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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照岭城,吳廣天,有生玉女出浴圖。
  這三個名稱好像常常在人們的口中聯成一串。
  “你上那?”
  “照岭城,吳廣天的那座照岭城。”
  “呃!就是畫“有生玉女出浴圖”的那位吳廣天?”
  這些對話是再正常不過了。
  自古以來似乎就如此,那里出了名人有了大事,人們一提起那個地方就會想到。
  就好像提到妓院就想到女人般的自然。
  現在,這位吳廣天吳大財主一顆心可痒著咧!
  在回香齋的那個女人,絕對稱得上“艷、美、嬌、麗”這四個字。
  而且更有美人身上最重要的特質,冰。
  四月十七。
  吳大財主歎了一口气,打從這女人進來到現在也不過是第二天,卻難耐的好像過了十几年似的。
  “她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女。”吳廣天的一個遠親在四月十五夜,笑容好像那顆窗外的大月亮似的說道:“因為我有點事儿遠行不方便,不知吳大員外……”
  “可以,可以!”吳廣天一生中從來沒有答應的這般干脆俐落過:“這位姑娘想住多久都沒關系。”
  “多謝吳員外!”美人輕輕一揖,風情万千道:“小女子姓卓……”
  “原來是卓姑娘!”吳廣天巴不得他那個遠親快走,三兩下要賬房給了百兩銀票做“順風費”。
  卓大美人被安排到了這間宅子里貴客專用的茴香齋。
  那天夜里,吳大財主可是翻了三個時辰沒睡著。
  第二天不見我們的大美人出來。
  “怎么回事?”大財主問婢女。
  “卓姑娘日來勞頓,想過個兩日,气色好些后,才拜謝員外……”
  還要過“兩日”?
  四月十六這一天,吳廣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過的。
  今天,四月十七日一大早,他可不管那么多啦!
  挺著那一團有點大出來的肚子,穿上一套最瀟洒的寶籃綢衫,當然不忘記戴頂有塊大漢的方折帽。
  十根胖嘟嘟的手指頭,差不多戴滿了三十顆戒指。
  好一片珠光寶气的進入了茴香齋,直沖著大美人抱拳作揖禮,道:“姑娘的身子不适?”
  他這廂闖進來,人家卓姑娘還只是薄衫而已咧!
  特別是四月這种夏日,衣物當然不會太多。
  這個大美人當然是卓夫人,朱唇輕啟曼聲醉人,道:“有勞吳哥哥探視,小妹不胜榮幸。”
  吳哥哥?
  這個大美人叫我吳哥哥?
  不是老爺子,也不是吳員外,是吳──哥哥!
  吳廣天的魂都差點飛了,脫口的第一句話是:“唉!真是后悔,大后悔!”
  卓夫人輕輕一笑,抱裘偏頭問著道:“吳哥哥后悔啥事?”
  “唉!人人都夸吳哥哥的畫好,特別是“有生玉女出浴圖”名動天下…”
  說著,臉上大有得意。
  好像初會戀愛的小男生在眩耀似的,頭抬的老高。
  “小女子早有耳聞,吳哥哥的畫是天下一絕呢!”
  “錯了。”
  “錯了?”
  “是吳哥哥我在兩天前說看到卓妹妹的姿容后,便覺得那幅畫實在是俗不可耐。”
  卓夫人輕輕搖著頭,好像是柳絮在拂著風一樣輕柔,小抬眉,斜眼睇著吳廣天道:“我想要梳洗一番了……”
  怎么突然轉了個話題?
  吳廣天還搞不清楚,卓大美人嬌嗔笑叫著道:“難道你要一直站在那儿看?”
  吳廣天就算一百個“是”也不能賴著不走。
  佳人不可唐突。
  今天有個好的開始,千万別自己搞砸了。
  這回他走在回廊上的腳步,可跟方才大大的不同。
  腳步,充滿了自信和愉快。
  是不是該慶祝一下呢?
  他看看天气,真他媽的!好的不得了。
  囗囗吳廣天有一間好的不得了的李白齋。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這是李白齋入門后,壁上懸著的兩幅詞句。
  李白好酒自古千傳。
  所以,李白齋當然是喝酒的地方。
  像這种地方,當然只有吳廣天好的不得了的朋友才有資格進來。
  伊世靜并不是吳大財主好的不得了的朋友。
  甚至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你的膽子好像大錯了地方?”吳廣天一肚子好心情被破坏無疑,聲音有著很明顯的憤怒,道:“今天我不想看見死人……”
  “是嗎?”伊世靜笑了起來,道:“可是我卻看到一個快要死的人。”
  吳廣天臉色一變,用力咳了一聲。
  沒有說話。
  但是也沒有反應。
  他又咳了一聲,卻是換來了對方大剌剌坐在他那張寶貝白檜木椅上的家伙大笑,道:“小心喉頭弄啞了……”
  這個伊世靜還眨眨眼,笑的很奇怪道:“聲音啞了,小心美人就听不入耳啦!”
  吳大財主一身肥肉亂顫,看著眼前這個干干淨淨,一付相當書生樣的陌生人大聲叫道:“你這小子從那儿來的?”
  “金陵。”
  “嘿嘿!金陵太守跟吳某可是老朋友……”
  “是嗎?就是你那位老朋友要伊某千里迢迢來這儿找你的……”
  吳廣天一愕,打量了對方片刻,才終于拎了一壺酒兩只杯子坐到了對面,嘿道:“賀老頭是金陵第一大官,但是賀老頭卻很相信一個人……”
  吳廣天斟了酒,咕嚕的大口喝下后用手背一擦,嘿道:“你能證明就是那個伊世靜?”
  “咚”!一聲響著,一塊印石和一封信。
  “信是賀太守親筆寫的。”伊世靜笑道:“印石嘛,就是伊某我的那顆“遇惡必捕”……”
  囗囗“伊世靜在半個時辰前,進入了吳廣天的廣天大居……”報告這件事的,是一個方臉短腿的漢子,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塊磚頭。
  磚頭?
  越想還越像,平闊的肩頭,几乎齊長的指頭,方形的大腦袋還梳了一個很特別的四角頭發。
  更奇怪的是頭上戴了一頂四四方方的帽子。
  全身上下只要有布的地方就是紅色的。
  怎么說怎么像是一塊熱烘烘的磚頭。
  但是,這個人的姓卻是相反,冷字姓。
  冷磚頭就是他的名字。
  董斷紅看著這個人,在笑道:“你一路由金陵跟到了這里,發覺他的特點沒有?”
  “不喜歡酒、不喜歡賭、不喜歡女人。”冷磚頭嘻嘻一笑,用那張二十歲年輕的聲音接道:“而且不喜歡錢。”
  冷磚頭口中的“不喜歡”,就是深痛惡絕的意思。
  “像他這么沒有情趣的人,活著有什么意思?”董斷紅大笑著,喝下一口滴有葡萄酒的鐵觀音,淡淡道:“那么,他的興趣是什么?”
  “一种在极西方叫做“淡色狐”的東西……”
  “淡色狐?”董斷紅笑了,他知道這玩意儿。
  那是產于此西域更西的東西,遠在上一個朝代時,就有來自那里一個叫馬可勃羅的人帶過來的。
  那是由長長的紙卷住煙草,一端含在嘴里,一端點火吸著。
  据說,在吞云吐霧時會讓人家覺得飄飄然。
  “這附近可能在百里外的紫荊關守將,齊維天大將軍的將軍府內有一些?”
  “是,据說在上個月才由番邦運進來几箱……”
  “很好,今天晚上以前我要你送到卓夫人的手上。”董斷紅笑道:“并且教會她怎么抽!”
  “是!”
  冷磚頭出去的速度像一陣風。
  你很難想像一個腿這么短的人,怎能跑得那么快?
  董斷紅卻相信他絕對能辦妥自己要求的事。
  不管用的是什么方法,在不殺人的情況下一定能達到。
  就好像他有把握卓夫人可以毀了那張“有生玉女出浴圖”一樣,絕對成功。
  囗囗卓夫人只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可怕。
  雖然他是那么斯文含笑的看著自己,但是那雙招子卻比鷹眼還利。
  利如刀。
  而這把刀卻是要割開自己的衣服,看清楚自己身上到底那里長了痣。
  “卓姑娘相不相信一句話?”年輕人負手含笑著道:“敵人,特別是很好的對手的敵人,往往是親密的知己?”
  卓夫人不知道對方說這句話的目的。
  不過她已經猜出對方就是伊世靜。
  “金陵”伊世靜!
  在這前廳里,吳廣天竟然沒有出現。
  這是一种危險的信息。
  卓夫人肚子里開始在罵著董斷紅,竟然叫她面對這种情況這個人。
  但是,她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只有淡淡一笑不搭話。
  對,不搭話的女人往往是最吸引男人中的一种。
  “哈哈哈!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是,敵人為了擊敗你,往往會比你的朋友還關心你的一切舉止行動。”伊世靜似乎話匣子打開了,說了下去:“最重要的,當然是找出對方的弱點……”
  找出弱點,致命一擊。
  “告訴你一個秘密。”伊世靜壓低了嗓子,聲音充滿著神秘,道:“我最討厭聞到一种叫“淡色狐”的煙味。”
  好一串長笑揚起,伊世靜大搖大擺的走了。
  卓夫人到現在還不明白伊世靜話中的涵義。
  是不是他故意制作了假消息給董斷紅?
  而這個消息必然是跟他提起的“淡色狐”有關。
  她還在想著,吳廣天滿臉春風的進來,整張肥肉臉都像拉開了一倍似的笑著,道:“美极了!卓姑娘,太美了。”
  “那里,多謝哥哥夸獎!”卓夫人輕輕一福,緩緩看了一下門外,抿嘴笑道:“方才那個年輕人是誰?好有趣,真想交個朋友……”
  吳廣天一楞,剎時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那個年輕人?”
  “就是你來之前那個穿鵝黃逸袍的那個書生啊!”卓夫人嬌媚一笑,目光猶不肯收回來道:“風度神采都是少見。”
  一張豬肝臉立時漲了起來,吳廣天一肚子的大气嘿嘿嘿嘿了半天,哼道:“那是一個遠房親戚,來借錢的。”
  “員的?那以后看不到他了?”
  “當然,像那种人借了錢,壓根儿像死了人一樣,翻挖十丈土地也找不到影儿。”
  卓夫人輕輕一歎,歎的好惋惜。
  卻是,女人是水做的,在什么容器就什么樣儿,立即便笑了,道:“還是哥哥好,不會一忽儿再也見不到人了。”
  “哈哈哈!這當然……”吳廣天往前一步,鼻孔里早已滿滿是美人的香味,嘻嘻道:“咱們……找個地方談心吧!”
  卓夫人嬌笑了起來,臉頰紅通通的。
  “談心嘛?不如讓我先瞧一眼天下聞名的“有生玉女出浴圖”……”
  “看畫?唉呀!不如看姑娘你……”
  “什么?”卓夫人戲演的好极了,道:“吳哥哥方才說什么來的?”
  “呃!我是指不如看姑娘煮茶的手藝?”吳廣天改口十足十的老手,道:“像姑娘這般的美人,必然在煮茶上特別香气吧?”
  卓夫人嬌笑的白了一眼,哼聲道:“你又知道了?”
  語气神態都是百分之一百的醉死人。
  吳廣天可是大樂,哈哈大笑著道:“這是吳哥哥慧眼識佳人啊!”
  說了半天,那幅畫還是沒有要拿出的意思。
  卓夫人忍不住要擔心了,只剩下明天一天而已。
  到底是自己先脫了衣服,還是先看到畫?
  她沒有万分之一的把握。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吳廣天是只老色狼。
  而且是老成精的色狼,利害的很!
  囗囗伊世靜有兩個得力而不屬于官府的助手。
  夏三腳的輕功對他辦案有太大的幫助。
  姜孫牙的智謀,則是自稱自姜子牙以下第四人。
  “這中間出了個諸葛武侯,出了個劉伯溫。”他說的最后一個是:“還有冷大先生……”
  夏三腳的說法是:“但是,姜孫牙怎么好的計策,都是由我夏三腳的腳跑出來的。”
  這個夏三腳和姜孫牙并不太合。
  不太合沒有關系,只要能對辦案有幫助就行。
  這是伊世靜辦事的原則:只要能破案,就用可以用的人。
  現在他當然知道“天下捕頭”李嚇天的目標量董斷紅。
  而這個姓董的的确也是三大名捕最想抓的一個人。
  “長安”的柏青天是不是也來了?
  “那塊磚頭去了紫荊關……”夏三腳第一個搶先道:“我跟了二十里后,可以确定這件事。”
  姜孫牙卻是在笑著,道:“早在估計中了。”
  夏三腳瞪了他一眼,旋即轉向伊世靜說道:“倒是那個姓卓的女人不簡單……”
  “嘿”的一聲,夏三腳的右手一比,道:“我去做了她?”
  他知道伊世靜的原則。
  只要知道一個人是罪犯,為了阻止他下次再犯罪,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見格殺。
  “遇惡必捕”是金陵太守刻給伊世靜的漢玉印章。
  但是這個“捕”字的意思是,捕殺。
  所以金陵的宵小最少,但是民怨最烈。
  民怨出自于伊世靜的激烈手段,別說是搶掠事端,就算一般小竊賊只要讓伊世靜碰上了,必定格殺勿論。
  甚至有些無心之過或是口舌之爭的鄰坊鬧事,只要伊世靜出現,必然就有人要出殯。
  重典已近于不合人情。
  這回伊世靜竟然輕笑的搖頭,道:“不!我們還有更大的一條魚要釣。”
  那條魚自然就是董斷紅。
  姜孫牙看就是副師爺模樣的人,四十出頭頷下黑須一綹,人中左右兩撇八字胡,在那張臉上合适极了。
  “依屬下之見,不如讓我去會會那位卓美人?”姜孫牙淡淡笑著道:“我想吳廣天的那座廣天大居這般大,外人很少會知道所有的人……”
  所以,卓夫人看到姜孫牙根本不知道,他不是吳廣天的人。
  姜孫牙這么做的目的是:“姓卓的那個女人已經感受到捕頭你的壓力,所以非及早采取行動不可……”
  要采取行動,卓夫人必然會想盡辦法探到一些消息。
  姜孫牙天生一付管事的模樣送上門了,她那里會不設法打探?
  伊世靜輕輕的一笑,道:“所以,你自己畫的“有生玉女出浴圖”也畫好了?”
  “是。”姜孫牙大笑道:“我雖然沒有見過,可是那個女人也沒有見過,是不是?”
  夏三腳好像有些不甘心讓姜孫牙搶了個大功,嘿哼道:“那么在下做什么好?”
  他問的是伊世靜。
  “跟蹤。”伊世靜笑著回答時,特別可怕。
  因為這個時候他肚子里一定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道:“跟蹤那個姓卓的女人的去向…
  …”
  囗囗每一天都會有太陽升起來的時候。
  當然也都有太陽落下去的時候。
  夜來是很正常的事,不正常的是人世間的心。
  這一夜里又會發生多少事?
  卓夫人第一眼看到姜孫牙的時候,正徐徐吐出一口“淡色狐”的煙霧來。
  “在下姜孫牙。”眼前這個中年漢子抱拳揖笑著,道:“身為廣天大居的管事,隨時听候姑娘的差遣……”
  卓夫人輕輕一笑,揚了揚手上的“淡色狐”笑著,道:“姜管事,要不要嘗一口試試?”
  姜孫牙很有節制的搖頭,依舊恭敬道:“小的是負責照顧姑娘的興致部份,凡是姑娘想外出游山玩水或是在城里那家館子用食,小的一手打點……”
  卓夫人雙眼一亮,淡淡的吐出一口煙气,道著:“如果是字畫古玩呢?”
  “那姑娘可問對了人。”姜孫牙笑道:“整個城里的古玩字畫,可以入目的全在廣天大居內,而負責這部份的……”
  “就是你?”
  “是,蒙吳大員外看得起,付予小的如此重任……”
  卓夫人輕輕一笑,捺熄了手上的“淡色狐”,從新又從枕頭下取出一支。淡淡道:“上火……”
  姜孫牙應了一聲,急急拿著桌上的燈火移來,讓卓夫人深吸點燃了。緩緩的,這女人的香气和煙霧一道沖到自己的面上來。
  這般的近距,姜孫牙竟然有點心跳加速,一張老臉也紅了紅,嘿道:“難怪大員外如此看重姑娘,果然是較那張“有生玉女出浴圖”更好上几分。”
  口气似乎有點輕佻。
  卓夫人妙眸一轉,輕笑著道:“姜管事知道那一幅“有生玉女出浴圖”在那儿可以見到?”
  “當然。”姜孫牙挺了挺胸膛,低聲道著:“不過特別辟開了一室放著,与眾不同。”
  卓夫人掀了掀眉,嘻嘻笑著道:“如果我想看呢?”
  “這個……”姜孫牙有點猶豫似的,道:“員外一般是沒有他的命令,絕對不允許他人私自覽賞。
  “我是說我。”卓夫人臉色變得真快,道:“你听得懂嗎?”
  “是。”
  姜孫牙的肚子在笑,臉上的表情卻是百分之一百的慎重,道:“万一有了任何差池…”
  “怕什么?”卓夫人銀鈴般的笑了,道:“你和吳哥哥不是都認為,我比那幅出浴圖的女人還漂亮?”
  她笑的姿勢美极了。
  特別是“淡色狐”的煙霧,在四周輕蕩的有如在云中。
  “是……是……”姜孫牙在半晌之后,才由迷醉中醒來似的,急疾應道:“有姑娘的保證,那小的就放心了。”
  他說著,便肅手相請。
  卓夫人緩緩自床下來,邊笑著道:“吳哥哥赴朋友的約去了,少則一個時辰以后才回來,我們可以慢慢的欣賞。”
  姜孫牙又是一陣面躁耳紅,急急便先走了出去。
  門外回廊,空气中飄蕩著夜風和花圃里傳來的香气。
  他長長噓一口气,心中一股血翻騰不已,逐漸的平緩下來。
  好可怕的女人。
  一顰一笑真足以毀滅男人。
  他又長長的吸了一口气,轉身;身后卓大美人正睇笑著道:“姜管事,請帶路……”
  姜孫牙的精神一下子抖擻了起來。
  工作是可以讓他全心投入的事情。
  只要想到任務正在執行,他可以立即變成另外一個人。
  一個充滿自信而冷靜的男人。
  一前一后,姜孫牙帶著卓夫人到了花園另一頭的獨立木屋前。
  他早已調查過,這間書齋是吳廣天精心設計建造的書房。
  平素,廣天大居的人根本不敢來這里。
  吳廣天也很少來此,因為他認為“這間書房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擺在天地之間的藝術品。”
  姜孫牙的肚子在笑,也同樣的欽佩。
  他的“調查”就是方才用了一些方法,逼了四個婢女和仆役得到的消息。
  所以,卓夫人跟著自己出來的一路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疑惑。
  囗囗他早已“清理”干淨。
  至于他欽佩的是,吳廣天這老色狼果真有一些才華。
  眼前的書齋,誰也不會否認是件精美已极的藝品。
  “名畫的确該藏于名屋。”卓夫人輕歎道:“單看這間木屋,便知里頭是何等事務……”
  姜孫牙輕輕一笑,推開了門進入,卓夫人可也不慢,蓮步輕移中隨即跟了進入。
  姜孫牙看了她一眼,指著在壁上的一幅大畫,道…“有生玉女出浴圖就藏在那畫的卷軸里……”
  卓夫人點了點頭,輕歎著:“藏的好,誰會想到?”
  姜孫牙一揖施禮,方是恭敬的扭開那幅畫的卷軸,探指進去抽了出來。
  果然,里面又有一卷軸在著。
  姜孫牙雙手奉上,交給了卓夫人邊慎重道:“請姑娘小心過目……”
  卓夫人微微一點頭,接了過來開展看視。
  是一幅好畫。
  畫中的女人也美的不得了。
  但是,她卻搖頭一歎,道:“有生玉女出浴圖怎么只是這般?看來是姜管事不愿給我看真品了?”
  姜孫牙臉色一綠,訝道:“姑娘怎么知道這不是真跡?”
  卓夫人輕輕笑著,將畫還給了姜孫牙,同時自袖里抽出了支“淡色狐”點燃抽著。
  姜孫牙越是隔著煙霧看這個女人篤定,不禁越心慌,又問道:“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我說畫中的神韻不對,你相不相信?”
  姜孫牙當然不信。
  因為,他相信卓夫人根本沒看過。
  沒看過的東西下斷語是假的,一定有理由。
  “告訴你老實話吧!”卓夫人輕笑了起來,道:“因為你對自己太有自信!”
  為什么?
  “因為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是誰?”卓夫人又吐出一口煙,緩緩道:“可惜,我很清楚你就是那個自稱姜子牙以下第四人的姜孫牙。”
  姜孫牙立刻就知道犯了多大的錯。
  錯在太小看這個女人。
  不,錯在太小看了董斷紅。
  他一直以為董斷紅不知道在伊世靜身旁有他。
  姜孫牙的腦袋轉的很快,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夏三腳。
  “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和夏三腳的存在!”姜孫牙忽然覺得全身乏力。
  是因為卓夫人口中的煙有毒?
  “除非……”他吃力的道:“有人說了出去……”
  卓夫人卻是什么也沒說的站了起來,緩緩的走出去。
  笑聲,卻是一串串的隨著夜風蕩進來。
  囗囗“姓姜的,你說話小心一點!”夏三腳顯然很憤怒,道:“誰跟那個姓董的賊子是一路?”
  “如果不是如此,那個姓卓的女人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姜孫牙受了那么大的侮辱,顯然气火也大,道:“難不成捕頭會說出去不成?”
  伊世靜一直在想這件事。
  到底董斷紅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手下有姜孫牙和夏三腳這回事?
  或者是他壓根儿不知道,而是卓夫人套出來的?
  “三腳,今天晚上在天明以前辦一件事……”
  伊世靜想早點結束這件事,道:“殺了那個女人!”
  囗囗伊世靜在想什么,夏三腳并不知道。
  但是,當他到廣天大居時,正好吳廣天也回來。
  這老色狼可是急匆匆的就往人家大美人的房里去。
  “卓妹子,今晚可好?”吳廣天的稱呼順口极了。
  “果然正如吳哥哥所料……”卓夫人輕輕一歎,道:“那個姓伊的又派出他的手下來騷扰……”
  “真的?”
  “可不是嘛?還打昏了四個婢女、仆役……”
  “好,好,好個伊世靜……”吳廣天啐道:“他是派夏三腳還是姜孫牙來?”
  夏三腳這廂在暗里听的不禁冷汗直流。
  原來是伊世靜說出去的?
  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是,事實卻是擺在了眼前。
  卓夫人這時一歎著回道:“是姓姜的那個惡人,他將我騙往木屋,打算……”
  話說了一半,可是停了下來,有點儿臉紅。
  吳廣天這回急了,道:“有沒有怎樣?”
  “幸好我鼓足了聲音大叫,正好牆外經過了一位英雄查看。見勢救了我……”
  英雄?男的?
  吳廣天一哼,道:“那位英雄呢?”
  “走了。”
  “走了?”吳廣天好像又噓了一口气,道:“有沒有留下姓名?”
  “沒有。”卓夫人一笑著,道:“他只說有事赶往大漠去,可能沒有机會再見面了……”
  吳廣天整張臉輕松了下來,嘴巴卻一付很可惜的樣子,道:“唉呀!這怎么答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卓夫人一哼,道:“還不是因為你,我才讓人家騙了……”
  “我?為什么我?”
  “因為人家想看那幅出浴圖,你又推三阻四……”卓夫人這回可是十足的女人,幽幽一歎,道:“真讓人怀疑,我在你心中那比得上那畫的一角?”
  囗囗有的男人說,寒冷冰冰的女人最迷人。
  有的男人說,嬌笑媚眼的女人最醉人。
  當然,也有人會這么說:“小嗔跺腳的女人最是勾魂攝魄。”
  但是,所有的男人都同意一件事。
  那就是一個美人以一种很幽怨的眼光,很幽怨的語气,說著你一點都不重視他時,這种神態最令人心急气躁,恨不得把一生學來的話全搬出來說個明白。
  現在,吳大財主唯一的解釋就是拿出“有生玉女出浴圖”來。
  東方,已近破曉。
  暗處里的夏三腳也有他的任務要完成。
  他看著吳廣天拉著卓夫人那如玉的左掌,大步的往廂房而去。
  無論事情是不是伊世靜說出去的,先辦完了這件事再說。
  夏三腳站了起來,正想往前竄去的時候,忽然頭頂一陣劇痛。
  劇痛,痛昏了過去。
  囗囗伊世靜覺得泄气极了。
  這一場斗智斗力之戰,終究是董斷紅贏了。
  而且還很挪揄的把夏三腳送到了住店門口。
  “想不到董斷紅的目的竟然是毀掉那幅“有生玉女出浴圖”!”伊世靜苦笑一聲,道:“我們原先來辦案,目的之一不也正是如此?”
  所以,當他看見卓夫人當著吳廣天的面撕掉出浴圖時,心中只覺得快感。
  快感,而沒有想到出手。
  所以在吳廣天气昏了過去時,卓夫人走的很輕松。
  夏三腳摸著頭上的大包,苦笑道:“是誰擊昏了我?”
  “磚頭。”
  “冷磚頭?那個有鐵頭功的冷磚頭?”
  “除了他以外還會有誰?”姜孫牙也在歎气,道:“你一直以為對他的行蹤掌握的很好,知道反而被他跟蹤?”
  姜孫牙苦笑一聲,自顧接道:“我也有錯,一直以為百里外的紫荊關才有“淡色狐”這玩意儿。”
  所以,董斷紅為了攻擊伊世靜的弱點,一定會派人去取。
  而在紫荊關那邊,早已准備好了千軍万馬在等。
  “誰會料想到,原來姓吳的宅子里本來就有了,何必舍近求遠?”
  而且,董斷紅可以輕松的在“淡色狐”內裝了迷藥。
  姜孫牙和夏三腳都是敗在自信上。
  “這才是董斷紅要攻擊我們的弱點。”伊世靜輕輕一歎,道:“自信,利用我們的自信來攻擊我們。”
  自古人類的优點和缺點是一体的兩面,不是嗎?
  夏三腳卻一直不很明白一件事,道:“難道那個冷磚頭一直跟蹤我們,就可以知道我們的名字?”
  知道人是一回事,但是姓名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件事伊世靜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下一句是:“我想,暗中一定有人告訴他……”
  這個人會是誰?
  伊世靜的眼光有一絲恐懼。
  無論是誰,絕對是個非常可怕的人物。
  囗囗“我可不可以問一件事?”卓夫人看著車廂內的董斷紅,小心翼翼著。
  “你想問我怎么知道姜孫牙和夏三腳?”
  “是。”
  一陣沉默中,只有車輪在滾過石子的聲音響著。
  “柏青天告訴我的……”
  “長安”柏青天?
  卓夫人忍不住訝异道:“為什么他要告訴你?”
  “哈哈哈!因為我很有价值。”董斷紅的聲音充滿了譏誚,道:“他可不愿意伊世靜早他一步。”
  就如同伊世靜不愿李嚇天早他一步緝獲董斷紅一樣。
  卓夫人輕輕一歎了,道:“看來這個姓柏的為人府城很深。”
  “嘿嘿?三大名捕各有特色。”董斷紅緩緩閉目,一個字一個字道著:“李嚇天最仁慈,伊世靜最激烈,柏青天最陰沉。”
  卓夫人用心記著,目光看著董斷紅緊閉雙目的臉龐。
  在臉龐之后,是打開了車窗的路景。
  油綠綠的樹葉盡全力展開,陽光將它們洗得有如碧玉般的草綠。
  偶而一陣飛鳥掠過,有的是和董斷紅的面向相反而來,有的是相同而前。
  看起來好像是許多的急云、急風進入了董斷紅的体內,又像許多許多急云、急風由他的眼、他的口飛奔出來。
  這個男人,本來就是一個鼓動風云的人。
  卓夫人輕輕一歎了,緩聲道:“伊世靜在暗中看著我撕毀了那張畫,他為什么不出手?
  而且還讓我輕易离去?”
  “因為他的目標是我。”
  董斷紅從頭到尾沒出現。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也想毀掉那幅畫。”
  卓夫人在深思著,為什么伊世靜也要毀掉那幅畫?
  “因為那幅畫本身就充滿了罪惡。”卓夫人發覺到一點,道:“只要是男人看了,難免都會有獸欲?”
  伊世靜是個激烈的人。
  凡是罪惡的事,不管是人、是物、是陰謀,他都一定要毀坏消滅掉。
  而卓夫人跟他做了同樣的事,伊世靜除了眼睜睜看著她走以外,還能怎樣?
  他總不能認為自己要做的事是錯的。
  所以,伊世靜敗了。
  敗在他明明看著卓夫人做一件“犯罪”的事,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更難堪的是,董斷紅還留下姜孫牙和夏三腳的命。
  這可是人情一大個。
  伊世靜還能怎樣?
  董斷紅終于睜開了眼,笑道:“現在,你明白了為什么從頭到尾我都不出面?”
  因為他也是男人,對出浴圖有所戒心的男人。
  卓夫人更明白一點是,伊世靜的自信。
  不,已經有點驕傲的自信。
  伊大捕頭必定認為只有董斷紅才配他出手。
  所以只要董斷紅不出面,自己一切的行動就可以很順利的進行。
  董斷紅曾經告訴過她一句話:“作案,真正的作案,只在于達到目的,不在于是不是自己動手去做。”
  現在,她完全明白了這句話。
  “我們現在要去那里?”卓夫人問著。
  “你猜呢?”董斷紅的語气已經不止將她看成是他的女人。
  而是一個伙伴。
  一個親密的伙伴。
  “去見柏青天。”卓夫人笑了,道:“是不是?”
  囗囗齋堂鎮距离妙峰山只有三天的路程“四月二十二”柏青天看著東來晨曦,笑了道:“董斷紅應該今天入鎮……”
  “為什么?”問話的是一名二十五、六的年輕人,滿身肌肉似豹,一襲短襖透露出強悍的气机。
  “五月初一他到妙峰山下……”柏青天沉沉道著:“在這里作案最少要五天。”
  所以,二十二號入鎮,五天以后二十七號出往北上。
  三天后,也就是五月初一到妙峰山。
  因為,那里會有一個人在等他。
  一個董斷紅認為真正的對手。
  柏青天正站在池子旁,一夏池水映著他這張國字臉。
  已是四旬近五的年歲,正是男人智慧和体力融合在最成熟的時候。
  小飄的黑須在一身淡藍的綢袍上揚著。
  鳳鸞目精光透水,沉甸甸的气勢有如一座深不可測的高山。
  你絕對不會以為他是個捕頭。
  不會!
  你只會以為他是個王公貴族。
  事實上柏青天正是王爺之后,受封為“千里侯”。
  一個放棄王侯身份不要,而去當個捕頭的人會是怎樣的人?
  長安城的太守尤樓滿曾經酒后向好朋友們說道:“柏青天這個人很可怕,因為辦案誰敢不賣面子?”
  柏青天不是普通的捕頭,而是王族身份的捕頭。
  所以他到了那里,那里的太守、總兵沒一個怠慢。
  像這种情況下,辦起案來是不是簡單多了?
  柏青天看了一晌儿的池水,這儿可是齋堂大鎮總兵林國安的總兵府,這池子果然是夠樣儿。
  一個總兵府的宅子弄得這般美侖美奐,不知道是不是盜用了軍餉公款?
  他徐徐回身,看著身后這名似豹的抱刀漢子一笑,道:“韋燕雪,去查查今天出入鎮的人……”
  “是!”
  韋燕雪轉身的時候,背后又傳來柏青天輕輕笑著道:“董斷紅和卓夫人一定不會讓你看出來……”
  那么,去查鎮口出入的人做什么?
  韋燕雪立刻明白了該怎么做。
  囗囗好大的布條。
  布條立在鎮門出入的一根竹竿上。
  頂天的竹竿,垂下兩丈許長的布條,顯目的很。
  有人挂了這布條,當然是有他的道理。
  道理,在布條上面的字。
  “歡迎董大先生与卓夫人駕臨!”
  布條下,有一張椅子;椅子上坐著抱刀的韋燕雪。
  一輛通行車行的馬車徐徐的由鎮外進來,直接的踏到了韋燕云的旁邊停下。
  韋燕雪沒動。
  他忍住,忍住出刀的沖動。
  “我來了!”車廂內,一個男人大笑著道:“承謝柏大捕頭的布條?”
  話畢,那一襲布條忽的斷裂。
  斷裂數十的碎片,如雪。
  如雪般的飛舞在四月二十二日的晨曦中。
  韋燕雪不猶得泄气的看著馬車揚長而去。
  人家根本沒有別的妝扮,就這樣大大方方的入鎮。
  而且,碎斷的布條反開了自己一個玩笑。
  但是,一切讓韋燕雪最惊心的是,董斷紅是怎樣的人?長什么樣子?高矮胖瘦?
  他不知道。
  從他的面前經過,而且告訴你我是董斷紅。
  韋燕雪卻還是一點也不知道,跟在這刻以前一模一樣,對董斷紅的了解,沒有那么一點點。
  囗囗“不!你還是從其中知道不少事情。”柏青天淡淡一笑著,道:“最少,你知道他的武學造詣比你高出一大截?”
  韋燕雪的瞼在剎時變了好几次。
  他想到的是,如果稍早那一指功的气机不是碎斷布條,而是攻擊自己的結果是什么?
  “第二,你听到他的聲音。”柏青天淡淡一笑,道:“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他已經進入本鎮城了是不是?”
  韋燕雪忽然覺得學到的事情還真不少。
  “可是,我還不曉得他的長相。”
  他抬眉,卻發覺柏青天輕笑的撿起一朵落花,湊在鼻子前緩緩的嗅著。
  “清新的梗結處,還有樹枝傳過來的水液,所以它是剛剛被園丁剪下來不久。”
  韋燕雪凝耳肅立在听著。
  “如果我想知道這朵花,原來在枝上是長得什么樣子,問誰呢?”
  問曾經看過的人。
  而站在三丈外正修剪的那個園丁,正是最近才看到的目擊者。
  韋燕雪的瞳子在發光,笑了道:“我記得那輛車子是通行車行的馬車。”
  所以,只要“請”那位車夫說一下車中人的長相,不是可以捏拿了個七、八分?
  囗囗柏青天是“千里侯”。
  韋燕雪是千里侯身旁重要的助手。
  所以,韋燕雪很容易就“請”來了那位車夫。
  車夫的名字叫王阿万,看起來是個很老實的人。
  韋燕雪的設想也周到,約王阿万的地點是登云茶樓。
  他的想法是,王阿万在這种地方此較輕松。
  人的心情一輕松,自然而然可以想出多點的消息來。
  “差不多是三十出頭的年歲。”王阿万恭敬的坐在對面,聲音還是有點顫抖,道:“滿臉的胡髯,像极了開唐的髯客。”
  這個叫王阿万的還蠻會敘說一個人的形狀,道:“十根手指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的好手。”
  他的解釋是:“十根手指頭都長著厚厚的老茧。”
  韋燕雪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輕笑著道:“很好,体形如何?”
  “六尺上下,差不多和公子爺一般高。”王阿万翻著眼邊想邊道,心情好像輕松了不少:“呃!好闊的肩頭和胸膛,像是一頭牛似的……不,當他向你壓近的時候,像是一座山岳蓋過來。”
  韋燕雪雙目一閃,嘿道:“你總共替他赶了几天的馬車?”
  “回公子爺的話,四天。”
  “四天?”韋燕雪笑了,道:“從照岭城到齋堂大鎮,不過是兩天的車程已足夠有余?”
  “是那位董爺要小的慢走。”說到了這里,王阿万才喝下第一口茶,噓出一口气道:“而且他和那個女人一道儿,還上長城去游覽了一天才回來……”
  原來中途還打了個折,到長城看塞外風光去了。
  好逍遙的董斷紅。
  韋燕雪卻不相信董斷紅單純的帶卓夫人只是去塞外騎騎馬,晃眼一天大漠的風光就回來。
  這中間做了什么?
  韋燕雪不知道,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兩天所做的事一定是為了在齋堂大鎮里作案。
  “好!問你最后一個問題。”韋燕雪的雙目發光,道:“這四天內你听到、看到什么此較特別的事沒有?”
  這個問題可夠王阿万前前后后翻著眼皮子想半天。
  終于,他才點點頭道:“不知道這件事算不算?”
  “什么?”
  “有關齋堂大鎮總兵府內有一座云玉觀音……”王阿万吞吞吐吐的道:“他…
  …那位董爺曾經几次對同車的女人提起。”
  囗囗“我們到齋堂大鎮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座云玉觀音?”卓夫人支著頭笑了道:“不是這么單純吧?”
  董斷紅淡淡的將目光由窗外收了回來,此刻他坐倚在窗檻上──老友客棧二樓的窗檻。
  “你是從那一點來判斷?”
  “從那位叫王阿万的車夫最少听過兩次這件事。”卓夫人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和十几天前在洛陽抱云齋內的閨房有點不同:“你怎么可能讓他听到?”
  董斷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轉向窗外喃喃道:“你知不知道現在的笑容和以前不一樣?”
  卓夫人沒有回答,只是听。
  因為她知道現在不是問那句:“那里不一樣?”的傻問題的時候。
  女人的撒嬌和討論事情時該有的嚴肅,她已經分得出來。
  “因為你變得比較有智慧。”董斷紅看著頂上那片初夏的湛藍天空,淡笑著:“而智慧是一個女人最迷人的地方。”
  卓夫人站了起來,輕輕移動中將螓首靠在這個男人的肩頭,呢喃道:“謝謝!”
  現在,是她表現女人的時候。
  每一种情緒,她已經和董斷紅契合的非常完美。
  几乎她自己都認為是這個男人的一部份。
  囗囗“董斷紅能活到今天,而且每年依舊做出這么多的大案子,絕對不是普通的人。”
  柏青天笑了道:“像他這种人,怎么有可能讓一個車夫听到有關云玉觀音的事?”
  韋燕雪臉色一寒;嘿道:“那么是那個車夫說謊?不然就是董斷紅假造目標,讓我們偵測錯方向?”
  “車夫用不著說謊。”柏青天大笑道:“因為董斷紅是個大盜,天下獨一無二的大盜。”
  所以他不會用這种小角色常用的拐騙手法。
  韋燕雪臉色一變,道:“這么說,他的目的真的是這座云玉觀音,而透過車夫向我們宣戰?”
  云玉觀音雪白如云,用一塊安南的緬玉塑雕出來的。
  擺在鮮紅的絨布上,顯目极了。
  程長壽的額頭卻是涔涔滲著汗光。
  柏青天看了一眼這位總兵,輕輕一笑道:“程總兵,這座云玉觀音价值連城啊!”
  他的意思是,一個總兵能花多少銀子買下來?
  “這……這是程某人的家傳之寶。”程長壽嘿的干笑一聲:“柏侯爺別多心了。”
  “是嗎?”柏青天還是在笑,眼瞳子里卻是精芒閃動,道:“可惜我對古玩、玉器懂得一點。”
  本來王公侯爵世家對這些東西向是有研究。
  “這件云玉觀音決計不會超過十五年……”柏青天冷冷一笑,臉沉賽霜道:“而且是出自飛狐匠人的手工。”
  飛狐匠人据說自大漠來,是當時中原的三大名匠之一。十四年前,忽然間暴斃而死。
  韋燕雪脫口道:“難怪其中有一天董斷紅上長城出塞漠?和這件事情有關……”
  程長壽臉色更緊了,急急道:“柏侯爺,別想到別處去了,這……這真的是小的傳家之物……”
  柏青天淡淡一笑,雙目閃著道:“飛狐匠人一生中,總共在中原雕出了八十二件作品為世人所珍藏。”
  他一歎,聲音好冷道:“但是,八十二件中絕對沒有這件云玉觀音。”
  柏青天右手輕輕撫過這件軟玉精品,“嘖”的一聲道:“我保證他的八十二件作品,絕對沒有那一件比得上這座云玉觀音万一。”
  他的意思是,這座云玉觀音是飛狐匠人最高的成就。
  而且變成了遺作。
  “是不是有人見物心喜謀財害命?”柏青天冷冷笑著:“十四年前你不正是負責安南的總兵?”柏青天的右手由云玉觀音离開,輕輕一捻頷下黑須。
  這是一种暗示。
  韋燕雪立刻照這個暗示出刀。
  刀,架在脖子上冰冰涼涼的,好寒!
  “不關我的事。”程長壽像見鬼了般的叫起來,道:“這座云玉觀音本來是縣太爺伍拾楓的……”
  囗囗夜,四月二十二,夏夜。
  有風!
  風輕輕吹動著羅帳,小飄中朦朧床上人影。
  “已經一整天了,我們還不行動?”問的是女人的聲音。
  “不!時候未到……”回答的是個豪朗的男人。
  “是在等人,還是等一件事情的發生?”女人的聲音像是在沉吟著:“那天你帶我到塞外策馬長驅,似乎完全就是為了玩耍而已?”
  “不好嗎?”男人大笑了起來,道:“策馬長城,千里揚蹄,快意天地。哈哈哈!人生難得如此舒适!”
  囗囗伍拾楓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縣太爺。
  如果說他是一個私塾的老學究還差不多。
  云玉觀音擺上了桌子,正淡淡含笑看著世人。
  看著伍大縣官臉色發白。
  “三年……已經掉了三年,怎么會在柏侯爺的手上?”伍拾楓冷汗直流,道:“不會是侯爺取去的吧?”
  柏青天淡淡一笑,道:“你怎么會有這座玉觀音?”
  他問的很直接、很有力,道:“是殺了飛狐匠人奪來的?”
  伍拾楓臉色慘白,顫抖著大叫了起來,道:“不!我沒做那件事。”
  “那么,怎么會到你手上的?”
  “是鎮外林家庄庄主林百天送給下官……”伍拾楓吞了好几口口水,歎气道:“五年前林家庄發生了一些事,那時本官正好上任……”
  所以為了掩蓋事情,林百天送了這座觀音像賄賂。
  柏青天冷嘿嘿一笑,道:“想不到這觀音像的背后,還有這么多的事。”
  伍拾楓都快站不住了,及膝顫的像打鼓,道:“柏侯爺,下官那時一時糊涂,所以……”
  “你知不知道程總兵的人在那里?”
  “知……知道……听說昨天被侯爺關入牢中……”
  “很好!你能知道最好。”柏青天笑了,道:“他一個人很寂寞,你去陪陪他吧!”
  囗囗林家庄出了鎮東南,并不太遠。
  頂上的艷陽晒的泥土路熱烘烘的,好像是煎餅的鍋子。
  “捕頭,為什么一直追查這觀音像的出處?”韋燕雪不明白,道:“難道這和董斷紅有關?”
  柏青天凝眸著,緩緩道:“因為我們還不知道董斷紅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一路查下去,或許可以解開這個疑點。”
  他相信,第一個自飛狐匠人手中取得這座云玉觀音的人,一定和姓董的要作的案有密切的關系。
  “云玉觀音是他故意留給我們的線索。”柏青天淡淡沉笑一聲,道:“我和他的斗智早已展開了。”
  董斷紅是攻,柏青天是防。
  但是云玉觀音在柏青天手上,最少到目前為止董斷紅一點辦法也沒有。
  柏青天大笑了起來,特別是看到罪犯臉色慘白時的笑聲最得意?道:“事隔五年你還活著真好。”
  他冷冷道:“林百天,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貴為“千里侯”的捕頭?”林百天的臉色果然不好看,但是還有一份异常的填定,道:“有何指教?”
  “這座云玉觀音是你的?五年前送給了伍拾楓?”
  “不錯?”
  “怎么來的?”
  “買來的。”林百天咳了兩聲,淡淡道:“這可不犯法吧?飛狐匠人的晚年一直雕不出精品,要不是老夫出錢資助,他早已餓死荒野……”
  柏青天淡淡一笑,立刻改了個話題,道:“買來的東西是不犯法,但是送出去的東西,而且是為了某事……”
  賄賂,無論那個朝代都是犯法的。
  林百天臉色變了几變,冷嘿道:“五年前有點家丑讓伍拾楓那賊官知道了,在威脅下不得已送出……”
  事關家丑,似乎就不好再問下去了。
  柏青天的身份卻是不同,不同于一般捕頭。
  “我要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的聲音很冷,冷凍胜冰,道:“因為這事關一個人和一件大案子。”
  他柏青天絕對不愿意輸給這個人,董斷紅。
  囗囗“你記不記得伊世靜向你說過一句話?”董斷紅看著窗下走動吵嚷的人群,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敵人,是最親密的知己。”卓夫人起身,站立到他的身旁,微笑道:“是不是指這句話?”
  “你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是。”卓夫人回答著:“因為一個真正對手的敵人,了解你的一切行止舉動,甚至此好朋友還清楚。”
  這是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朋友竟然沒有敵人了解你?
  “你知道柏青天現在正在做什么?”
  “守著云玉觀音?”
  “他不是那死守的人。”董斷紅淡淡一笑,道:“他是屬于攻擊型的防守。”
  柏青天的原則是,在對方出手以前先砍斷他所有可能的行動。
  “所以他現在一定抱著云玉觀音,在追查這座雕像的許多來源和背景。”
  董斷紅的眼中有一份激賞,道:“一年,只要你跟著我在江湖一年,必然可以成為得力的助手。”
  卓夫人的臉頰紅了起來,眼眸卻是一份欣喜,道:“你已經有把握能擊敗李嚇天?”
  只要擊敗李嚇天的妙峰山之役,才會有往后的一年。
  董斷紅沉默了,好長好長──“沒有!”董斷紅的眼皮在跳動,聲音也是有著從來沒有的嚴肅,道:“如果你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你一定不會問這句話。”
  李嚇天正在做什么,會令董斷紅這么擔心?
  “他把儿子送入天牢和江別酒住在一起……”
  “這……很可怕?”
  “是。”董斷紅在歎气,眼眸中卻有一絲尊敬,道:“世間只有親情對一個將死的老人,是最珍貴的寶物。”
  卓夫人明白了。
  李嚇天的儿子會軟化江別酒,而那位“天下捕頭”必然也可以得知想知道的消息。
  “難道你沒有辦法防止?”
  董斷紅笑了,輕輕的說著每個字:“當你有一天對手越來越少時,便會了解高峰頂上的孤寂。”
  在高峰上,恐怕連云、連風都是寂寞的吧?
  卓夫人不太能了解,但是她勉強可以体會。
  就好像,夜半風寒時,一個人獨行。
  有一點點蒼涼,也有一點點落寞。
  看前方,只有黑暗的冷風沒有人影。
  回首,只有自己拉得老長的影子躡在后面。
  “你相信我有一個可笑的念頭?”董斷紅有點譏誚的笑了,道:“如果,連李嚇天都打敗不了我,退隱算了。”
  卓夫人看著他側臉的面龐,后端的天空只有一朵云緩緩的浮出翦影而來。
  她忽然想起前天入鎮時,在車廂內看見飛游的鳥群。
  那時她覺得董斷紅是個呼喚風云的人。
  如今呢?
  是不是因為落寞的語气,讓他看起來有點出塵的味道?
  她甚至可以想像到,董斷紅戴系的方巾,一襲布衣云游四海的模樣。
  “不,我不要你變成那樣。”卓夫人的反應讓董斷紅有點吃惊,也有點感動,道:“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一個和自己對抗,每天都要超過自己的人。”
  最困難的敵人,就是昨日的自己,這是卓夫人想說的話。
  董斷紅哈哈大笑了起來,意气風發著:“可能是在房子里待悶了,出去走走吧!”
  董斷紅帶著卓夫人一出門,便直接往鎮外走。
  韋燕雪在冷笑。
  果然正如柏青天所估計的,到了第三天已經不能不行動。
  而且是往林家庄的方向。
  董斷紅和卓夫人進入了林家庄,半個時辰后韋燕雪又看他們走出來。
  那個林百天甚至送到了庄口,百般作揖。
  韋燕雪冷笑了,想起了昨天林百天的話。
  “那件家丑……唉!怎么說?”林百天急得搔頭,支吾著道:“我只有一個不成材的獨子,他……有一天酒后亂性,辱污了一名婢女,這……原本不是大事……”
  在那個時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偏偏隔天好巧的是那丫頭的家人來探望,便是一五一十的哭訴著。”林百天搖頭歎气道:“那個不肖子在人家的責問下,一口气殺了人家夫婦倆。”
  柏青天冷冷的回了一句,道:“一定還有更大的事吧?”
  韋燕雪永遠記得,昨天林百天那張老臉變綠的模樣,道:“這……這……除了送座云玉觀音給伍拾楓外,最主要的是請他弄一份證明文件……”
  “什么文件?”
  “呃!那對夫婦和丫頭都得了急病死亡……”
  好狠,連丫頭也一并殺了了事。
  好一招殺人滅口。
  柏青天那時抑制韋燕雪殺人的沖動。
  因為他相信姓董的一定會來找這個林老賊。
  果如所料,韋燕雪看著董斷紅和卓夫人往鎮里去,冷嘿嘿的找上正要折入宅門內的林百天。
  “大庄主,好有禮。”韋燕雪冷笑道:“恐怕我們捕頭侯爺都沒得這份榮幸。”
  “不……不……韋爺,你誤會了。”林百天急急搖手說明道:“方才那位董爺只是生意上的朋友。”
  生意?
  韋燕雪雙目一寒,道:“很好,我想這個世界上有你這种敗類,實在是人類的不幸。”
  囗囗柏青天看著韋燕雪,一歎著道:“你為什么不問他們談了什么事?”
  韋燕雪雙眼皮一跳,咬牙道:“難不成是借刀殺人?”
  董斷紅牢料到他會殺了林百天?
  “算了!”柏青天搖頭道:“像他那种人也早該死了。”
  他長長吸了一口气,皺起了眉頭道:“董斷紅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死了林百天對事情會有什么影響?
  柏青天忽的臉色一變,嘿道:“燕雪,你快點去查查林百天他儿子現在在那里?
  正在做什么?”
  這件事非常重要。
  韋燕雪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戌時入夜。
  “林百天的儿子叫林照陽,据說在兩個月前的春季,殿試中高中榜眼。”韋燕雪輕輕一歎:“官途不可限量,明天差不多就可以回到林家庄了。”
  好個董斷紅,設計自己的手下卷入這場血禍中。
  “今年的殿試主考官是“平南王”朱維義?”
  “是。”韋燕雪苦笑著,道:“正是和捕頭令尊大人“靖疆王”,常在朝中對立的那個賊臣。”
  柏青天哼了哼,嘿道:“姓董的這一手真是一舉兩得。”
  不但免除掉柏青天的威脅,而且反過來弄一個大麻煩給他。
  董斷紅的目的就是這樣。
  柏青天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道:“不!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他看了一眼云玉觀音,淡淡道:“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林照陽的問題。”
  “捕頭打算怎么做?”
  “你認為我們進入六扇門的職責是什么?”柏青天反問著。
  “除魔伏奸。”韋燕云的眼睛亮了起來,道:“像林照陽這种狠毒的人,為官之后必定是魚肉鄉里的奸官。”
  柏青天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姓林的明天什么時候到達?”
  “午時左右。”
  囗囗桌子是很平常的東西。
  但是,擋在馬路正中央,而且是擋住榜眼新貴的儀馬隊的桌子,那就很不平常了。
  林照陽的臉色很難看。
  因為桌子上有一座觀音像。
  云玉觀音。
  觀音慈目微垂,是為人世間的無知悲憫。
  觀音像的后面,椅子上生了一個人,站著一個人。
  坐著的是一個四旬五、六的中年人。
  雙目,利如鷹!
  站著的人呢?好肅殺。
  “是誰那么大膽敢擋林榜眼的路?”儀馬隊中當前那個帶頭的叫了,好威風道:“快滾!”
  韋燕雪看著他,冷飆飆的沒兩個呼息,那個開口大叫的漢子雙目垂了下去。
  好可怕!漢子心里打鼓,大概弄錯了威風。
  “當今天下除了皇上以外……”韋燕雪冷森森道:“還沒有人見了“千里侯”
  敢說這种話。”
  千里侯?
  這個中年人就是天下三大名捕中,具有王侯身份的柏青天?
  林照陽急急下了轎,恭敬揖身道:“小民林照陽拜見侯爺,小民不知,請侯爺賜罪……”
  “你是該死!”柏青天冷冷一笑,道:“五年前做了什么事,沒忘吧?”
  林照陽全身一震,顫聲道:“小民不知,請侯爺示告。”
  “嘿嘿嘿!連你爹都說了三條人命的事,你卻推脫不知?”柏青天冷惻側道:“縱使你是榜眼新貴,也是饒恕不得……”
  林照陽嘿的一昂首,朗聲道:“侯爺豈可亂予加罪,若是要論小民之罪,就請本縣父母官論斷!”
  “你說伍拾楓那小子?”柏青天冷冷笑了,道:“很好!”
  “不!”林照陽淡淡一笑,回道:“小民奉皇上圣諭,從明天起新任此地縣官。”
  柏青天臉色真的難看了。
  這個姓林的背后那位朱維義,是皇上賜予國姓的重臣。
  自己可不能對待伍拾楓那般的對付他。
  新官未任,只有在今天先殺了他。
  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出手?
  又不將一干人全數一网擊殺。
  韋燕雪的臉色也很難看,甚至滲出了冷汗。
  事情,比想像的复雜。
  林照陽朗笑一聲,已重新入轎。
  轎起,儀馬隊便是要目中無人的踏向前來。
  柏青天冷冷一哼,挑眉道:“姓林的,這座云玉觀音你沒有見過?”
  “沒有!”轎內林照陽大笑,道:“那是什么東西,本官不但沒見過,也沒有興趣。”
  轎子開始動的時候,柏青天身旁突然有人說話,道:“我說過,我想要這座云玉觀音。”
  聲音大小,正好可以讓柏青天和韋燕雪听到。
  韋燕雪听得出這個聲音。
  三天前,他在鎮城門口時,就從一輛馬車內傳出來听過。
  董斷紅。
  “反正這座觀音已經是無主之物,柏大捕頭又不能据為己有。”董斷紅緩緩往前走著,輕笑道:“不如成人之美?”
  柏青天好像泄气了似的,對著董斷紅即將和轎子交錯的身影大叫道:“你高興就拿去!”
  一一“最后兩只金龍杯,藏在妙峰山西麓第四個山洞和第七個山洞內。”江別酒撫摸著李全文,緩緩的道:“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董斷紅的對手。”
  李嚇天笑了,聳著肩轉頭看向阮六步和簡笑山,道:“你們認為呢?”
  阮六步沒有這么肯定,他苦笑一聲道:“董大先生是人中豪杰,你是天下捕頭,勢均力敵吧?”
  簡笑山也在輕歎,道:“你們為什么不交個朋友?”
  “你認為我們可以交朋友?”李嚇天淡淡一笑著,道:“据我所知,昨天他又作了件大案,殺了個人。”
  案子是,從柏青天手中拿走了云玉觀音。
  殺的人是誰?
  今年殿試新貴,榜眼林照陽。
  “你想,我如何跟他做朋友?”李嚇天問道:“前几天,天下知名的“有生玉女出浴圖”也毀在他的手上。”
  那時,敗的是伊世靜。
  天下三大名捕,几天工夫便落敗其二。
  這個董斷紅大大不簡單。
  李嚇天是個有疑問就問的人,道:“伊世靜和柏青天當場怎會讓你們那位“盜爺”如此隨心所欲?”
  這小子也知道“盜爺”的稱號?
  阮大步嚇了一跳,卻是忍不住回道:“盜爺作案,必然都是令人心服口服,甘愿讓他取走……”
  他之所以回答,是因為李嚇天問。
  一個像“天下名捕”這种人物虛心求教的時候,很少有人能不沾沾自喜閉口不說的。
  “我看心服口服是未必。”李嚇天皺眉的樣子很認真,道:“不過,無力阻止或是不得不的情況下吧?”
  簡笑山笑了,大概想起以前作的那些案子。
  很得意的,簡笑山回道:“的确,盜爺有辦法讓人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他拿走想要的東西。”
  “這需要智慧。”李嚇天笑了道:“而且在剎那透析目標弱點的智慧。”
  江別酒重重一咳,嘿道:“我想,董大先生會很喜歡有你這种對手。”
  李嚇天看了儿子一眼,沉默了片刻才輕輕一笑,道:“智慧,總有一天會和另一個敵對的智慧見面。”
  每一個人都同意這句話。
  囗囗“智慧和智慧總會見面。”董斷紅淡淡一笑,望著遙遠處的妙峰山,沉吟著道:“伊世靜和柏青天都太令我失望!”
  因為他很輕易的完成想要做的事。
  四月二十八,卓夫人喃喃道著:“我們五月初一子時就可以到想到的地方,他呢?”
  “大概快出發了吧?”董斷紅撫摸著云玉觀音,淡淡道:“最遲今天中午以前,該有所行動。”
  今天中午申時由京城出發,在明日二十九號中午可到。
  剩下的時間就是做一切的設計和估計。
  董斷紅輕輕笑道:“如果我是他,一定這么做。”
  “江別酒已經說出了那兩只金龍杯的下落?”
  董斷紅笑了,道:“如果江別酒沒說,李嚇天就不是李嚇天。”
  他是如此的相信,他的對手有能力能做到這點。
  此刻,他們跨騎在駿馬之上,徐緩悠閒的往目的去。
  輕脆的馬蹄響,卓夫人的思緒隨著起落。
  “我忽然發覺了一件事。”她猶豫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气道:“好像太多人都誤解了你?”
  董斷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依舊放馬慢行。
  “人們只知道你叫“閻羅王的爺爺”便以為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事實上,我殺人從來不眨眼。”董斷紅大笑道:“而且想要誰的命,連閻羅王都不敢拒收!”
  這一切,符合傳言。
  “但是他們錯了。”卓夫人肯定的道:“你只是殺該殺的人,卻不會對不該死的人動手。”
  董斷紅譏誚的笑了,道:“你這話說出去,在別人的耳里只不過是一個女人為她的男人辯解。”
  “不!我肯定……”
  “是嗎?”董斷紅自嘲的笑著,淡淡回道:“那么,我作了那么多的大案,竊偷拐騙那些珍寶藝品,又怎么說?”
  囗囗“這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人,一直說自己是坏人?”何悅玨輕輕問道:“有這种人嗎?”
  “有!”
  李嚇天非常肯定的回道:“絕對有這种人。”
  “為什么?”
  “因為他們不想成為英雄。”李嚇天的解釋是:“英雄,是一個非常累人的辭句。”
  如果你是英雄,在人們的面前就必須有英雄的樣子。
  英雄不能大口豪飲后,隨便找個地方小解。
  英雄也不能上妓樓、賭坊縱情聲色享大樂。
  英雄,更不能犯錯。
  無論是多么雞毛鳥屎的小事,只要有人知道一定大大的渲染、大大的傳開。
  好像變成了不可思議的怪物,讓人家指指點點。
  “英雄是很痛苦的名稱。”李嚇天笑了笑,道:“就以名震天下的八路英雄來說,我想他們都不快樂。”
  因為英雄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所以,他們沒有自己的時間,沒有自己的生活。
  甚至沒有自己的生命。
  何悅玨突然提出一個問題,道:“那么:那位董斷紅是不是這樣子的人呢?”
  好問題!
  李嚇天足足思考了半炷香,才緩緩的回答道:“不知道!”
  他緩緩抬頭,看著庭園之外的閣檐,閣檐之上的偏西斜陽。
  “你什么時候出發?”女人的聲音有點急迫的問了。
  “再過半個時辰吧!”他回答,緩緩的回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眸中泛有淚光,輕輕一歎,道:“別替我擔心,我會回來的……”
  他說著,就想轉身离去。
  不!不如說是逃避眼前這個女人的感情。
  “等一等……嚇天……”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在他的面前。以前只有在夜半夢回或是依窗獨坐時,呢喃過千百千百次。
  “我……我……喜歡你……”她用力的掙脫一切“禮教”上的禁制,大聲道:“如果你不回來,我這一生就帶著李全文守在你墳墓之旁……”
  這件事還是說了出來。
  轉身的腳步已經凝結在泥土上,是晚風吹起拂動著的衣衫?他輕輕喘著气,有點儿吃力道:“我不能對你說什么……”
  李嚇天的聲音充滿了真誠,道:“除了說“謝謝”!”
  風,真的起了。
  每天接近申時傍晚,初夏的風便自西方來。
  西方來的風,有點溫煦的柔和,是送來斜陽的余輝?
  或者是李嚇天走出宅子門口時,忽然的起一個奇特的念頭,或者是西方諸佛的慈悲?
  囗囗“達摩祖師自西域的來意是什么?”董斷紅停住了騎蹄,挺直著背脊遙望西垂的斜陽,全身熱烘烘的,道:“而他离去時,提著一只鞋子,光腳踩踏大地又是為什么?”
  卓夫人用心听著。
  每回董斷紅忽然說出漠不相關的話時,他是完全孤獨的。
  孤獨的有如天空上的鷹,逍遙天地;但是,卻是天地中唯一的身影。
  “禪的大悟是自性自我的追求,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你,或者是可以教你的事啊!”董斷紅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和天地融成一体,每一個字宛如是那只鷹孤寂的心聲。
  “所以,達摩提著一只鞋子回去,留下一只鞋子在棺中,代表著什么?”
  卓夫人又看見了這個男人側臉的翦影。
  特別強烈而令人心動。
  在落日夕陽的襯托中,恍如那輪紅嫣嫣的光芒,正似是恒河沙數諸佛的佛光大輪。
  董斷紅虔誠的模樣,是她在這九個月的相識以來,從沒有見過的令人心弦悸動。
  “棺中的鞋子代表著肉体是一個“我”。”董斷紅輕輕的道著:“提在手上西歸的鞋子,是代表著了悟自性,大徹大悟的“我就是佛”!”
  他輕輕的笑了,道:“而提著鞋子的菩提達摩就是渡一切人間世的佛法吧?”
  卓夫人忽然發覺,當夕陽落盡有如吞入董斷紅体內時,好像是天地為之失色。
  而自己,自己的雙眸中有淚。
  一次發自她体內真正的哭泣。
  她有點慌亂了起來,是不是怕以后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
  一种從心底回蕩出來的聲音,不斷響起、擴大。
  她可以感覺到董斷紅正要她离開。
  她离開,而由他獨自面對一生中最冀盼的對手。
  而在那一天,五月初一,他是孤獨的。
  孤獨的和另外一個孤獨的人,面對面完成一生的夢想。
  “不!別叫我走!”她呼叫著,道:“讓我跟你一起去妙峰山,一起經歷這件事……”
  董斷紅輕輕笑了,第一次這么溫柔的拔下這個女人的發釵放入怀里。
  良久的沉默后,他用一种极為遙遠的聲音說著:“去吧!去京城里等我!”
  “不!”她叫著,大力搖頭。
  他卻依舊接著自己的話,道:“李嚇天一定也把那個女人留在京城里,你去找她,跟她交個朋友……”
  李嚇天的妻子不是死了?
  “她的名字叫何悅玨,是他妻子的妹妹。”董斷紅笑了,意气和風云自雙眸中來,道:“我真的想過,李嚇天和我都是同一种人。”
  孤寂而充滿智慧。
  “就如同我作案一樣,所有的計划在我的心中一步一步的推動,沒有人可以和我共享、共同承受成敗微發間的壓力。”
  董斷紅朗笑著,好大聲,掉轉頭向京城方位叫著:“李嚇天,你是不是也是如此?辦案的時候永遠是孤獨的一個人在風云中挺進?哈哈哈!”
  囗囗行囊上系著一條鵝黃的絲巾。
  輕飄飄的絲巾就如同柳絮似的,滿滿柔情。
  他騎跨在馬背上,從下面往上望去,好孤單的身影。
  站在他面前的,除了何悅玨外還有儿子,儿子的身旁是“六步笑山”這兩個男人。
  “江別酒不愿意從天牢里走出來。”阮六步輕輕一歎著,道:“他要我們轉告你一句話……”
  “智慧和智慧總會見面。”簡笑山接了下去:道:“但是,心和心之間可以先試著交朋友。”
  李全文忽然問了一句,道:“爹,你為什么不跟那位叔叔交個朋友?”
  何悅玨卻什么也沒說。
  那一方絲巾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長大以后就會明白吧!”李嚇天回答儿子的話道:“有一天,也許你宁可失去一個朋友,也不愿意失去一個敵人。”
  李全文的确不明白。
  但是阮六步和簡笑山都明白。
  而且明白說這句話時心中的孤寂。
  千万年的孤寂,永遠是在蓋滿雪的峰頂。
  “爹,你要快點回來呃!”李全文跑向了前,伸手握住爹的厚實手掌,叫著:“我有好多故事說給你听…”
  李嚇天的眼皮跳了跳,噓出一口气。
  “會的,爹會回來……”
  阮六步的眼中在這一剎那忽然充滿了尊敬,聲音是打從心底浮出來的感情,道:“盜爺這次是選對了對手。”
  “一個有自信又仁慈的對手。”簡笑山輕歎著:“我們不希望盜爺敗,也不希望你敗…
  …”
  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心底的話,永遠是最感人肺腑。
  李嚇天忽然朗笑揚聲,將目光看過這四個人。
  最后落在何悅玨的眼瞳中,一句:“我一定會回來!”
  揚蹄!
  挺直的背脊,有如迎向風云的大岳。
  蹄聲漸去。
  人影呢?
  人影并不明顯的越來越小,而是不斷、不斷擴大。
  不在眸里。
  是心!
  心中的李嚇天越來越巨大,恍若天地般,欽仰!
  囗囗“我一定非走不可?”卓夫人的聲音嘶啞著,道:“如果我跟著你背后,是不是會殺了我?”
  “是?”
  董斷紅的回答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個字!
  “如果我宁可死呢?”
  好惊人的話!
  “你不能死!”董斷紅淡淡一笑,道:“因為,你的身上還有一項很重要的任務。”
  任務?卓夫人的眼睛亮了起來,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寶藏!”董斷紅淡淡說著,“自從我第一次作案以來,所拿取的寶物全部放在一個地方。”
  卓夫人自己都沒想到這樣的回答:“不!我不要知道,因為你一定可以活著回來,自己處理……”
  “寶藏藏在嵩山的……”董斷紅一開始決定說某件事,便不會停止,道:“嵩山少林寺之后二十里有一座……”
  “等一等!”卓夫人嘶啞的叫了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為什么敢告訴我?”
  她喘著气,用足了力緊接說著:“我不叫卓夫人,我的外號是“蝴蝶”,殺手一界最有名、最可怕的“蝴蝶”!”
  董斷紅淡淡的看著她,緩緩道:“有一座林子,那里有三間木屋……”
  “你……你到底听到我的話沒有?”卓夫人的臉色變了,忽然間大哭失聲,道:“你早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在洛陽抱云閣九個月前初識,你就知道我的目的?”
  目的,就是探听出董斷紅寶藏所在。
  但是她現在又為什么不要了?
  因為愛?
  她可以不要那些寶藏,但是要這個男人活著。
  董斷紅看著她,好溫柔的聲音道:“你是誰有什么關系?”
  因為,他認為她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夠了。
  他只要确定自己這一點就夠了。
  “是武斷紅要我來引誘你……”卓夫人哭泣著,但是不愿意停下話來,道:“他需要一大筆的錢來擴充勢力。”
  果然和自己同名的武斷紅沒有死!
  八路英雄之首的武斷紅還很有野心的活著。
  “但是我愛上了你,真心的……”她哽咽道:“我的名字叫……”
  黑蝶衣!
  這個女人,只對自己所愛的男人說出這三個字。
  也只允許所愛的男人這么叫她。
  “你沒有別的名字。”董斷紅輕輕笑了,道:“你還是卓夫人,還是我口中的小卓。”
  董斷紅的馬蹄緩緩的向前跨去,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傳來,道:“去京城找李嚇天的女人……”
  卓夫人听到最后的一句話是:“你應該知道,她跟你一樣是個女人,是個充滿憂心焦慮的女人。”
  囗囗妙峰山,夜!
  沉森森的夜,連風都有點儿涼。
  子時。
  董斷紅緩緩的跨下馬,注視山腰那一排若隱若現的山洞良久。
  良久之后,縱聲大笑,道:“李嚇天,我來了!”
  聲音回蕩盤旋,直繞惊走一山的飛禽。
  “他奶奶的!快上來升火!”有一個人在山腰叫了回來,道:“這儿風大,想煮個茶待客還真麻煩。”
  李嚇天的下一句是:“喂!順便帶一點枯枝上來,這里的濕气太重,不好燃火……”
  囗囗李嚇天望著眼前這個抱滿枯枝一大捆的髯漢子,裂嘴笑道:“我有鐵觀音,你的葡萄酒帶來了沒有?”
  “怎么會忘了?”董斷紅笑道:“尤其像你這么好的朋友在,說什么也要變出來。”
  火苗在竄。
  茶壺里的水正冒著蒸气,一道白煙自口中沖出。
  “連老天爺也敢嚇”的李嚇天拿出了兩只杯子。
  兩只金龍杯。
  “听說這玩意見放了水以后,杯底會浮出一條金龍來?”李嚇天嘖嘖道:“你用過沒有?”
  “沒有。”
  “沒有?那你拿了那么多干啥?”
  “好玩嘛!”
  兩個人大笑著,很愉快。
  葡萄酒已經滴入茶水中。
  好香。
  入夜的霧气從四周的林間升起。
  “有點儿像是天上乘風的感覺?”李嚇天啜了一口茶,笑道:“嘖!好風味,特別香!”
  董斷紅哈哈大笑,長吸一口入喉,點頭道:“酒需豪友共飲,茶以逸友最妙,能和李兄同嘗于妙峰山,真是大妙之事。”
  李嚇天呵呵一笑,道:“喝茶的時候,話比我多的人還真少見。”
  董斷紅雙目一亮,嘻嘻道:“還有一件你大捕頭很有興趣的事。”
  “啥?”
  “武斷紅沒死。”
  “我相信你的話。”李嚇天點點頭道:“難怪他的女儿曾打算到京城來找我…
  …”
  “干啥?”
  “可能查她爹的下落吧?”李大捕頭皺起了眉來,道:“去年宋飛唐血案,你有什么看法?”
  “据說魏塵絕出刀以前,就先中了一种叫“龍血麟”的毒。”董斷紅皺眉道:三年前有一回我到苗疆“辦事”時,知道這門毒藥极是難煉……”
  “有什么特別?”
  “中毒的人一出血必死!”
  李嚇天點了點頭,道:“而且,你還知道只有武斷紅暗中擁有這种毒藥?”
  董斷紅承認道,“那是后來一個叫卓夫人的女人告訴我的……”
  卓夫人?
  李嚇天輕輕一歎,道:“她就是傳說中的“蝴蝶”?”
  “是!”
  兩個人沉默了下來,談的還真投机。
  “喂!董小子,你認為武斷紅為什么裝死?”李嚇天可偏頭在想了,道:“青峰鎮魏塵絕那一刀大大奇怪了……”
  “所以方才我說過,你這位大捕頭一定有興趣嗎?”董斷紅又啜了一口茶,笑道:“杯底還真的浮現出金龍來。”
  李嚇天看了一眼,嘻嘻道:“話說多了,這點事反而忘了。”
  他聳了聳肩,偏頭接道:“很奇怪,武年年和魏塵絕在一起那么久,為什么沒有下手報了殺父之仇?”
  “因為她知道魏塵絕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是誰?莫非是八路英雄中人?”李嚇天笑了道:“有意思,英雄中有人想殺人,所以……”
  “所以有人就假死。”董斷紅雙目一閃,道:“武斷紅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因為,連女儿都不肯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的人,需要一顆怎樣的心?
  董斷紅喝下第四杯茶的時候,忽然道:“喂!你相不相信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說不定我們想的是同一個。”李嚇天玩著手上的杯子,輕輕一歎,道:“達摩回去時為什么提著一只鞋子?”
  董斷紅簡直有點不敢置信,道:“你為什么想這個問題?”
  “風。”
  “風?”
  “是。”李大捕頭解釋著:“那天我要從京城出發時,正是夕陽晚風的時候。”
  溫柔和煦的風,是不是西方諸佛的微笑。
  “所以,你就從這里想到了達摩祖師西來意?”
  “是,因為風正好由西方來……”
  李嚇天回答著,也同時間:“你呢?”
  “我?”董斷紅苦笑道:“我也是。”
  “啥?”李嚇天真的嚇了一跳,道:“不是故意這么說吧?”
  “屁!”董斷紅瞪了他一眼,大笑道:“你以為你是誰?要我配合你的話。”
  李嚇天也笑了起來,道:“好吧!什么時候?為什么有這個想法?”
  “跟你同一個時候。”董斷紅輕輕笑了,道:“而且也是因為看到夕陽要和一個女人分手時……”
  李嚇天那時也正要和何悅玨分离。
  有些事巧合的令人難以置信。
  卻是,令人更覺得心痛。
  他們的确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好朋友。
  不只是因為智慧。
  也不只是因為孤寂。
  而是他們的生命中某些呼息很近。
  “有一件大事……”李嚇天大叫。
  “什么事?”董斷紅問。
  “沒水了。”
  夜,更深了一點點。
  第二壺茶又喝了一大半。
  “我剛剛在想,如果魏麈絕真的會從天竺學佛平安的回來,江湖中會發生什么事?”李嚇天皺眉道:“据說武年年不斷擴充斷紅幫?難道她已經知道凶手是誰?”
  話題轉了過來,董斷紅好像也充滿了興趣,道:“听說蘇小魂大俠曾經救過魏塵絕,他是不會看錯人。”
  “好!我們先假設凶手不是魏塵絕。”李嚇天翻著眼,嘿道:“那么就是八路英雄中的那四個人?”
  “會不會四個人一起下手?”董斷紅也用起腦力來,道:“第一,武斷紅絕對不好對付。
  第二,除非四個的默契一致,否則很難達到目的。”
  “他們為什么如此做?”李嚇天笑了,道:“据說,你知道伊世靜身旁有一個姜孫牙和夏三腳是因為柏青天?”
  嫉妒!因為嫉妒,所以柏青天說出了這個秘密。
  董斷紅卻是大大歎一口气,道:“你這小子真行,連這种事“六步笑山”也會告訴你…
  …”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中又多了几分欣賞。
  半晌,他才輕輕咳了一聲,嘿道:“孤主令他們大概是怕武斷紅的斷紅幫坐大,讓他們抬不起頭來吧?”
  李嚇天嘻嘻一笑,嘿道:“這可好,武斷紅趁机裝死,然后暗中翦除他們?”
  沈破慘死于武當山下就是一例。
  而且,不斷的有殺手想殺魏塵絕也是一個證明。
  “因為天下最想要魏塵絕這條命的就是武斷紅。”李嚇天的結論是:“為了防止武林風暴狂飆,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出武斷紅。”
  武斷紅出現,武年年的复仇行動就會停止。
  武斷紅出現,孤主令、安西童、陳相送便無所遁形。
  而且,所有假藉這個名義要追殺魏塵絕的事,也都可以停止。
  這一切最少可以讓武林的血禍減少一大半。
  第二壺茶終于喝完。
  談話,一种超乎敵人朋友的談話,是不是該結束了?
  “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李大捕頭很慎重的道:“那個姓武的老小子在那里?”
  董斷紅笑了,笑的很愉快:“我可以告訴你線索……”
  他看著手中的金龍杯,喝下最后一滴茶,“但是……”董斷紅的聲音大笑著:“這兩只杯子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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