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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生而何歡


  另一個少女重重的點點頭,但她見小梅花容失色的可怜相,忍不住先自笑了起來。
  小梅恨恨地道:“卓姊姊,你別嚇人,你看他還要几天才會好?”
  卓姊姊想了想道:“小梅,你如要他赶快好,那我下几味猛一點之藥,發大汗水逼寒陰,明日便可起身,但身子可要受損虧虛。”
  小梅又怯生生地道:“那么,那么……咱們慢慢地醫他吧,啊,卓姊姊,你笑什么?真……真……真像一個傻子一樣。”
  卓姊姊不理會她,兩人默然,過了一會小梅又道:“卓姊姊,你心里頂關心他,當我看不出么,你……你用金針針炙時為什么……為什么手發抖?”
  卓姊姊忽然怒聲道:“小梅,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小梅”吐吐舌頭,但見“卓”姊姊臉上現過一絲凄涼神色,便不敢再開玩笑了。
  “卓”姊姊忽道:“爹爹他們不知到了那里,這場怪火來得真出奇,爹爹多年心血被燒得精光,唉!還有那碧珠儿,只怕,只怕也葬身大火之中了。”
  小梅安慰她道:“卓伯伯何伯伯武功何等了得,他們去找尋敵人,還有咱們擔心的份么,姊姊不安心,等他病好了,咱們一塊去尋去。”
  卓姊姊道:“胡伯伯也是一流高手,姊姊是太愛擔心了。”
  兩人談談說說,已到晚膳時分,小梅操作家事已慣,自是由她動手作飯,卓姊姊在一邊,雖然心中過意不去,但實在幫不上忙,連一個火也引不上。
  她胸中所學真是包羅万象,是世間罕見之才女,棋、琴、書、畫、擊劍、醫藥,都是般般皆精,可是對于女子份內之事烹飪、刺繡,都是一竅不通了。
  小梅做好菜飯,兩人匆匆用了,卓姊姊爭著要去洗碗,但她才捧碗碟,手一滑,便打破數個,小梅抱怨不已,那卓姊姊滿面羞慚,只有眼睜睜看著小梅熟練的手法,將碗碟洗得干干淨淨,嘴中還哼著輕松的小調子。
  小梅收拾好碗盤,拉著卓姊姊手走到林邊大樹之下,這時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風動虫鳴,兩人陶醉在這宁靜的環境中,好半天沒說半句話。
  驀然一陣蕭聲裊裊飄來,兩人側耳一听,那聲音高昂,直拔天際,洞簫每以柔媚婉取胜,但這吹簫之人,卻像是全身盔甲的勇士,赴敵前悲壯心情一般,調子沖天而上,小梅听著听著,心中也隨著調子怦怦激跳起來。
  那簫聲奏了一陣,忽地一停,卓姐姐臉色一變,默然不語。
  小梅心中大為激動,簫聲雖止,猶自怦怦跳個不停,半晌才道:“卓姊姊,這是什么樂音,令人激動如此之深?”
  卓姊姊搖頭道:“這個我也听不出。”
  但無端端臉色一紅,正在這時,那吹簫的人又吹了起來,這回聲音更是尖銳,又疾又短,真若枝枝短箭,漫天而來,小梅臉紅心跳,卓姊姊听了一回,也是支撐不住,連忙撕碎衣袖,示意小梅掩耳,小梅急忙如法泡制,將雙耳用布扎得緊緊,過了良久,才恢复定神,忽然想起左冰,連忙跑去探看,只見他雙目湛然,正在出神聆听。
  小梅急道:“快把耳朵掩起,這聲音听得好難過。”
  左冰怔然不語,小梅以為他已被簫聲所制,顧不得避嫌,用力搖撼左冰,左冰張口道:“有人在林子里爭斗!”但小梅雙耳掩得緊緊的,那里听到一字半語?
  這時卓姊姊也走了過來,小梅是孩子心性,心中一急,不自禁將掩布除去,卻聞四周一片寂靜,那簫音也自止了。左冰道:“吹簫的人敗了!”小梅道:“什么?”
  左冰要再說,忽然林中一個沉著熟悉的聲音道:“在下輸了,閣下要怎樣處置,只管划下道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樂音蝕人,能達這個地步已是很不錯了,咱們便依約來辦吧!”那沉著聲音道:“閣下內功惊人,小可不是對手,要殺要剮,任听君便。”
  那蒼老的聲音道:“老夫要你性命作甚?老夫只問你一事?玉簫劍客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好漢子,丐幫的當家舵主,一言九鼎,老夫信得過了。”
  此言一出,左冰心中一凜,忖道:“玉簫劍客,不是上次解我圍的少年么?他本事那么高,怎會束手認敗?”
  卓姊姊見左冰神色湛然,再無半點病容,心中對自己醫術,不禁暗暗得意,小梅道:“什么人在林中比試,咱們瞧瞧去!”卓姊姊沉吟道:“這兩人本事非同小可,咱們還是不要管嫌事為妙。”
  “玉簫劍客”气息急喘地道:“閣下……閣下一再設計相激,定是……定是要小可承擔一件极重之事,在下誓約在先,命都交給閣下,何必吞吞吐吐?”
  他聲音雖然甚是微弱,但仍是清晰沉著無比,左冰心想:“玉簫劍客是受了內傷,我小時听錢伯伯講過樂音蝕骨的厲害,一直當做荒誕不經之說,想不到世間真有如此功夫。”
  那蒼老的聲音緩緩道:“老夫此事輕易無比,只是問你玉簫劍客一句話,丐幫楊楊老幫主,葬身何地?”
  玉蕭劍客道:“這是敝幫幫內之事,在下不敢奉告。”那老者冷冷地道:“那么利劍在此,你便自斷四肢吧,老夫有上好治傷靈藥,包管你保得性命!”
  玉簫劍客哈哈狂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死都不懼,還有什么不能的?”
  笑聲到了后來,已成急切喘息,左冰此刻心中轉了千百個念頭,那消沉的意念突然間都像輕煙一般消失了,代替的是“感恩圖報”的情怀,他耳畔一次次的響著錢伯伯的話,那是孤燈下,夜風凄慘,在凋零破舊的落英塔里:“男子漢大丈夫,生平最樂的是報恩雪恨。”
  驀然他站起身來,飛地一閃身,小梅、卓姊姊只見人影一閃,已在十丈之外,兩人不約而同也緊跟在后。
  穿過几顆密校合圍大樹,來到林中,地勢豁然平坦,只見空地上站著一老一少,那少年正是左冰在卓大江庄中所見“玉簫劍客”,這時胸前血跡斑斑,手執長劍,臉色慘白,再無往昔的瀟洒。
  那老者生得高大,相貌堂堂出眾,冷冷打量左冰道:“丐幫人多勢眾,難怪能在江湖上稱雄稱霸,嘿嘿!”。
  他話中之意譏諷丐幫慣以多胜少,那玉簫劍客生性激烈,嘶聲叫道:“這位朋友不會武功,我敬你一身武功,如果再口出不遜,可怪不得在下無情了。”玉蕭劍客說完,提起長劍便往左腕砍去,左冰大聲叫道:“兄台且慢!”
  但那劍勢如電,左冰只覺眼前一黑,鮮血如泉,玉簫劍客左腕齊肘而斷,那老者嘴角挂著一絲陰森森的笑意,玉簫劍客舉劍又往左脛砍去,左冰只覺發毛皆張,沖上前去,拖著玉簫劍客便跑,那老者只見人影一閃,左冰身形有若鬼魅一般,已和玉蕭劍客跑得老遠,他飛起一掌,呼呼掌勁盡吐,左冰只覺胸口發悶,他知此時一吐气再也躍不起身,耳畔忽聞卓姊姊叫道:“快往小茅屋去!”
  他情急之下也不暇多想,拖著玉簫劍客往養病的小茅屋跑去,那老者冷冷地道:“看你能跑到何處?”
  望著兩個少女,忽而目放奇光,怔然半晌,小梅已和卓姊姊快步往回逃去。
  那老者并不著急。跨開步子跟在后面,不一會兩人跑回茅屋,只見那老者緩步而來,長袍飄曳,好不從容,卓姊姊匆忙將茅屋前一大捆枯竹東插一枝西插一枝。小梅急道:“姊姊,敵人就要到啦!咱們要設法抵擋,你插竹子干么?”
  卓姊姊仍是埋首插竹子,又在泥土上划了無數線條,那線條交結之處都插上竹杆,她手不停止,半盞茶時光已插了數十枝,小梅只見額角汗跡微沁,臉容慘白,頭發被風吹得散亂,一時之間又急又忙,不由呆了,那老者已自走近。
  卓姊姊輕理一下亂發,長長的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語地道:“我匆忙布置,不知能不能阻敵。”小梅急道。
  “姊姊,你中邪了么?這几枝竹子如何能阻敵人?”
  卓姊姊微微一笑道:“你莫小看這竹枝,小梅,那玉簫劍客斷臂失血過多,咱們去瞧瞧,看還有沒有救。”
  那老者見聞頗廣,立在竹陣之外,并不沖進陣內,打量片刻,這才邁步,但才一入陣,只覺景象一變,四周一片青森。全是竹枝,左右都是一般,他一惊之下,再不深入,回顧來路,卻也是一般景象,根本分不出東南西北。
  那老者一凜,跌坐地上,閉目運气周天,再開眼時,雙掌呼呼拍出,卡嚓數聲,推斷數枝巨竹,身形不敢怠慢。乘勢疾射,忽然天色一暗,已自出了竹陣,他定睛一瞧,那小茅屋前仍是亂插著許多枯竹,小茅屋便在目前,最靠近立身之處,有几枝手指粗細的枯竹已被折斷,心中更是吃惊,不敢妄動,暗自忖道:“這少女年齡不過廿歲上下,怎會有這通天澈地之能?看來中原實在是臥虎藏龍之地。”
  這時小茅屋內,卓姊姊正在運用金針射穴,左冰只見她素手纖纖,火焰下將金針燒得通紅,极快的刺入玉蕭劍客臂間大穴,才刺了兩針,那源源外冒的鮮血便流得緩了,再過一一會,登時止了流血,他瞧著卓姊姊高挺小巧的鼻子,滿臉智慧的沉默,心中真是佩眼得五体投地,忖道:“卓大江有這樣的女儿,真是有幸!”
  那“玉簫劍客”流血過多,又經過一段疾行,已自昏迷不醒,卓姊姊道:“此人流血過多,傷口又經風太久,要复原至少須一個月,如果敵人不退,無處采藥補气,一身功夫再難如舊了。”
  左冰道:“依姑娘看來,他性命是不會有問題的了!”
  卓姊姊瞟了他一眼,見他滿臉關切之情,無端端心中一酸,不理會于他,只輕輕自言自語道:“可惜那老賊太刁鑽了,不然這區區竹陣,便是他葬身之地!”
  左冰小梅听她一說,這才想起敵人為何沒有動靜?小梅忍不住好奇心起,從窗口外望,只見月光下,那老者停在短陣之外,一臉憤怒之色,卻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卓姊姊輕輕地道:“便是數十万人馬也會被几堆石子困住,何況是老賊區區一人!哼!”
  她見老者心狠,對他大是厭惡,左冰忍不住道:“
  “請問……請問……姑娘布的是武侯舊遺八陣圖么?相傳此陣失傳千年,姑娘真是……真是學究天人!”
  卓姊姊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懂得什么?胡言亂語不要笑掉別人大牙!”
  左冰滿臉羞慚,訕訕站在一旁,小梅好生不忍,正要說几句話來沖淡尷尬境況,卓姊姊忽然歎了口气道:“我心里煩得很!”
  左冰心道:“定是我因長得太像那‘卓’門叛徒了,這姑娘看到我便是惹厭。”
  小梅道:“如果那老賊和我們耗上了,咱們又不能出外,那豈不是活活被他困死,姊姊,再過一天連米都沒有了。”
  卓姊姊沉吟一刻道:“目前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左冰忽然想到一事,暗叫不好,他不愿再碰卓姊姊釘子,對小梅道:“如果老賊用火攻,這竹陣能抵擋得住么?”
  小梅也覺這招無法解救,不知如何是好,卓姊姊冷冷地道:“便是火神下凡親臨,也燒不了我這竹陣,你怕死便跑吧!沒有人要你到這來呀!”
  她言語大是尖刻,小梅心中不滿,但卓姊姊從來少与人抬扛,因為她自覺不屑,今番不知怎的?動輒發怒。
  左冰討了個沒趣,但他天性隨和,此時對這姑娘欽佩,些許羞辱,那里還放在心上?小梅道:“這老賊不知和玉簫劍客有何怨仇,看他相貌不凡,怎的這等殘忍。”
  卓姊姊道:“人雖不可以貌度之,看這老者眉梢帶煞,雙眼閃爍,定是個淫惡不赦的大坏蛋。”
  正談話間,玉簫劍客悠然醒轉,他一睜眼只見身旁站著的竟是日思夜想的卓小姐,他天性好強,此時狼狽到這等地步,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一急之下,又几乎昏了過去。卓姊姊柔聲道:“你好好養歇,那臂上之傷也算不得什么。”
  那聲音听到玉簫劍客耳中,真是百感交集,他自幼父母雙亡,憑著堅毅不拔決心,終于學成絕藝,一生但知為義直道而行,他年紀雖輕,可是經歷卻极為丰富,那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也不知嘗了几許,磨練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感情之堅強,那是不用說的了,可是這時竟是鼻子發酸,掉轉頭再也不敢多看卓姐姐一眼。
  他昔日無意之間發現卓大江穩身庄園!這便偽裝伐木工人探听,但卻見到卓小姐,只覺一顆心在飄蕩間忽然得到安宁,多年來心中的寂寞消失了,他茫然中發覺了自己原來多么需要情愛,卓小姐一言一笑,都深印在腦中,他每夜吹簫,終于引得卓小姐注意,他不久又知道卓小姐傷心人別有怀抱,真是万念具灰,連為什么來到卓大江庄中的目的也都茫然了,但他仍是硬不下心离去,流連庄中,直到白鐵軍等人來到,這才隨幫主离開。
  玉簫劍客低聲道:“小姐,小人又回到巨木山庄了么?”
  卓霓裳輕皺眉梢道:“庄子給人燒了,你別用心神,好好休息吧!”
  玉簫劍客吃了一惊,脫口道:“令尊何等功夫,豈有人能燒他庄子。”
  卓霓裳搖頭不語,玉簫劍客适才流了大量鮮血,此時口渴得緊,卓霓裳是行家,便走去倒水,玉簫劍客掙扎著坐起來道:“卓小姐,小人自己來。”
  忽見一道輕責的目光射來,他怔怔望著那目光,一時之間呆住了,卓霓裳倒了一大碗清水,玉簫劍客伸手來接,卓霓裳微微一笑道:“你躺下張開口別費勁,我來喂你。”
  玉簫劍客只覺一股甜意涌上心頭,倒在榻上,口間一陣清涼,連忙的開口,將一大碗水喝干了,只覺心中大為舒泰,那斷臂之傷也不覺怎樣了。
  小梅見卓姊姊細心照料玉蕭劍客,她和左冰搭訕道:“喂!你好得真快,前天病重得真嚇人,叫你你也不知道,唉!卓姊姊真好本事。”
  左冰道:“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有像卓姑娘如此聰明的人!”
  小梅道:“卓姊姊懂得才多哩!喂!我問你,你上次离開巨木山庄,這些日子到底在那儿混?”
  左冰道:“小可在江南混了半年,想是急于赶路,心神俱疲,又著了風寒,不是見到兩位姑娘好心,此刻恐怕已成路旁尸倒了。”
  小梅搖搖頭道:“你難道真的沒有什么事好做,整天窮混個什么勁儿?你、年紀這么青,前途……前途……”
  她說著說著,忽然發覺自己交淺言深,便住口不說了,但見左冰并無不悅之色,更感不好意思。左冰道:“姑娘說得也是!”
  小梅道:“我們這里雖有四人,但都是病弱和女子,這一困不知要到何時,說不定會困死這儿,喂,你說冤枉不冤枉?”左冰道:“卓姑娘定有高見,咱們也不用擔心。”
  卓霓裳冷冷地道:“那就看各人的造化吧!哼,男子漢……”
  她原本想說“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只依賴女子”?但見左冰臉色誠懇,似乎全心全意信托于她,那句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她替左冰治病時,心中只是想著昔日刻骨銘心的愛侶种种好處,真是小心翼翼,但此時左冰已然大好,又覺不該替他治病,心中愛恨交集,煩惱已极,真把左冰當做出气筒,但平心一想,對左冰胡亂使气,實在大大不該,不禁又略感內愧。
  左冰道:“夜已深沉,兩位姑娘但請安歇,在下這便守夜,諒那老賊也破不了竹陣。”
  小梅看看卓霓裳并無睡意,便道:“咱們都不睡!”
  玉簫劍客忽道:“這老賊功力怪异,絕非中土人士,他千方百計引小人上當,顯然是為著敝幫而來,等小人明日親自來和他了斷便罷!不敢連累各位。”
  卓霓裳輕輕地道:“充英雄好漢也不必這么急.你一個人死了不說,丐幫驟遇強敵,也應先有個准備。”
  玉蕭劍客一凜,滿臉感激地道:“多謝小姐教誨,這老賊雖強,也強不過小人白大哥白鐵軍。”
  卓霓裳道:“想不到你整日間吹簫弄音,音調一改,還是傷人利箭。”
  玉簫劍客道:“那老賊當小人面辱罵敝幫楊幫主,楊幫主是敝幫自藍文侯幫主后光大門戶的蓋世英雄,小可怎能任他狂言,和他打斗數次,此人功夫深不可測,最后逼不得已,小人只有施展最后之技,請他品評小弟‘樂音蝕骨’。”
  卓霓裳道:“老賊功力深厚,你簫聲擊不倒他,反而被反擊受傷是么?”
  玉簫劍客道:“小姐料事如神,錯就錯在小人自恃‘九天玄響’十二闕少人能御,和他訂了誓約,敗的人要听令胜的人去做一件极其艱難之事。”
  卓霓裳接口道:“如果不能辦到,那便自斷四肢是不是!”
  玉蕭劍客點點頭,小梅气道:“這老賊太已殘忍,斷了四肢,便是不死,象個肉球一般,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話才說完,見左冰神色怪异的瞧著她,忽然想起自己失言,心中大為不安忖道:“他們英雄好漢講究什么一諾千金!這玉簫劍客如果不能完成約言,是不是還要自斬四肢?”
  卓霓裳裳默然,玉簫劍客新傷之后,說了這許多話,人又略感不支,卓霓不再引他多言,小茅屋中一片寂靜,那孤燈燈油將盡,拍拍地爆著火花,小梅又添了半壺油。
  月光從前窗射進,洒在左冰身上,左冰對兩個少年女子,不由又想起巧妹來,只覺歸心似箭,明日一早,便是老賊不走,自己也要走了。
  卓霓裳看看左冰,又看看胡小梅,只見小梅眼中脈脈發慵,雖在團圍之中,但掩不住心中喜悅,不時偷看左冰兩眼,又像逃避似的不敢和左冰目光正面相接!她心中不禁慨然忖道:“小梅對這個人情根已种,但這人洋洋莫測高深,比那負心的人儿更是令人生寒,唉,小梅天真可愛,這……這還不是禍是福!”
  她原對左冰還有一种特別的情感,非愛非恨,卻是一种無可奈何的情怀。自己也說不出一點道理來,但忽然之間這种情怀一掃而空,心中大覺清朗,暗自忖道:“我一定要幫助這惹人愛怜的小姑娘,讓她得到幸福,讓她快快活活過一輩子。”
  月影漸移漸西,從左冰身上移到中間卓霓裳,又慢慢照在小梅身上,小梅輕閉秀目,已自沉沉入睡了,嘴角挂著輕快的微笑,這區區斗室,在她看來真比輝煌巨廈還要溫暖得多。
  也不知經過几時,玉簫劍忽然高聲叫道:“大丈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我姓章的一生之中在生死邊緣走過几十遭,難道還怕了?”左冰一惊,玉簫劍客又道:“男儿生而何歡,死而何憾,要區區頭顱易,要出賣別人,那是万万不成!”
  他清晰的言語,似乎面對著無法抵抗的敵人正侃侃悲壯的說著,小梅也惊醒了,只見玉簫劍客雙眼發直,心中大感恐俱,卓霓裳輕輕地道:“他是在發燒囈語,不要緊的。”
  左冰見她神色鎮定,不再惊慌,那玉簫劍客口中喃喃自語,忽而高聲慷慨陳詞,忽而低聲哭泣,越說越是迷糊,忽然卓霓裳湊近他道:“玉簫劍客!你清醒清醒!”
  玉簫劍客一惊,只見一雙大眼睛离自己不過尺余,陡然之間,便像服了一帖涼劑,神智大清,對卓霓裳道:“小姐,小人只怕不會活了,小姐說得對,与其自毀四肢,倒不如死的好!”
  卓霓裳柔聲道:“不會死的!我保證你不會死,你相信么?”
  玉簫劍客雙眼凝視著卓霓裳,又漸漸迷惘起來,但他有一個下意識,這天仙般的小姐,一言一語都如圣旨一般,當下茫然應道:“小人相信,小人相信。”
  卓霓裳又道:“你要有信心,你心中想:“有卓姑娘在旁,天下沒有治不好的病!’你說一遍!”
  玉簫劍客茫然道:“有卓姑娘在旁,沒有治不好的病!”
  卓霓裳溫和地一笑道:“這才是听話的好孩子!”
  但玉簫劍客內外受傷极重,腦中一片昏亂,過了一會已漸漸燒亂起來,卓霓裳歎了口气道:“傷口再不上藥,只怕要糟了!”
  玉簫劍客忽叫道:“小姐,卓小姐!”
  卓霓裳輕聲答應,又走近了些,那玉簫劍客忽笑道:“我心里苦得緊!我……我講給你听!”
  卓霓裳柔聲安慰,玉簫劍客長吁一口气,他見卓霓裳站在旁邊,心中大感放心,整理了半天頭腦中昏亂干頭万緒,半晌道:“我小時候無爹無娘,我七歲便開始替人做苦工渡日,可是我從來沒有感到害怕過,可是,可是現下我……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口中雖說的硬,心中卻害怕得緊!”
  他歇了口气又道:“卓小姐,你……喜歡听我那簫聲么?真的……真的喜歡么?”
  卓霓裳點頭,玉簫劍客又長吁一口气道:“那么!那么這玉簫便送給你吧!”
  卓霓裳見他神智又清,心知他已到了最后地步,自己雖是醫術高超,但目下無藥可用,不能對症下藥,卻也徒呼奈何?心道:“這可能是他最后心愿,我便答應他吧!”
  當下微笑道:“我說你不要緊便不要緊,這簫我倒頂愛的,你要送給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玉簫劍客大喜,他忘形之下,伸手握住卓霓裳,激動地道:“小人此生無法報答小姐,來生也不敢忘!”
  他乃是英雄豪杰,但知出手殲敵,伸張正義,何曾想到過又何曾信過這幽冥之說?此番竟說出這等話來,實是感激良深,深刻動人,卓霓裳听著听著,眼圈都紅了,她輕輕掙脫玉簫劍客的手,忽然又听見腳步聲起,一個清朗聲音在茅屋前叫道:“茅屋中主人可是李大哥么?”
  卓霓大吃一惊,只見天色已亮,茅屋門口站著兩個老者,后面一人是那和玉簫劍客打斗的人。
  左冰小梅都在注意玉簫劍客傷勢突變,沒有想到來人已走過陣,當下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卓霓裳打量前面那老者道:“小女子姓卓,老伯貴姓大名?小女子行家面前賣弄,真是貽笑大方。”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姑娘年輕若斯,竟能布下這千年絕傳古陣,老夫多盲,姑娘師承可是姓李?名台甫字伯超?”
  卓霓裳心中一喜,忖道:“這人原來是李公公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倒是一個好幫手。”
  當下恭然忙道:“小女子陣法正是李公公所授,老伯与公公是朋友么?”
  老者面有喜色道:“果然是故人弟子,李伯超大哥行蹤何在?”
  卓霓裳道:“李公公傳了小女子一個月陣法,飄然而去,小女子也是怀念他老人家得緊。”
  那老者含笑不語,忽然一轉身對身后老者道:“閣下跟蹤老夫為何?”
  卓霓裳高叫道:“老伯伯,這人是大坏蛋,他要欺負晚輩几人,晚輩靠這竹陣支撐,這才未遭毒手!”
  那老者面孔一沉,對身后老者道:“有這等事,這几位都是故人之后,在下斗膽,請閣下高抬貴手!”
  他身后老者道:“老夫只問玉簫劍客一句話,別人老夫不管!”
  卓霓裳很快的將這事述了一遍,口才极佳,語聲又甚悅耳,那老者听在耳中,神色更是不悅,對身后老者道:“你要問楊陸楊幫主埋骨何處?老夫倒可以解答,楊幫主葬身東海仙霞島,你有本事盡管前去探訪!”
  他身后老者喃喃道:“那么北燕然山下果然是假的了!閣下是誰?怎會知道此事!”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世外人也,那姓名連自己也自忘了,閣下請便!”
  他說著看都不看一眼,到玉簫劍客身畔,從怀中取出一丸,香溢茅屋,卓霓裳吃了一惊道:“烏風草丸,老伯!這是藥王烏風草丸么?”那老者和悅笑道:“你這個小姑娘當真了不起,百超得傳人如此,真是無憾!”
  他將烏風草丸交給玉簫劍客服了,他身后老者一時之間神色連轉數次,驀然一掌擊來,老者一回身硬接一掌,剎時之時,四周掌風回旋,人人只覺得眼前一亮,那小茅屋屋頂被兩人掌風吹激凌空而去。
  卓、左、小梅叱舌不已,那偷襲的身后老者身子連轉三轉,還是倒退三步,他臉色慘變,叫道:“震天三式,閣下是東海二仙董其心?”那老者微微冷笑道:“閣下姓伍了!”
  身后老者一言不發道:“父仇不共載天!姓董的,他日老夫自會到東海來找你算清舊債!”
  那被喚姓董的老者道:“正該如此!凌月國王有子如此,也該死而無憾矣!”
  那姓“伍”的老者一言不發,轉身离去,左冰耳中只是響著伍姓老者的話:“董其心,那不是錢伯伯上次提到的奇人么,以錢伯伯的身份,對他猶自崇敬無比,原來便是此人!”
  姓董的老者朝眾人瞧了一眼,目光卻停留在左冰臉上,忽然一出掌,拍向左冰肩頭,左冰只覺一股潛力直入体內,再也支持不住,倒退不止,姓老者歎口气道:“美玉未鑿!可惜可惜!”
  又對卓霓裳道:“姑娘异日如遇伯超大哥,代我董其心問候,便道故人無恙,日夕掃榻以待光臨!”
  他說完大步而去,遠傳來一陣清朗吟聲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卓霓裳半晌道:“有烏風草丸,便是气息斷絕。也可搶救回生!董老伯一語便替王簫劍客解了誓約,真是老姜彌辣,玉簫劍客無妨了!”
  左冰再無挂牽,向眾人告別,胡小梅殷殷地道:“姓錢……姓錢的大哥哥,你到何處去,能讓我……我們知道么?”
  左冰啞然,沉吟半晌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只見小梅臉上一陣失望之色,他為人最不愿傷人之心,便漫聲應道:“我回來時一定來找你們,卓老庄主英名四揚,找起來不會費事吧!”
  小梅道:“這一別不知多久,你……你……希望你……听我一句……一句話,好好找個事做,不要再到處流浪可不可以?”
  她說到后來,聲音已自哽咽,左冰滿口答應,但卓霓裳卻發現他漫然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小梅痴痴望著左冰背影消失了,仍是不肯回頭,卓霓裳心中歎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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