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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生生死死


  左冰怀著悲傷的心,一個人孤單的走著,夕陽無力的洒著原野,左冰心中一直不停的問自己。
  “巧妹為什么要自殺?我們不是逃出敵人的掌握了么?為什么?”
  他徘徊,沉吟,可是這問題卻沒有一點線索,天愈來愈黑了,夜風漸漸凜然,左冰只覺得心胸發痛,一陣比一陣冰涼。
  他不能定心琢磨這事的原委,茫茫然似乎沒有一個盡頭,但道路可走到一個盡頭了,前面是一片棗林,林后是一片山岡,黑壓壓地,他緩緩走進林子,又穿過林子,翻過山風,又來到另一處林子,那天上的月儿從東邊升起,來到當頭,又漸漸西墜,晨曦微露,殘星如錦,左冰心中什么都不能想,便象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到底走了多遠?那郁結在胸中的問題仍是一個死結:“為什么巧妹要死,死又能解決什么事?”
  他漫無目的的行走,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年,他原本是善良洒脫的少年,天性快樂,不拘細節,每能自得其趣,從來不知愁是何物,這時凝注一個死結,滯而不解,那情感的激蕩比起常人反倒強烈多了。
  天又慢慢亮了,左冰走到一處小鎮,江南多水,每個鎮旁都是一彎流水,清媚可愛,左冰走進一家酒肆,這時天色尚早,那店家正在起火煮粥。
  左冰默然坐下,忽然一個強烈的念頭。他心中不斷的忖道:“我該回去了,江南風光我已看得夠了,回到漠北去吧,瞧瞧年老的爹爹去。”
  當下胡亂地點了些早點,吃著吃著,吃完了卻連酸咸苦辣都沒有嘗到,正要會帳离開,忽然門帘一掀,走進兩個壯漢高聲喝道:“店家,店家,快快弄二十個酥肉餅,兩碗雞絲面來,爺們吃過了還要赶路。”
  左冰不由打量兩人一眼,只見其中一個面容甚熟,他坐在暗角,那兩個并未注意,但他心灰意懶,也懶得多管閒事,擦了擦嘴正待站起,只听見其中一個漢子道:“幫主要咱們把那小雛儿捉來,卻又象鳳凰似的供奉,真不知是何道理?”
  另一個漢子道:“三哥,你別小看了那雛儿,听說她來頭之大,只怕普天之下也無僅有。”
  那被稱為“三哥”的漢子道:“哼,難不成是公主娘娘,你不瞧幫主對她那份擔心的勁儿,真好象一碰就破的瓷花瓶似的。”
  另一個漢子道:“三哥,小弟听幫主身邊的人說,這小雛儿不但家世顯赫,她祖父是昔年武林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時肉餅已送上來,兩人狠吞虎咽,忙得唏哩呼嚕,左冰靈光一閃,忽然想到那被稱為“三哥”的漢子,正是飛帆幫的人,自己上次在林中見過的,便坐在一邊聆听他倆人談話。
  兩人吃了一陣,那雞絲面還未上來,其中一個漢子又道:“三哥,你道這小姑娘的家長是誰,便是昔年武林第一奇人董其心董大俠。”
  那“三哥”吃惊的哦了一聲道:“董其心,便是被武林中人奉為絕代奇才,甘蘭道上人民生祠的董大俠么?早知如此,咱可不去干這差事了。”
  這“三哥”口音中有濃厚的北音,顯然不是江南人士,那中一個漢子道:“不說這小!”娘,便是昨日你用計騙開的人,也是大有來歷。”
  “三哥”道:“你說的是那姓錢的后生,不是也被捉到大寨去了么?”
  另一個漢子眉飛色舞的道:“正是如此,看來咱們飛帆幫就要光大門派了。”
  那“三哥”面有憂愁,不再言語,左冰心中卻暗自狂跳忖道:“前夜原來便是這兩個人把銀發婆婆孫女擄去,我……我左右無事,好歹也要打听一下線索。”
  另一個漢子又道:“三哥,你好象有心事的。”
  三哥道:“不瞞五弟說,作哥哥的怀疑幫主……唉,一時之間也說不上為什么,但……但總覺得大禍臨頭,這次迎立雙龍頭非本幫之福。”
  另一個漢子道:“三哥最愛多疑,來來來,咱們赶快吃完面,這便好上路啦!”
  左冰心中想起一事,不由一惊忖道:“那……那董其心……董大俠,不是上次錢伯伯說的人么,那么那小姑娘應該姓董了,瞧錢伯伯那种神仙一般人物,說到這董大俠都是恭敬崇愛,這人實在不凡了。”
  那兩個漢子吃完面揚長而去,左冰也會了帳,遠遠跟在后面,跟了一段路,又覺心灰意懶,自己何必再多管閒事?那小姑娘安危又干自己什么?正要止步,忽又想到銀發婆婆親切的面容,心中實在矛盾得緊。
  那兩個漢子往郊外走去,左冰腳步跟著他二人走,心中卻不知想到那里去了,忽然身旁灰影一閃,一個灰衫老者并肩走上,左冰不由回頭一瞧,正是那日他從野葬場下山時所遇到之老者。
  那老者打量了左冰一下,足下如行云流水,也不見他踏步作勢,身形卻如飛起一般,步子大得出奇,轉眼之間,已越過前面兩個大漢。
  忽然一個親切的聲音叫道。
  “孩子,你出了什么事?”
  左冰一听到那聲音,再也忍耐不住,失聲叫道:“銀發婆婆,婆婆!你在那里。”
  后面銀發婆婆的聲音道:“我躲著一個人,等下再來見你。”
  左冰听那聲發自身后一棵沖天古槐之后,心知銀發婆婆必然藏身樹后,過了一會,銀發婆婆道:“孩子,你過來吧!”
  左冰轉身走到大槐樹后,只見銀發婆婆滿臉神秘之色,叱舌道:“好險……好險!”
  左冰問道:“怎么?”
  銀發婆婆道:“你剛剛看到那灰衣老者是不是。”
  左冰點點頭,銀發婆婆又道:“我便不是愿跟他見面,否則須大家面上尷尬。”左冰不解,銀發婆婆道:“這人是天下第一個自負之人,就是因為他那脾气,結果弄得妻离子散,孩子,咱們不談他,我問你,你最近是怎么混的?看你雙目失神,好象靈魂失竅似的,你到溪邊去瞧瞧,你臉上髒成什么樣子?”
  左冰心中滿腹辛酸,再听到婆婆這么親切的數說,真恨不得抱著銀發婆婆放聲大哭一場,但他畢竟是少年男子怎能隨便哭泣?雖是眼淚已到眼眶,心中連忙去想些歡喜之事,想去沖淡悲切之情。
  銀發婆婆柔聲道:“你心里有什么事,盡管跟婆婆說,婆婆替你設法啦!”
  左冰正要將心事說出,忽然一個念頭升起:“我自己悲戚之事何必說給別人听,惹得婆婆也不喜歡了,這是何苦?”
  當下道:“婆婆,您老人家孫儿被人擄去了。”
  銀發婆婆大惊,也顧不得追問左冰心事,急道:“什么?敏儿被誰擄去了,那姓陸的孩子呢?”
  左冰便將此事前后經過都說明了,銀發婆婆急道:“孩子你帶路,咱們這便去找什么飛帆幫去。”
  左冰急道:“依晚輩看來,還是請董其心董大俠前來比較穩當。”
  銀發婆婆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董大俠?”歇了口气怒道:“婆婆可不信料理不了那几個坏蛋,快帶路。”
  左冰無奈,只得引著銀發婆婆往飛帆幫大舵而去,走了几個時辰,又回到飛帆大舵,左冰低聲道:“這里面戒備森嚴,咱們等天黑了再來吧!”
  銀發婆婆怒道:“管他這么多,婆婆來了他們敢不迎接?”
  當下大搖大擺走進總舵,兩人才行了几步,忽地閃出五、六個短衣漢子。
  銀發婆婆眼睛瞧了不瞧,仍是邁步前走,那五個漢子一列攔在前面,銀發婆婆一揮手道:“叫你們總舵主來。”
  她指使之間大有气度,隱約間有一股雍容之色,那几個漢子倒是不敢怠慢,為首的道:“請問閣下万儿?”
  銀發婆婆怒道:“誰和你們這般匪類通姓通名,快叫出你們頭儿來,不然便替我閃開。”
  她心中气憤孫女儿被制,語气极是凌厲,絲毫不留余地,那為首的漢子忍气又道:
  “請教閣下万儿!”
  銀發婆婆怒道:“你閃不閃開?”她鼻子不住上聳,這是她加強語气的習慣性動作,原來是要嚇唬人,但她天生和靄,這番作勢,并不能得到預期效果,反而不倫不類了。
  那為首漢子道:“敝當家吩咐……”
  他話尚未說完,銀發婆婆雙手一錯,眾人也沒瞧清,銀發婆婆已牽著左冰闖過眾人而去,那五人一陣心惊,紛紛上前。
  銀發婆婆哼了一聲,手起足抬,左冰只見他銀發飄飄,身子卻是矯捷無比,東攻一招西攻一招,過了一會只見陽光下盡是她身形,左冰瞧著望著心中又是興奮,又是難堪低頭忖道:“婆婆這么大年齡,還要和人家搏斗,我卻無能為力,實在慚愧。”
  銀發婆婆身形愈轉愈快,忽然喝聲著,左冰再抬頭,已見銀發婆婆垂手而立,那五個人已倒在地上,被點中了穴道。
  忽然人影一閃,一個矮胖身形的人閃了出來,銀發婆婆冷冷地道。
  “打了小的,還怕老的不出來。”
  她語气极端气憤,但相貌實在生得可親,便是說一句刺人之話,也象是裝作一般,那矮胖漢子描了兩人一眼,對左冰冷然道:“你又來送死了。”
  銀發婆婆道:“快將我乖孫女放出來!”
  那矮胖漢子正是偽裝的“飛帆幫主”,聞言大大吃了一惊,。怀疑地道:“什么?你的孫女儿?”
  銀發婆婆怒道:“你們把我敏儿捉來?乖乖替我放出,如果少了一根汗毛,哼!哼!”
  矮胖漢子道:“前輩便是董夫人?”
  銀發婆婆冷然道:“我是誰,你還不夠資格問,看來你便是這儿舵主了,如果我敏儿好好的,我老人家也不和你們這般下流人計較,如果……如果”
  她話尚未說完,左冰忍不住耀武揚威地道:“如果有半點傷害,你們……你們……可完了。”
  他到底在江湖行走不久,一般場面話說得遠欠流利,那矮胖漢子不理他,對銀發婆婆道:“董夫人稍安勿躁,令孫女确在敝舵,咱們雙龍頭大哥久仰董大俠之名,想要介此親近親近。”
  銀發婆婆怒道:“憑你們也配。”
  “矮胖幫主”又道:“只要董夫人一句話,晚輩便立刻送出令孫女。”
  銀發婆婆是何等人物,他如何能受威脅?當下正要發作。忽然想起投鼠忌器,忍下一口气道:“小輩你有什么話快講。”
  “飛帆幫主”緩緩道:“久聞董大俠伉儷雙劍,是天下武林頂尖人物,董大俠武學通神,成就前蓋古人,后無來者……他歇了歇,觀看銀發婆婆臉色,見她臉色大霽,便又道:“董大俠仁心俠行,別說天下武林有口皆碑,便是中原百姓,識与不識相与同聲而言曰‘万家生佛’”
  銀發婆婆听他滿口稱贊自己夫婿,他雖已是垂老之年,但生性受捧吃激,她一向別說与江湖人少相來往,就是和外人也是少与接触,仍是象少女一般儿天真,當下愈听愈是心喜道:“喂,依你說怎樣?”
  左冰卻想到自己剛才無端仗勢得意,實在無聊無趣,那矮胖漢子的一句話也沒听進去。
  那“飛帆幫主”繼續道:“咱們雙龍頭大哥,對于董大俠也是佩服得了不得,只是無緣拜識,所以要晚輩請來令孫女。咱們龍頭大哥真是待倍交加。”
  銀發婆婆听他滿口好言好語,又听到敏儿無恙,心中那一口气已消了七八分,她說道:“董大俠退隱已久,你快把我孫女儿放出來,咱們一筆勾銷,請你轉告你們龍……龍頭大哥,便說姓董的拜領他的好心盛意。”
  “飛帆幫主”笑哈哈地道:“好說,好說,咱們大哥听說董大俠身負武林絕傳百余年之奇門絕功‘震天三式’,心中傾慕得很,時時想找机會切磋,如今董夫人欣然駕臨,想來董大俠不久也會前來,敝幫真是榮幸之极,真是蓬蓽增輝,蓬蓽增輝。”
  銀發婆婆不知他到底心意如何,但別人一番狂捧,一時之時也不好再翻破臉,“飛帆幫主”又道:“夫人便在敝舵休息休息如何?”
  銀發婆婆道:“我還有要事,這便去瞧我敏儿去!”
  “飛帆幫主”道:“且慢!”
  銀發婆婆道:“為什么?”
  “飛帆幫主”笑道:“那……那……便……夫人在敝舵委曲几天。”
  銀發婆婆大怒,這時她才明白這矮胖子一番花言巧語,全是在愚弄她!她生平最怕受別人愚弄,昔年与董其心行走江湖,往往因她天真好心,誤中別人奸計,每次那多情夫婿赶來營救出險,她都會滿臉慚愧地道:“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下次再也不會上當。”
  可是下次卻同樣中計,其心知道她性子,對她照顧得真是無微不至。但人總是最忌諱揭露自己短處,是以銀發婆婆最恨別人騙她。
  銀發婆婆臉气得發白怒叫道:“原來你想把我老人家也留下?”
  “飛帆幫主”道:“晚輩不敢!”
  但他臉上全無誠意,銀發婆婆怒极,但她出身名門,雖是狂怒之下仍是自顧身份,緩緩地道:“你要逼我老人家動手,那也怨不得我手狠心毒,你去打听一下我老人家昔年狠辣手段。”
  那“飛帆幫主”見銀發婆婆气极,知道今日不動手是不可能的了,他面對昔年號稱武林中最強的女子,心中不敢絲毫怠慢,銀發婆婆道:“接招!”
  雙掌一錯,一掌擊去,“飛帆幫主”只覺眼前掌影如山,連忙倒退半步,凝神接掌。
  那“飛帆幫主”是揚群同門師兄弟,武功非同小可,銀發婆婆受武學大師的丈夫熏陶,對于天下武術都了若指掌,但斗了几招,只覺對方發掌怪异。大別中原武林。
  銀發婆婆連換數种武功,并未搶得攻勢,她武功极廣,但也因如此,每樣功夫都不能煉到巔峰,就這樣在武林也算是高手之流了。
  “飛帆幫主”見她一刻之間連換七种奇門功夫,心中也自發寒,要知他師兄弟三人在漠北是數得出的高手,這時面對一個年老女子,卻是漫無把握,凝神接了十几招,對方怪招層出不窮,往往自己已被攻得落了下風,但不知為什么對方卻象每招之間連接不住,一緩之間,又被自己生生搶回平手。
  他出招愈來愈緩,封架极緊,不敢搶功,銀發婆婆愈打愈怒,招式卻是愈來愈快。
  左冰見那飛帆幫主掌風呼呼,凌厲無比,只吹得銀發婆婆銀絲飄飄,左冰心中一陣慘然。正在此時,忽然飛帆幫總舵內一陣混亂,數十名幫眾高聲叫道:“救火!救火!”
  那“飛帆幫主”略一疏神,銀發婆婆又搶得攻勢,忽聞耳畔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看姑娘一把火把你們大舵燒得一干二淨!”
  銀發婆婆一听那聲音真是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飛帆幫主”猛攻三招,又扳回平手。
  兩人愈打愈是檄烈,左冰忽然高聲道:“喂董姑娘,你沒有受傷吧!”
  銀發婆婆瞟眼望去,只見愛孫女臉上似嗔似怒,嬌美若昔,她心中一軟,本待施展董家絕藝殺手,也沒施出。
  左冰見董敏雙手被牛筋捆住,便上前要替她解開,忽然眼前一閃,兩只長劍堪堪從眉刺來,連忙一錯身閃過,董敏高聲叫道:“錢大哥,你的劍哩!”
  左冰一怔,從怀中取出短匕一揚,董敏驀然前沖,往短匕迎來,她身旁几人大吃一惊,也來不及拉她,只听見董敏尖叫一聲,銀發婆婆一震,手中一緩,“飛帆幫主”見机不可失,近逼欺身,正要向銀發婆婆右臂擊去,忽然背后風聲一疾,他不暇攻敵,一墊步向左閃去,一只劍挾風刺過耳邊,回頭一看,那小姑娘俏生生站在跟前,手中執著一只長劍,發出泓泓寒光。
  銀發婆婆也不理會對手,擔心問道:“敏儿,你受了委曲么?”
  董敏雙眉一揚道:“憑他們也敢難為姑娘?”
  原來她适才沖向左冰,早已度好形勢,在空中轉了個身,极其准确的將腕間牛筋迎著左冰短匕一割,雙手一獲自由,順手抽出左冰背上“魚腸寶劍”,救了婆婆之危,這躍身、割繩、出劍原在一剎那之間,真是一气呵成,美妙已极,可惜無人瞧見,她心中自是大大不樂。
  “飛帆幫主”看情勢突變,心中不知對方用什么手段解圍,暗襯當今之計,只有先扣住這些人為上策,當下一使眼色,幫眾紛紛圍了上來。
  董敏依在婆婆怀中怒叫道:“不要臉,想靠人多取胜么?”
  “飛帆幫主”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怪師弟楊群不在,不然定可留下這三人,正沉吟間,只听見那少女童敏歡聲叫道:“大爺爺!大爺爺!您老家來了。”
  左冰抬頭一看,正是那灰衣老者。他沉聲對“飛帆幫主”道:“你便是飛帆幫主。”“飛帆幫主”點點頭不語,那灰衣老者一揮手道:“敏儿,陪你婆婆走吧!”
  “飛帆幫主”哼了一聲,他明知來人來頭太大,但此刻可万万不能在幫眾面前示弱,當下硬起頭皮來上前道:“這三位是咱們龍頭大哥的貴客,大哥要在下好好款待,這樣一走,在下擔當不起!”
  那灰衣老者冷冷地道:“是么?”右掌當胸一圈,剎時間臉色火紅,閃閃發光,“飛帆幫主”臉色灰敗,口中失聲道:“太陽神功!太陽神功!”那灰衣老者沉聲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引先前去,銀發婆婆三人跟在后面,“飛帆幫主”嘴皮微動,用密室傳音對那灰衣老者道:“魏定國魏大先生要晚輩拜上董大先生。”
  那灰衣老者洒然冷笑不語,大步前去,四人走出大舵,走到前面林子,那灰衣老者忽然深深向銀發婆婆作了一揖道:“弟妹,當年之事是作兄長的錯了!”
  銀發婆婆頭一偏不受他揖,口中卻道:“現在懊悔也遲了!”
  那灰衣老者道:“我此刻也是懊悔不及,听說一民有子,算算時間,也該廿多歲了,我此番便是跑遍天涯也要找回,唉!”
  銀發婆婆仍是賭气不理,那灰衣老者又道:“其心怎樣了?敏儿愈長愈是標致,真是天姿國色,弟妹,你還是有福之人。”
  他說到后來,聲音中大有落之感,董敏道:“大爺爺!我爺爺天天想你,你怎么這么久不去瞧他?”
  那灰衣老者道:“乖敏儿,大爺爺事情辦好,這便去看你們。”
  說罷苦笑一下,邁步走了,銀發婆婆心中有一千一万個想問問他別后情形,可是卻賭气開不了口。
  待那灰衣者者一走,董敏沖著左冰便問道:“他……他……呢?”
  銀發婆婆听得一怔,隨即恍然,笑哈哈地尾道:“他是誰呀!敏儿!”
  董敏又羞又急,銀發婆婆笑道:“女生向外,這是顛扑不破的道理,唉!敏儿你自己才剛從死門關逃出,便有心思去管別人,婆婆真是白疼你了。”
  左冰見董敏羞煞,便替她解圍道:“陸公子用計逃脫總舵,此刻想是正在到處找尋!”娘,他人极机智,別人很難算計于他。”
  董敏也知道心上人謹慎,但畢竟關心,也不顧銀發婆婆在旁冷笑,仔細向左冰打听。過了好一會,銀發婆婆向董敏道:“敏儿,你用什么方法逃出囚禁之處?”
  董敏得意道:“我尋了個火种點著了囚房!哈哈!那批人見火勢愈來愈大便七手八腳將我給請出來了呀!”
  銀發婆婆道:“你膽子真不小,如果別人不理會你,豈不是放火自焚,燒死你這淘气鬼。”
  董敏哼了聲道:“他們怎敢如此,婆婆說實話,那飛帆幫眾雖將我擄來,但可优待得很,每天山珍海味的請,我心想左右無法,便放怀大吃,婆婆,你看我這几天是不是長了些?”
  銀發婆婆啞然失笑,董敏身形苗條,但總略嫌單薄,她最想長胖些,可是她成日間最愛胡亂想,又那能長胖了?
  左冰見自己站在一旁無聊,看到董敏和銀發婆婆親熱談笑高興,心中更覺冷落,他原來常常隨著別人歡善而莫名高興、此時心中卻沉重得很。
  左冰向兩人告辭。他每次和銀發婆婆告別都是匆匆忙忙,是以銀發婆婆也不為意,對左冰道:“孩子,真虧你兩次報信,不但免得婆婆少跑冤枉路,這小淘气也因此兩次出險,婆婆目下沒有什么東西送你,瞧你也象練過武似的,他日有暇,叫敏儿的爺爺傳你兩手吧!”
  左冰連聲道謝,轉身而走,他心中根本沒有听清婆婆最后兩句話,然而這兩句諾言卻改變了他的一生。
  左冰急于北歸去看父親,他上次受銀發婆婆之資助,是以囊中仍丰,為了赶路方便,便到鎮中去買了一匹駿馬,一路上馬背起伏,左冰的心情也起起伏伏,不能平靜,他想到初入江湖,結識白大哥,又想到囊中羞澀,在巨木庄伐木的日子,還有和巧妹并轡在江南的風光,于是一個個人影清晰的閃了上來,或而白大哥豪放如雷的笑聲,或而卓霓裳帶愁而又堅定的目光,或而小梅怯生生的低語,最后是巧妹溫情無限的叮嚀,這一幕一幕,象是很遠很久發生的,又象是剛剛才在眼前,左冰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只覺頭中千頭万緒,又密又煩壓得人几乎透不過气來,一個蹌踉,几乎跌下馬來,連忙定一定神,馬行迅速,也走出了廿多里。
  他一路上不事逗留,兼程西行北行,行了五六日,這天午后走到一處荒野之地。忽然天色大變,驟然間下起暴雨來,左冰見前不當村后不當店,這落湯雞是做定了,索性的放慢坐騎,在雨中緩緩行走。冰涼的雨直灌下來,不一會忽見前面路邊有一座小小五里事,左冰雖是全身濕透,但仍下意識的牽馬入亭。
  這場雨下得好猛,從午時到傍晚,仍是毫無止意,左冰心中暗暗叫苦,又過了一會,天色漸漸暗了,忽然腳步之聲疾起,左冰心想:“不知誰也赶來避雨?”
  正沉吟間。眼前人影一閃,走進一個白發老者,他一進亭子,盯著左冰看了几眼,目光愈來愈是凌厲,左冰心中發毛,忽然靈光一閃想起:“這不是在巨瀑邊哭泣巧妹之死的老人么,看來他便是崆峒一派掌門人了。他一定……一定以為我是武當叛徒……叛徒俞學智。”
  但見那老者目露殺机,一步一步向左冰進逼前來,左冰不住后退,眼看便是靠著亭壁無路可遁,那老者舉起右掌,正要拍下,突然天色一陣大亮,平空打下一個焦雷,左冰那愁苦的俊臉清楚地現在他面前,那老者舉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歎了口气,轉身雙手背垂,一言不語。
  這時雨愈下愈歡,那老者口中輕輕唱道:“伊上天之降命合,何修短之難裁,或華發以終年,或怀妊而逢災!”
  唱著唱著不由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忽然轉過身來厲聲對左冰喝道:“我女儿死了,你沒當一回事,是不是?”
  左冰戚然道:“晚輩欲哭無淚。”他語才一出口,心里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應該自稱“小婿”,但卻出不了口,那老者似乎悲傷過度,并未留心這點。
  老者哼了聲:“你假裝悲戚,其實心里根本不在乎,你當我看不出么?你騙我女儿跟了你,你又怪她害你被逐出武當門牆,早就不把當人看待了,你當我不知道么?我女儿天仙一般人物,下配你這小子,你還倒處風流留情,小子,你……你自作了斷……了斷吧?”
  他接連三句自問自答,左冰黯然道:“巧妹為何尋死,晚輩實在不解。”
  老者怒道:“是你逼死了她,是你逼死的你還裝傻?”
  左冰悲傷地道:“晚輩只要曉得巧妹為何尋死?您要怎樣處置,晚輩絕不逃避。”
  那老者凝注左冰,看不出半點作偽之感,也無一絲心虛情狀,那适才升起的怒意立即斂滅,悲戚之情大長,口中喃喃地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巧儿,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左冰道:“巧妹与晚輩一同逃离‘飛帆總舵’,她本來還是很快樂,很快樂的,后來咱們又在瀑布邊談了很久,誰知晚輩一离身,巧妹便……”
  他追述那夜情景,歷歷猶在目前,想到巧妹那縱身一躍,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老者深深地歎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本門有一套獨步天下的工夫,喚做謎魂移魄大法’?”
  左冰搖搖頭,老者道:“這工夫本門歷代都是單傳,如果妄傳別人,那傳授的人只有自作了斷,不然依家法處置,受千万條無毒小蛇咬噬,那可就慘不忍睹了。”
  左冰凝神听著,那老者顫聲又道:“巧儿未得我答應,私將此功傳授別人……”
  他才說到此,左冰驀然想起和巧妹被執關在相鄰房間中的种种情況,他心中不住狂呼:“原來那飛帆幫人利用我的生命去脅迫巧妹,要她傳授‘迷魂大法’,巧妹為了救我。便只有接受了,天啊!難怪巧妹那一整天都要我陪她,她目中早有訣別之意,我……我真笨,為什么一點也沒有想到?”
  一時之間,左冰只覺熱血沸騰,心中一滴滴在流血,他是一個洒脫的青年,但极深處的情感被激動了,自己再也不能自己,他不明白巧妹為何尋死倒也罷了,只是頹喪失心,但此刻知道了原因,那感激、哀怜,傷心种种情緒,一波一波向他壓迫,那道他自幼便建立的堤防,不為外界情緒影響的堤防,已漸漸近于崩潰了。
  那老者默然站在亭邊,而漸漸地下得小了,那老者忽然從怀中取出一本小冊,鄭重地交給左冰道:“你如有決心替巧妹報仇,照這冊中所載苦煉十年,必有成就。”
  他說完了不再理會左冰,出亭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左冰茫然的接過小冊子,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几個大字:“崆峒心法,盡在此篇。”
  當下放在怀中,仍是呆呆靠在亭邊,他心中想:“為什么巧妹為救我而舍棄自己的生命?難道世上有比自己生命更寶貴的東西?那是什么?如果要我犧牲性命去救巧妹,我難道會肯么?”
  他想著想著不覺又糊涂了,心中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他原是一個什么也不在乎的少年,但此時連受打擊,思想反而陷入絕境。
  雨是漸漸地停了,風卻呼呼吹起,黎明又將來臨,風聲中,常有馬匹不安的嘯聲,左冰騎著馬又凄然的走了,走了兩個時辰,進入山區,他抬起頭來,只見山峰高高矗立在云端之上,心想千万年后這山峰仍是一般樣,但人卻化為腐朽了,心中更增凄然。
  他騎在馬上順著山路轉,只覺頭昏欲睡,覺重得抬不起來,走了好几個時宸這才走出大山,只見前面一片密茂林,清風吹來,香气郁郁入鼻。
  左冰深深吸了兩口气,胸中一陣舒暢,他落馬休息,一坐倒地上,更覺全身困倦欲倒,靠在樹上昏昏睡去。這一睡足足睡了几個時辰,配來時已是繁星點點,他站起身來,只覺頭痛欲裂,立身不住,又倒了下來。
  左冰強自支持,吸了一口真气,但他連日無日無夜赶路,飽受風寒,心中又積郁不展,這是寒熱發作,真是厲害已极。
  他昏沉沉又倒地睡去,也不知道多久,緩緩醒轉過來,一個极溫柔的少女聲音道:“呀,卓姊姊!他醒來了呀!”
  左冰雖是极想睜開眼睛,但眼皮重若千斤,任怎樣也睜不開,耳畔那少女的聲音又道:“你好好休息,卓姊姊便替你采草藥去!”
  左冰奇道:“卓姊姊?我可不認識!”
  那少女嫣然的一笑,轉身走了,過了片刻,左冰鼻間一股濃濃藥草气息,那少女柔聲道:“喂,你又該吃藥了啦!”
  左冰茫然接過藥碗,一口飲盡,那少女柔聲道:“苦得很么?”
  左冰搖搖頭又躺下,倦得連眼睛都沒睜開,不一會又沉沉睡去,忽然腳步聲起,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小梅,那段甘草根呢?”
  “小梅”道:“喲,剛才不是放在那里么?”
  另一個少女拿起空碗聞了一聞,笑罵道:“小梅,你這張嘴真可稱得上賊口了,人贓俱獲,還要低賴,你把甘草与藥一塊煮了。”
  “小梅”怯生生的聲音道:“我……我……見那藥苦得很,又听姊姊說甘草性溫,多服無害,這便……”
  另一個少女低聲笑罵道:“偏你關心,真是不害臊,這味藥原是取其辛辣,以逼体內寒气,你這自作聰明的一打攪,真是前功盡棄了。”
  “小梅”急道:“姊姊,我……我……坏了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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