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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奇中奇


  上官慕龍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翻身坐起,舉手揉揉惺松睡眼,向四下廣打量,發覺自己覺置身于一片綿延起伏的山岭之上,不禁惊跳起來,失聲道:“咦,我怎么睡在這里?”
  是的,他清楚的記得昨晚自己是和那個中年殘丐坐在臨武縣城外一株老松樹下吃喝的,后來不知何故竟然睡著了,而現在,自己怎會睡在這山岭上?那個中年殘丐又哪里去了?
  他轉頭再張望,視線回到身邊周圍,忽見身左一顆巨石下放著一個小包裹,包裹里露出一角白紙箋,他心中一訝,立即彎身抽出那張白紙箋——

  “小老弟:昨夜你疲倦入睡后,忽然想起你必須入城尋母,因見你睡得正酣,不忍喚醒你,故替你入城走了一趟,詎料去到栖鶴古棧門口時,便見那兩位凌霄堡的‘紅巾巡防班’正副班頭正在打听兩個人的行蹤,該棧掌柜乃告以日間曾有兩起人來棧尋一名‘柳映華’之婦人,所謂‘兩起人’,其中‘一起’顯系指你小老弟,那兩位正副班頭乃決定一人守候于古棧中,一人出城找你;余觀其言色,彼等似對你小老弟不怀好意,是以連夜將你帶离臨武,是否做得對,不得而知。
  余走遍天下,世人皆以相貌丑惡而避之如蛇,唯獨你老弟不然,衷心欣慰之至,知你盤纏闕如,特贈金一百,盼笑納。但愿有朝一日,咱們兩朵云能再湊在一起!

                             一朵云留筆”

  字体潦草,卻渾然如龍飛鳳舞,若非先已認識他,真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一個面貌奇丑雙腳殘廢的花子手筆,
  上官慕龍讀完信,心中惊疑不置,俯身解開包裹,但見里面是一堆光芒燦爛的金葉,約有一二十片之多,不寬心頭大跳,暗喊道:“怪丐!怪丐!他真是天下第一怪丐……”
  自此—一
  日起,日落,月圓,月缺,上官慕龍像天上的一朵云,迎著陽光,披著月色,一路冉冉飄向東方……
  火紅的石榴花謝了。
  鮮艷的菊花一朵朵綻開了。
  九月上旬,他進入了浙江地界。
  這是一段漫長的路程。其中越過盲龍柯天雄和睡龍董路臣的地盤,一路上竟出乎意外的沒有發生任何事故,他暗自慶幸著,同時也為自己能夠孤身行走數千里而感到驕傲,可是,他卻沒有想到,由于他曾在臨武栖鶴古棧尋母,而那個掌柜的老頭又把‘柳映華’三字告訴凌霄堡的‘紅巾巡防班’正副班頭,所以金龍上官天容之妻出現江湖之事,又在武林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這种‘巨浪’尚不為一般武林人所知罷了。
  重陽前一日,上官慕龍由金華起程繼續向東方赶路,午后行經一片樹林時,忽有一輛空馬車由身旁馳過,駕車的是一個面貌和藹的老頭子,當他駕車馳過上官慕龍身邊時,忽然勒停馬車,掉頭問道:“老弟,哪里去?”
  上官慕龍看他一身車夫打扮,知非武林人,便据實道:“小可欲赴鎮海,老丈有何指教?”
  老車夫拍拍身旁的坐墊笑道:“那么上來吧,老漢也正要回鎮海!”
  上官慕龍微訝道:“老丈是鎮海人?”
  老車夫點頭道:“不錯,老漢四天前載送一批干魚去金華,今天正要回去,路上沒個人聊天真气悶,你既要去鎮海,就上來坐吧!”
  上官慕龍欣然登上馬車,在他身旁坐下,老車夫一聲呼叱,立時抖動韁索催馬前進。
  “老丈貴姓?”
  “老漢姓穆,你呢?”
  “敝姓陸,此地距鎮海還有几天路程?”
  “三天,陸老弟去鎮海何事?”
  “投親……”
  馬車轆轆前進,約莫馳過四五里地忽聞車后的道上傳來一片急遽的馬蹄聲。
  俄頃,一匹驃健黑馬由車旁疾馳而過,馬上坐的是一位滿面虯須的彪形大漢,他身穿青市勁衣,肩套一件披風,腰挂一柄雁翎刀,馳過馬車時,只掉頭向老車夫看了一眼,仍繼續縱騎向前疾馳而去。
  老車夫面色微變,別臉對上官慕龍低聲道:“豫州‘弄月庄’的武士!”
  上官慕龍心頭一震,注目問道:“老丈如何知道他是弄月庄的武士?”
  老車夫道:“他胸襟上繡有一個‘眉月’,那是弄月庄武士的標志,老漢數年前曾在一家鏢局里干過活,故此得以知道!”
  上官慕龍心中暗暗惊懍,心想六師伯病龍柴亦修的部下,怎會忽然在此出現,莫非是追尋自己來的?
  一念及此,他不知不覺手摸摸自己的臉龐,暗暗慶幸道:“還好,自己仍未恢复本來面目,否則,被他認出來可就糟了!”
  老車夫斜望他微笑道:“陸老弟听說過‘七龍霸九州’的事沒有?”
  上官慕龍點頭道:“听過,只是小可對武術一道毫無興趣,管他人家霸几州!”
  老車夫兩眼移望前面那個已變成一個小黑點的奔月庄武士,搖搖頭道:“這家伙好大膽,竟敢在這‘睡龍董路臣’的地盤內明目張膽行走,大概是不要命了!”
  上官慕龍訝道:“啊,這不可以么?”
  老車夫喟然道:“當然,一宮,一城,二堡,三庄,向來是界線分明,誰也不誰走入誰的地界,据說彼此如有事需要通過對方的地界,必須先取得對方同意才行。譬如本州的摘星堡主睡龍董路臣,他如同意他州的武士經過本州時,會發給一支布制蝙蝠讓他結在衣袖上,這樣才能通行無阻!”
  上官慕龍惊愕道:“如此看來,他們八龍師兄弟豈非已勢成水火了?”
  老車夫搖頭道:“不,他們說這樣才不會發生糾紛,以前就因彼此的部下可以任意在他州行走,故此常常發生凶殺,八龍師兄弟怕因此傷了和气,所以互訂了這個辦法。”
  上官慕龍越想越覺得師伯們做得未免太“辛苦”了,不禁慨歎道:“唉,還是不會武功的人好,他可以任意到各州行走而不受任何干扰……”
  一路無事,這天入夜時,老車夫為了要節省几個錢,竟不愿投宿客棧,上官慕龍也怕住進客錢會被查出身份,于是就和老車夫露宿于荒野樹林中。
  但是,睡到半夜,事情發生了——
  睡在車廂里的上官慕龍突被一聲凄厲的慘叫所惊醒,他一骨碌翻起身,伸手一摸身旁,發覺老車夫不在車廂中,立知有變,疾忙打開車廂門跳落地上。
  舉目四顧,但見月色昏暗,竟不見那老車夫的形跡,四下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吹動著樹葉所發出的輕微聲響。
  噫,那一聲慘叫是從何處傳來的?
  那姓穆的老車夫又哪里去了?
  上官慕龍不敢想象那聲慘叫是出自老車夫之口,因為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車夫,他沒有招禍的理由,假如來者是日間見過的那個“弄月庄”武士,而且他已發現自己是上官慕龍的話,那么,他要的是我而不是老車夫,可是,那老車夫現在哪里去了呢?
  他跳到一株大樹身后蹲下,凝神諦听良久,仍听不出一點聲響,也不見老那車夫回來,心里又疑又怕,著實猶豫了半天,這才鼓起勇气站起身來,舉步入林搜查。
  就在入林十丈左右,他發現一株參天古樹下躺著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臉朝地面趴伏著,背上插著一柄匕首,鮮血微透,從衣著和体形上看,正是那姓穆的老車夫。
  上官慕龍大惊失色,一個箭步跳到老車夫身邊,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身体,發覺已冰涼僵硬,登時心頭大亂,惊駭得不知所措。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人殺人,尤其是在這深夜的荒野里,對他純洁無邪的心靈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他兩眼直直駭望著深深插入老車夫背上的那柄匕首,渾身泛起一陣陣雞皮疙瘩,冷气不斷自腳底下往上冒。
  過了很久,心情才漸趨平定,當下用力將那柄匕首拔下,再輕輕把老車夫尸体翻過身來。
  這一翻轉過來,目光触及老車夫的面孔之際,他忽然“啊呀”惊叫一聲,如見鬼魅般惊跳了起來。
  尸体不是穆老車夫的么?
  确确實實是穆老車夫的,只不過他的臉皮已被人剝下一半,而現出了另一半新的臉孔而已。
  這就是使上官慕龍吃惊的原因,他万想不到這個穆老車夫竟然挂著假面具——一張用人皮制成的假面具—一如此看來,這個自稱姓穆的老車夫顯然不是一個真正的車夫,而是一個來歷不簡單的武林人。
  上官慕龍瞠目惊愕良久,這才伸手慢慢將“穆老車夫”臉上的人皮面具扯下,發現他的廬山真面目竟是一張白皙英俊的中年人面孔,劍眉鳳目,鼻梁挺直,上唇蓄著一撮短髭,嘴唇微微向上翹起,模樣頗為風流倜儻,是屬于那种所謂豪放不羈自命不凡一類的人物。
  噫,這個中年人是誰?他為何要化裝成老車夫?又為何被人殺了?
  啊,莫非他化裝車夫是為了接近我,以便謀奪九龍香玉佩?
  上官慕龍一念及此,立即動手搜查他的身子,剛把他胸襟上的衣扣解開,赫然發現他的怀中塞著一條紅巾——一條像在臨武城外所遇見的“凌霄堡紅巾巡防班”正副班頭頸上結系的那种紅巾。
  原來這人竟是“盲龍柯天雄”的部屬——紅巾巡防班的一名武土。
  上官慕龍又惊又疑又迷惑,他想不通這名紅巾武士是怎樣發現自己的,他想不通五師伯盲龍柯天雄和六師伯病龍柴亦修為何這般‘看重’自己,難道他們為了想得到九龍香玉佩,竟不管自己是他們九師弟的儿子么?
  還有,今晚殺死這名紅巾武士的那人,必然已知自己是誰,既然他們想奪取九龍香玉佩,為何還不現身出來?
  這也是一個想不通的問題,但上官慕龍想到這里,渾身不由一陣緊張,覺得應該赶快离此為妙,于是返身奔回馬車前,將馬套上,立即揮鞭沖出樹林,朝東方疾馳。
  一路居然平安無事,天亮時,馬車駛入金華府城。
  上官慕龍在城中隨便吃了一些早點,買了一包干糧,然后繼續上路。
  馬不停蹄,一路仍未發生事故,也未發現有可疑的人跟蹤,當天薄暮時分,馬車馳至東陽附近的山麓道上時,上官慕龍突然瞥見前面道旁躺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身文士裝束,面黃肌瘦,模樣异常落魄,并且似乎身染重病。此刻筆直仰躺在地上,嘴里吐出虛弱的呻吟聲,看樣子已奄奄等斃。
  上官慕龍忙將馬車勒停,下車走到他身前問道:“兄台你怎么了?”
  那落魄文士微張眼皮看了上官慕龍一眼,隨又閉上眼睛,繼續呻吟不止。
  上官慕龍蹲下身子,伸手摸摸他的頭額,發覺他燒得相當厲害,不禁吃惊道:“啊,兄台你病了?”
  那落魄文士閉目呻吟道:“唉,當然是病了,難道你以為我是躺在這里唱山歌不成?”
  上官慕龍一征道:“哦,生病怎可躺在這里?”
  那落魄文土道:“不躺在這里,你要我躺到哪里去?”
  上官慕龍道:“兄台若是出門人,就應該住進客棧,再請大夫看看。”
  那落魄文士冷笑道:“不錯,可是我正是剛從客棧里被赶出來的!”
  上官慕龍愕然道:“他們為何把你赶出來?”
  那落魄文士忿聲道:“沒有銀子啊,他們見我已付不起房帳,就把我赶出店。哼!世態炎涼莫此為甚,有朝一日我金榜題名,不殺盡那些頭上生角的狗奴才誓不甘休!”
  上官慕龍一听他也是讀書人,心里便生好感,又听說因窮困頓旅途,更大為同情,當下又問道:“見台貴姓?寶鄉何處?”
  落魄文士慨歎道:“敝姓白,家住鎮海……”
  上官慕尤喜道:“白兄是否欲回家去?”
  落魄文士呻吟道:“是的,可是我明白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上官慕龍詫异道:“為什么回不了家?”
  落魄文土苦笑道:“為什么,你看不出來么?”
  上官慕龍恍然“哦”了一聲,笑道:“白兄若不嫌棄,小可愿意送你回鎮海去!”
  落魄文士睜大眼睛,惊疑道:“你要送我回鎮海?”
  上官慕龍點點頭,手指路上的馬車笑道:“小可有一輛馬車,也正要去鎮海!”
  落魄文上別頭一看,登時眼睛一亮,掙扎著坐起來道:“如此有勞老弟了,唉,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上官慕龍扶他進入車廂,取出干糧和水袋給他吃喝,過了一會,見他精神已好轉不少,于是驅動馬車繼續前進。
  不久,天又黑了。
  上官慕龍原想投宿客棧請個大夫替落魄文士治病,不料赶了二三十里路,眼前仍是一封遼闊的荒野,不見有一個城市或村鎮,無奈只得又在一處遍僻的樹林里停下,取出干糧和落魄文士分食后,自己就找了一塊可避風的草地和衣躺下。
  雖然昨晚發生的變故使他警惕在心,但由于旅途勞頓,不一會也就沉沉睡去了……
  “啊唷……”
  月到中天,一聲凄厲的慘叫又把他從夢中惊醒過來。
  上官慕龍翻身跳起,擺頭四顧,又是像昨晚那樣,四下靜悄悄的,什么也沒看見。
  他腦中如電一閃,疾忙跳上馬車,撩開篷布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車廂中空空如也,那個落魄文士已不知去向。
  “哼!又是這一套么?”
  他心念一動,隨即返身奔入林中搜索,結果一點不錯,他又在林中找到了那個落魄文士的尸身。
  像昨晚那個扮裝“穆老車夫”的紅巾武士一樣,他的背上也被人插著一柄匕首。
  上官慕龍不覺怒從心上起,瞪眼環望樹林,斗然張口大喝道:“出來!你這個殺人的魔鬼!出來!你這個殺人的魔鬼!”
  他一气竟然忘記自己還是一個文弱書生,一連喝叱數聲,但裂帛般的聲音卻只惊起了林中的宿鳥,此外沒有一點异響,仿佛那個“殺人的魔鬼”早已飄到了天邊。
  月色溶溶,涼風一陣一陣穿林而過,不久,那些被喝叱聲惊起的鳥儿又投入林中栖息,一切又回歸靜寂了。
  上官慕龍見那“殺人的魔鬼”不愿現身,茫然靜立片刻之后,俯身伸手拔下落魄文士背上的匕首,再把他的尸体翻轉過來,只見他的臉龐仍是早先那副老樣子,并沒有像昨晚那個紅巾武士被人扯下一層假面具,但他胸前的衣衫,卻被划破一道一尺多長的裂口,露出一身勁裝及繡在胸襟上的一個眉月。
  看到眉月標志,登時想起昨天搭乘穆老車夫(紅巾武士)的馬車時,曾見一個青衣大漢騎馬由車旁馳過,那時“老車夫”指稱青衣大漢乃是“豫州弄月庄”的武士,說他胸襟上繡著一個“眉月”,它是“弄月庄武士”的標志云云,如果所說非假,那么眼下這個自稱姓白的落魄文士,自是六師伯“病龍柴亦修”的部屬無疑——可是,這正是上官慕龍最感迷惑的一點。原先,他以為“追蹤”自己的只有五師伯盲龍柯天雄和六師伯病龍柴亦修兩人的部下,甚至還認為昨晚那一個摘星堡的“紅巾武士”是死于“弄月庄武士”的手里的,但現在由這個“弄月庄武士”亦死于同樣的一种匕首上看,分明還有另一方人物在跟隨自己,他們是誰呢?
  這是一個難解答的謎,但上官慕龍充分明白:欲知諸事端的真相,只有等自己找到“三多老人”學成絕藝之后,那時才有能力尋求一些想知道的事,而目前,自己唯一要做的事,只是如何保護“九龍香玉佩”不被人搶去,余者大可不必操心,操心也沒有用。
  因此,天未破曉,上官慕龍又駕著馬車匆匆上道,向東方揮鞭疾馳!
  馬蹄飛揚,車輪翻滾,青山綠樹在他的馬鞭下一簇簇往后倒飛……
  上官慕龍一面赶路一面思忖:“現在已有兩個人因接近我而慘遭殺害,今后不管出現哪一方面的人物,假如他們還要玩花樣來接近我,豈非表現得太露骨了?”
  但是,露骨的事情竟又出現了。
  這天中午,馬車駛至天台山麓,上官慕龍遠遠便發現前面道上又擺著一幅奇怪的景象!
  那是一個少女和一匹白馬,白馬倒在道旁喘气,不知是久奔脫力抑或傷病,那個少女則坐在白馬身邊哭泣。
  臨近一瞧,只見那少女年約十六七,身穿紅衣肩套披風,秀發覆額,柳眉大眼,紅唇小巧玲球,容貌异常俏麗嬌憨;背插一柄紅穗寶劍,頗有几分“女俠”的气派。
  她低頭哭泣著听到馬車聲,立刻抬起淚汪汪的臉龐張望,也許她看出上官慕龍駕的是一輛空車,倏地跳到路中張臂擋路,大叫道:“喂,駕車的,你停下!”
  語音清脆,美得像黃鶯出谷!
  上官慕龍見她擋在道中,不停也不行,當下便在她身前將車勒停,斜望她微笑道:“姑娘何故檔路?”
  紅衣少女嘟著小嘴唇,舉手一指倒在道旁的那匹白馬說道:“我的馬儿要死了,我要乘你馬車回去!”
  上官慕龍笑哦一聲道:“姑娘把小可當作什么人呢?”
  紅衣少女微愣道:“怎地,你不是車夫么?”
  上官慕龍點首含笑道:“不錯,姑娘問必明知故問?”
  紅衣少女柳眉一皺,嬌嗔道:“沒來由,我怎會‘知明’你不是車夫?”
  上官慕龍聳肩笑了笑,道:“彼此心照不宣,姑娘這樣說,也太會做作了!”
  紅衣少女有些摸不著頭腦,眨著人眼問道:“你這人到底在說些什么呀?”
  上官慕龍沉吟一下,又笑道:“那么,請問姑娘。你是不是也要到鎮海去?”
  紅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是啊,我正是要回鎮海去,你這人倒有點鬼聰明!”
  上官慕龍暗哼一聲,斂笑正色道:“姑娘既知小可有點鬼聰明,這就夠了,我想你我最好各走各的,別再來那一套了。”
  紅衣少女瞪眼道:“你的意思可是不要我乘你的車?”
  上官慕龍冷冷道:“正是!”
  紅衣少女不覺跺腳發急道:“豈有此理,你就算不是車夫,讓我乘坐到鎮海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上官慕龍沉臉道:“拋開那些不談,小可也有權利拒絕你搭車,是不是?”
  紅衣少女臉一紅,含怒咬咬嘴唇,恨聲道:“哼,臭美什么?告訴你丑小子,若在平時,你就是跪下來哀求,本姑娘也不愿坐你這輛破車呢!”
  上官慕龍凝然道:“既如此,姑娘請讓路!”
  紅衣少女又气又羞,悻悻退到一旁,一面罵道:“好不識抬舉的丑小子,要不是看你不會武功,本姑娘非揍你一頓不可!”
  上官慕龍不再多言,一抖韁繩驅車前進,駛出七八丈,忍不住掉頭看了紅衣少女一眼,暗歎道:“唉,這樣的姑娘也跟著他們做這种鬼鬼祟祟的事,可惜呀可惜……”
  出乎意料之外,一路上竟未再碰到玩“花樣”的人物,第三天午前,上官慕龍順利的來到了鎮海!
  鎮海是個瀕臨海岸的縣城,商業繁榮,街上酒樓茶館林立;上官慕龍駕著馬車在城中街道上兜了一會,就在一家“望濤樓”門口勒住馬車,施施然登了上去。
  這家酒樓前后開敞,一面臨街一面可眺望遠處的大海。上官慕龍揀了一個座位坐了,要來白飯和几樣菜,使低頭默默吃起來。
  才吃下一碗飯,見一個伙計由桌邊走過,上官慕龍突然伸手拉住他道:“小二哥,我要解個手!”
  那伙計手指后樓的一道樓梯道:“在樓下,從這里下去就可看見!”
  上官慕龍掏出一小錠銀子塞入他手里,含笑道:“帶我去如何?”
  那伙計不料一個庄稼樣的少年,出手居然如此闊綽,登時滿臉堆笑,連連哈腰道:“是是,客官請隨小的來!”
  上官慕龍起身隨著伙計步下后面樓梯,經過樓下一間大廚房,來到廁所門口,伙計指給了他看,轉身欲回,上官慕龍又伸手拉住他道:“且慢,我叫的飯菜一共好多錢?”
  那伙計暗笑道:“不急,等您客官用完再算吧。”
  上官慕龍微笑道:“我吃飽了啊!”
  伙計諂笑道:“那么,等您客官解手后再回前面算不遲。”
  上官慕龍搖頭道:“我也不解手,實告訴你,我只想從后門出去!”
  伙計一呆道:“這……為什么?”
  上官慕龍聳聳肩笑道:“前面街上可能有個朋友在等我,我不想見他,所以要來一個‘金蟬脫殼’!”
  伙計“哦”了一聲,有些發愣起來。上官慕龍迅即又塞給他一個錠銀子,笑道:“這樣夠不夠?”
  伙計如夢方醒,忙不迭點頭諂笑道:“夠了!夠了!”
  上官慕龍推他一下道:“那就快帶我出去!”
  于是,在伙計領路下,上官慕龍前門進后門出,棄下停在街上的馬車,向海邊沒命奔去。
  其實他根本不知酒樓外有些什么人在等候,而是鑒于一路東來所發生的事故,判斷必然有人暗中跟蹤,覺得現在來到這鎮海,距离三多老人隱居的仙人島已不遠,無論如何不能再讓“敵人”跟著,是以使了這一著金蟬脫殼之計。
  他一口气奔到海邊,看見岸上和海里停泊著很多漁船,停步略一審視,便向近處一艘擱淺在海灘上的漁船走過去。
  那艘漁船上坐著一個老漁夫,他正在悠閒地抽著旱煙,船邊上還有一個漁家姑娘在那里織補魚网,一面補一面哼唱:補這一線喲,斷那一條!漁家的姑娘喲,愁腸寸斷……
  上官慕龍听得差點失笑起來,當下忍笑走近船尾,朝那老漁夫拱手一揖道:“老丈請了!”
  那老漁夫起身回禮道:“請,小哥儿有什么事么?”
  上官慕龍道:“小可欲往海上一座小島尋人,老丈可否載小可出海去?”
  那老漁夫皺眉沉吟道:“我們這里的船都是打魚用的,從來不載客……”
  上官慕龍再揖道:“老丈如肯方便,酬勞自不敢短少!”
  老漁夫听到“不敢短少”的話,似乎有些心動,注目問道:“你要去那哪個島尋人?”
  上官慕龍道:“仙人島,据說它在花鳥山東方十五海里之處。”
  老漁夫面現詫异道:“那小島老漢曾去過,島上全是桃子林,并沒見有一戶人家呀!”
  上官慕龍愕然道:“真的?”
  老漁夫點頭道:“嗯,因為那仙人島上的野生桃子,比一般的又大又好吃,以前常有人去摘,后因那桃子林有些古怪,許多去的人常常迷路轉不出來,大家疑是林中狐狸精作怪,就不敢再去!”
  上官慕龍惊疑道:“怎么惊疑有狐狸精?”
  老漁夫面露嚴肅道:“有一年,我們這里有一個漁夫打魚回程經過那里,他也上去摘桃子,那知他正在摘桃子時,忽听桃子林中有女唱歌說:‘仙人已乘黃鶴去,此地只余狐狸精’;所以大家方知那桃子林有修煉成精的狐狸!”
  上官慕龍打了個寒噤,他倒不是十分相信有那么一回事,而是直到現在他仍不敢确定那個“四”字射“仙人島”是否沒錯;如今听了老漁夫的描述,信心更加動搖,蓋因三多老人如真是隱居在那島上,以他的“為人”來推測,他絕不會為難那些入島摘桃子的漁夫,更不會裝神弄鬼的來嚇唬人,換句話說:仙人島上可能有人居住,但恐怕不是那三多老人;因此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老漁夫見他沉默不語,不由微笑道:“小哥儿,你要去仙人島找誰?”
  上官慕龍喃喃道:“找一位老人……”
  老漁夫笑道:“現在還想不想去?”
  上官慕龍沉思有頃,點頭毅然道:“去!小可跋涉數千里才來到此地,不去看個究竟絕不甘心!”
  老漁夫道:“那么,老漢只能載你到島邊為止,至于酬勞,咳咳……”
  上官慕龍連忙取出一錠重約五兩的白銀用手捧上道:“些微意思,老丈務請見納!”
  老漁夫原想敲他一家伙,沒想到他自動拿出的數目竟超出自己“想要”的以上,登時大喜過望,興沖沖收下銀子,轉身對那個站在网架前補漁网的姑娘大聲道:“鶯儿,快去喊你爹爹和叔叔來推船下水,說爺爺要載客出海!”
  那漁家姑娘答應一下,放下漁网,提裙拔步便向海岸上一排木屋奔去。
  不久,兩個中年漁夫隨那姑娘赶到;老漁夫即請上官慕龍登上船,父子三人便合力把漁船推入海,一切准備就緒,老漁夫命其中一個儿子回去,隨即揚帆出海。
  漁船很平穩的駛出港口,時值初秋,天气涼爽,海風一陣一陣呼嘯而過,卷起一堆一堆白浪銀雨,浪花飛擊,奔射波濤,海的景象异常美麗壯觀!
  上官慕龍第一次見識這汪洋大海,目睹眼前万頃波濤之起伏,粼粼白浪之如万馬奔騰,不覺又是興奮又是害怕,脫口大叫不已。
  約莫一個時辰后,漁船已穿過十几座聳立海面的小島嶼,老漁夫告訴上官慕龍,還有一個時辰即可到達仙人島。
  就在這時,遠處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點白影。
  那是一艘雙桅白帆船,它正乘風破浪朝這邊疾駛而來。
  海上出現帆船本是极其自然的事,可是首先表現惊异的卻是老漁夫父子,只見那中年漁夫神色緊張地道:“爹,是不是他們來了?”
  老漁夫搭起手蓬眺望著,一面反問道:“你看那帆上有沒有繡著七顆星?”
  中年漁夫答道:“好像沒有,有的話現在就可看出來……”
  老漁夫透了一口气道:“既無七星標志,那就不是他們的了!”
  中年漁夫道:“可是那艘帆船的式樣又很像呢!”
  上官慕龍見他們父子對那白帆船的出現均憂形于色,便插嘴問道:“你們所說的‘他們’是指何人?”
  中年漁夫開口欲答,老漁夫卻急忙搶嘴道:“沒什么,我們說的是一個大戶人家,他們有一艘帆船很標致……。”
  上官慕龍失笑道:“那有什么使人害怕的呢?”
  老漁夫窘笑道:“當然沒有什么害怕的,嘻嘻……”
  中年漁夫忽然大叫道:“爹,不好了!”
  老漁夫嚇了一大跳,扭頭眺望那艘已駛至百丈近的白帆船,再回望儿子問道:“怎地,你可看出什么來了?”
  中年漁夫滿面惊怖道:“海盜!海盜!那是一艘海盜船!”
  上官慕龍吃惊道:“海盜船?”
  中年漁夫惶聲道:“是啊,你看那帆布上繡有一顆紅色的骷髏,那是海盜的標志!”
  上官慕龍凝目眺望,果見那漸漸駛近的白帆船帆面上繡有一顆紅色骷髏和兩根交叉的骨頭,不由心頭一懍,惊叫道:“啊呀,他們要搶劫么?”
  中年漁夫道:“誰知道,听說這种海盜船只在遠海上搶劫客貨船,他們從不向我們打魚的下手,卻不知今天怎么追上我們來了?”
  老漁夫叫道:“快!阿義,我們逃他娘的!”
  中年漁夫急道:“不能逃,一逃他們就要射火箭燒船了!”
  說話間,那艘海盜船已快速無比的駛到了三十丈之近。
  至此,老漁夫似也已知逃不掉,不禁歎道:“唉,我林長風在海上打了四十年的魚,從來就不曾碰到海盜,今天運气真好!”
  上官慕龍心頭一動,疾忙轉身鑽入艙中,在艙里停留片刻,再由船艙鑽出,一看那艘海盜船業已駛近到漁船只有二十丈。
  中年漁夫面色發白,自我安慰地道:“不,不,我猜他們不是要搶劫我們,試想我們有什么好搶的呢?”
  老漁夫目望上官慕龍叫道:“只有你,小哥儿,你身上是不是帶著什么很貴重的東西?”
  上官慕龍點頭道:“大約八十兩黃金,他們要就給他們好了!”
  正說著,那艘海盜船已又逼近數丈,船上有人拋出兩塊小木板,一塊落在距离帆船六丈外的海面上,一塊落在十一二丈之外,接著由船上飛出一個青衫老人,他身如海燕般掠落在第一塊木板上,右腳尖在木板上輕輕一點,再度飛沖而起,宛如晴蜓點水,朝漁船疾飛而來!
  一瞬間,青衫老人已躍上了漁船。
  這青衫老人年約六旬,身材雄偉,豹頭虎目,兩眼炯炯如炬,模樣猙獰而又充滿冷酷之色,一上船轉向上官慕龍冷冷道:“小子,盡你所有的拿出來!”
  上官慕龍強作鎮靜問道:“你是何人?”
  青衫老人悍笑道:“嘿,你沒看見老夫船帆上的骷髏標志么?”
  上官慕龍點頭道:“看到了,只是小可覺得那標志很新,似乎是剛繡上去的吧?”
  青衫老人面色微變,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錯。那是昨天才繡上去的,只因那面舊帆布已被颶風吹破,所以換了一面新的,哈哈,你小子的觀察力倒真不弱!”
  上官慕龍微晒道:“你誤會了,小可的意思是說:你們大概是剛做海盜的吧?”
  青衫老人面色又是一變,笑容倏斂,陰惻惻道:“就算剛做海盜的又怎樣?”
  上官慕龍道:“很好,這么說,小可若是請教你的名號,相信你也不會實告——小可給你們便了!”說罷,解下綁在背上的一個小包裹,向他扔了過去。
  青衫老人伸手接住,解開包裹,一看里面只有十几片金葉和兩件衣褲,便抬目冷笑道:“還有呢?”
  上官慕龍再從怀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銀子,連同一條汗巾悉數奉上,含笑道:“這條汗巾不是姑娘贈送的,給你也無妨!”
  青衫老人接過放入包裹中,又冷笑道:“還有呢?”
  上官慕龍洒然一笑,開始把衣服一件一件脫下,直脫到只剩下了一條內褲,便將衣服全部拋出,笑道:“這樣夠了沒有?”
  青衫老人拿起衣服逐一檢查,結果找不到別的東西,不由面容一沉,怒喝道:“快拿出來,還等老夫動手么!”
  上官慕龍譏笑道:“常言道‘盜亦有道’,難道你連小可剩下的這條內褲也要么?”
  青衫老人摔下包裹,暮然身形一晃,電閃到老漁夫父子倆面前,雙手駢指疾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別將他們點倒,然后由怀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擱在老漁夫脖子上,目注上官慕龍道:“你再不老老實實拿出來,老夫就先宰掉這兩人!”
  看見他手里那柄“匕首”的式樣,上官慕龍心頭大大的一震,脫口惊呼道:“啊,原來路上那兩人是你殺的?”
  青衫老人獰笑道:“不錯,既然被你瞧出,還是赶快把你的‘九龍香玉佩’交出來,否則,嘿嘿,你該知道老夫會怎么做!”
  現在,上官慕龍面臨到一個進退維谷的難題了。
  他很明白對方絕不是虛言恫嚇,因為他連“凌霄堡”的紅巾武士和“弄月庄”的武士都敢殺死,對于兩個漁夫自然更無所忌,要是自己不把“九龍香玉佩”交出,毫無疑問老漁夫父子倆必將無辜的死在他的匕首之下,可是如果把“九龍香玉佩”交出,那么自己便將永遠沒有報取父仇的希望。這該怎么辦?
  “嗚!嗚!嗚!嗚!”
  上官慕龍正在為難之際,驀听那停泊在十几丈外的白帆船忽然吹出一片急遽的海螺聲,接著有人高聲喊道:“啟稟首領,南方海上出現一艘黑色帆船,它正全速向這邊駛來!”
  漁船上的四人一齊擺頭眺望,果見遠處海面上有一艘黑色帆船正朝這邊疾駛而來,速度奇快無比!
  青衫老人面容遽變,回望上官慕龍厲聲道:“快拿出‘九龍香玉佩’來,不然老夫連你也殺了!”
  他說到最后一個字,手中匕首略動,老漁夫的脖子登時流出一道鮮血。
  上官慕龍原想拖延片刻,欲看那艘黑色帆船駛近后會發生何种變化,這時見他說干就干,生怕老漁夫真被他殺死,心想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連累無辜之人,無奈只得返身入艙取出九龍香玉佩,忿然道:“好,我給你就是,但你得先把他們父子放開,否則我便把這塊玉佩投入海中!”
  這倒是一手絕招,青衫老人因此很听話,立刻收起匕首,迅捷運指解開老漁夫父子的穴道,伸手道:“好了,拿過來!”
  上官最龍閃目一瞥那艘漸漸駛近的黑色帆船,說道:“給你之前,請先回答我一句話!”
  青衫老人面色焦躁,喝道:“快說!”
  上官慕龍緩緩道:“那艘黑色帆船的船主是誰?”
  青衫老人沉聲道:“降龍圣手!”
  上官慕龍一惊道:“你怎知道?”
  青衫老人急道:“去年‘禿龍嚴公展’有一艘貨船在東海上被他擊沉,那時他就是乘坐這艘黑色帆船!”
  上官慕龍“哦”了一聲,面泛微笑道:“看你這樣气急敗坏,難道你很怕那位‘降龍圣手’么?”
  青衫老人虎目一瞪,怒喝道:“廢話少說,快把‘九龍香玉佩’拋過來!”
  上官慕龍笑道:“我陸志劍雖非武林中人,但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當然會給你,你急些什么呀?”
  青衫老人知他在拖時間,眼看那艘黑色帆船已駛到距漁船不過三十丈開外,心中著急,又不敢動手硬搶,怕他當真把“九龍香玉佩”拋落海中,當下突然反手一把扣住老漁夫的手腕,暴叱道:“拋過來,再多說一句,老夫就先殺死這老人!”
  上官慕龍見老漁夫滿臉露出痛苦之色,豆大冷汗直流,心中大為不忍,忙將“九龍香玉佩”拋出,大聲道:“拿去吧,但愿你能像今天這樣容易搶到三多老人的‘大千寶鏡’!”
  青衫老人剛伸手接住“九龍香玉佩”,一聲貫耳欲聾的長嘯已破空傳到。
  但見那艘黑色帆船上倏然射出一條黑影,一沖七八丈,飄然降落海面,竟未憑著木板墊腳,只舞動著雙袖踏波疾行而來!
  這等身手可謂駭人听聞,就連青衫老人也瞧得面色大變,他忙不迭的將“九龍香玉佩”揣入怀中,轉向白帆船高喊道:“老閻,快拋出木板!”
  話聲甫落,那個由黑色帆船上赶來的黑衣人已奔至五丈開外的海面上。
  青衫老人一看情形,心知即使飛回自己船上亦已万難脫身,情急之下,雙手往怀中一探,再向前一揚,兩點寒星應手飛出,朝海面上那個黑衣人打擊。
  那是兩柄匕首,它去勢如電,力道奇強,發出銳厲刺耳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兩柄匕首堪堪射到黑衣人胸前,驀听那黑衣人仰天一聲長嘯,雙袖掄起往下一拍,海水發出“咚!咚!”兩聲巨響,被擊起兩朵一丈多高的水花,黑衣人身隨水花縱起三丈高空,緊接著身形一折,宛如飛將軍般猛向漁船上疾瀉而至。
  來勢快得無与倫比,上官慕龍只覺眼前黑影一閃,黑衣人業已毫無聲息地挺立在艙頂上。
  青衫老人臉色一白,踉蹌退至船尾。
  上官慕龍站在一旁冷眼打量,只見這位威名震懾天下的“降龍圣手”生得好一副威嚴相貌,年在六旬左右,身材修偉昂挺,面大額寬,眉如臥蚕,目似銅鈴,領下黑髯隱隱泛光,模樣并不比青衫老人可怕,但全身籠罩著一片森森殺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視。
  他像一尊天神巍立在船艙上,兩眼射出懾人心魄的寒芒,緊緊盯望著青衫老人,一直不發一語。
  青衫老人被他瞧得頂門直冒冷汗,僵立片刻之后,忽然掏出“九龍香玉佩”輕輕放在船板上,斜身向海上掠去。
  那艘白帆船上早有人拋出兩塊木板,青衫老人腳點木板飛回白帆船上,這才轉對漁船上的降龍圣手高聲道:“九龍香玉佩老夫情愿相讓,但望閣下遵守江湖規矩,勿泄老夫身份!”
  降龍圣手微啟嘴唇冷冷道:“可以,看在你是老夫所見最乖的一位武林高手!”
  語聲不大,卻字字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鼓,使人覺得他好像就在自己耳邊說話。
  白帆船上的青衫老人不敢回嘴,喝令舵手掉轉船頭,向南方海上疾駛而去。
  上官慕龍簡直看傻了眼,在他的想象中,以為青衫老人和降龍圣手必將有一場激烈的爭斗,不料那位看來武功高不可測的青衫老人見了降龍圣手,竟如老鼠碰著貓,對方哼都還沒哼一聲,他就乖乖的將已奪到的九龍香玉佩雙手奉上,這雖然顯示著降龍圣手的武功一定是高到可舉在手投足間致他于死命,但他也未免太懦弱了吧?
  哼,把“九龍香玉佩”搶回來再說!
  上官慕龍心念一動,立即搶步上前,俯身伸手去抓放在船板上的九龍香玉佩,詎料手指剛剛触及玉佩,身后突然踏出一只腳踩在自己手背上,同時听得一個沉銳的聲音道:“少年人,這會使你喪命!”
  上官慕龍不用看就知是降龍圣手,當下也不起身,鎮靜地道:“你想怎樣?”
  降龍圣手緩緩道:“老夫不愿看你喪命!”
  上官慕龍怒道:“要是我會武功,我絕不向不會武功的人搶東西!”
  降龍圣手一腳踢開他的手,俯身拾起九龍香玉佩,把玩著笑道:“你應該明白,設非老夫及時赶來,此刻你已葬身魚腹了呢!”
  上官慕龍挺起身子,轉身怒望他問道:“你就是那個經常与八龍作對的降龍圣手?”
  降龍圣手頷首道:“不錯,今天便是一例!”
  上官慕龍心頭一震,詫异道:“你是說剛才那個青衫老人也是八龍之一的手下?”
  降龍圣手又頷首道:“嗯,他是揚州摘星堡‘睡龍董路臣’的得力部下,名號叫‘索命無帶屠鎮光’!”
  上官慕龍心中暗惊,卻面現鄙夷道:“你原答應不泄露他的身份,這會怎么又說出來了?”
  降龍圣手微笑道:“你不是很想要知道么?”
  上官慕龍冷笑道:“我雖想知道,但你既已答應人家,就不該如此反复無常!”
  降龍圣手目光一凝,寒臉仍聲道:“哼,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如今老夫問你一事,你是不是‘金龍上官天容’的儿子?”
  上官慕龍搖頭道:“不,我叫陸志劍!”
  降龍圣手冷冷一笑道:“只怕這名字是‘病龍柴亦修’替你取的吧?”
  上官慕龍心頭又是一震,暗想六師伯病龍為自己杜撰的這個“陸志劍”名字,連其余七位師伯都不知是假的,他為何能知這事的底蘊呢?雖然心中大惑不解,但卻不敢稍露于形色,若無其事地慍聲道:“我不認識病龍柴亦修!”
  降龍圣手突然縱聲大笑,身形一仰,騰空疾起,掠出漁船六七丈,飄然降落海面,一路踏波大笑而去。
  但見他躍上那艘黑色帆船,隨見船頭慢慢轉向北方,不久便消失于那遙遠的海平線上……。
  上官慕龍眼睜睜看著他奪走九龍香玉佩,心中悲痛不已,失神的呆立良久,直到老漁夫呼喚他,他才回過神來,當下匆匆穿上衣服,向老漁夫道:“老丈,請繼續開往仙人島!”
  一個時辰后,海上出現了一座形若鯨魚橫臥的島嶼,中年漁夫大叫道:“到了!到了!那就是仙人島!”
  上官慕龍精神一振,但一想到那仙人島上有所謂“仙人已乘黃鶴去,此地只余狐狸精”的傳說,不覺又黯然垂首,暗忖道:“現在九龍香玉佩已失,如果再要碰上狐狸精,豈非真個是禍不單行……。”
  老漁夫道:“小哥儿,你如找不到人,要不要回去?”
  上官慕龍道:“你們等到天黑如不見我出來,就開船自行回去便了!”
  不一會,漁船終于靠上仙人島的一處海灘了。
  果然傳言不虛,這座仙人島舉目盡是一片綠油油浩瀚似海的桃子林,此時正值桃子樹結實的季節,拳頭大的桃子累累結在枝頭上,隨風搖曳,送來一陣陣濃郁的香味,令人聞而為之垂涎。
  上官慕龍提著包裹跳下船,奔到桃林前,伸手摘下了一個挑子,取出汗巾擦拭干淨,張口便咬,只覺桃肉脆嫩香甜,确比一般的好吃得多,便轉對漁船上的老漁夫父子叫道:“喂,你們要不要吃?”
  老漁夫父子不敢下船,中年漁夫高聲道:“好啊,摘几個來么!”
  上官慕龍當即摘了十几個挑子拿回船邊,遞給中年漁夫道:“夠不夠?不夠我再去摘!”
  老漁夫忙道:“夠了!夠了!摘多了只怕會触怒狐大仙呢!”
  上官慕龍咬了一口桃子咀嚼著笑道:“怕什么?就算這島上真有狐狸精,她也吃不了這么許多啊!”
  老漁夫正色道:“話不是這么說,嘿嘿,小哥儿要入林最好不要再亂說話!”
  上官慕龍微微一晒,擺擺手道:“好,你們請在此等我半天,到日落時如不見我回來,那就表示我已被狐狸精攝去,你們自行离去便了!”
  上官慕龍別了老漁夫父子,踏著輕快的步伐,一逕鑽入桃子林。
  這片桃子林年代似已甚久,每棵桃樹都有丈多高,枝椏茂密,香气襲人,林下有著許多奇形怪狀的岩石,极是崎嶇難行;上官慕龍筆直而入,繞樹越岩走了頓飯光景,桃樹忽盡,眼前出現了一片海灘。
  只見那海灘上停泊著一艘漁船,船上坐著一個老漁夫和中年漁夫,他們正在津津有味的啃吃著挑子,上官慕龍一瞧之下,不禁惊跳了起來。
  原來那兩個漁夫不是別人,竟是自己雇乘他們漁船的老漁夫父子。
  那老漁夫看見上官慕龍這么快就轉回來,面現詫异道:“咦,小哥儿你不去了?”
  上官慕龍跳腳大叫道:“奇怪啊,我是怎么走回來的?”
  老漁夫面容一栗,赶忙丟掉桃子起身問道:“小哥儿,你說什么?”
  上官慕龍嚷道:“我剛才明明是一直向前走去的,可是這會怎么轉回來了呢?”
  老漁夫大惊失色,抓起櫓槳便要開船,惶聲道:“我說么,這一定是狐大仙在作祟,我們快逃!”
  上官慕龍急道:“別慌,我并未被狐狸攝去,你們慌什么嘛!”
  老漁夫道:“那是狐大仙在警告你不可入林,你再不回來,可就不得了啦!”
  上官慕龍道:“我不信邪,你們且再等我一下,讓我再進去看看!”
  老漁夫沉吟一陣,皺著眉頭道:“好吧,不過老漢要把船開离這島邊,等看見你出來,我們再開回來接你……”
  上官慕龍說聲好,于是又返身鑽入桃子林。
  這一次他另走新路,小心翼翼的向前走,進入約摸二十几丈深,忽覺頭上碰到一樣東西,抬頭一看,只嚇得地大叫一聲,一個踉蹌跌倒地上。
  你道他看見什么東西呢?說來并不怎樣惊人,只是一個吊在桃樹上的死人罷了!
  那人一身漁夫打扮,頭上還戴著一頂草笠,將整個頭臉蓋住,看樣子剛死不久,身上并無腐臭味,但在這“狐狸精”充塞腦中之際,乍看之下,确令人喪膽。
  上官慕龍惊魂肯定,正想起身看看他是何人,忽听附近林中,有人發出一聲“噗哧!”的輕笑!
  聲音脆美,顯系出自女子之口。
  這又把上官慕龍嚇了一大跳,他猛一擺頭,沖著笑聲來處大喝道:“誰?”
  沒有回音!
  上官慕龍不由得渾身毛骨悚然,轉身撒腿便跑,跌跌沖沖向海灘方向奔去。
  “哈哈,你不是不信邪么?怎么又要跑了?”
  銀鈴般的聲音來自身后,上官慕龍掉頭一看,一聲惊呼,不覺轉身剎住腳步,愣住了。
  原來只這一剎那間,他身后的桃樹下已出現了一個容貌俏美而天真的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僅十四五歲,柳眉杏眼唇紅齒白,穿扮類似大戶人家的丫環,她臂腕上挂著一只小藤籃,偏著小臉蛋儿瞅著上官幕龍直笑,憨態可掬。
  上官慕龍愣了半晌,沖口道:“喂,你是人是鬼?”
  紫衣少女柳眉一揚,吃吃笑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狐狸精!”
  上官慕龍嚇了一跳,不覺退后兩步,怒喝道:“胡說!光天化日下哪有狐狸精?”
  紫衣少女扭嘴微笑道:“不相信么?”
  上官慕龍板著臉沉聲道:“嗯,狐狸精也是鬼,我听說鬼沒有影子,而你卻有!”
  紫衣少女笑道:“好,看看這個—一”說著一扭身子,右手輕提裙角,登時露出一條狐狸尾巴來。
  那狐狸尾巴毛色雪白,露出裙外時,還搖了搖,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尾巴長得很漂亮似的!
  上官慕龍這一惊非同小可,大叫一聲,轉身抱頭疾逃,哪知才奔出兩步,紫衣少女已追上前抓住他的背衣,吃吃脆笑道:“別跑,你這小饞鬼,你吃了我們的桃子還想跑么?”
  上官慕龍膽戰心惊,雙腿直發軟,大叫道:“放開我,你這個狐狸精!”
  紫衣少女笑道:“從實招來,你摘了我們几顆桃子?”
  上官慕龍掙扎著叫道:“一顆!滿島桃子我只取一顆而食,這有什么不得了的!”
  紫衣少女嬌叱道:“撒謊!我明明看見你摘了十六顆,你想賴么?”
  上官慕龍連叫道:“就算十六顆吧,那也不及九牛一毛,你還要怎么樣?”
  紫衣少女道:“依照規定,你摘了我們十六顆桃子,就得服侍我們十六年,不然吊死你!”
  上官慕龍大惊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紫衣少女拉著他開步走,一面道:“哼,先捉你去見我們小姐再說!”
  上官慕龍拼命掙扎,無奈“狐狸精”力大無窮,使盡吃奶之力硬是掙不脫身,被她拉拉扯扯直拖入林。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驀覺視界豁然開朗,眼前現出了一座气派巍峨的大宅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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