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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四狐爭春


  三天后,龍門山,九子谷前,出現一老一小兩名道人。
  老道人不算太老,小道人也不算太小,前者約莫四旬出頭,五旬不到,后者十八九歲。
  兩名道人在谷口站定后,年長者偏臉低聲道:“再瞧清楚些,小子,命可玩不得!”
  年輕道人低聲笑道:“錯不了,就算它陣中有陣,也難本少俠不倒,你大棋士還是快點按老規矩,上去向里招呼吧!”
  年長道人搖頭道:“用不著這么慌,過去几次,我受這條混龍的鳥气受夠了,這次非得想個法子,好好將這廝整一下。”
  年輕道人笑道:“你過去受了些什么气?”
  年長道人切齒道:“首先,這廝棋藝較我略高一籌——”
  年輕道人笑著插口道:“你就因為來一次,輸一次,愈輸愈不服气,所以,每次雖明知要受气,卻又忍不住還是要赶來?”
  年長道人狠狠瞪了一眼道:“你說還是我說?”
  年輕道人連忙笑道:“當然你說。”
  年長道人哼了哼,方才接著道:“其次,是這廝的棋品,可謂坏到無以复加,贏了就笑,就叫,奶奶的,笑起來比個猩猩還難看!”
  年長道人頓了一下,恨聲繼續道:“六逸過去,向采中立態度,既不偏向于九龍,亦無厚愛于三殘,而六逸与九龍間有交往者,就只有我這個臭棋王,和谷里這條混龍姓葛的,彼此既系因棋結緣,自不便為了區區胜負之爭,而傷及和气。”
  年輕道人點頭道:“這是風度!”
  年長道人臉色好看多了,接著說道:“老實說,這條混龍,會的就是這些邪門儿。論武功,稀松之至。若換去另外一個地方下,哼,贏了棋想笑?想叫!奶奶的,老子不打他個稀爛才怪!”
  年輕道人噘噘嘴唇,一句話想說沒有說出來:“閣下實在捧不得!”
  年長道人洋洋然,接下去說道:“之后,每次來,我都偷空在高處向下望几眼,可是,惱人的,谷中地形雖然被我記下,卻始終想不出破解之策……”
  年輕道人岔口道:“日前前輩從這儿出去,絲毫沒有看出,谷中囚著像追魂老儿這樣一名重要人物么?”
  年長道人搖頭道:“沒有。”
  接著,皺眉又道:“就算當時看出了,又能怎樣?老儿囚在里面,尚可保命,要是盲目向外闖,只有更糟!”
  年輕道人點點頭,忽然笑著問道:“前輩的報复方式,想到沒有?”
  年長道人眨了眨眼皮道:“莫非你小子——”
  年輕道人笑著點一點頭,跟著不知附耳說了几句什么話,年長道人大喜拊掌道:“對,他請我吃冬酒,我請他吃年酒,怎么來,就怎么去!”
  年輕道人笑著推了一把道:“那就快點叫門吧!”
  年長道人——臭棋王——點點頭,俯身撿起几枚石子,向谷中走進七八步,然后站定身軀,揚臂向道石屏似的岩壁,以約定記號連珠打出手中石子。
  為了不露痕跡起見,臭棋王打完石子,像往日一樣,立即退回谷外,靜待那條混龍現身帶路。
  約莫過去頓飯之久,谷中先是一陣哈哈,接著出現那條混龍葛天民。
  混龍葛天民,生相果然不雅。矮矮胖胖,中間粗,兩頭尖,頰肉全向橫里發展,雙目細長,眉毛黃而辣落。
  依朱元峰之擬想,這位混龍如果一旦贏了棋,其又笑又叫的神態,雖不若臭棋王所形容的,比一只猩猩還難看,事實上顯然也強不到哪里去。
  混龍一眼看到臭棋王,止不住笑得腮肉打抖道:“慘敗之下,知道你雜毛縱然离去,也勢必寢食難安,但是,可万万沒想到——咦,這小雜毛哪里來的?”
  臭棋王忙喝道:“丰元,快見過葛老前輩,小娃儿家,殊不知禮!”
  朱元峰上前中規中矩地喊了一聲:“葛老前輩!”
  混龍側目打量著道:“骨格不錯,配這樣的師父,是足夠而有余的了。”
  接著轉臉向臭棋王道:“你几時收的徒弟?”
  臭棋王冷淡地答道:“收個徒弟,又不能對棋力有所幫助,這也值得挂在嘴邊,逢人更加宣示一番不成?”
  混龍大笑道:“不妙,這次再不放放水,恐怕要真地變冤家了!”
  臭棋王冷冷一哼道:“退步留得好!”
  混龍又是一陣大笑,同時招手道:“來,來,來,早殺早開始!”
  說著,領先向谷中走去。好奸滑的一條混龍,他故意先帶臭棋王和朱元峰兩人,在那五條絕路附近溜了几圈,然后突然想將起來似的,止步轉身道:“雜毛,還是打那邊過去吧。在那邊,老夫新栽了几株梅花,順便去看看開了沒有!”
  臭棋王淡淡地道:“隨便,總之,到了你胖球這里,只有任你胖球宰割,要不是怕閣下猴急翻臉,我姓伍的真會次次輸給你?嘿!”
  混龍一呆,接著怪嚷道:“這是什么話?”
  臭棋王悠然反問道:“你說這是什么話?”
  混龍手一擺,叫道:“不行。你,你雜毛等在這里,我去將棋盤棋子拿來,咱們就先在外面干几盤,等殺你個口服心服,然后再去里面慢慢宰!”
  臭棋王緩緩說道:“那倒不必,我姓伍的若是走不出來,相信你這胖球,也不會太平到哪里去就是了!”
  混龍翻眼怪叫道:“那你雜毛剛才不是說的廢話么?”
  臭棋王擦擦眼皮道:“誰叫你認真?”
  倆人過去見面,一直是你頂我撞,毫不相讓,這次,臭棋王作風一改,混龍口頭上,首先便輸卻一陣。
  沒有受過气的人,一旦受气,分外別扭。
  混龍漲滿一肚子的气,恨聲道:“好,好,有你雜毛的,今天不叫你盤盤棄甲曳兵,我混龍發誓不姓葛!”
  臭棋王咳了一聲道:“葛老七,有小輩在身邊,說話最好留著點,咱們老兄老弟的,玩笑開慣了,誰也無所謂,到時候別讓這些娃儿傳出去。”
  混龍叫道:“傳出去又怎樣?話說了算數!就只怕你雜毛贏不了。”
  爭嚷之間,已然來到一片樹林之前。臭棋王暗中留意,一路之走法,果如日前朱元峰所指出者。
  這位臭棋王,至此不但深深佩服小子有种,同時寬心大放。這次,人救定了,棋盤上也有揚眉吐气之望,天下樂事,哪有更甚于此者?
  穿過樹林,是一條登峰坡道,峰腰間一座石堡,正是龍穴。
  在經過那片樹林時,朱元峰發覺,林中樹木,竟然也是按九宮陣原理所栽植。走對了,林徑朗朗,好像什么也沒有;其實,他知道,只要拐錯一個彎,就這畝許寬廣的一座樹林,也就夠你頭暈眼花的了。
  走進堡門,混龍轉身托臂道:“賢師徒請!”
  臭棋王,待舉步,院中忽然傳出一片駕聲燕語,只听一個极為熟悉的少婦口音,在院中問道:“葛叔叔,來的是些什么客人呀!”
  進門一看,朱元峰不禁呆住了。
  院中刻下那批娘儿們,你道都是誰和誰!去了一個“騷狐”的“玉門五狐”——“淫”、“毒”、“煉”、“金”四狐也!
  朱元峰在長安時,尚幸未与南宮華走在一起過,故這時并不愁被四狐認出本來面目。
  不過,四狐怎會忽然全來了這座九子谷,一時則頗令人費解。
  剛才發話的,顯為小金狐歐陽美珠。這時,雙方照面后,只見小煉狐馮丹蘭,秋波一轉,輕喚道:“原來是一大一小兩個小毒狐冉肖嬌一咳搶著道:“是啊,原來是兩位道爺,奴家還以為是鶉衣郝老前輩來了呢!”
  小淫狐花曼曼接著幫腔道:“兩位道爺怎么稱呼啊?”
  不管小毒狐和小淫狐,聲音多么美妙動人,掩飾的多么委婉自然,小毒狐馮丹蘭,在“一大一小兩個”底下,想說而未出口的是什么字眼,也是“昭然若揭”的了,蓋非“牛鼻子”,必為“雜毛”也!
  混龍葛天民深知臭棋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當下惟恐雙方弄僵,連忙從中打哈哈道:“你們這些小狐狸精,見識真是淺陋得可怜,我問你們,你們知不知道,過去武林中,以奕事知名天下者,他是哪一位高人?”
  四狐同時一怔,小淫狐花曼曼啊了一聲道:“原來是‘臭——’”臭棋王冷冷截著道:“彼此,彼此!”
  混龍手臂一揮,大喝道:“還不赶快進去,准備酒菜招待客人!”
  四狐丁香暗吐,忙著互扮鬼臉而去。
  混龍轉身笑道:“張兄請!”
  臭棋王于移步之際,向朱元峰飛快地遞出一道眼色;朱元峰微微點頭,表示會意。
  他們在入谷之前,原先的第一個計划是:一旦進入谷中,立即下手。殺了混龍,再救追魂叟。
  但此一計划,旋經打消,因為兩人均不同意如此做法。
  臭棋王反對的理由是:在下手之前,他得先在棋盤上出出气。
  朱元峰的顧慮則是:追魂叟也許已被強迫灌下什么毒藥,如將混龍冒昧殺卻,豈非自絕解救之道。
  所以,他們第二個計划——也就是現行准備付諸行動這個計划——乃是:臭棋王下棋,朱元峰相机溜出,先行救出追魂叟,間明無礙,再合追魂叟之力,將這座九子谷徹底毀除。
  可是,如今形勢一變,這第二計划,顯又告吹了!
  首先,四狐之出現,大出兩人意料之外。“五狐”為“關外三煞”中“玉門老嫗”的得意弟子,品德是一回事,武功又是一回事。五女雖然穢名早著,身手并未因而降低。
  而且,在人數上,也是一大困扰。
  九子谷中,當然不會只住混龍一個人,現在再加上身手不弱的四狐為翼助,要想正面解決問題,自是沒有那么容易。
  詎知,第一道難關尚未獲致化解之道,竟又自小毒狐冉肖嬌口中,惊聞那位鶉衣欲魔之即將到來。
  臭棋上适才的一道眼色,便是提醒朱元峰,局勢急轉直下,應該迅謀對策,朱元峰自無不知之理。
  不過,因此一來,另外的兩道謎題,總算是獲得答案了。
  逍遙觀那名惡道,口說要去“臨汾”,事實上要來的,很可能便是這座“九子谷”。
  來干什么?
  將“金鈴”和“白絹”兩女,送來此處,以待那位鶉衣欲魔之臨幸也!
  而淫、毒、煉、金等四狐,忽于此處出現,無疑地,必也与“欲魔”之來臨有關。
  依朱元峰進一步之推測,混龍勾結欲魔,准備籌組什么四海幫,其未來之地點,說不定就是這九子谷。所以,消滅掉這座九子谷中的种种設施,如今己具有雙重意義,而且透著更形迫切和需要了。
  混龍將兩人領去的,是由一間天然石洞所擴展而成的書房。
  從外表看上去,頗像一座深闊的佛龕。
  “書房”內部,成橢圓形,在兩邊石壁上,分別于离地三尺,鑿有一道弧形石槽。
  這种石槽,顯然有著兩种不同的用場。在炎夏時,糟中注滿山泉,可使闔室陰涼;而現在槽中,則生著兩堆熊熊柴火,來到室內,頓使人周身一陣溫暖。
  這問書房,其實亦未嘗不可稱之為一間棋室。
  因為屋中陳設簡單异常,而最主要的一項陳設,便是室內中央,那張在面上刻有棋盤的石桌,以及兩座當凳子用的石墩;其余則是一些,在普通書房中,通常可以見到的蕭、琴、字畫之屬。
  嗜棋如命的主賓兩人,一進書房,啥話不說,一人分居一座石墩,同時分別搶著抓起一把棋子。
  臭棋王叫道:“快,快,下得快點,可以多下几盤!”
  混龍大笑道:“黑子抓在你手里,你叫誰快?”
  臭棋王叫道:“那個不管!就是拿著白棋,今天也得你先下。
  我姓伍的是哀兵必胜,你胖球等著瞧就是了!”
  混龍笑得前仰后合,喘著道:“哀兵?哈哈,你瞧你說得多可怜!”
  臭棋王瞪眼吼道:“你是下也不下?”混龍大口喘著气,笑道:“下……當然下……不過,咱們得交代清楚,我這張石桌子,只能防得普通人,你……你張兄須知道,再找這么一副材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臭棋王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大驢屁!”
  朱元峰忍不住暗暗好笑。論德性,這位倒真夠得一聲“門當戶對”。
  混龍逗夠了,終于輕蔑地拍下第一個白子。這第一局棋,下得很快,結果也很出人意外。
  臭棋王贏了!
  混龍一聲不響,點完路數,不待臭棋王催促,啪的一聲,便又再度拍下第一顆白子。
  臭棋王眼溜朱元峰,朱元峰輕輕點頭。意思表示:對的,就照這個方法,一直使用下去。
  原來朱元峰教給臭棋王的“訣竅”,實在簡單之至。
  當夜,朱元峰分析了兩人几盤棋,馬上找出臭棋王輸棋的症結所在。兩人棋力,原難分判高下,問題都在到了緊要關頭時,混龍肯想,臭棋王卻想到哪里,便下到哪里,很少能冷靜下來,稍稍觀察一下全盤大事。
  混龍喃喃低罵道:“像只猴子!”
  臭棋王微微一笑,拈起一顆棋子,繼續哼將起來:“三更京鼓儿里,月儿照牙床……弄冬,弄冬的弄儿的個弄儿冬……隆隆的久……”
  混龍有气無處出,有性子不敢使,偶爾回過頭去,忽然瞥及朱元峰正在沖著他莞爾而笑,這一下,机會來了,他眼皮霎了霎,冷冷問道:“小雜毛,你笑什么?”
  朱元峰正待啟話,臭棋王連忙笑喝道:“丰元快快滾出去!”
  朱元峰應一聲是,掩口疾步出屋。
  混龍哼哼道:“這小子將來大了,我看出息也有限,古語說得好:什么樣的師父,就出什么樣的徒弟!”
  其實,這一著,全在臭棋王和朱元峰的預料之中。
  臭棋王的“唱”,朱元峰的“笑”,目的無它,就是為了要等混龍葛天民的這一“赶”!
  朱元峰來到庭院中,星目掃射,一面向一道角門走去,一面打量著四周形勢。
  前面這一進,兩廂一廳,平淡無奇,顯無囚人之所。同時他也沒有听到四狐笑語,可見角門后面,必然另有天地。
  果然,走完角門后面的甬道,眼前景色頓時一變。
  呈現眼前的,是一座寬約七八丈,深達半里許的奇大院落,院中屋舍隱隱,皆散布在一片雜錯林石中。
  朱元峰定睛諦視,馬上認出院中之一木一石,無不按五行生克之理所布置。他定一定神,然后向一座竹林中走去。
  朱元峰雖對四周這一片布置了如指掌,但他刻下所采取的,卻非行家之走法。
  依照穿越這座五行陣的正規走法,他應打由左邊那座小石橋上通過,然后按一定的步法,斜斜以之字路線奔赴西南。現在逕趨那片竹林,則是一般人的走法,在中央戌土的部位,敵必要受困阻。這一點正是他有心之安排。
  因為他目前的身份,是友非敵,如果中伏,屆時必有人會前來救他出困,那么,他就可以先由來人上探探虛實。
  在离陣心不遠的地方,有座小茅屋,屋頂炊煙裊裊,似乎屋中正有人在燒煮著什么東西。
  那間茅屋,正是這九龍堡中的膳房。
  此刻膳房中,四狐全在,正在嘻嘻哈哈,一面料理酒菜,一面以剛才那兩名老少道人為談笑資料。
  小金狐歐陽美珠笑著道:“‘六逸’這兩個字,雅得不能再雅,沒想到名不符實,在六逸中,竟有著這么一個,又丑又俗的老怪物……”
  小煉狐馮丹蘭笑接道:“不過,憑良心說一句,那個小道士,人倒長得挺帥的。”
  小毒狐冉肖嬌哼哼道:“算了吧!”
  小煉狐笑道:“怎么呢?”
  小毒狐哼道:“這年頭的俊小子,多半虛有其表,中看不中吃,南宮華那小賤人,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小金狐插口道:“不,我同意四姐的看法,這一次情形似乎不同。”
  小毒狐側臉道:“何處不同?”
  小金狐笑笑道:“論儀表,這小道士雖強不過南宮華那小賤人易釵而弁后的面目俊秀,但這小道士隆准廣額,眼神奕奕,另具一股男子气概,則遠非南宮華那小賤人所能企及,三姐你說是么?”
  小淫狐點頭道:“是的。”
  接著又道:“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這一次,將不可能再是假鳳虛凰!”
  小煉狐低低一笑道:“三姐動心了么!”
  小淫狐低低脾睨一嘿道:“遇上机會,相信你們四個丫頭決不會后人就是了!”
  走去門口的小金狐,忽然回過頭來,低聲招手道:“大家快來瞧。”
  其余三狐,聞言連忙走過去。
  小毒狐咦了一聲道:“是那小雜毛?”
  小金狐低聲接著道:“是的,困在陣中,走不出來了。”
  小煉狐忙說道:“這是机會啊!”
  小毒狐皺眉道:“你丫頭以為那位臭棋王真好惹的么?”
  小煉狐低聲道:“据說這位臭棋王下起棋來,能夠三天三夜不下棋桌,假如……我們……小妹不信這小子,到時候他敢自己說出來。”
  小毒狐沉吟道:“那么誰去?”
  小煉狐搶著說道:“當然二姐——”
  小毒狐搖頭截口道:“算了,打頭陣的功夫,我比你們几個丫頭差得太遠,我看,晤,還是讓三丫頭先過去試試吧!”
  在林中,朱元峰等人來“救”,沒想到最后來的卻是一名小“狐狸”。
  小淫狐盈盈走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小道友怎么啦?”
  朱元峰故意皺眉道:“家師在跟葛老前輩下棋,怕人打扰,乃吩咐小道出來走走,哪里知道,這片林子真怪,竟然找不著出路在哪里。”
  小淫狐媚聲又道:“小道兄今年貴庚几何?”
  朱元峰答道:“十八。”
  小淫狐又道:“跟令師習藝几年了?”
  朱元峰道:“兩年多一點點,三年還不到。”
  小淫狐芳心一寬,接著道:“這是一個很厲害的陣法,奴家可以帶你出去,不過,你得拉緊奴家的手,因為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最好則是緊貼著奴家,奴家走一步你走一步,一步也不能錯……”
  朱元峰躬身道:“全仗這位大姐贈以授手了。”
  小淫狐芳心大喜,當即走過去,伸出一只柔荑,從朱元峰背后繞托著,雙軀相并,兩只左手輕輕握在一起。
  茅屋中,藏身門后的另外三狐見了,無不暗暗稱羡。
  小金狐低聲嘖嘖道:“三姐真有她的……”
  這邊,朱元峰与小淫狐相偎而行,小淫狐握著朱元峰的那只手,由握而捏,最后,愈來愈緊……
  朱元峰雖說是在進行一項謀略,這時也不免有些心情搖曳起來。
  小淫狐走出一小段,忽然腰肢一陣揉擦,偏過臉去,雙頰呈霞,眼波生暈,低低說道:“小弟,我們……找個地方去坐坐好不好……你看天气這么冷……若是找個無人之處……你……看……怎么樣?”
  朱元峰裝作已為所惑,吃吃地道:“就怕家師……”
  小淫狐蔥指一緊,低接道:“別傻了!師父什么脾气,你這做徒弟的,難道還不清楚?告訴你,他們這一場棋,不連著下個几天几夜才怪!”
  朱元峰艱澀地道:“那……那么,我們會…去哪里?”
  小淫狐細聲道:“去一個任何人也想不到,縱打外面經過,也絕無意闖進去的好地方!”
  朱元峰惑然道:“監牢?”
  小淫狐低笑道:“好聰明的心肝儿。”
  朱元峰佯詫道:“你們……一直……都住在這里?不然,你們既不是這里的主人,那等所在,如何進得去?”
  小淫狐笑了笑,說道:“一旦說穿,就不稀奇了。這里原有几名男堡丁,這几天,恰巧全部因事外出,堡中管理之職,便因而落在我們姐妹身上。”
  朱元峰道:“里面都空著?”
  小淫狐輕笑道:“管這干嗎?里面又不是只有一間!”
  談說之間,繞過一座小山丘,眼前出現一片犬牙錯列的石筍。
  朱元峰留心暗察,發覺五行陣到此為止,前面則是另一座按天然形勢所布成的七星陣。
  依他推測,那些錯列石筍中,必有通向山腹之密道,他希望小蕩婦帶去的地方,最好就在追魂叟囚禁之處的緊隔壁。
  果然,小淫狐在高高低低的狹道中走了不遠,忽然指著一片复云葛藤,低聲說道:“來,這后面有個洞,我們進去?”
  朱元峰作惴惴不安狀,問道:“里面沒有人?”
  小淫狐信手一指道:“有人的一間,在東邊,那座最高的石筍下。”
  茅屋中,小毒狐皺著眉頭:“三丫頭怎么去了這樣久?”
  小煉狐接口道:“是啊。”
  小毒狐抬頭:“你們兩個丫頭過去看看怎么樣?”
  小煉狐和小金狐自是求之不得,聞言連忙出屋向山丘后面走來。
  繞過山丘,小煉狐低聲道:“五妹最好先等在這里,待愚姐悄悄過去,看過情形再說,以免一去這么多人,倒了那小子的胃口。”
  小金狐點點頭,依言隱去一株盤松之后。
  朱元峰解決了小淫狐,疾步奔出地道,准備先去救出追魂叟,不意剛剛鑽出那片葛藤,竟赫然發現小煉狐正向洞口走來。
  小煉狐腳步一頓,注目訝然道:“我三姐呢?”
  朱元峰直起腰來,搓搓手道:“她起不來了——”
  朱元峰說的是老實話,他以為他這樣說,小煉狐一定會大吃一惊,那么,他便可以在這名小煉狐慌張失措那一瞬間閃電出手,就此再將第二名小蕩婦鏟除!
  不意小煉狐卻將語意听左,咕咕一笑,低聲道:“我才不信呢!”
  朱元峰一怔,連忙說道:“你不信進來看。”
  小煉狐掩口吃吃道:“我當然要進去看,三丫頭……大概……太久……咕咕,讓我先來羞羞這個死丫頭。”
  朱元峰跟著向里走去,低聲問道:“只姐姐一個人來?”
  小煉狐轉身捏了他一把道:“小鬼頭,好不知足。”
  朱元峰低聲接著道:“我是說真的。”
  小煉狐眨了眨眼皮道:“你是不是偷看過,你師父什么素女經、玉房記一類的邪書?”
  朱元峰咳了咳,微微低下頭去道:“姐姐既然知道……”
  小煉狐眸漾异光,緩緩點頭道:“果然被我料著了。”
  接著,媚眼一飛,佯嗔道:“外面還有一個,怎么樣?是不是要我將我們那位二姐也一并叫來?”
  朱元峰暗道一聲好險,口中問道:“外面來的是——”
  小煉狐稍稍有點不是滋味,輕哼道:“我們那位最美的歐陽五妹,我現在出去,先叫我們那五妹進來,好嗎?”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先后都一樣!”
  左足微踏半步,右足單飛而起,小煉狐一聲惊呼未及出口,人己像斷線風箏般向洞勁射而去。
  接著,等在這邊松后的小金狐听到一聲低呼:“歐陽姐姐,你來一下!”
  前院書房中,臭棋王得意忘形之余,終于在第七局上喪失一城。
  混龍深深噓出一口气,臉色也跟著好看起來。
  他開始第一次發表評論了:“說你不行,就是不行!”
  臭棋王不開口,悶聲不響地撿著棋子,心中异常后悔,沒在上一局終結之后叫停。
  而現在,他有話也不敢說了。這是臭棋王的通病,一方如果催得大急,贏了最后一局的另一方,可能便會就此歇手,以保持愉快的胜利成果。
  就在這時候,混龍忽然咦了一聲道:“快過午時了,那些丫頭怎么還沒將酒菜送來?”
  臭棋王也是一陣凜惕,心想:是啊!小子出去這么久,一點動靜沒有,究竟怎么回事?
  混龍起身皺眉道:“我去看一下。”
  臭棋王一慌,忙說道:“有什么好看的?來來,繼續干,現在是六比一,要翻本還差得遠呢!”
  混龍哈哈大笑道:“如今輪到你雜毛不舒服了吧?沒有關系,咱就只贏這一盤,也可以了。哈哈哈哈!”
  臭棋王哼哼道:“識時務者為俊杰,算你胖球還有自知之明!”
  混龍大笑道:“千古以來,激將之策施之于贏者,永無效果可言,凡是下過棋的人,都能明白這一點……”
  臭棋王正感愁急無計,目光掃過,忽然為之精神一振。
  混龍机警异常,迅速轉身向后望去。院中,朱元峰正以從容不迫的步伐,向書房這邊走了過來。
  混龍大聲問道:“你小子這會儿都到哪里去了?”
  朱元峰進門躬身道:“報告葛老前輩,堡外來了一個人,他說想見你老。”
  混龍一呆道:“堡外?”
  朱元峰道:“是的,也不知道那老鬼是怎樣進來的。”
  混龍又是一呆道:“老鬼?”
  接著忙問道:“是不是——個儿很高大——穿著敝舊?自稱姓郝?”
  臭棋王也跟著大吃一惊。來人如果上了年紀,而又与混龍所詢吻合時,將必為鶉衣欲魔無疑。
  這小子對欲魔之底細,并非不清楚,而且也知道這兩天內老魔要來,現在,老魔果然來了,小子怎么仍然如此輕松?
  臭棋王正納罕間,只見朱元峰搖著頭道:“老鬼沒說他姓什么。”
  混龍接著問道:“那么,個頭儿呢?”
  朱元峰道:“不算矮,但也夠不上高大。”
  混龍皺眉又道:“穿著如何?”
  朱元峰道:“普普通通,雖不光鮮,亦不破爛。”
  混龍喃喃道:“那么,就不會是郝老了,我也正在想,郝老儿武功雖高,然對陣圖之學,一樣不登堂奧……”
  混龍自語至此,忽然發出輕輕一啊,內心似乎大大震撼了一下。
  原來這條混龍突然想起!當今之世,自業師十絕顛僧不明所終后,別說一個鶉衣欲魔,就是君山金老婆子來,都不一定就能解得了,他設在谷中的陣法,來人于今竟能一下來至堡外,事怪宁有逾此者?
  混龍心中突突跳,臉色也變了,急急又問道:“那么來人究竟生做什么模樣?”
  朱元峰答道:“他有一件信物想請葛老前輩過目,同時想向葛老前輩請教一件事。”
  混龍張大雙目道:“信物何在?”
  朱元峰衣袖一抖,緩緩托起那尊十絕金佛道:“信物在這里!”
  混龍目光陡地一聲道:“是——”
  臭棋王暗暗一噢,登時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朱元峰緩緩接著道:“這位金佛的主人說:他問問老前輩,當年在毒龍谷后山,你老在下手之前,是否慮及他仍有自谷底生還之望?”
  混龍怔了一怔道:“他老人家這……這……是什么話?”
  朱元峰頭一點道:“很好,就憑這句話,你這條混龍還可以活下去!”
  右掌一招,掌中金佛由托改握,一個箭步上前,佛頭一送,點中混龍勁乳之間的膺窗穴。
  混龍閃避無從,應手仰翻在地。
  朱元峰上跨一步,以足尖一勾,將混龍身軀挑轉,展掌下拍玉枕骨,混龍于地下嗯得一嗯,立即昏迷過去。
  臭棋王大聲道:“鏟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還留著這廝干什么?”
  朱元峰搖搖頭道:“你剛才看到的,這廝身手极為有限,他与在下,多少尚有點同門之誼,既非弒師凶徒,自無必死之罪,只要叫他喪失記憶,就是留下來,亦不足以危害武林,像這樣,將來尋出元凶才有輕重之分。”
  臭棋王聳肩道:“隨你,你們師門中事,外人誰也管不著——噢,對了,后面怎樣了,追魂老儿救出沒有?”
  朱元峰轉身高喊道:“陰總座可請出与張前輩相見矣!”
  喊聲方落,角門中緩步走出那位被囚多月,受盡折磨的現任武林總盟主追魂叟!
  這邊臭棋王又問道:“那批騷貨呢?”
  朱元峰笑笑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統統連根除了。”
  追魂叟走來屋中,臭棋王迎著叫道:“怎么弄的?你老儿素以精明著稱,何以也著了人家道儿?”
  追魂叟掠了朱元峰一眼,緩緩道:“還不是為了這娃儿!”
  朱元峰一怔,大感意外道:“為……了……我?”
  追魂叟將身坐下,吸了一口气說道:“去年你与毒龍門下那名小魔女离開長安之后,老夫便央請長短叟平老儿馳救,平老儿答應了,當日即時動身,豈知事隔月余,平老儿方面尚無任何消息,長安忽然暗中傳出一項謠言,說是你小子已被押來這座龍門九子谷。”
  追魂叟轉向臭棋王苦笑道:“底下的事,不問可知,自無須老夫再作交代了吧。”
  臭棋王道:“你老儿既知此谷居住者為九龍之一,做甚不先看看清楚,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呢?”
  追魂叟苦笑道:“你這位大棋士說得倒輕松。試問:老夫事先又怎知此谷住的是哪一龍?同時又怎知這條混龍是習的十絕中陣圖之學?”
  臭棋王哼了一聲道:“那就活該!”
  這位大棋士,在嘴皮子上,硬是一點小虧吃不得!
  追魂叟對六逸中,什么人有著什么脾气,一向知之有素,自然不會与之計較。
  朱元峰笑了一下,接口道:“還有——”
  追魂叟忽然擺手道:“且慢!”
  臭棋王勃然轉身道:“你老儿下次要說話,先打個招呼好不好,像這樣突如其來一聲吼,嚇坏人誰賠命?”
  追魂叟眼中射出兩道精光,輪流望向兩人道:“你們今天怎么進來的?”
  臭棋王重重一咳道:“誰都像你姓陰的那樣窩囊?區區一點陣法,在我姓張的看來,嘿嘿,不過是小孩玩的把戲罷了!”
  追魂叟又惊又敬,張目吶吶道:“原來你這位——”
  臭棋王瞪眼反問道:“原來怎樣?”
  接著轉向朱元峰一甩頭道:“小子告訴他!”
  于是,朱元峰乃笑著將別后几年來之种种遭遇,原原本本,從頭說出,追魂叟這才恍然大悟。
  臭棋王在听說朱元峰已見過“血痕蕭”和“毒心圣”兩人,以及后者正在設法聯絡另外四逸時,一刻也坐不住了。
  他霍地站起身來嚷道:“不行,我得先走了,六逸少掉一個臭棋王,根本辦不了事,我不能害他們五個久等。”
  朱元峰笑道:“差也不差這一天半天,后面酒菜俱全,吃完一頓飯再走,大概不會遲到哪里去。”
  臭棋王又嚷道:“那就快點端出來!”
  追魂叟微微一笑道:“叫誰去端?十絕本代掌門人端出來的酒菜,你大棋士吃得下去?”
  臭棋王瞪眼道:“那就由你老儿去端來好啦!”
  追魂叟搖頭笑道:“老夫太累。”
  臭棋王一咦道:“那豈不是——”
  朱元峰起身笑道:“那座膳房亦在五行陣中,還是由晚輩效勞吧!”
  臭棋王手指追魂叟道:“你老儿素來沉默寡言,沒想到被人家關了几個月,竟將一張嘴皮子關得如此油滑起來!”
  追魂叟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世故老到,知道對別人投其所好而已!”
  臭棋王哇哇怪叫道:“气死我也,好,好,等會儿非罰不可!”
  追魂叟笑道:“三巨獻?”
  臭棋王呸道:“屁!一滴不許沾唇!”
  追魂叟笑道:“那就先謝了,老夫這兩天正在鬧胃口,怕就怕你這位棋士等下灌酒。”
  兩位武林怪杰正笑鬧間,朱元峰已用一只大竹籃,將一席丰盛的酒萊提了進來。
  于是,兩老一少,就圍著那張棋桌坐下,開始暢飲飽啖,三人吃至中途,堡外不知何處,突然傳來“卜卜卜”三聲脆響。
  追魂叟微訝道:“啊,叩堡暗號,那位郝老魔,這下大概是真的來了!”
  朱元峰毅然站起身來道:“兩位寬坐,由晚輩出去對付這老鬼!”轉身便走。
  臭棋王又是一怔,忙叫道:“等著一起出去啊!”
  朱元峰轉過身來,笑笑道:“陰總座元神未复,尚不宜過分操勞,若僅憑你我兩人,則又恐怕胜算難期,這可不比在棋盤上爭雌雄,輸了一局,可以重新來過!”
  臭棋王气得哇哇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侮辱本棋士!”
  朱元峰為之一愣道:“怎么說?侮辱?”
  臭棋王一指大叫道:“怎么不是侮辱?你說兩個人不行,現在卻要一個人跑出去,豈非表示我姓張的,有比沒有更糟?”
  朱元峰不禁失笑道:“大棋士以為本俠此番出去,是准備去孤軍奮戰是不是?”
  臭棋士一呆道:“那么——”
  朱元峰頭一點笑道:“那么跟出來看看!”
  說著再次轉身,快步出院而去。
  朱元峰走下坡道,由九宮陣中徑直穿出,邁步抬頭之下,只見那位鶉衣欲魔果然生得人高馬大,濃眉突額,手拄金杖,竟比自己高出一頭之多。這欲魔不知是為了不敢忘本,抑或是為了符合鶉衣百結之混號,身上披的,依然是襲百結布衣,但在流蘇般的衣片下,卻露出一截質地极佳的黃緞袍角。朱元峰見了,不禁暗暗好笑。
  在老欲魔身后不遠處,兩名面目嬌好如處子的華服少年,正在整理三匹噴气冒汗的牲口。
  欲魔見自林陣中迎出的,竟是一名英气勃發的年輕道士,不由得咦了一聲道:“葛胖子不在?”
  朱元峰立掌稽首道:“在跟家師下棋!”
  欲魔一哦注目道:“令師何人?”
  朱元峰欠身道:“黃山藥叟!”
  欲魔皺了皺眉頭道:“這葛胖子也太不像話了,听到老夫來,居然都放不下手中几顆棋子!”
  朱元峰笑著道:“因為他老人家今天輸得實在太慘了!”
  欲魔手一指道:“你知道怎樣走法?”
  朱元峰點頭道:“是的,葛老前輩已教給小道出入要訣,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一一一老前輩是否這就進去?”
  欲魔轉過身去,向那兩名少年吩咐道:“你們暫且等在這里,將馬匹先上點干料,停會儿我再叫小道士來領你們進去。”
  兩少年唯唯而應,欲魔回過身來道:“前頭走!”
  朱元峰答一聲是,轉身向林陣中舉步走入。
  凡陣法之通行,均有“奇”“正”之分。這座九宮陣由東北角繞道進入,是為“正解”。如今,朱元峰由中央打進,謂之“奇破”。正解絕對安全,奇破則有弄險之意,一步不慎,即陷絕境。故非主陣之人,或具有充分之自信,鮮有舍“正”而就“奇”者!
  那欲魔跟在身后,他見朱元峰步履從容,如穿行家戶然,不知不覺,也就漸漸放下一顆心來。
  這時邊走邊問道:“你們師徒來此谷多久了?”
  朱元峰答道:“昨晚剛到。”
  欲魔接著問道:“過去來過?”
  朱元峰搖頭道:“家師過去來過沒有,小道不清楚。小道來這里,這尚是第一次。”
  欲魔一咳又問道:“里面堡中,除了你們師徒,還有什么人沒有?”
  朱元峰當然明白老欲魔關心的是什么,當下索性連金鈴和白絹都一起答了進去道:“還有几位女眷是四位年輕女俠,与兩位小姑娘——那四位女俠她們是不是老前輩的親戚?”
  欲魔微愕道:“誰告訴你的,她們四個是老夫的親戚?”
  朱元峰道:“不然那四位女俠,剛才一听葛前輩說是您老駕到,怎么一個個都高興死了?”
  欲魔听得好气又好笑,斥道:“看你小子人還長得滿清秀,怎么說起話來,竟是如此土气?死了死了的多不吉利!”
  朱元峰忙做惶恐之態道:“是的,小道無狀,前輩恕罪——啊不,前輩請站在這里等一等!”
  欲魔止步惑然道:“什么事?”
  朱元峰信手一指道:“那邊一根陣樁,好像要倒下來,待小道過去將它扶正!”
  口中說著,一個箭步向前,飛身越過五道步位,然后身形一飄一閃,遁去十余丈外的將門之內。
  欲魔情知不妙,猛喝一聲:“好一個小雜毛!”
  緊接著縱身而起,詎知,老欲魔忙中有錯,他只顧發咸逞狠,竟未去注意朱元峰的落足之點。
  他大概想:木石為陣,作用多半在于迷敵耳目:我只要跟你小雜毛去向不差,總該沒有什么吧?
  朱元峰第一個起落,落足點是五步之外的一段斷木樹樁。
  老欲魔暗哼一聲:小賊身手,原來也不過爾爾!人如流矢追出,巨掌箕張,滿想追上去,將朱元峰兜背一把抓住;猛沖之下,竟一步竄出丈五有余,而將足尖點在一方平整的青石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老欲魔足尖一點青石,正待騰身复起時,身左一座高約一丈七、八的石筍,突然碰砰一聲,壓頂倒下。
  血肉之軀,怎克當此?
  老欲魔又惊又怒,心膽俱裂!急切間無可選擇,忙向身右一徘榆樹抗肩撞去。
  結果,老淫魔總算避開壓頂石筍,撞倒兩株榆干,而暫時逃過一場浩劫。不過,老賊雖然幸獲不死,留下來的活罪,卻也不太好受。
  首先是一條右臂整個麻木,無法動彈分毫,其次便是那右邊半付臉頰,給雜枝划下五六道深淺不一的血溝,險險乎戮及服珠,左臂則為石筍尖端帶過,連皮帶肉,給刮去一大塊。
  朱元峰高聲笑道:“鶉衣淫魔,名不虛傳,一身神力果然惊人之至;只是閣下那根金杖,這下可能要重打一根了吧?”
  淫魔气得連連大吼:“反了,反了,气死老夫也!”
  可是,一身痛楚不饒人;老淫魔盡管怒如瘋獅,身軀卻一個踉蹌栽坐下去;一手撫面,一手掩股,咬牙哼哼不已。
  朱元峰大笑道:“這樣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杰。”
  說著,星目一掃,辨認出另一條穿官隱徑,真气一提,又向谷口縱身躍扑而去。
  九子堡樓上,追魂叟看得不住點頭道:“繼一品十絕之后,今后三十年,將是我們這位老弟的時代,看樣子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了。”
  臭棋王也歎了口气道:“只可惜……”
  追魂叟訝然轉臉道:“可惜什么?”
  臭棋王慨歎道:“可惜我張某人太忙,騰不出時間來為這小子好好重新琢磨一下。”
  追魂叟點頭道:“我說這小子福大命大,便是這個道理。”
  臭棋王渾身一輕,接口道:“你說這不是很可惜么?”
  眼皮一眨,忽然怪叫起來道:“不對,你,怎么說?啊,好!姓陰的,我張伍仁現在鄭重告訴你,你我之間,這段梁子算是結定了!”
  追魂叟大笑道:“債多不愁……”
  朱元峰來到谷口,向那兩名少年問道:“兩位是郝老前輩的什么人?”
  兩名少年,臉孔不期然全是一紅。
  朱元峰暗哼道:“果然不是什么好小子!”當下不容兩人有所表示,緊接著一咳又道:“他是兩位的師長吧?好,請隨小道來!”
  兩個兔息子不疑有他,相繼走了過來,朱元峰將兩人領入九宮陣中,前行約百來步,然后站下來用手一指道:“看到沒有?令師正在那邊打坐,你們過去伺候吧!”
  待兩人向老淫魔走過去,朱元峰微微一笑,抽身退出。沒有走上几步,便听身后傳來一聲巨響,以及兩個小子的駭叫聲。朱元峰無暇再管閒賬,頭也不回,一徑由東北角繞返九子堡。
  追魂叟与臭棋王走下堡樓,后者搶著問道:“老鬼傷勢如何?”
  朱元峰笑了笑,說道:“傷得不輕不重,要不了命,但亦非三兩個時辰所能康复。”
  追魂叟道:“老鬼帶來馬匹?”
  朱元峰道:“是的,不多不少,剛夠我們乘用,我看進去收拾收拾,還是早一點离開這里好。”
  回到書房,混龍葛天民正巧醒轉。
  朱元峰輕聲說道:“我來試一試……”
  說著,走過去大聲問道:“葛老前輩,你是怎么啦?”
  混龍摸摸腦袋,皺眉道:“是啊……這……讓我想想……晤……好累,肚子也餓了,我已記不起,今天有沒有吃過飯?”
  朱元峰轉身點頭道:“行,我們走吧。”
  混龍喂了一聲道:“三位朋友……你們……面熟得很,怎不坐坐?”
  朱元峰心中一陣難過,他于心底喃喃道:“愿恩師在天之靈明鑒,弟子這樣做,是因為除此而外,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走出谷口后,臭棋王回頭望了一眼,問道:“郝老鬼有無生出此陣之望?”
  朱元峰想了想說道:“這很難說,須看老鬼的耐性和記性如何,才能決定。要是老鬼在創傷緩和一些后,能靜下心來,慢慢摸索著,由原路退出,當然沒有危險。否則,在心煩气躁之下,如果亂闖一通就恐怕要葬身陣內了。”
  臭棋王道:“放它一把火,如何?”
  朱元峰搖搖頭,笑道:“那又何必?這樣做,殘忍不說,主要的,老鬼原為丐幫金杖長老之一,這點面子不能不留,老鬼出不來,是天意,出來了,該幫自然會自清門戶,何必由我們來擔個赶盡殺絕的惡名聲?”
  臭棋王罵道:“他媽的,原以為你小子心腸慈悲,真的不忍下手,想不到你小子卻是陰險的很!”
  追魂叟朝朱元峰凝視而笑道:“我說,這年頭好人難做吧?”
  臭棋王勃然大怒道:“這扯到哪里去了?”
  追魂叟仰臉漫聲道:“剛才那种歪主意,根本就不該出諸六逸之口,小子直接駁复,怕你受不了,稍為轉了一下彎子,卻又被稱為陰險,這不是好人難做是什么?”
  臭棋王瞪眼道:“我一看你就有气,听你說話气更大!逗著玩儿,關你姓陰的什么事?”
  追魂叟大笑道:“世上盡多……”
  朱元峰忽然伸臂一攔道:“你看多險,先后只差一天功夫,報警的果然來了!”
  說話之間,三騎快馬已來至谷口七八丈外,馬上來人,是三名紫衣青年,面目均极英俊,尤其最前面的一個,雙目奕奕,更見神采。
  臭棋王惑然道:“三個小子都是哪儿來的?”
  朱元峰低聲道:“不是跟您說過了嗎?前面那個,大概就是毒龍首徒鐵青君,后面兩個,一個名叫錢司寇,一個名叫狄云揚。鐵、狄二人晚輩都見過,中間那個姓錢的,則系根据毒龍以前之女徒,蔡姍姍蔡姑娘之描述而猜測,因為這小子臉上有個記號,就是雙眉夾心處,那顆大黑痣。”
  臭棋王道:“那么要不要將三個小子拿下來?”
  朱元峰道:“有陰總座在這里,由總座決定!”
  三名小毒龍雖不認識臭棋王,但對追魂叟和朱元峰則很眼熟。這時自知處境不利,捏韁稍稍猶豫了一下,迅即眼色一使,同時撥轉馬頭,倉皇加鞭而去。
  臭棋王詫异道:“就這樣放他們走掉?”
  追魂叟歎了口气道:“我們現在要解決的,是根本大計;不是為了報复或殺戮,就殺了這几個小子又于事何補?”
  三人上馬,開始向山外走來。
  自從見到追魂叟,朱元峰有一句話,一直想問而又不敢,這時,忍無可忍,終于向追魂叟提出來:“總座有無家師之消息?”
  問出這句話,是需要一點勇气的。七位舊盟主:樂天子、五關刀、百花仙姬、冷面秀士、八卦玄玄掌等五位,均已先后身亡,現在就只剩下一個追魂叟和賭王了!
  追魂叟九死一生,如今算是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那么,他的始業恩師賭王呢?
  朱元峰未問時,一直急著想問,如今話問出口,則又甚感后悔。不問,他最少還存有一份希望,万一回答是一聲歎息,他將如何承受?
  所以,他這時真愿追魂叟一時沒有留意,未曾听清楚他在問什么;不過,總算還好追魂叟回答得很爽快,而且情形也不算頂坏。
  后者頭一搖,回答只有兩個字:“沒有!”
  朱元峰默然,他實在不敢再問下去了。
  可是,追魂叟卻接下去說道:“關于你那位賭鬼師父,本座認為,你老弟大可不必為他懸心。對這老儿,本座有把握他絕不致步上趙老儿他們后塵!”
  臭棋王問道:“憑什么?”
  追魂叟笑了一下道:“論武功,賭鬼也許不是我們七人中最好的一個,如論心計,則敢說其他六人無一能及。老儿生平最大的弱點,便是在賭上不認輸,而這一點,記憶猶新,想他老儿,上當應該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假如奸徒連這一點也無法利用,老夫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方法,可以將這老儿誘進預伏之圈套!”
  朱元峰不禁插口道:“那么,這么久沒有消息,他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呢?”
  追魂叟沉吟了一下道:“据老夫猜測,老儿可能正在進行某項重大的計划,不過,如一定要查老儿的下落,事實上也并不難,待到長安之后,只要商請丐幫發動該幫天下各地分舵,來一次秘密搜蹤,相信老儿若是尚在人世,必能在半年之內找將出來。”
  朱元峰點點頭,無話可說。當晚,河津落宿。臭棋王因為急著赶去与“毒心圣”和“血痕蕭”等人會面,不等天亮,便提前上了路。
  朱元峰和追魂叟留后一步,一方面是為追魂叟經過長期幽禁,不宜于在這种酷寒天气下兼夜馳驅;一方面則為了兩人想藉此好好策划一番;如何不負天下武林之托,為整頓目下那一股方興未已的殺風,去履行“總盟主”和“金星武士”之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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