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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是真是假

  浮萍生道:“极有可能。听小子的口气,正如護座所預料,那老酒鬼顯然從五煞口中問出不少事,護座似乎得快點想個法子才好。”
  風云劍道:“有什么法子好想?說不得只好由本座親自跑上一趟了!”
  浮萍生大喜道:“護座親自出馬,自是再好不過。”
  風云劍頷首道:“好了,你快到前面去吧。樂老鬼的事,不用你們管。你們兩個只須拿出耐心,寸步不移地釘住這小子;他若是提及四奇士之出身和武功,務必用心記牢,不能漏卻一字。這是胡老五剛才送來的一包毒粉,你們可以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第二天,天空中忽然下起雪來。
  令狐平望望天色,皺著眉頭道:“這种天气,我看舒老前輩恐怕又回不來了。”
  閒云客徐逸樵連忙附和著道:“是啊,這种天气……
  令狐平轉過身去道:“這种天气,諸事不宜,只有喝酒好。走!咱們去城里,找個清靜地方,好好喝上兩盅!”
  徐、方兩人一听要去城里喝酒,登時精神一振。
  兩人想起昨天這位浪蕩公子的許諾,全止不住地心間升起一种飄飄欲飛的感覺。
  他們兩人,如今在龍虎幫中,只是一名黑衣護法,要能建立此一奇功,馬上升于藍衣護法,自然毫無問題!于是,兩人忙去取來雪蓬和風衣,一面吩咐家丁備車。
  馬車進城之后,浮萍生問道:“公子中意哪一家?”
  令狐平偏臉想了一下道:“上次的那家茶樓如何?”
  浮萍生似乎有點意外道:“公子不是說要喝酒嗎?”
  令狐平微笑著頭一點道:“不錯,本公子的原意并未改變;找個清靜地方,好好喝上兩盅。兩位以為,還有什么地方會比早上的茶樓更清靜?”
  閒云客連忙順著他的意思,向那名赶車的家丁吩咐道:“張泥鰍茶樓!舒福。”
  早上的張泥鰍茶樓,果然相當清靜。
  上次他們來的時候,尚有葫蘆叟樂九公,以及另外兩名漢子在座,這一次則真正的成了早上的第一批客人。
  那混名張泥鰍的伙計走過來,向三人道了安好,然后便問三人要泡什么條?
  令狐平在閒云客和浮萍生兩人拿出銀子,交代張泥鰍置辦酒菜之際,背手走到臨街的窗子口,他本來想看看外面的雪景,沒想到卻于無意之中,發現了另外一幅景象!
  下面,在一家尚未打開店門的舖子前,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叫化,正向這邊樓上,不斷打著手勢。原來這名中年叫化不是別人,正是丐幫分舵中的那一位一結丐目,懶虫王九!
  令狐平輕輕點了一下頭,表示會意。
  懶虫王九見令令狐平已經看到了他的手勢,雙掌于胸欣然一合,向這邊遙遙施了一禮,身形隨于街角消失不見。
  令狐平深深松出一口气,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高興。
  這座茶樓,正是他和奔雷丐約定傳遞消息的地方;不過,他沒有想到,奔雷丐會這樣快便將那位侯丐失蹤之經過查了出來。
  好了!他再用不著跟這兩個頂清客招牌的龍虎幫徒,整日里混一起,作無謂之周旋了!
  他這時望著兩人,為斟酌菜園,那一股起勁的樣子,心底暗暗冷笑。
  同時,他在心底迅速轉著念頭:在离開之前,要不要給姓舒的那個老賊看看顏色?或是順手將眼前這兩個家伙打發上路?
  他猶豫了好一會,最后決定:為了不影響大局計,還是暫且忍一忍。
  于是,他發出一聲輕咳,向兩人點點頭道:“你們坐一下。”
  兩人吃了一惊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去找一樣你們意想不到的性酒之物!”
  閒云客搶著道:“外面風雪這樣大,何必公子自己勞神?不管要買什么東西,跟這儿的伙計吩咐一聲就是了!”
  令狐平搖頭道:“這樣東西只有本公子才能買得到。”
  說著徑向樓梯口走去。方、徐兩人心中雖然猜疑,卻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位浪蕩公子會就此一去不來。所以,兩人眼色一使,便未再說什么,就這樣任由令狐平下了樓。
  令狐平出了茶樓,從容走去對街。他于懶虫王九原先站立之處,裝作抖去身上的雪花,稍稍停頓了一下。結果,借著風衣遮掩,伸出指頭一探,便將王九留在牆縫中的那個小紙卷儿取了下來。
  轉過牆角,打開一看,紙片上只潦草地寫著七個字:“風陵渡,上個月底!”
  令狐平看完之后,隨將紙片捻碎扔去。
  現在,他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那位侯丐上官樹人失蹤的地點是風陵渡,失蹤的日期則是上個月底!
  風陵渡?唔,這實在是個耐人尋味的地方!
  因為這座与潼關僅有一河之隔的知名渡口,就形勢來說,實無异龍虎幫龍門總舵在水路上的第一道門戶。
  由此可見,他先前所作之猜測及諸,丐幫這位侯丐無端失蹤,無疑是龍虎幫繼劫賑金及殺害藍田七義之后的另一杰作!
  依他進一步推斷,那位上官侯丐,如今也許就被囚在該幫龍門總舵之中。
  所以,他知道。沒有別的選擇,要救出這位侯丐,只有一個辦法,馬上設法混進該幫龍門總舵!
  令狐平想到這里,不禁發出一聲苦笑。
  一個以臥虎藏龍自命的新興幫派,它的總舵重地,會有這么容易讓他混進去嗎?
  兩天后,冷落的風陵渡口,在將近黃昏時分,方從潼關方面,冒雪載來了當天的第一批渡客。
  這一批渡客,共計是六個人。
  六人之中,兩人是汾陽的酒商,兩個是臨汾的棗販,另外的那兩個,一個是年輕的樵子,一個則是上了年紀的破衣婦人。
  由于這時天色已晚,風雪又大,一行登岸后,無法繼續赶路,只得于渡口那間僅有的客店落宿。
  兩名闊綽的酒商,要了店中的上房;那兩名棗販,為了省几。個房錢,則合要了一間普通客房。
  剩下來的那個破衣婦人和那名年輕的樵子,住處就不易安排了。
  店中雖然還空著兩間客房,但是,兩人誰也沒有能力單獨住一間。
  而二人非親非故,格于男女有別,又不便共處一室。
  店主人亦為此大傷腦筋,他說這年頭生意難做,實在無法輕易破例,只收客人一半房錢……
  那兩名棗販,自顧尚且不暇,對此自是無能為力。
  而那兩位有錢的闊客,又已經早就關上房門,喝他們的老酒去了;再說有錢的人,也不會愛管這些閒事。
  就在店主人深感左右為難之際,沒想到事有湊巧,竟又從店外走進兩名客人。
  來的是一名衣著整洁的中年文士和一名面目清秀的書僮。
  這時候來的客人,來了自然不會馬上走。結果,僅余的兩間客房,又被這一對主仆要去一間。
  現在,破衣婦人和青年樵子,沒有別的選擇了。
  兩人如果無法共住一個房間,那么,抱歉,兩人中的一個,便要孤坐達旦,挨著寒冷,以待天明了!
  按理,這孤坐的一個,自該是那名青年樵子。
  只是,這樣做仍然未能將問題真正解決。這名樵子既然無房可欣,他自然不會拿出一半房錢,而店主人又堅持著不肯讓步,那破衣婦人豈不是照樣安頓不了?
  最后,那位聰明的店主人,靈机一動,忽然被他想出了一個兩得其便的好主意。
  他建議青年樵子和中年文士共歇一房,而由那名書僮与老婦人住在一起。
  這的确不失為一個值得稱道的權宜之計,因為老婦人年已半百,那書僮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共處一室,自然無不方便。
  大家都覺得這個法子很好,于是便這樣決定下來。
  用過晚餐后,眾人分別入房安歇。
  外面的風雪雖然大,但關上了店門的小店內,由于每個房間都燒了熱炕,卻顯得溫暖無比。
  不消多久,各房客人,均告相繼睡去。
  只有跟青年樵子共睡一房的那名中年文士,似乎有著什么心事,他一個人要了一壺酒,一碟醋蒜,一碟花生,默默地喝著問酒,每喝几口,便會發出一聲輕歎,兩眼呆滯無光,迄無入睡之意。
  青年樵子一覺醒來,看見他仍在炕上喝酒,不禁欠起身子,怔怔然問道:“這位大叔,您怎么還不睡?”
  中年文士搖搖頭道:“你睡你的吧!”
  青年樵子眨了眨眼皮又道:“大叔……”
  中年文士擺手攔著道:“不佞的遭遇,誰也無法分憂,你老弟的關切,不佞心領了,時間已經不早,不要吵醒別人。”
  青年樵子只得聳聳肩頭,重新睡下。
  翌日,天亮之后,兩名棗販,首先离店;隔沒多久,那兩名酒商,亦告結賬离去。
  那名青年樵子,仿佛就住在附近一帶,他雖然起身很早,卻沒有立即离店的意思。
  与青年樵子同房的那名中年文士,大概是睡得太遲的關系,直到兩批客人上了路,方從房中打著呵欠走出。
  只見他一張面孔,顯得甚是蒼白;他朝青年樵子點點頭,很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后便朝隔壁房門口走去。
  因為隔壁老婦和書僮,都還沒有起床,房門仍然關得緊緊的。
  中年文士走過去,輕敲著門,口中喊道:“阿榮,阿榮!”
  連喊了好几遍,房中的書僮阿榮,方如受了惊嚇一般,啊了一聲,跳起身來,匆匆忙忙的一把拉開門閂。
  中年文士微帶不悅地道:“什么時候了……”
  只見那書僮此刻的一張面孔,几比中年文士的面孔還要蒼白,眼窩深陷,眼圈四周,一片青黑。
  他打開房門,兩手不住抖索,臉上滿布惊惶之色,只朝主人溜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頭,想從主人身邊悄悄鑽過去。
  中年文士見了,神色微微一變,雙目中陡地迸射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精芒。
  他將那書僮伸手一把攔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口中冷笑著道:“好小子,嘿嘿!”
  那書僮几乎要哭出來,顫聲低低說道:“大爺,不……不是阿榮……”
  中年文士注目沉聲道:“那么,那么,是那老妖婦勾引你的了?”
  那書僮俯首瑟瑟地道:“大爺,她不老。”
  中年文士微微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一個人!他轉過臉去,飛快地于屋中環掃了一眼,看見那名青年樵子正拿著繩索扁擔,在店門口圍著肩胛,一面望著天色,一面不住喊冷,那店主人則在屋角灶下忙著蒸饅頭,似乎都沒有留意這一邊,這才去了一層顧忌,回過頭來向那書僮低喝道:“還不快點回房去收拾行李!”
  那書僮聞言如獲大赦,連忙一溜煙跑去主人房中。
  中年文士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后像是毅然下定了決心一般,迅速俯下身子,從腿肚下撥出一只匕首,貼腕倒握,攏人袖內,然后冷笑著朝老婦房中走去。
  房中,那破衣老婦正在擺結著青布包頭,适才門外主仆之對答,她顯然已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不過,她好像并未將這名中年文士放在心上,這時平靜地坐在炕頭,側揚著半邊臉孔,悠悠然以眼角望著中年文士舉步跨入房內。
  中年文士跨進門檻,隨即止步站定,抬頭冷冷問道:“尊駕可就是……”
  破衣老婦緩緩轉過臉來道:“不錯,在下正是金靈官;也是龍虎幫新近聘任的藍衣護法。金大俠有何見教?”
  中年文士當場一愣,半晌則聲不得。
  破衣老婦微微一笑,又道:“听說金大俠亦系本幫護法之一,是嗎?”
  中年文士目光轉動了一下道:“是的,在下乃幫中之青衣護法,洛陽分舵的代理分舵主。金護法的護法令符,可否借閱一下?”
  破衣老婦點頭道:“當然可以!”
  說著,格達一聲,向炕頭擲出一面藍色銅牌。
  中年文士朝那面銅牌望了一眼,雙拳一抱道:“打扰護座了。金某人告辭!”
  直到中年文士帶著那書僮离開客店好一會儿,人妖金靈官方從房中走出。
  仍是昨天來時那身打扮,一套破舊的棉襖褲,青布包頭,滿臉皺紋,看上去十足就像一名窮苦的村婦。
  不久,那名青年樵子也走了。
  當天晚上,在臨近西城一家小客棧中,破衣老婦和中年文士主仆,竟然又告不期而遇!
  書僮阿榮看到破衣老婦,一張面孔登時漲得通紅。
  他趁主人与對方點頭招呼之際,抽身溜出棧外,一顆心忐忑不止,他真想還能像昨夜那樣……
  “阿榮!”
  身后忽然有人壓著喉嚨,傳來一聲輕喚。
  阿榮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主人在喊他,轉過身去一看,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原來躲在街角向他招呼的,竟是昨晚的那名青年樵子。
  阿榮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問道:“可是你在喊我?”
  青年樵子低聲道:“是的,今天早上,在風陵渡口那家客店里,你們金大爺向小可交代了一件事,他要小可悄悄跟在你們后面,這一路來,假使不發生什么便罷,万一再遇上那個人妖……
  阿榮一呆道:“你說什么?”
  青年樵子道:“人妖金靈官。就是昨天客店中跟你同房的那個破衣老婦!”
  阿榮膛目道:“人妖?”
  青年樵子道:“是的,人妖,就是我們普通說的陰陽人,碰上他一定非倒大霉不可!”
  阿榮的臉孔,登時變了顏色。
  青年樵子輕咳了一聲接著道:“你們金大爺說,這位人妖,來頭甚大,連他亦不敢輕易得罪,如今惟一可行之策,便是設法回避。”
  阿榮額聲問道:“如何回避?”
  青年樵子從怀中取出一使銀子道:“這是你們大爺早上留下來的。他說:若是再遇上這個人妖,便將這錠銀子交給你,要你盡快雇匹健馬,連夜赶去榮河縣城,在東門附近找一家客棧,然后便在棧中等他,愈快离開愈好!”
  阿榮抖索著接下那銀錠,掉頭踉蹌而去。
  青年樵子微微一笑,跟著又向客棧中走來。
  客棧中的中年文士——神彈子金烈星——回頭不見了書債阿榮,一時亦未在意,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了,仍然未見阿榮出現,這才感覺有點不妙。
  他走來前面向棧中一名伙計問道:“我那個書僮,剛才有沒有從這里跑出去?”
  那伙計賠笑回答道:“有,有,适才有個年輕人過來留下了話,他說貴介是他的表弟,大爺如果要找他們兩個,請去龍門茶園。”
  神彈子金烈星微怔道:“怎么說,他們是表兄弟?那傳話的年輕人生做什么樣子?”
  那伙計想了一下答道:“大約二十來歲,生得甚是結實,從那一身裝束看來,就像是一個以打柴為業的樵子……”
  神彈子金烈星又是一怔道:“一名樵子?”
  那伙計點頭道:“是的,一名樵子,只是听口音時好像不是這一帶的人。”
  神彈子忙問道:“听口音是哪里人?”
  那伙計道:“听口音跟您大爺差不多,像是洛陽或開封一帶的人。”
  神彈子目光轉動,心中已有几分明白。
  當下接著又問道:“這是多久的事?”
  那伙計想了想道:“有一會儿,貴介剛剛出去不久,他便走了進來,說是要找大爺,后來……”
  神彈子面孔一沉道:“你們怎么不通報?”
  那伙計連忙接著道:“后來是他自己改變主意,說要大爺去找他們兩個。”
  神彈子哼了一聲,抬頭問道:“龍門菜園怎么走?”
  那伙計向門外一指道:“從這里出去,靠左轉,向右拐,穿過對面一條巷子,一抬頭便可看到,這座茶園……”
  神彈子不等伙計說完,人已匆匆走出棧門。
  半個時辰后,神彈子又回到客棧,步履滯重,臉色陰沉,神情之間似乎顯得很不愉快。
  先前那名伙計連忙迎上去賠笑道:“怎么樣?找到沒有?”
  神彈子手一揮,冷冷吩咐道:“去把大爺的行李搬出來!”
  那伙計吃了一惊道:“大爺……”
  神彈子板起面孔道:“你們這家客棧是不是一住進來,就不能搬出去?”
  那伙計作揖不迭道:“大爺言重了!”
  神彈子丟出一錠銀子道:“那就快點去辦事,這一宿房錢照算,另外去替大爺喊輛車子,赶車的得選一個熟手。”
  次日辰牌時分,在榮河東門附近的大禹客棧里,神彈子找著了書僮阿榮,主仆二人見面之后,草草進了一點酒食,便又乘車起程,再向河津進發。
  途中,神彈子閉目養了一會儿神,忽然開眼皮問道:“阿榮,你覺得大爺待你怎么樣?”
  阿榮低頭囁嚅著答道:“大爺待小的太好了。”
  神彈子停了一下又問道:“阿榮,我再問你,大爺這次出門,你可知道為了什么事?”
  阿榮微微一怔道:“大爺前天不是已經告訴了小的,說是為了府中失去的那批黃金,須去龍門向幫主解釋嗎?”
  神彈子歎了口气點頭道:“是的,黃金,黃金,害死人的黃金。要是幫主不相信大爺的解釋,真不知道咱們爺儿倆,是不是還有再回洛陽的机會!”
  阿榮低聲道:“大爺不去不行嗎?”
  神彈子苦笑道:“你們孩子家,哪里懂得?要能不去,大爺又不是傻瓜,干嘛還要赶去受這份活罪?”
  說著,忽然整了整臉色道:“阿榮,大爺決定讓你回去,這是大爺的事,要你們當下人的陪上一條命,大爺實在于心不忍。你就在這儿下車吧!這里是五兩碎銀,你拿去做盤纏,記住下車之后,先找個地方,將這一身裝束政改,免得再遇上那個人妖,又是麻煩。”
  阿榮愣然張目道:“大爺……”
  神彈子手一擺道:“大爺的脾气,說一不二,你快去吧!”
  阿榮知道無可挽回,只得收起銀兩,紅著眼睛下車而去。
  神彈子目送書僮阿榮去遠,向車夫交待道:“車子走慢一點,愈慢愈好!”
  結果,在禹門渡,這位神彈子終于如愿等上了那位人妖金靈官!
  人妖金靈官如今業已恢复本來面目,一襲狐裘,雙眉如畫。看上去儼然一位濁世公子!
  他看到神彈子,并不感覺意外,就像他早已知道會在這里碰上神彈子一般。
  神彈子抱拳道:“金兄好!”
  人妖微微一笑道:“金大俠今天看起來,好像客气多了,是不是因為小弟今天換了一身衣服的關系?”
  神彈子有點不好意思似地道:“金兄真會說笑話。”
  人妖斜睨了他一眼道:“要不然昨天在金福客棧見到小弟時,金大俠怎么未像今天這樣,先跟小弟打招呼?”
  神彈子訕然支吾道:“那是因為……”
  人妖側揚著面孔道:“因為我金靈官未建寸功,便被聘為幫中的藍衣護法,使得你金大俠愈想愈不舒服是嗎?”
  “金兄又說笑話了!”
  “然而為了什么?”
  “小弟心情欠佳。”
  人妖輕輕一哦道:“原來金大俠有心事?那就怪不得了。金大俠有什么煩心之事可否說出來,由金某人分憂?”
  神彈子欲言又止,忽然低下頭去道:“請金兄原諒。”
  人妖怔了怔道:“原諒你什么?”
  神彈子道:“金兄的這雙眼光,小弟有點受不了。”
  人妖媚然一笑道:“那么……”
  目光四下一掃,低低接著道:“要不要找個地方歇上一宿。再去總舵報到?”
  神彈子苦笑搖頭。
  人妖似感不解道:“苦無急事在身,稍為耽擱一下,有何要緊?”
  神彈子抬起頭來,深深歎了一口气道:“小弟這次前來總舵,与金兄不同,金兄人幫便是藍衣護法,前途未可限量;而小弟我,恰恰相反,好不容易爬到今天這步地位,卻因一時之疏忽,眼看就要成為階下囚,你叫小弟的心情,如何好得了?”
  人妖皺眉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神彈子又歎了口气道:“小弟弄丟了幫中一批黃金!”
  “數目大不大?”
  “三千二百兩。”
  人妖為之一呆道:“我的老天,你說多少?三千二百兩?”
  神彈子苦笑道:“一分不少!”
  人妖忙又問道:“劫走這批黃金的是哪一路人物?”
  神彈子搖頭道:“這個連小弟也不清楚,因為出事的那天夜里,小弟恰巧不在家中。而小弟手底下的那批飯桶,卻又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說那天夜里很冷,大家很早便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才發現金箱已被搬運一空!”
  人妖沉吟了片刻道:“金兄以為這會不會是那位浪蕩公子的杰作?”
  神彈子搖頭道:“小弟也曾這樣想過,但總覺得可能不大。”
  人妖目光一抬道:“何以見得?”
  神彈子道:“因為這小子目前正在潼關舒府作客,那位風云劍客舒嘯天乃本幫之錦衣護法,他對這小子之一舉一動,不會不加以密切監視,小子應該沒有抽身作案之机會;再說這小子對財貨還不如對女人來得有興趣,他既然動上舒家那妞儿的腦筋,自不會平白冒此大不韙。”
  人妖點點頭道:“是的,在這件公案里,小子可能是清白的。可是,這批黃金哪里去了呢?”
  神彈子又歎了口气道:“這正是小弟為難的地方,丟了這么一大筆黃金,卻連對方是何許人物都交代不出來!”
  人妖跟著歎了口气道:“這倒是個麻煩……”
  神彈子四下望了一眼,低聲說道:“所以,這次到了總舵之后,在幫主面前,假使有机會,務乞金兄大力成全,小弟誓必有所相報。”
  人妖聳聳肩胛道:“只要能夠見得著幫主,那還有什么問題?”
  神彈子慌忙打躬道:“小弟先謝了!”
  人妖忽然手一指道:“渡船來了,過去再說吧!”
  渡過了惊險万狀的激流,兩人上了岸,人妖問道:“金兄過去來過總舵沒有?”
  神彈子點頭道:“來過一次。”
  人妖一托道:“那么,金兄前面請,小弟初次來,路徑不熟。”
  神彈子面現猶豫之色道:“這個……”
  人妖甚是意外道:“什么,你來過一次,還不認得路?”
  神彈子連忙分辯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人妖益發詫异道:“然而金兄何故面有難色?”
  神彈子赧然說道:“因為本幫職等分別极嚴,金兄是藍衣護法,小弟僅是一名待罪的青衣護法,如由小弟走在前面,非但不合禮制,而且有欠雅觀,只是金兄又是第一次,所以小弟甚感為難。”
  人妖哦了一聲道:“這個嘛?小事,小事,小弟身上有張路線圖,再拿出來看一下就是了!”
  說著,自身邊取出一幅紙圖,仔細看了一會儿,然后收起紙圖道:“走,前面不遠,便有接應之人。”
  神彈子點點頭,沒有說什么。
  兩人沿著一條山路,冒著風雪,走向坐落西麓的遮馬谷。
  人妖邊走邊說道:“這次与小弟聯絡的,是幫中的一名張姓黑衣護法,据這位張護法說,幫中有一位复姓宰父,錦衣老護法,他乃金兄之母舅,有沒有這回事?”
  神彈子聞言微微一呆,跟著急忙點頭道:“是的,是的……”
  人妖回頭望了他一眼笑道:“那金兄還擔心干什么呢?听說這位宰父老護法,乃當今幫中第一號紅人,他外甥出了這么一點小岔子,難道他還不能說几句話不成?”
  神彈子苦笑著道:“小岔子?三千二百兩黃金的岔子不能算小了!”
  人妖不以為然道:“就算這個岔子出得不小,我不信幫主只重黃金不重人,會為了一批黃金,一點也不顧全宰父老護法的情面!”
  神彈子深歎了口气道:“那就要看我們這位幫主對金錢的看法,以及我金某人的運气如何了。”
  人妖忽然叫了一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原來兩人邊走邊談,這時已經來到一座石壁下。
  走在前面的人妖金靈官,原以為石壁下有路可通,不意來至近前一看,才發覺去路中斷,業已無法再進一步。
  人妖回過頭來問道:“咱們是不是走錯了路?”
  神彈子輕咳了一聲道:“不會吧!”
  人妖不胜迷惑道:“不會——這話怎么說?金兄上次返舵,是走的哪條路,難道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嗎?”
  神彈子又咳了一聲,笑道:“金只不必性急,等下就會明白了。”
  人妖眉尖微蹙道:“這么大的風雪,要在這里站上一兩個時辰,不給凍僵了才怪!”
  此際,身后石壁中,‘突然傳來一個冷冰的聲音道:“來人通名!”
  神彈子含笑靜立如故,人妖則給嚇了一大跳!
  人妖轉過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面前那座石壁,仍跟先前沒有兩樣,竟無法看出聲音系自何處發出?
  直到神彈子以財彎輕輕碰了他一下,人妖方始定下神來,向壁間高聲答道:“新任藍衣護法,平遙金靈官奉召晉舵。同行者為本幫青衣護法,洛陽分舵代理分舵主,神彈子金烈星!”
  石壁中又傳出命令道:“呈驗護符!”
  聲音中雖然不帶一絲情感,但已較适才緩和得多;只是仍無法從這一聲命令測出聲音傳來之方向。
  人妖顯得有點進退失据,看不到人,護符如何呈驗?
  神彈子又以肘彎輕輕碰了他一下,人妖轉過臉去一看,才忙學著神彈子的樣子,將那面護法令符取出來,面壁高高托在掌中。
  接著,就像神話似的,石壁上發出一陣震動,忽然緩緩露出桌面大小的一道洞孔。
  兩人收起護符,向孔道中走去。
  通過孔道,里面是一條寬僅容身的羊腸小路,似為人工所開鑿,路面狹窄,卻甚平坦整洁。
  兩人剛剛踏上這條羊腸小路,身后石壁,隨即無聲攏合。
  兩人始終未能見著守關之人是何模樣。
  走了一段,人妖低聲問道:“金兄過去……”
  言下之意,似是想問神彈子,上次來總舵時,所經過之情形,是否也跟這次一樣,但話只說了一半,即為神彈子以目光止住,人妖乖巧异常,見狀語音一頓,便未再問下去。
  這樣,曲曲折折,又向前走了約莫頓炊之久,狹路過盡,眼突然出現了一片遼闊的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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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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