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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流香谷主


  江步青道:“兄弟,這位就是万笏山的許老伯,快快見過了。”
  原來和紅臉判官下棋的紫袍老者,正是以消息之學著稱武林的東許許敬伯。
  江寒青神色恭敬,作了個躬,說道:“小侄見過許伯父。”
  許敬伯一雙熠熠眼神看了江寒青一陣,笑道:“果然是人中龍鳳。長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江大先生后繼有人,看來今后武林四大家,就全仗賢昆仲了。”
  江寒青躬身道:“許伯父夸獎。舍弟年輕,還要許伯父,嚴老前輩多多指教。”
  接著又替孫飛鸞、朱龍珠兩位姑娘引見。
  許敬伯和嚴友三听說孫飛鸞就是五鳳門三宮主,自然免不了大感惊疑,仍由李維能把此事經過,簡扼說了一遍。
  紅臉判官嚴友三大笑道:“孫姑娘的歸擇我方,就可證明人心背棄邪惡,趨向正義,五鳳門在江湖上多行不義,必有自食惡果的一天。”
  李老庄主經毒叟朱潛和天風道人悉心治療,身中奇毒一去,病勢自然日見恢复,如今已能下床,在房中走動,不再需人服侍。
  父子見面,無异是劫后重逢,不必細表。
  江寒青等人見過仙人掌李光智,自行退出,衛靖姑替他們安排了住處,才行退去。
  臨行朝江寒青嬌笑道:“二公子長途跋涉,路上辛苦,這里每一個房間,都派有專人伺候,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千万不用客气,等你休息上一二天,我還要向你領教從五鳳門學來的三招劍法呢,看看他們的絕招,究有多么厲害?”
  說完,嫣然一笑,連看也沒看孫飛鸞一眼,就飄然自去。
  朱龍珠拉著孫飛鸞,悄聲道:“听說這衛副堂主,是南屏世家衛太君的孫女,大概從小嬌慣了,好不驕气凌人?”
  孫飛鸞笑道:“我們作客來的,何必和她計較。”
  兩位姑娘因江寒青初到天心坪。他們兄弟久別重逢,也許有什么話說,就沒有跟到江寒青臥房里去。
  再說江寒青左肩經脈受制,方才咬牙忍痛。勉強周旋了一陣,這一回入臥室,哪還忍耐得住?口中不覺哼了出來。
  江步青听的一怔,回頭看去,但見兄弟嘴唇發白,額上汗珠如雨,心頭不覺大吃一惊,急急問道:“兄弟,你那里不舒服了?”
  江寒青輕吸了口气,笑道:“沒什么,小弟只是左肩受了些傷。”
  管天發早已把扶住江寒青右肘,說道:“二公子還是躺下來休息一陣吧。”
  扶著他緩緩在榻上躺下。
  江步青看出兄弟傷勢不輕,雙眉深鎖,關心的道:“兄弟傷勢如何,快讓愚兄瞧瞧。”
  管天發道:“大公子還是讓二公子歇一回的好,他左肩脈穴被人用陰手閉住,并非負傷。”
  江步青惊异的道:“脈穴遭人閉住,一直無法解開么?”
  管天發搖搖頭道:“据朱老前輩說,這“陰手閉穴”不但能制住穴道血脈,而且透骨傷筋,不懂解法的人,無法推解,反而會徒增痛苦。”
  江步青听的臉色大變,急問道:“難道沒有人能解么?”
  管天發道:“听朱老前輩的口气,神扇子老前輩一生精研人身穴道。等他來了,看看能否推解得開?”
  江步育道:“神扇子老前輩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管天發道:“神扇子老前輩就在福州附近,大家分頭找尋朱前輩和二公子下落,約定每隔三日,在福州會面一次,咱們來的時候,已在福州留下暗號,大約一二日內,都可赶回來了。”
  江步青吁了一口气,點點頭道:“那就只好等神扇子老前輩來了再說,兄弟,你好好憩心一回吧。”
  說完,緩步遲了出去。
  第二天午牌時光。
  總務堂主八步追風歐陽元、行令堂主獨目閻羅單曉天、副堂主宮君武陪同神扇子、天風道人都赶來了。
  李維能見到師傅,就把江寒青被“陰手閉穴”傷了左臂之事,說了出來。
  神扇子听了修眉一展,問道:“他真被‘陰手閉穴’所傷?”
  李維能道:“是朱老前輩說的。”
  神扇子沉吟道:“陰手閉穴,是外門陰功,破之不難,但一經打中,治療上卻是异常棘手。”
  紅臉判官嚴友三問:“誰被‘陰手閉穴’所傷?”
  江步青道:“是舍弟。”
  嚴友三口“唔”了一聲,道:“不錯,難怪昨天我看到二公子臉色有些不對,當時因有兩位姑娘在場,打了個岔,就沒有再問……”
  他忽然回頭朝神扇子,天風道人笑道:“你們一個精研穴道,一個號稱神醫,這點小傷,總難不倒你們吧?
  天風道人笑道:“醫病,貧道決不推辭,但對打穴閉穴這一招手法,神扇道兄可比貧道高明多了。”
  嚴友三催道:“不管你們誰替江二公子醫治,快些走吧!”
  神扇子望了嚴友三一眼,哼道:“嚴老哥說得倒是簡單,“陰手閉穴”,還是小傷么?”
  他目光轉動,屈算了算道:“江二公子真要被“陰手閉穴”所傷,你們几個老儿全得出點力气才行。”
  嚴友三道:“還要人幫忙?”
  神扇子道:“不但要人幫忙,而且還要六個內功精深,功力相等的人。”
  嚴友三道:要六個人做什么?”
  許敬伯道:“那是要六人同時施為,以內功打通六經。”
  神扇子大笑道:“原來許庄主也知道沖穴療法。”
  許敬伯道:“兄弟只是听人說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神扇子道:“說起‘陰手閉穴’原是旁門陰功,出手必然六指同手同發,只要被他擊中透筋傷骨,六經同時受制,七日有解,血脈閉塞,百日不解,終身殘廢……”
  江步青听得臉上全變了顏色,說道:“不知舍弟已有几日了?”
  李維能:“還只有五天。”
  單曉天道:“神扇道兄既能道出娘家,自然也知道解法了。”
  神扇子捋須笑道:“不錯,貧道昔年确曾考究過‘陰手閉穴’手法,因它出手必須六指同發,貧道還特地制了一把六骨鐵肩……”
  嚴友三不耐道:“你盡說過去則甚?咱們要听的是如何解開江二公子被閉穴道!”
  神扇子瞪了嚴友三一眼,哼道:“你急什么,貧道不說清楚,你能幫得上忙?”
  嚴友三道:“好,好,你說,你說。”
  神扇子道:“說起‘陰手閉穴’,發必六指。因此負傷的人,若被擊中,必然六經同時受制,要有六個功力相等之人,各以內力,同時沖開他六條經脈。這是說只被對方一手所傷,如若對方兩手同發,一下閉住了全身十二經絡,當場就血閉脈塞,不省人事,七日不解,全身于血凝結,不治而死。”
  李維能道:“江二兄只是左肩中了一掌。”
  神扇子點頭道:“那是最輕的,但也需有六個內功深厚的高手才成。”
  單曉天目光轉動,看看廳上諸人,除了總務堂主歐陽元,因事回轉總務堂,在場的有:許敬伯、嚴友三、天風道人、神扇子。連同自己,已有五個,這就笑道:“六個不成問題,咱們這里就有了。”
  他因江步青年事雖輕,但代表“南江”,總不能輕視了他。
  江步青忙道:“諸位前輩,功力深厚,晚輩只怕不能胜任。”
  神扇子道:“江大公子需要照料二公子,再則咱們施行沖穴之時,也得有几個人護法,大公子确是不宜計算在內。”
  嚴友三道:“朱老毒物和歐陽堂主,都可以。”
  單曉天道:“歐陽堂主是這里的大總管,事情較多,還是去請朱老參贊的好。”
  神扇子道:“事不宜遲,維能,你去把朱老前輩請來,咱們這就到江二公子房里去。”
  李維能躬身領命,匆匆而去。
  神扇子等人,也由江步青陪同,動身朝江寒青臥室走來。
  江寒青背后墊著枕頭,坐在榻上,精神顯的有些痿靡!
  孫飛鸞、朱龍珠二位姑娘,都在屋中。
  江寒青看到大哥陪著眾人走入,正待下榻!
  神扇子搖手道:“江二公子不可掙動,就這樣躺著好了。”
  說著,緩緩走近榻前,又道:“貧道要先看看二公子傷勢。”
  舉手江寒青肩輕輕一佛,指甲划過,竟然比刀劍還要鋒利,肩頭衣衫,已被划破了尺許一道。
  神扇子雙手撥開裂縫,但見江寒青肩頭,肌膚白晰,卻是絲毫看不出傷痕。
  神扇子清秀的臉上,飛過一絲异色,伸手在江寒青肩頭,几個穴道上,輕輕撫摸了一陣,口中忽然輕“咳”了一聲。
  回過頭去,朝天風道人說道:“道兄切切他的脈象,是否經穴道閉?”
  天風道人道:“二公子哪里不對了?”
  神扇子道:“据兄弟看來,江二公了并非‘陰手閉穴’所傷!”
  毒叟朱潛這時跨進房來,問道:“何以見得?”
  神扇子道:“陰手穴法是种純陰寒毒的功夫,就是陰寒透穴,气血才會凍結。負傷之人經脈受倒,血脈不行,應該触手僵硬,膚色略帶紫暗。但二公子左肩,以至手臂,均無被‘陰手閉穴’所傷的征候。”
  毒叟朱潛道:“但兄弟切他腕脈,左手脈穴,全閉塞,分明象是‘陰手閉穴’所傷。”
  毒叟朱潛除了用毒,更以金針治病,著稱江湖。
  神扇子卻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打穴名家,精研人身脈穴,和各門各派的制穴手法。
  這兩位武林高手,對江寒青的傷勢竟然看法各异。
  天風道人沒有說話,伸手取起江寒青手腕細心診斷傷勢。
  足足耗了一頓飯的工夫,才綏緩睜目,笑道:“兩位道兄,說的都沒有錯。江二公子左手三陰三陰經,全已閉气不通。只是毫無陰寒之气,不屬陰手所傷,但又查不出傷在何經何道?”
  嚴友三道:“那要如何治法?”
  天風道人看看神扇子,說道:“依貧道之見,江二公子六條經脈遭人閉塞,自以疏通經絡為宜。”
  神扇子點點頭道:“道兄說的极是,二公子縱非‘陰手閉穴’所傷。但病勢极相近似,治療‘陰手閉穴’的沖穴療法,定可奏效。”
  毒叟朱潛道:“据兄弟所知,凡是被‘陰手閉穴’手法所傷,如是推解不得其法反引傷勢的變化……”
  神扇子笑道:“道兄顧慮,原极是,但貧道認為江二公子傷勢,比之“陰手閉穴”所仍,似乎輕的多,沖穴療法,原要六位練元陽真气的人,以上乘內功,化解体內陰寒之气,始能沖開被閉穴道。”
  “江二公子体內,并無陰寒之气,是以施行沖穴療法,也較為容易,只要江二公子自身其气,配合咱們沖穴的真气,一舉即可沖開穴道了。”
  天風道人點頭道:“神扇道兄說的极是除此之外,只怕別無善策了。”
  紅臉判官嚴友三道:“既是如此,咱們就早些動手吧。”
  神扇子道:“江大公子和維能守住門戶,在施救之中,不可有人惊扰。”
  江步青、李維能躬身應“是”。
  神扇子又道:“二位姑娘,可留在房中照顧。”
  孫飛鸞、朱龍珠同聲應“是”。
  神扇子又道:“江公子盤膝坐好,必須沉心靜志,調息運功,和咱們六人攻入的真气配合。也許一時頗難忍受,但務必忍耐些時候。”
  江寒青道:“晚輩省得。”
  當下就在榻上盤膝坐好,緩緩閉上眼睛。
  神扇子目光掠過眾人,徐徐說道:“天風道兄主手太陰經,真气由“中府穴”攻入,以迄“少商”穴。單堂主主手厥經,真气由“天池”穴攻入,以迄“中沖”穴。嚴老哥主手少陰經,真气由“极泉”攻入,以迄“少沖”穴。許庄主主手太陰經,真气由“听宮”穴攻入,以迄“少穴銜”。穴道兄主手陰明經,真气由“禾脈”穴攻入,以迄“商陽”穴。貧道主手少陽經,真气由“耳門”攻入,以迄“關銜”穴。”
  單曉天道:“這是逆沖經絡么?”
  神扇子笑道:“施行沖穴療法,只有逆沖經穴,才能把閉住的穴道沖開。”
  話聲一落,立即接道:“諸位道兄,大家准備了……好,一齊動手!”
  “好”字出口,中食二指,緩緩點上江寒青“耳門穴。”
  其余五人,早已默運真气,凝聚右手,听到神扇子的口令,一齊出手,有的用指,有的用掌,同時朝各人分配的穴道上攻去。
  六股真气,登時源源攻入江寒青左手經絡。
  江寒青更不待慢,運起一口真气,配合六人攻人体內的气流,朝左臂逆沖過去。
  這六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每人都是數十年潛修苦練的功力,這一同時逆六銜沖擊,六股力道何等強大?
  江寒青但覺剎那之間,劇痛攻心,半邊身軀,有如爆炸了一般,口中大叫一聲,住后便倒!
  這一下,變起倉猝!
  孫飛鸞猛吃一惊,急急扶著他身子,叫道:“二公子,二公子……”
  江寒青雙目緊閉,气若游絲,此張俊臉,片刻也慘白得毫無血色。
  神扇子等六位武林高手,這時住手,大家全都大感意外,愕然相顧。
  嚴友三道:“他昏過去了。”
  神扇子也一臉俱是惊愕之色,搓搓手道:“奇怪,合咱們六人之力,竟然沒有沖開一個穴道,但他又怎會昏過去了呢?”
  天風道人面情凝重,伸手抓起江寒青右手,按了胺脈,才皺皺眉道:“他不過是劇痛攻心,才昏過去的,這倒并不嚴重。貧道不解的是他体內似有一股不受他本身控馭的力道,咱們逆脈攻穴,引起力道的巨大抗力,致使受傷的六經,增加創痛。這股力道,又是從何而來?”
  江步青眼看兄弟昏迷不醒,連同有神醫之稱的天風道人,都似乎束手無策,一時不禁急的淚珠奪眶而出,抬目問道:“道長,舍弟還有救么?”
  天風道人道:“手三陰,足三陽,六條經脈。俱和心脈相連,二公子不過是劇痛攻心,慢慢自會醒轉,但他体內那股不受控馭的力道,若是永遠留在体內作梗,被閉塞的六經,就無法用沖穴療法,把它沖開……”
  神扇子道:“道兄說的极是,咱們攻入的真气,就是受到這股抗力的阻攔。”
  孫飛鸞淚眼盈盈,她不愿眾目睽睽下握江寒青一只手,低聲減著:“二公子,江郎,你醒一醒。”
  江寒青緩緩睜開眼來,先對孫飛鸞笑道:“飛鸞,你快不要哭啦。”
  接著朝江步青道:“大哥,我沒有什么。”
  說罷,慢慢把眼光轉了一遍,望著神扇子等人又道:“晚輩這條手臂,殘廢了也算不得什么,諸位老前輩不用費事了。”
  神扇子道:“二公子但請放心,天下武功,既有閉穴手法,就有解穴之法,慢慢自可想的出來。”
  天風道人道:“如能把公子体內那股游移不定的巨大抗力設法消去,咱們就可施展沖穴療法了。”
  說到這里,回頭朝毒叟朱潛道:“天道兄的金針過穴,是否可以把那股不受控馭的游移真气,設法溝出來?”
  毒叟朱潛慘笑道:“金針過穴,原是用來泄陰的,自然也可以把体內真气溝放出來,但江二公子只是左臂受傷,最多殘廢一條手臂,若用金針過穴之法,他一身武功,就全付流水了。”
  大家听得面面相覷,沒有作聲。
  孫飛鸞霍地站起,舉手理理秀發,朱龍珠急忙攔著孫飛鸞道:“孫姐姐且慢。”
  孫飛鸞道:“妹子,解鈴還須系鈴人,我雖不知五丫頭從那里學來的閉穴手法,但她既能閉穴,自然也能解穴了。”
  朱龍珠急道:“孫姐姐,你不能去找她。”
  她不好明說:你叛离五鳳門,怎好再去自投羅网?
  孫飛鸞听的出來話中之意,凄然道:“我拼著一死,也要把五丫頭找來。”
  天風道人勸道:“孫姑娘确是不宜涉險,江二公子左臂傷勢雖是不輕,但目前尚無大礙,且讓貧道仔細想想,咱們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總可想得出解法來的。這樣吧,咱們三日之內,若是仍然想不出解法,姑娘再去找五宮主不遲。”
  朱龍珠道:“孫姐姐,天風道長神通醫理,三日之內,一定得出解法來的,真要無法可解,過了三日,小妹跟你一起找鄢飛瓊去。”
  江寒青歎息道:“其實在下只不過左臂受傷,蝮蛇螫手,壯志斷腕,就算殘廢,也并不重要,孫姑娘千万不可為了區區一條手臂,輕身犯險。”
  孫飛鸞脈脈含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說道:“只要你有毫發之傷,我也要為你去拼命的啊。”
  但當著大家,她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來。
  天風道人适時道:“諸位道兄,咱們還是到外面去商量商量。”
  江步青道:“為了我弟負傷,勞動諸位老前輩,晚輩內心深感不安。”
  神扇子道:“江大公子不用客气,咱們只要能把二公子受制的穴道解開就好。”
  又是一天過去了!
  江寒青經過一晚休息,左臂疼痛已經稍減,精神也好了許多。
  這天中午是流香谷主宴客,那么今天的宴客,他可能會談到什么?
  大家急于想見見這神秘的流香谷主。
  同時也急于想道他邀約武林四大世家到流香谷來的目的?
  每一席上,都有兩名青衣使女,手棒銀壺,伺立左右。
  孫飛鸞坐在江寒青下首,她被安排在“南江”席上,心頭有著說不出的安慰,因為這無异是大家已經公認她是南江府的人了。
  盡管她曾經統率四旗,叱吒江湖,但此刻竟然臉帶嬌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十來名身穿天藍長衫的青年漢子,已經流水般送上菜肴。
  十二名青衣使女,也手捧銀壺,開始替大家面前斟酒。
  身為主人的流香谷主是一位莫測高深的神秘人物,舉止行徑,自然也不可以常情度之,因此倒是誰也沒有責怪他慢客。
  可是行令堂主單曉天和總務堂主歐陽元,卻覺得深感歉意。
  本來嘛,客人都到了,主人還不出來,這是多么尷尬的場面?
  正當兩位堂主臉上,都微露焦急的當儿,屏后傳出一陣輕快步聲,急步奔出一個身著藍勁裝的童子,不過十六七歲,只見他走近單曉天身邊,躬身施禮,接著低低說了几句。
  單曉天連連點頭。
  單曉天等那童子走后,立即站起身子,朝大家拱拱手道:“諸位道兄,方才谷主派他門下弟子,前來傳話,今天這席酒筵,原是谷主對諸位道兄遠來天心坪,表示歡迎之忱,谷主自該親自作陪,但不巧的是谷主剛才來了一位故人,一時無法分身,只怕還要過上一刻,才能出來,要兄弟向諸位深致歉意,酒菜已上,諸位兄弟隨意食用,不用再等谷主了。”說完,舉起酒杯,又道:“兄弟代表谷主,敬致歉意,并敬諸位一杯。”舉杯一飲而盡。
  正當大家談笑高興之時,突見屏后閃出兩個一身藍勁裝的男子,分左右站立著,口中朗聲說道:“谷主出來了。”
  大廳上听見山主出來了,登時靜了下來,數十道目光,一齊朝屏風后面投去。
  就在此時,只听一個清郎的聲音:“道長遠來是客,自該道長請先。”
  接著又听另一個蒼老聲音道:“貧道有禮了。”
  原來兩人在互相謙讓。
  話聲中,但見從屏后緩緩走出兩人。
  前面一個是白發白須的全真老道,背負松紋古劍、一身灰布道袍,黑目清秀,大有仙風道骨之概。
  稍后一個紫臉老者,身穿棗紅長艷,生得方面大耳,花白胡子,生相甚是威嚴。
  敢情他就是流香谷主了。
  兩人步出大廳,那紫臉老者神光湛然的雙目朝席上緩緩掠過,立即雙拳一抱,連連拱手,洪笑道:“諸位老哥光臨寒山,兄弟至感榮寵,特備水酒粗飯,稍盡兄弟仰慕之憂。只是方才這位老道長來訪,致教諸位久候,兄弟深感歉意。”
  席上眾人,在紫臉老者和灰袍老道出場之際,已經全數站了起來。
  單曉天适時說道:“諸位老哥,大概不用兄弟介紹,這位就是敞谷谷主了。”
  接著又替大家一一引見。
  許敬伯代表武林四大世家,拱手道:“咱們久仰谷主大名,幸會,幸會。”
  所在四大世家的人,全都跟著拱了拱手。
  流香谷主含笑道:“不敢,兄弟也久仰得很。”
  一面接道:“這位道長,和兄弟論交,已有十年之久,平日有如閒云野鶴,來去自如,兄弟就是想留也留不住他,但今日听說席間有一位魚姥的高足孫姑娘在座,老道長欣然留下,要想見見孫姑娘。”
  江寒青听得暗暗稱奇,心道:“這位老道長,不知是什么人,莫非昔年和魚姥有什過節?”
  心中想道:不覺轉臉朝孫飛鸞看去。
  孫飛鸞盈盈起立,襝衽道:“老道長仙駕,為小女子而留,小女子深感殊榮,老道長大概認識家師,不知道號如何稱呼?”
  “無量壽尊!”灰衣老道口宣道號,朝孫飛鸞打了個稽首道:“貧道西离子,昔年和尊師有過一面之緣,貧道听谷主說起,姑娘志掃群芳,出污泥而不染,實是難得。”
  孫飛鸞臉上一紅,道:“道長夸獎了。”
  在座諸人,听灰衣老道自報名號,這“西离子”三字,誰也不曾听人說過,但看流香谷主對這位老道十分推祟,自是大有來歷的人!
  流香谷主卻在此時,連連拾手,說道:“大家請坐,老道長請。”
  他把西离子延到自己席上。
  早有使女們加添坐位,老道人再三謙讓,才和流香谷主一同入坐。
  江步青只覺流香谷主話聲喉音,听來极為耳熟,心中只是思索,卻是想不起哪里見過?但可以确定,這位神秘谷主,可能是自己极為熟悉的人。
  酒過三巡。流香谷主忽然站起身來,朝大家抱抱拳道:“兄弟邀請諸位,駕臨寒山,諸位心中,定然急于想知道兄弟此舉,不待大家開口,接著說道:“不錯,兄弟确是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報告……”
  席上群雄早已放下酒杯,數十道目光,一齊投向流香谷主身上,靜聆他說話。
  一時間,大廳上靜寂得鴉雀無聲,墜針可聞!
  流香谷主接道:“大家都知道流香谷崛起在五鳳門橫掃大江南北之后,其實兄弟和竹劍先生、神扇道兄二位,早在十年之前,已經著手布置……”
  這話,听得大家不覺一怔,暗暗忖道:“原來流香谷是他們三個人手創的!”
  只听流香谷主又道:“那是因為十几年前竹劍先生無意之中,發現魚姥命她大弟子在江湖上暗中行動,收攬各地黑道人物,料想不出十年,必然會在武林中再次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接著說道:“當時咱們既然作此決定,就分頭進行,竹劍先生收江二公子為徒,神扇道兄也收了李公子為徒,這流香谷,就交由兄弟負責,暗中延攬同道,培植實力……”
  突見一名青衣勁裝使女,匆匆走入,朝總務堂副堂主衛靖姑耳邊,低低說了兩句。
  衛靖姑臉色微變,轉身朝歐陽堂主低低說了一陣。
  歐陽元點點頭,衛靖姑起身离席和那使女匆匆离去。
  流香谷主問道:“歐陽兄,可是外邊發生了什么事?”歐陽元起身道:“正要向谷主報告,竹劍先生偕各位道長,已進入流香澗,再有半個時辰便可抵達,方才前山發現有事,已由衛副堂主出去處理了。”
  流香谷主微微頷首,接著從袖中取出一幅畫軸,命身后弟子在大廳中間張挂上了。
  只听流香谷主呵呵一笑道:“諸位都看清楚了,這是昔年一位有心人,以身試劍,留下來的劍傷……”
  他目光徐徐掃過全場,繼道:“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生性嗜殺的女魔頭,憑仗一套异常毒辣的劍法,橫掃江湖,短短一二年之內,武林中死在她劍下的,就不下數十人之多這女魔頭,就是現在五鳳門尊稱為“太上”的魚姥。
  席上群雄不待他說出魚姥之名,也早已知道他說的是魚姥了。
  流香谷主道:“這位身中一十八劍的無名老者,就是先父。”
  大家听說昔年在魚姥劍下,走出兩招的無名老者,就是流香谷主的父親,不覺齊齊一怔!
  流香谷主淡談一笑,續道:“就在這年秋天,魚姥突然在江湖上消失,先父也在第二年去世,臨終之時,猶諄諄告誡兄弟,魚姥雖在江湖上消失,但她那套劍法,未必會因她的消失而湮沒,只要這套劍法,繼續存在,將來重出江湖,為害必然更烈,要兄弟多多留意。不料二十几年之后,先父之言,果然應驗,五鳳門崛起江湖,這套劍法,也果然重出江湖。”
  “尤其這三十年來,魚姥尚在人間,那么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武功劍術,必然更為精進,咱們以她三十二年前的劍法,作為探求目標,尚且沒有把握破解,和她相比,豈非仍然落后了三十年?”
  大家听到這里,不禁個個神色凝重,心頭如同壓著沉鉛。
  流香谷主看了孫飛鸞一眼,續道:“兄弟和西离子道兄,竹劍先生、神扇道兄三位,多年來,對魚姥這套劍法,只是憑藉這圖中劍傷,懸擬揣摹,可喜的是孫姑娘深明大義,投到咱們陣營里來,不但意義深大,尤其孫姑娘是魚姥嫡傳弟子,對“天鳳三式”,必然极為精到。
  西离子道兄就是想看看孫姑娘的劍法,才留下來的,這是不情之請,不知孫姑娘肯否俯允,讓大家見識見識‘天風三式’?”
  孫飛鸞盈盈起立,說道:“谷主夸獎,‘天風三式’,雖是師門秘技,但只要有助于武林正義,小女子豈敢秘技自珍?”
  流香谷主雙眉飛舞,洪聲大笑道:“孫姑娘果然是深明大義,女中丈夫,兄弟這里謝了。”
  江步青、江寒青听到流香谷主這聲大笑,心頭突地一震,兄弟二人四日互視,心頭止不住一陣波動。
  西离子站起來,朝孫飛鸞稽首道:“貧道二十年忍辱負重,就是為了魚姥這套劍法,但“天鳳三式”之名,直到今天,才听谷主說出,孫姑娘慨允所請,貧道內心至為感激。”
  嚴友三炯炯目光,諦視著西离子,愈來愈覺有些面善,突然大笑一聲,問道:“道長莫非就是華山商家門人么?”
  西离子听得一怔,手抿白發黑髯,笑道:“難得嚴兄還記得貧道。”
  原來他果然是華山派掌門人商鐵生!
  只听西离子長歎一聲,接道:“華山立派三百年,從無一人,敗在人家一招之下,何況貧道忝為華山掌門?貧道不能洗雪這一劍之恥,有何面目重回華山?這就是貧道流亡江湖三十年,不敢自承姓商的緣故。嚴兄勿再以商鐵生相稱。”
  話聲方落,突見衛靖姑滿臉憤色,匆匆走入,朝流香谷主躬身一禮,說道:“啟稟山主,方才咱們天心坪前山,闖入兩名奸細,屆下聞報赶去,已經被來人連傷守山弟兄多人,現已被屬下拿下,那兩名奸細,自稱找三宮主來的。”
  說到這里,一雙滿含敵意的秋波橫了孫飛鸞一眼。
  孫飛鸞听的臉色不禁微變,起身道:“衛副堂主可曾問他們叫什么名姓?找我何事?”
  流香谷主道:“孫姑娘請坐。”
  一面朝衛靖姑道:“賢侄女把那兩人帶進來。”
  衛靖姑躬身道:“屬下遵命。”
  說完,朝廳外喝道:“把兩名奸細帶進來。”
  只听廳外嬌“唷”一聲,隨即見四名青衣裝使女,押著兩個蓬頭垢面、小叫化似的人進入大廳。
  那兩個小叫化身上有几處劍傷,還有流血,雙手五花大綁,神情委靡,敢情還被點了穴道。
  四名押著他們的青衣使女,也有兩個負了傷,她們是衛靖姑的貼身使女,從南屏衛府來的,無怪衛靖姑面色不善了。
  那兩名小叫化、眼看到席上坐著的孫飛鸞,立即雙膝一屈,高聲叫道:“三小姐,小婢是拿云、捉月。”
  孫飛鸞一怔道:“你們怎會尋到這里來了?”
  拿云道:“二宮主將小婢二人關禁起來,小婢乘机逃出來的。”
  孫飛鸞點點頭,朝衛靖站說道:“衛堂主,這二人是小妹的使女。找尋小妹來的,能否先放了他們?”
  衛靖姑冷聲道:“三宮主能保證她們不是五鳳門派來的奸細么?”
  孫飛鸞臉色一變,道:“我已經不是五鳳門三宮主,再說她們二人隨我多年,我自能保證。”
  衛靖姑冷笑道:“你還能保證她們?”
  這話是說:連你自己都未必可靠,還能保證他們?
  孫飛鸞柳眉一挑,憤然道:“衛姑娘說話最好客气一點,我是尊重你流香谷的副堂主……”
  衛靖姑道:“你不尊重又怎樣?這里可不是江南總分壇。”她不知為了什么緣故,對孫飛鸞好像成見极深。
  流香谷主眼看兩位姑娘吵了起來,連忙喝道:“衛賢侄女,孫姑娘是咱們流香谷的貴賓,你不可失禮。”
  一面朝四名青衣使女喝道:“你們還不快把這兩位姑娘松綁?”
  四名青衣使女不敢違拗,替拿云、捉月松了綁。
  孫飛鸞寒著臉色,憤然站起,朝流香谷主襝衽一禮,說道:“小女子不知何事,開罪衛副堂主,自從抵達貴谷之后,始終對小女子存有极深誤會,小女不愿因此傷了和气,就此告辭。”
  流香谷主听了一怔,連連搖手道:“孫姑娘幸勿誤會,我這衛侄女生性好強,若有開罪之處,還望姑娘看在兄弟薄面,多多包涵。”
  一面回頭朝衛靖姑道:“賢侄女,孫姑娘探明大義,投到咱們陣營里來,咱們歡迎尚不暇,豈可再存敵意?來,來,老夫替你們和解……”
  衛靖姑冷笑道:“她深明大義,那是我不對了?”
  倏地轉過身去,朝三名青衣使女道:“咱們走。”
  話聲一落,朝廳外沖了出去。
  四名使女叫在她身邊,像一陣風般急步而去。
  流香谷主皺皺雙眉,朝孫飛鸞拄手道:“孫姑娘幸勿見怪,兄弟這個侄女儿,從小喪父,給衛太君慣坏了,連兄弟都對她毫無辦法。”
  但听遠處連續傳來一陣云板之聲。
  總務堂主歐陽元臉色倏變,霍地站起身來,沉聲道:“天心坪外又發現了敵人!”
  話聲甫落,只听廳外響起一個嘹亮的笑聲,接道:“歐陽堂主怎么把老夫當作了敵人?兄弟從山外回來,還請來了一位嘉賓。”
  隨著話聲,從外面飄然走進兩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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