,听得閒云客徐逸樵這樣一說,迫不及待地轉過臉去道:“哦!徐兄還有什么疑問?”
  閒云客逸徐樵道:“胡兄以為老酒鬼詐死,并非沒有可能,只是徐某人卻想不出這老鬼為何要詐死的理由。依徐某人看來,如果老鬼早已識破徐某之身份及計謀,胡兄當時也許無法活著跑出那座廟門!”
  風云劍一拍巴掌道:“是啊!這一點果然值得推敲,這老鬼一向是睚眥必報,气量之狹,武林知名,他要是知道有人……”
  小瘟神胡五抬頭冷冷截著道:“那么,護座有沒有想到,胡某人剛才為什么會突然之間一下跑了出去?”
  風云劍又是一呆,臉上顏色大變,唇角微動,欲言又止。
  閒云客和鬼影子,也隨著呈現出一股局促不安。
  由于誰也沒有再說話,屋中頓時沉寂下來,由門隙中吹進來的陣陣冷風,也仿佛帶著一片陰森鬼气……
  直到浮萍生方志硯捧著一雙食盤走進來,方將緘默打破。
  小瘟神胡五輕輕咳了一聲,又說道:“事實至為明顯,這老鬼之所以詐死,無疑是想弄清此一事件背后的主使之人;蕭老八的輕功,應該可以信任;不過,這也只能說,在三五日之內,或可太平無事。這老鬼一天不去,終究是個禍患!”
  風云劍搓手道:“那么,依胡兄之高見,這事該如何善后?”
  小瘟神胡五想了想道:“無論為公為私,胡某人都想找個机會,再試試手腳。護座乃潼關這邊的主腦,自應另有打算。如果你問胡某人這事應該怎么辦,胡某人的意見是:護座在幫中之身份,遲早終須泄露,這老鬼的一身功力惊人,絕非本幫黃衣護法以下之人物所能為力,為一勞永逸計,仍以護座親自出馬為宜!”
  風云劍點點頭道:“只好這樣了。”跟著又轉過身去向鬼影子蕭八說道:“老酒鬼之行蹤,仍煩蕭兄留意,令狐平那小子,這兩天可能會回來,蕭兄得著消息,交給及第棧的竺瘤子就可以了!”
  令狐平這兩天可能會回來?
  這位風云劍要是知道了事實真相在惊怒震駭之余,也許會啞然失笑。因為令狐平這次耍的,和他完全是同一手法;揚言要去藍田,只是一种煙幕,他們根本誰也沒有离開潼關!
  當夜,就在他以龍虎幫錦衣護法之身份,領著這批牛鬼蛇神,在里面秘密集會的同一時候,北門城外,黃河之濱,一座有鬼宅之稱的李氏度園中,也正在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宴會。
  就丐幫弟子而言,這种宴會,可說是史無前例!
  按丐幫弟子,向以衣結分別輩分之高下。
  幫主九結,為幫中結數之最高者。
  幫主以下,依順序為:長老七結,總舵各堂堂主五結,各堂護法四結,分舵舵主三結,各分舵主丐目,兩結一結不等;初人門之弟子,在三年之內,均稱白衣丐,即無結之意。
  在丐幫中,佩八結和六結者,永遠只有兩人。
  這兩人在幫中之地位,相當特殊。
  佩六結者,輩分在長老之下,各堂堂主之上,名為“法丐”;佩八結者,為幫主繼承人,名日“侯丐”。
  “侯丐”向例由幫主于五結以上之弟子中,挑選武功杰出,具有領導才能,素行方正者,經全体長老同意,而加任命;侯丐之安全,由長老負責,平常甚少与外界接触;即本幫之弟子,有時候都可能不知道幫中之侯丐為難。
  “法丐”則系由全幫有結之弟子,普選產生,一結丐目可以當選,七結長老也可以當選。
  一結丐目當選后,固然馬上連升五級,一躍而為六結弟子;七結長老當選后,身份將如何安排呢?降一結為六結弟子?
  一點不錯:下降一級,改為六結弟子!不過,這在當選之長老來說,仍是一种莫大之光榮。因為一名丐幫弟子,只要循規蹈矩,刻苦自勵,力求上進,被提升為長老,并不是一件辦不到的事,但要能當選法丐,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人選為法丐之弟子,條件要求之嚴,較為侯丐,有過之,無不及!
  要想當選為法丐,下列諸條件,缺一不可。
  必須通曉幫規,熟諳幫情。
  必須頭腦冷靜,事理分明。
  必須不徇私求,不畏強橫。
  既要有一張閻羅面孔,又要有一副菩薩心腸!
  所以丐幫中,最難以伺候的,是法丐;最受人尊敬的,也是法丐!
  一般丐幫弟子,听到法丐的名字,往往會比听到幫主的名字,更會有心惊膽戰之感。法丐在丐幫中權威,由此蓋如想見!
  這是此一武林第一大幫——丐幫——之內部職稱細節。
  今夜,在丐幫潼關分舵中,所舉行的這場宴會,其所以被稱為史無前例,是因為該幫一向有條不成文的規定:輩分相差兩結以上之弟子,不得平起平坐。
  但是,這條規定,今夜卻給受宴之主客——令狐平——打破了!
  這位浪蕩公子不知道是有意尋開心,還是覺得該幫此一規定不合人情,他除了招呼這儿那位三結分舵主坐上桌子,并將懶虫王九和小虎子那對師徒,也給強拉過來。
  這對師徒,徒弟是白衣弟子,師父也只是一名一結丐目,今夜竟然能跟幫中七結長老同席,這种事大概也只有碰上這位浪蕩公子,才會發生吧!
  酒席上,除了主客令狐平之外,還有一位陪客。
  這位陪客不是別人,葫蘆叟樂九公是也!
  葫蘆叟樂九公自從上了桌子,一張嘴巴,几乎沒有停過,雖然菜肴擺滿了一桌子,酒也是三元坊的狀元紅,他仍然念念不忘破廟中的那條五香醬狗腿!
  他一再嘰咕著,認為奔雷丐實在應該“另外賠他一條……”
  奔雷丐但笑不語,令狐平輕輕咳了一聲道:“本公子倒替歐陽長老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
  葫蘆叟一哦道:“說來听听看!”
  令狐平緩緩道:“就是您不妨同意取銷歐陽長老原先之承諾,不再幫您去找那個小瘟神胡五;這樣本公子倒可拍胸保證,最近這几天之內,您將仍有再嘗美味之机會,它會胜過一條醬狗腿也說不定!”
  眾人听了,無不為之捧腹。
  葫蘆叟兩只水泡眼一瞪道:“你小子敢再……”
  令狐平神色一動,忽然擺手攔著道:“有人正向這邊走來,像是分舵中的弟子,只是腳步匆促沉重,可能發生了什么事。”
  眾人屏息靜听,果然有腳步聲,正向暖閣這邊走來。
  不一會,一名二結丐目推門而入,手上拿著一個小黃紙卷,神情顯得甚是惊惶。
  那個黃色小紙卷,一看便知系由信鴿送來。
  在丐幫中,只有五結以上之弟子,才能以黃紙作書,因而連奔雷丐看到紙卷的顏色,臉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那名丐目按照幫中規矩,先將黃紙卷交給分舵主,然后方由那位分舵主將紙卷轉給奔雷丐。
  紙卷顯然沒寫几個字,奔雷丐拆開之后,只掃了一眼,一張面孔,便登時變成一片死灰!
  葫蘆叟眨了眨眼皮道:“是總舵發來的?”
  奔雷丐沒有開口,只將面前酒碗端起來,默默地一口气喝得點滴不剩。
  席上的分舵主,懶虫王九師徒,以及那個傳書的二結丐目,見狀紛紛引退。
  奔雷丐待閣中只剩下三個人,方才歎了口气,顫聲低低地說道:“本幫侯丐忽然失蹤……”
  令狐平、葫蘆叟聞言全是一怔。
  奔雷丐苦笑著又歎了口气道:“我們佩七結的七叫化,這下算是完定了!”
  令狐平和葫蘆叟雖然明白這位丐幫金杖長老刻下之語意何指,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拿什么話來對這位金杖長老加以安慰才好。
  只要与丐幫稍為有點淵源的江湖人物,差不多都知道該幫有著這樣一條規定:侯丐自產生之日起,幫中之七結長老,便須對其負起安全責任。如今,噩耗天外飛來,那位侯丐忽然失蹤不見,試問,負責安全之長老,遞聞此訊,情何以堪?
  令狐平思索了片刻,抬頭問道:“貴幫這位侯丐之生平,長老可否扼要見告一二?”
  奔雷丐道:“我們這位侯丐,复姓上官,表字樹人,外號鐵骨丐,未人選侯丐之前,原是幫中一名五結弟子……”
  “堂主?”
  “是的。”
  “哪一堂?”
  “講武堂。”
  “如今多大年紀?”
  “大約四十來歲。”
  “好,請長老繼續說下去吧!”
  奔雷丐接下去道:“遠在三十多年前,南陽有戶人家,家財万貫,只得一子,因老員外望子成龍心切,課督甚嚴,某年冬夜,此子夜讀疲累,不慎打翻油燈,不意竟因此引起一場無情大火……”
  令狐平道:“此后,這位上官公子,便因家道式微,而落魄為丐?”
  奔雷丐道:“是的。不過,据老丐所知,我們這位侯丐,他之所以選中這一行,當年那場大火,只能說是原因之一。”
  令狐平道:“這話怎講?”
  奔雷丐道:“當年的這位上官公子,雖然慘遭回祿,仍有不少親朋,可以投奔依靠,但他卻一心向往四海為家的生活……”
  令狐平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他以四十出頭的年紀便當上講武堂堂主,而終被選為幫主繼承人的侯丐了!”
  奔雷丐黯然一歎道:“在本幫來說,我們這位侯丐,确是一位難得的人材,武功好、人緣佳,處事机智果斷,几乎找不出絲毫缺點……”
  令狐平沉吟了一下,又道:“對貴幫來說,這樣一位人材,固然無可疵議,但是,對內是一回事,對外又是一回事,他在擔任講武堂堂主這段期間中,長老可知道他有沒有跟外面什么人結下梁子?”
  奔雷丐道:“沒有。”
  令狐平緊咬下后,又出了一會儿神,最后抬頭正容說道:“在下有個建議,不知長老是否信任得過?”
  奔雷丐道:“老丐方寸已亂,弟台有何高見,不用見外,只管道來,只要老丐能力所及,無不唯命是從。”
  令狐平道:“晚輩決定再在潼關停留十天,在這十天之內,希望長老能將貴幫那位侯丐失蹤之時間和地點打听出來,然后這件事便交給晚輩來辦,暫以三個月為期,屆時只要晚輩不出意外,以及這位侯丐仍在人間,當有佳音相告!”
  奔雷丐道:“弟台這次著人將老丐從漢中追回來,說是有事要跟老丐商量,敢問弟台那是一件什么事?”
  令狐平搖頭道:“那件事現在已經不太重要了。”
  奔雷丐皺眉道:“這次是為了本幫發生變故,弟台擱下本身的事情不辦,卻要為本幫冒險犯難,這叫老丐如何過意得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長老又怎知晚輩未存私心,表面上在為貴幫尋找那位侯丐,實際卻是在處理晚輩個人的事情。”
  奔雷丐大搖其頭道:“這只是你弟台想叫老丐安心的一种說法,弟台私人之事,盡可徑自處理,根本用不著假借任何名目。如今你弟台既對老丐許下這等重諾,我老叫化也有我老叫化的立場,還望你老弟開誠相見,不論那是一件什么事,都請你老弟說出來,要是我老叫化幫不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令狐平端起酒杯笑道:“正事談到這里為止,來來來,喝酒,喝酒!”
  葫蘆叟伸手一攔道:“慢來!”
  令狐平轉過臉去笑道:“閣下是嫌杯子小?還是另外想到什么助興的新花樣?”
  葫蘆叟翻著那雙水泡子眼道:“他歐陽谷雖是丐幫中的七結長老,但對你令狐老弟來說,也不見得就比我葫蘆叟樂九公的分量重多少,你老弟能為他們丐幫如此賣力,難道就不能替我葫蘆叟樂九公出個主意嗎?”
  令狐平道:“你的主意我早就想好了。”
  葫蘆叟道:“什么主意?”
  令狐平笑道:“這主意只有四個字。”
  葫蘆叟道:“哪四個字?”
  令狐平道:“飲食小心!”
  葫蘆叟听得跳了起來道:“咦!小子,你,你,這不是反了嗎?想當年,我樂九公在你們那座奇士堡作客的時候……”
  令狐平雙手連搖,笑著打斷他的話頭道:“夠了,夠了!”
  葫蘆叟坐下去板著臉說道:“那你小子就得規規矩矩的,替老夫拿個主意!”
  令狐平又笑了笑,正容說道:“這是正經話,請您老馬上灌滿酒葫蘆,星夜赶去洛陽,為适才离去的那位金鏢儒俠助一臂之力;因為洛陽的那位神彈金烈星,既敢窩藏這批黃金,想來當非泛泛之輩,我們這位孫大俠,不一定就是他的對手。這批黃金到手,可救活不少性命,完成了是件大功德,希望您老不要推卻才好!”
  葫蘆曳眨著眼皮道:“這是什么話?”
  令狐平道:“怎么呢?是晚輩說得不夠清楚?還是什么地方說錯了?”
  葫蘆叟道:“你小子想想,我要你小子替老夫出個主意,你小子卻倒打一耙,反派給老夫一個差使……”
  令狐平手一搖道:“那就不妨再听小子說一句:你要小子出主意,這便是小子惟一能夠想到的好主意。因為我就是能為您抓到那個小瘟神胡五,我也不會逼他說出主使之人!”
  葫蘆叟大奇道:“為什么?”
  令狐平望向奔雷丐道:“你可以問問歐陽長老,歐陽長老也許能夠告訴您其中道理何在。”
  葫蘆叟果然轉向奔雷丐問道:“喂!老化子,你可知道這小子葫蘆叟究竟賣什么藥?”
  奔雷丐想了一下,抬頭猶豫地道:“老弟言下之意,是不是說,這次指使小瘟神胡五下毒之人,老弟不問也知道他是誰?”
  令狐平頭一點道:“是的。”
  葫蘆叟又差點跳了起來道:“那你小子為什么不肯干脆地說出來?”
  令狐平平靜地道:“要能說出來,我早說出來了!”
  奔雷丐注目接著道:“弟台不肯明言,是否這位主使之人,他的武功太高,或是聲勢顯赫,說出來也對他奈何不了?”
  令狐平微微搖頭道:“不是!在目下武林中,要說連‘葫蘆叟’加‘奔雷丐’,再加一個‘浪蕩公子’都奈何不了,晚輩一時還想不出哪里去找這樣一名人物!”
  奔雷丐惑然道:“然則……”
  令狐平一字字說道:“為了丐幫那位侯丐的安全!”
  奔雷丐和葫蘆叟,聞言全是一呆。
  后者張目訥訥地道:“你,你,你老弟是說,這兩件事竟是同一個人的杰作?”
  令狐平苦笑著,再度舉起杯子道:“來,來,大家喝酒,喝完了這一杯,大家分道揚鑣,來日能否重聚,就看個人的運气了!”
  兩天后,令狐平帶著一身風塵之色回到舒府。
  閒云客徐逸樵和浮萍生方志硯兩人聞訊迎出,連忙吩咐家丁擺宴為他洗塵,令狐平向兩人問道:“舒老前輩回來沒有?”
  閒云客徐逸樵道:“還沒有,不過也快了。”
  浮萍生方志硯道:“老徐,你在這里,先陪公子坐一會儿,我去后面看看,好叫他們早一點弄出來……”
  浮萍生方志硯來到后院密室,向風云劍請示道:“那小子回來了,護座打算如何處置?”
  風云劍沉吟了片刻道:“葫蘆叟那老儿這兩天忽然失去蹤影,事情似乎愈來愈不妙,留下這小子,總是個麻煩,我看……”
  浮萍生低聲接著道:“要不要去將小瘟神胡老五找來?”
  風云劍點點頭道:“是的,不過行動要小心點,這小子精靈得很,要被他看出破綻,就不好收拾了。這樣天气,小子最喜歡的一樣菜,据說是干絲燙蒜,你不妨交待胡老五,就在這上菜上動動腦筋。”
  浮萍生應了一聲是,轉身即擬退出。
  風云劍目光微轉,忽然擺手止住道:“且慢!”
  浮萍生回過身來道:“護座還有什么吩咐?”
  風云劍思索了一下道:“等會儿這种干絲燙蒜不妨多做几份,待小子有了五六分酒意之后,再相机添上一份下了毒的,這樣比較不露痕跡。”
  浮萍生連連點頭道:“還是護座心思細密,這樣确實穩當多了。”
  暖閣中,閒云客和浮萍生兩人陪著令狐平,一邊喝酒,一邊閒談。大家聊了一會儿天气,最后兩人試探著問道:“公子這次去藍田,關于七義遇害之經過,有沒有听到什么消息?”
  令狐平搖搖頭道:“毫無跡象可循。”
  兩人听了,如服定心丸,均為之放落心頭上一塊石頭。
  令狐平皺了皺眉頭又說道:“只風聞七兄弟似是死于一批身份不明的藍衣蒙面人之手,也不知道此說是否确實……”
  他輕描淡寫地加上這些個尾巴,可將閒云客和浮萍生兩人嚇坏了。
  因為這次向藍田七義下手的,正是該幫的一批藍衣護法,藍衣護法在幫中地位不低,一個個均具有非凡之身手,照理應該不會在事后留下痕跡才對,小子這消息是打那儿听來的呢?
  好在兩人都知道小子再無生出這座府門之望,所以心中雖然吃惊,尚還能勉強維持聲色不露。
  閒云客故意哦了一聲道:“一批藍衣蒙面人?”
  令狐平聳聳肩胛道:“這又有什么分別?黑道人物于行事之際,其所著之夜行衣物,不外黃、藍、青、黑這几种顏色,所謂錦衣夜行,只是一個笑話當然不會有誰穿錦衣去干這种下作勾當。所以說,這個消息,根本沒有一點价值。來!來!不談這些了,咱們喝酒!”
  說著,端起面前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徐、方兩人雖然陪著干了一杯,心頭滋味,卻不怎么好受。
  他們總覺得令狐平的這番引諭,不可能是出于一時之巧合!‘黃”、“藍”、“青”、“黑”一口气提全了不算,最后還加上了“錦衣”這兩個字,五級護法,無一遺漏,要說是語出無心,誰能相信?
  如果不是隨口弓問之比方,為什么不說“灰”、“紫”、“橙”。“綠”?夜行衣色中,灰色會比黃色少?
  趁那家丁為令狐平篩酒,身軀遮住令狐平視線的一剎那,閒云客向浮萍生迅速飛去一道眼色。
  意思是問:剛才請示的結果如何?要動手得快點才好!
  浮萍生方志硯微微頷首,眼色中仿佛在說“放心”,護座已有妥善安排:“馬上就有這小子好看的!”
  閒云客徐逸樵得著這道眼色,膽子登時一壯,當下裝作好奇地又問道:“公子這消息是哪儿听來的?”
  他滿以為令狐平一定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沒想到令狐平不假思索地接著道:“昨天晚上,在渭南一家小酒舖子里,應了一句俗語:冤家路狹。竟又遇上了那老酒鬼,這消息便是從老酒鬼口中听來的!”
  閒云客一怔道:“葫蘆叟?”
  令狐平點頭道:“是的。這老酒鬼食髓知味,這次又想在本公子頭上發筆小洋財,結果本公子使他非常失望,一個子儿的便宜,也沒有讓他撿到!”
  閒云客故意顯出很有趣的樣子,笑了笑道:“老鬼怎么說?”
  令狐平喝了口酒道:“他還是那一套老方法,問本公子愿不愿化几十兩銀子買個与本身有著重大利害關系的消息,本公子的答复是:閣下的消息,閣下不妨留著,本公子的銀子,本公子會自己留下喝酒!”
  徐、方兩人,哈哈大笑!
  在兩人來說,這的确是值得開心一笑的事。
  因為兩人知道,葫蘆叟從洞庭五煞口中,必已逼去不少有關龍虎幫之秘密,這次這位浪蕩公子不肯向老酒鬼低頭,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同時,兩人此刻全恨不得能夠分出一個人來馬上去向風云劍報告葫蘆叟在渭南出現的消息。這老酒鬼人員貪杯,人并不糊涂,他跟奇士堡那位老堡主,交情不惡,如不設法防止,這些秘密,遲早會傳到奇士堡去,那時候,一著錯,滿盤輸,再想挽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可是,找一個什么借口离席呢?
  令狐平跟著笑了一陣,又說道:“老酒鬼見本公子不肯人套,一再發狠說本公子將來一定會后悔,我令狐平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后悔是什么。嘻嘻,碰上這等人物,真是妙不可言!”
  浮萍生笑著應和道:“的确有趣……”
  說著,抓起筷子,向那碟干絲燙蒜伸去。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早點吃光這碟干絲燙蒜,另外再添一碟上來,干脆將小子做翻,一了百了!
  只听令狐平又笑了一聲,接著說道:“這老酒鬼游戲風塵,專以整人為樂,這次上了本公子一個大當,他老鬼卻不知道!”
  閒云客微微一怔道:“這話怎么說?”
  令狐平也扶了一筷干絲燙蒜,邊吃邊笑道:“這次,本公子無端背上藍田這件公案的黑鍋,可說有口難辯,這老鬼想將這消息賣給我,當知老鬼他一定清楚事情不是我干的,老鬼天生一副直腸子,肚子里留不得半句話,下一步,不難想象,這老鬼准會帶著這個秘密,去奇士堡換一頓酒喝。試問這事一旦惊動了本堡那四位奇士,本公子還愁還不了一身清白。二位現在明白了吧?本公子當時不理這老鬼,正是想老鬼一怒之下,將消息報去奇士堡!”
  閒云客不住點頭道:“這主意不錯。只要貴堡那四位奇士出面,自然不愁案子破不了!”
  令狐平忽向兩人問道:“敝堡那四位奇士,徐、方二兄大概都還沒見過吧?”
  徐、方二人听了,心頭不禁微微一震。兩人早從尚元陽、馮佳運、詹世光等三人口中知道,這位浪蕩公子最大的忌諱,便是不許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有關奇士堡的一切。如今,這位浪蕩公子竟然主動談起這一方面,這叫兩人怎不喜出望外?
  浮萍生方志硯的一雙筷子,不期而然又從碟子上縮了回來,他發覺如照這樣發展下去,原計划勢必又得修改一下了!
  閒云客露出滿臉謅諛之色道:“公子別說笑話了,貴堡那四位奇士,徐某人等連姓名都不知道,哪有榮幸談得上見面……”
  令狐平點點頭道:“這一點倒是實情,對敝堡這四位奇士,一般人差不多都有這种感覺,雖然大名早仰,卻苦無識荊之机緣!”
  閒云客趁机接著道:“這四位奇士,怎么稱呼?”
  令狐平道:“四人依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之順序,姓名是:司徒鼎、孫子明、上官亮、高廣軒!”
  徐、方兩人眼色一使,忙將四個名字牢牢記下。
  令狐平接著道:“至于這四位奇士的出身和武功,說起來話可長了,他們這四位大爺,几乎沒有一個是……”
  徐、方兩人,屏息凝神,誰也不敢插口。
  誰知令狐平話鋒一轉,忽又端起杯子道:“來未來,喝酒!這几天東奔西走,未能痛痛快快地喝一頓。關于敝堡這四位奇士,异聞軼史,改天找個清靜所在,再作竟日之談不遲。現在喝酒,我敬二位,干!”
  徐、方兩人雖然甚感失望,但亦無可奈何,只得又陪著干了一杯。
  令狐平跟著又舉起筷子道:“來,來,這碟干絲燙蒜還不錯。”
  浮萍生方志硯見碟中之干絲燙蒜業已所剩無几,深恐那家丁自告奮勇,去添上一碟下了毒的,因而連忙站起身來道:“待小弟去后面叫他們再做一份來。”
  令狐平抱拳稱謝道:“勞駕,勞駕!”
  浮萍生离開暖閣,一口气奔來里院,向風云劍喘息著報告:“事情有了變化,那小子……得……得……暫時留下來,我跟老徐,怎么也沒想到……小子……忽然……”
  風云劍陡地坐直身子道:“忽然怎樣?”
  浮萍生興奮地道:“小子……乘著酒興……已說出四奇士之姓名,并且……再過兩天……他還答應……說是要告訴……”
  風云劍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告訴什么?”
  浮萍生低聲一字字說道:“告訴我們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
  風云劍將信將疑道:“真有這等事?”
  浮萍生壓著嗓門道:“千真万确!”
  風云劍沉吟道:“既是這樣,自然不必忙在一時。你仍然回到前面去,好好穩住這小子,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浮萍生接著道:“小子于無意中,還說出一件事。”
  風云劍微微愕道:“一件什么事?”
  浮萍生悄聲道:“小子說他昨晚在渭南一家小酒舖中,曾經看到葫蘆叟樂九公那個老酒鬼!”
  風云劍吃了一惊道:“老鬼在渭南出現,難道想去奇士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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