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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請君入瓮


  道別時叮嚀不用如此殷勤么。小梅嘶啞的嗓子,孜孜的關照卻又歷歷在耳,情意若只能見到淚珠,那真教人何以堪,一忽間,另一個熟稔的影子又在他的睛瞳里浮了上來,巧妹!那良善姣美,溫婉深情的巧妹,左冰每想及她,左冰的心里便感陣陣絞痛,他低喃道:“左冰!左冰!在這天地你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支過隙白駒,伯仁已為你而死,你豈能一誤再誤,誤己誤人……”
  就這樣邊想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見一名黑服女子在前面茶林叢中婀娜而行,高聲在唱著山歌:“六月茶花開滿山嗨,佳人摘擷有余情。
  時香盈袖撩人意嗨,莫道催花不銷魂。”
  那女子身材看來窈窕,聲音卻甚是粗俗,簡直不忍卒聞,左冰直為她的缺憾感到可惜。黑眼女子似已察覺到身后有人,也不回頭,只施咯故作嬌笑,這一笑更令左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黑女子順手采擷几只茶花,又自唱道:“六叢茶花分六路嗨,挽過一叢又一叢。
  人儿忒憨不解意嗨,不知化蝶近花來。”
  詞語里充滿了大膽挑逗之意,左冰見她直把肉麻當有趣,正待走開,無意中凌目一瞥,眼前竟已失去了黑眼女子的蹤影!
  就在這刻,他身邊的集叢后面,突然響起了一聲冷沉沉的哼聲,同時一陣輕風吹起,左冰不見作勢,就移身到了五步之外,經驗已多,知道那陣輕風多半是內家暗勁,如果不是也不算庸人自扰,因為那一哼,決非無人而發,也決非無的而發。
  轉首偏顧,身旁花葉紋風未動,卻是一點异樣也沒有,吃惊之余,暗道:“方才分明有人躲在叢木后面,怎地突施一襲之后就悄無聲息……”
  正忖間,左方林叢悉索處,又出現了那先時唱歌的黑服女子,她看也不看左冰一眼,便逕自朝前方步去。
  左冰心頭大震,猶未及轉念,那女子已在五步之前駐足,身首不回,背著左冰道:“這位郎君請了——”
  左冰一怔,黑服女子又道:“奴家那里地無塵,草長青,四時花放常嬌嫩,更那翠屏般山色對柴門,郎君可有意到舍間盤桓數日?”
  左冰有如墜入了五里迷霧,囁嚅道:“姑娘可是對在下說話?”
  話音剛落,便覺自己問得有些蹊蹺,此地一共只有他兩人,前話是對他該無疑問,但是這女子素昧平生,抑有進者,對方說話時,連頸也不曾回過,那有与人談話而以背相對之理。
  黑服女子道:“郎君這是多此一問了,舍居早已掃畢准備接待貴客,俗道盛情難卻,郎君該不會見拒吧?”
  聲音仍是粗里粗气的,但挑逗之意大膽露于言中,既不回顧,也不待左冰回答,逕朝前步去,左冰听她形容及居處景境之美,心道人間果有如此仙土,自己卻錯過了,豈非可惜?想到這里,不免把諸般疑團拋向腦后,緩步跟前。
  將茶林遠遠拋在后面,走在一條极為荒遼的路上,左冰亦步亦趨的跟在那神秘女子后頭,眼望她飄飛的黑袂,忽然無端端一股寒意自脊端升起,似乎那黑色透著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氛。
  自始至終,那黑服女子從不与左冰正面相對,左冰能瞧見的也只是她的背影,有好几次他忍不住要起步超前,瞧一瞧那女子的廬山真面目,但生性慣有的懶散与不在乎又把這沖動給化去了。
  行了數里路,眼前峰回路轉,左冰發見自己已行在一處崖壁間的窄狹小道上,一面高峰突出,矗立云端,一面便是万丈深壑,足下滿罩濃云慘霧,郁郁蒼蒼,辯不出周圍的景物!
  小道橫斬山腰,盤亙有如龍蛇,行不數步,便是一橋,狹不過兩尺,只用數十根樹枝架成橋面,形勢險惡無比,黑眼女子若無其事的飛越過去,說道:“既能跟到此地,顯見有點膽識,區區一座木橋,想是難不倒郎君吧?”
  左冰生性淡泊不可方物,但見到這等僅見的天險,也為之不寒而栗,似此危地,即是猴猿至此,亦必愁渡回頭,那有女子先時所描繪的仙土景況,心念一動,一句話將要沖口而出,前面又已響起了一道沉濁的哼聲,立時就有人代他將那一句話吐出來:“上當了?!”
  左冰抬眼一望,對橋依然立著那黑服女子,依然是以背相對,這哼聲話聲不可能再有第三者發出了。
  這會子,那黑服女子徐徐別過身子,有意無意的舉袖遮住面孔,但見她猛吸一口气,全身關節格格作響,竟平地漲大了半倍有余,儼非适才的纖小模樣。
  左冰心里不知何如又是一寒,吶道:“姑……閣下是……”
  那人陰笑一聲,打斷道:“你上當了!錢冰!”
  語猶未落,呼地一掌翻起,一道排山倒海的掌力自左冰的身旁擦過,擊在他身后的坡陀巨石上,轟然一大響,那巨石應勢而落,將崖間小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左冰在對方拍出一掌時,已料到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方自騰起,但對方掌力本先他而發,竟是快到無以复加,一聞巨響,就知道完了!
  當下他強行捺住心神,用著淡淡的語調道:“閣下這一切做為,想都是有所預謀了!”
  黑衣人抽回一掌,那黑色衣袂翻間,竟透出無比陰森的味道,他冷冷道:“你念頭轉對了,可是卻也轉得太遲了!”
  他猛一伸手,尖嘯之聲頓起,一道內力一吐而出,竟不由正面直襲,分向左右兩方朝左冰的后背迥擊而至!
  似這等奇怪的掌力,左冰還是第一次碰到,急切間他不暇多慮,身形一扭,倏忽之間,竟在那彈丸之地連閃了十三閃,有若斜風下動蕩的煙波,令人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覺。
  黑衣人大叱一聲,緊跟著一連拍出十三掌,那掌面如同長了眼睛般緊跟著左冰身子轉動,陡然一股奇异的怪風響起,左冰的身子忽地一個倒竄,整個人与地面擺成平行,到底避過了對方的掌勁范圍。
  黑衣人暗暗心惊,忖道:“這少年年紀輕輕,一身輕功卻已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錯非我早有見及此,將他賺到此地,否則還不是讓他逃了出去。”
  他一步踏前,內力悉注雙掌,呼呼又是兩個圈圈,隔空遙遙將左冰全身罩住,左冰退無可退,只有當机立斷,身子平平滑前數尺,掠到木架橋面上。
  左冰暫時避開了這一擊,卻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已陷入了對方更大的陷阱中,只听黑衣人哈哈笑道:“錢冰呀錢冰!你那一身輕功在這死地,可再也無絲毫施展的余地了吧?”
  左冰猛惑到從未有過的情怯,并不是為了自己身臨絕境,而是為了對方那可怕的心机,這時他才知道造才在茶林,遭受無故的一襲,那陰謀便是如此,忐忑暗道:“這黑衣人不惜假冒女子,千方百計將我引來此地,分明是早已察知我身負莫知高深的輕功,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光是這等城府,就夠人膽寒的了。”
  黑衣人見左冰不語,佑性冷哼道:“小子你今日是死定了,這絕崖下面地無塵,草長青,縱說是仙土吧,可也就等著掩埋你的骨灰哩!”
  左冰重重一震,面上卻洋洋不變,道:“尊駕与小可素未謀面,何冤何仇之有?”
  黑衣人冷冷道:“無冤無仇!”左冰聳一聳肩,道:“那么小可縱落了個一死,卻也死得不明不白了。”
  黑衣人道:“想套出老夫的話?嘿!反正你其將死,說說也是不妨,你是姓左,當老夫不知么?又与錢百鋒那廝……”他話聲忽然中斷,左冰緊問道;
  “我姓左又怎么了!難道我還姓錯了?”
  黑衣人陰陰道:“沒有姓錯,但你那老子左白秋嘛,嘿嘿……”
  他干笑了兩聲,又不再說下去,左冰心弦一扣,暗道對方似乎對自己知之甚深.可見自己今天的遭遇,絕不是偶然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划的預謀,想到這時,冷汗自手心沁出,大聲道:“無論何人沖著家父而來,在下都奉陪。”
  黑衣人冷笑不語,須臾一字一字說道:“老夫問你一句,左白秋能傳你此輕功,他——他可就是那高深莫測的鬼影子吧,哼,當年他雙廢川東花家兄弟這事傳開時,老夫就怀疑及此了。”
  左冰道:“閣下恁什么如此肯定?”
  黑衣人哼一哼,道:“是也罷,不是也罷!老夫此番既然出來,武林之中決再難有第二人存在。”
  左冰揚眉道:“你是誰?”
  黑衣人道:“你要知道么?天下武林唯我獨尊。”
  左冰道:“你這是月亮底下看影子——自看自大了!”
  黑衣人道:“曉得老夫的身份么?你若曉得就會覺得死在老夫手下也算是大大值得了,自然不會有此一言。”
  他單掌徐徐抬起,掌心逐漸露出酡紅之色,左冰腦際陡地靈光一閃,想及他初离大漠時,便几乎遭到一個馬販子的算計,忍不住沖口道;
  “閣下可就是銀岭神仙薛大皇?”
  黑衣人似乎怔了一怔,陰道:“你雖然猜錯了,卻也沒有离譜太遠。”
  他依然半側著臉,左冰想盡辦法欲一睹對方面目,卻因身立橋頭無法變動位置,這刻忽見對方左袖一拂,發出一道勁力,就在這一瞬中,左冰似乎已瞧到了對方的面部,卻因那人左手卻閃電般接著一提,又將半邊臉遮住,而那一股勁風卻在襲往左冰身上半途中,便生生的轉了個方向,逼向橋頭的支架,只聞“轟”一聲,橋面倒塌了一半!
  左冰反應何等迅速,橋面塌時,他身子已同時擰起,全速掠前,黑衣人陰笑連連右掌接著揚起,掌嘯呼呼不絕,那渾厚凌厲之气,确已夠得上無堅不摧這四個字了!
  對方掌風未及体,左冰全身衣袂已然迸決欲裂,他駭然一呼,身子陡然騰起,在空中連換三式,到了最后只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种速度,即使強如黑衣人之輩也不禁触目上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道嗚嗚怪嘯響起,黑衣人左手暴伸,在上方划了一道圓弧,左冰在空中的去勢竟為之窒了一窒,如一支勁矢般斜斜落到到黑衣人的身前五尺之處。
  這刻橋面已完全倒塌,黑衣人見自己全力出擊,仍未能令左冰隨橋失足墜壑.不禁暗暗打鼓,忖道:“這事若傳開江湖,以我這等身份,處心積慮欲除去如此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子,竟也須費這么大的勁力,怕天下是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的了……”
  他心中雖作如是之想,手底下可不怠慢,一遞掌便一連使出五個殺手,一招絕似一招,左冰与黑衣人相距僅有五尺,后面木橋又陷,路已絕,心知只有出其不意,冒險自對方身旁沖過,方能有望脫身。當下將体內一口真气提起,整個身子有若一支彎弓又彈起了數尺,飄飄然前掠。
  然而這崖間危道究竟是太窄太狹了,左冰与黑衣人錯肩的一霎那,他的身子已离開道上的范圍,凌虛在万丈絕壑之上,全仗一口真力提之不墜,黑衣人是何等人物,整個大局情勢只一瞥便了然于胸。他明白,只要讓左冰錯肩沖過,那么今日便休想將這少年除去了,但他也明白,只要自己能抓住這錯肩的一瞬,适時遞出一指——只要那么一根指頭便夠了,那么左冰就要自這個世界除名了!
  黑衣人自許天下第一,全身肌肉都已到達控制自如的地步,他那一手功夫也真不愧為天下第一這四字,但聞“嚓”一聲輕響,兩人已摩肩擦上,那左冰去勢何等迅捷,直似一縷輕煙。但黑衣人卻在這稍縱即逝的一忽間!遞出了絕妙的,輕淡描寫的一指,道:“倒也!倒也!”
  左冰在空中見他一指遞上,在如此惊人的沖勁中,對方一指竟同時划上了自己全身的三十六大穴,任何一穴被點中,自己都免不了散功墜崖,挫骨揚灰!
  值此情形下,縱是大羅神仙再世,也万万難逃這一劫了,左冰在這九死一生的局面中,眼瞳反而掠過一絲悲壯之色,一聲尖嘯,身子在万丈崖壑之上的半空中陡然暴旋起來!
  嗚嗚陰風緊接著興起,黑衣人這一指在這旋勁中,竟然也遞不進一分一寸,他大惊之下,心道:“瞧不出這小子竟有如此堅韌的毅力,明知必死也不肯放棄最后一拼,今日不將他除去,再過數年,武林還有我們這老一輩的地位么?”
  黑衣人心知左冰雖難逃過自己一指,但他的气不能永遠保持不衰,只要旋勁一緩,自己便可痛下殺手。
  左冰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在空中轉了七七四十九轉之后,終因力有未敵。身形一滯,黑衣人嘿嘿一笑,一掌霍地拍至,左冰自知必死,卻是不愿死在對方掌下,身子奮力一蕩,丹田之气接著下沉,平空加重千金,向崖下墜去!
  黑衣人冷哼道:“你想自行了斷?可沒這么便宜!”
  他雙掌一錯,兩股狂飆亦自應聲擊出,來路上驀然響起了一道震天价響的暴喝:“掌下留人!”
  左冰下墜之勢何等迅疾,复被黑衣人掌緣一掃,更有若离弦箭矢。就在他降下了大約十丈之處,忽然听到了這一聲高喝,神智猛地一醒,沖口呼道:“爹!是爹爹么?”
  崖間道上傳來了黑衣人冰冷的語聲:“可是左白秋到了?你們寶貝儿子完了!嘿嘿!”
  另外一人大約是被巨石及橋所擋,聲音亮起至少离黑衣人有尋丈之遙,他聞言似乎愕了一愕,道:“你說誰是左白秋?誰又是誰的儿子……”
  下面的話左冰再也無法听得分明了,他身子疾速下墜,也目下望,見壑下茫茫蒼蒼,似深淵無底,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慌忙中真气再聚,一連試了三次,最后終得聚納中焦,此時他体虛气滿,下墜之勢減緩,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墜下實地,便是絕無幸存之理。
  呼呼然左冰又墜下了四五十丈,他足首轉了數轉,突然瞥見右崖壁間,奔流出一道黃瀑,瀑竟長有數十根縱橫交錯的葛藤,這似万般絕望之下又現靈光了,左冰在激墜下簡直連轉念的時間也沒有,驀地吐气開身,長衫在空中一挪,竟然在無比的下降沖力中,硬生生左移數尺,姿態瀟洒已极,似此等神鬼莫測的輕功,縱有第三者在旁瞧見,也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左冰右手一探,卻是功虧一簣,只擦過葛藤邊緣,在繼續墜下丈許之后,終于他拼盡全力攀住了,但他用力過猛,人卻繼續往崖壁間挂著的泉瀑斜沖而去,入水之后,一股怪味沖鼻而來,足下又撞上了一塊大石,但覺痛澈心扉,眼前一黑,便再也感覺不到什么了。
  就說將一切都委諸于奇跡出現吧,左冰若能再度感覺到世上的人事,那就是奇跡中的奇跡了,然而他還是再次感覺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許是時間在左冰昏迷的過程中停頓了,當他啟開眼帘時,一道強烈的光線便將他的眼瞳刺得陣陣酸痛——又是一個艷陽天。
  他眨眨眼,立刻就愣住了,低聲喃喃道:“是么?我是再世為人了么?……”
  他強欲掙扎撐起,甫一動雙腿,便覺劇痛攻心,立身不住,又躺了下來。
  這會儿,一個聲音由遠而近,由朦朦而清晰,左冰凝神的听,方察覺出足音不止一道,耳旁就亮起了一聲輕話:“爹,他死得了么?”
  另外一人沉默了半晌,似乎以搖頭或點頭代替回答,長久方道:“不能也不會死的,他太年輕了,生命不是這樣結束的。”
  左冰在混沌中只听清了后面的一句話,他的神智雖則在昏迷狀態中,但也覺到這話里竟含著無限的哲理,他意會到說出這話的人,必不是一個等閒的智者了。
  他极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卻重若千斤,恁情如何也無法睜開。當他第二次自昏迷中醒過來時,他終于能了!
  環目望見身旁兩個老人,左邊的年約半百,右邊的一個更老,發須全成雪白,看模樣已過古稀之齡了。兩老見他醒來,左邊的開口道:“你跌進來時,六脈已斷其四,雙腿且折,不死已算是你的造化,須得好生養息,或有复原之希望。”
  左冰唇皮一動,正待啟齒,右邊的古稀老者已擺擺手,示意他噤聲,說道:“目前你体虛气弱,不宜開口,你想刻下置身于何地是么?”
  左冰張大了雙眼,滿露出惊异之色,古稀老者微笑道:“臨水瀑布之下,有無數鐘乳洞,我們就處在其中一洞中,你落下瀑布時,便沖破那水帘,跌進這洞里來;至于你是為了何故失足墜下,老夫也不過問,眼下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左冰駭异不止,凝神听去,果能聞到潺潺的水聲自上面傳來,但在這洞里卻是滴水不漏,洞壁形狀千奇百怪,呈乳白色,重重疊疊,其狀猶似百丈冰帘,令人歎為觀止。
  他昏昏睡了過去,第三次醒來時,鼻間便聞到一股藥草味,抬眼見自己雙腿已被敷上了草藥。過了三天,傷勢漸好,這日他午睡醒來,一抬眼,在他的身側,兩老正席地而坐,其中似乎有無數的黑點在蠕動,再一細望,竟是數不清上千万的螞蟻,不禁為之倒抽一口冷气!
  那螞蟻為數雖多,但卻秩序井然,似經訓練有素,其色又是黑紅二种,各自列成一大長隊,大隊中又分成若干小隊,盡是在地上繞著圈子,兩老人在其上指手畫腳,不時發出一聲歡呼或歎息,左冰本是慧質天生,立時就領悟到兩名老者是在驅蟻為奕,以蟻當子對奕,以方寸之地為盤,那右邊年紀較長的老者開口道:“麟儿,你猶疑得太久了!”
  左邊的道:“爹您如何老是不能閉口,我年紀已達關百,您還是一個勁儿麟儿麟儿的叫。”
  右邊的輕笑道:“我這是叫慣了,想當年你第一次遇到董兄弟時,還是個黃毛小子呢,當時他就格外喜歡你這個名字——喏,這下你又敗了!”
  左邊的滿臉頹容,左冰見他驅的是黑蟻這一方,這刻果已被紅蟻圍得水泄不通,但他猶自不肯認輸,苦思良久,方驅出一小隊黑蟻攻入死角,這一著竟讓他挽回了一些頹勢,但蟻隊卻凌亂不堪,頓將整個棋局破坏。
  右邊的笑道:“你這一著落下,蟻隊立呈混亂,那還像一個棋局?”
  左邊的嘻嘻笑道:“棋子凌亂自有我的凌亂之局,爹不是常說棋道与陣道是一樣的,我這便是寓道于棋道之中了。”
  右邊的道:“這算是那一門子陣名?”
  左邊的隨口道:“名叫七拼八湊陣!”
  一旁的左冰險些失笑出聲,右邊的卻搖搖頭,歎口气道:“你果能触類旁通,便應將黑蟻自坎門撥出,通過离門,包轉我左偏角的紅蟻,這才是上上之著,也才是上上之陣法,可惜裳儿不在這里,她學棋猶在你之后,但功力卻遠遠超乎于你,曖,對奕還是要找棋鼓相當的對手才有勁頭。”
  左冰心念微動,触目見紅蟻這方所向無敵,古稀老者反而顯得意興蘭珊,再將蟻局端詳一忽,心道:“他所說的一著雖妙,卻也稱不得是上上之著。”
  想到這時難免技養,悄悄遞手出去,自后右撥出一小隊黑蟻,那蟻群倒是听命,立刻走到左角上。
  那左邊的老者正輸得心焦,睹狀白他一眼,道:“喂,你別胡亂撥動這……”話猶未完,忽然面露喜色,擊掌道:“爹,這個您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古稀老者滿臉惊异的望著眼前的少年,又瞧瞧棋局心中暗道:“這少年年紀輕輕,只一著就已隱見匠心,如不是生具极高的天份,焉得有如此的造詣,還有我昨日為他療傷時,發現他体內清气其生,濁气其旋,竟似已入武人夢寰難求的化境,真是不可深測了……”
  他沉吟不絕,臉色逐漸凝重,好半天才又驅出一隊紅蟻,落在一處空格。
  這一下便成了左冰与古稀老者對奕的局面,那被稱為“麟儿”的老者卻只有在一旁觀戰的份儿。但見左冰下子极快,只一忽便搶盡先机,攻勢凌厲無當,反觀對方卻節節敗退,到最后苦守一隅,真是想回天乏也術了。
  那“麟儿”搓搓手笑道:“好呀絕呀,這番爹遇到克星了,可再也稱不起霸來啦,就是卓霓裳那丫頭在此又待如何?”
  左冰見他提及卓霓裳三字,心中一震,立刻就猜到那古稀老者的身份了。
  古稀老者見敗局已定,反而露出喜色,拍拍左冰的肩道:“小兄弟棋力之高,真是不作第二人想了,但我這毛頭,一大把年紀可不能認輸,這洞里太悶了,咱們到外面去奕數局,好好來殺一番。”
  他逕自向洞口行去,左冰經過一番調養,雙腿雖未完全复原,但已可以行走,也自立起身子趨步跟上,卻听那“麟儿”在后面笑道:“爹是怕輸了,老臉沒地方擺,是以要找你單獨對奕去了。”
  出得洞口,水聲更為清晰,雙股燕尾形瀑布挂在岭壁之上,古稀老者示意左冰自瀑布下穿過,急湍在頭上飛濺,但兩人衣袂都沒有沾到滴水,穿過瀑布,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插天峭壁相對峙立,凡三四重,中間是一片如茵的曠地,濃淡參差,有若圖畫。
  左冰不料到此地竟有如此美境,這真是應了“洞外有天”這句話,古稀老者拾了几十顆小石子,在一顆松樹下駐足,朝左冰招手道:“前此咱在驅蟻為棋,蟻主動,講究魚龍變化,神机莫測,以石當子則主靜,貴能探遠索据,收奧妙,擷精華,較前者更難上一層,此所以棋道与陣道源歸同宗之處。”
  左冰見老者語中真是字字珠璣,心中一凜,恭謹坐在一旁,老者持子先下,第一子就在中路,大違棋道常規,左冰皺一皺眉,不敢冒險,平平實實先自偏角布防,以守為攻,到了第四十五子著下之后,老者禁然有若神助,棋勢閃爍,每一落子都大大出人意料。
  左冰苦思鑽研,忽偶爾發現老者已著各子似有跡脈可尋,隱隱露出長蛇舞弄之狀,他机心獨運,立刻就意會到對方這不是在下棋,簡直是在排布一個极為深奧的棋勢了,心惊暗道:“我在第一次听見老人說話時,就曉得他必非常人,适才對奕前的一句話,更有一語雙關的味道,似在暗示著什么,莫非他下棋是虛,在棋中授我以陣法……”
  抬眼見老者不住的朝他頷首微笑,心中更多了几成把握,表面上若無其事的繼續著子,卻在暗中揣摩對方陣勢,只見老人愈下愈快,左冰也愈是心惊。
  他將老者在陣上隱示的陣式鑽研了不止數十遍,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几乎要抽緊起來,他對那陣式領悟越深,越感到吃惊,情不自禁又忖:“觀老人此陣,其气之壯,猶似重于山巒,隱約透出了兩軍對陣,万騎紛陳,戰鼓齊鳴,號角震天,說不盡慘厲激烈之景況,這一陣布出,休說用以卻敵,用于沙場,縱讓敵方有上千万之卒,可盡殘于陣內,陣式也罷,其造詣至此,真可以稱得上登峰造极這四個字了!”
  當下心神一斂,將老者所落每一子都默記于心,更全意潛修其中之變化,那老者臉上興奮之情愈顯,眼光也愈來愈是狂熱,像是遇到了前所未見的知音。一子子接二連三落下,兩人都注視于棋陣中,此刻体說麋鹿与于道左,就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旁顧了。
  一局既軒,左冰已盡得此陣精髓,恭身而起,朝老者一揖道:“多謝前輩指點成全。”
  老者正色道:“此陣名曰長蛇一字陣,相傳為南宋岳武穆所傳下,個中奧妙自不用……”
  他語聲忽斷,俄爾又長歎一聲,低道:“長蛇一字陣!長蛇一字陣!當年瓦刺也先四路入侵,英宗親征至土木堡,能若用此一陣,便不至于兵潰遭擒,更不會造成土木之變的奇恥大辱了……”
  左冰听他談到“土木之變”,心頭大顫,正待開口,老者又已顧左右而言他,凝注著左冰道:“老夫一生閱人無數,但兼得慧淳朴者,除昔年董兄弟之外數你為首!”
  左冰听他又提及“董兄弟”三字,心念复動,乃正色道:“晚生若是猜得不錯,前輩敢就是李百超李大俠?”
  老者面色忽在一沉,旋又展顏道:“老夫正是!小兄弟可是從那一句話里猜到老夫的身份了。”
  左冰道:“前輩提及卓霓裳于先,复提及董大俠于后,晚生如此一猜。”
  當下將卓霓裳組陣卻敵,董其心見陣而入,尋問故人,始知卓霓裳為李百超之徒等事一一道出。
  李百超聞言,長髯無風自動,顯是激動不已,低口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董其心!董兄弟……”
  這年紀已入古稀的老人,想及少年往事,為之緬怀良久,唏噓不已。
  左冰緩緩道:“据小可妄推,前輩年輕時,亦曾是吒吒風云,气吞長河的大人物,何以競甘心蟄伏于此?”
  李百超一笑,淡淡道:“功名服未為貴,你那人間千古事,我自松下一盤棋。”
  左冰見他只此一語,便將如此大事輕淡描寫過去,這是何等恢宏,何等胸襟!再想及自己成日為世俗瑣事所苦,頓生愧意。李百超早已看透他的心意,哈哈笑道:“這是老年人的想法,你年紀輕輕,前路正有一番作為,可不能就此埋沒。”
  這時日已向西,在天黑之前,李百超又傳授左冰几個陣式,左冰悟力极高且能触類傍通,進展极為神速。
  待新月升起,兩人始离開曠地,重又自瀑帘穿入,一入鐘乳洞,李百超便自喊道:“玉麟!玉麟!晚餐果品可備妥了?……”
  他忽然住口不語,接著又惊呼一聲,左冰見气氛有异,情不自禁湊上前一看,登時愣立于地!
  只見那年約五旬的老者——李百超的儿子李玉麟反躺于地,鮮血噴濺得滿洞都是,背脊上插著一只長劍猶自搖搖不停!
  李百超上齒緊緊咬住唇皮,鮮血滲和著圓目中泌出的淚珠,一滴滴淌下來,口中喃喃道:“麟儿何咎?!麟儿何咎?!……”
  左冰俯下身去,摸摸玉麟的腑門,便知道是沒有救了,李百超搶步上前一把將老者抱起,口中兀自低聲喃喃道:“麟儿!是為父使你慘遭殺身之禍,但你一生与世無爭,又有何咎之有?這世上還有什么天理……”
  左冰只覺全身血液都涌了上來,目光迅速的在洞內環視一圈,最后落在李玉麟方才倒臥之地,忽然發現一事,急呼老人道:“老前輩!您瞧——您瞧——”
  李百超聞聲轉目望去,只見地上以內力刻下了一個巍顫顫的“黑”字,分明是李玉麟臨死前所留!李百超道:“黑?黑什么?黑心?黑面孔?嘿嘿……”
  左冰腦際閃動,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不覺顫一大顫立刻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沖口道:“莫不是他!莫不是他……”
  而李百超卻沒有听到這句話,他抱著李玉麟在洞中繞上數匝,定足頹然道:“凶手走了!”
  左冰的整個心子都被懸了起來,李百超緩緩將那只長劍自玉麟身上拔起,劍尖上的血液已經凝固,只見此劍長度与一般無二,劍身上沒有任何特异之處,竟是瞧不出任何蜘絲馬跡。
  李百超無言的抱著玉麟,痴痴的站了几個時辰;左冰見他臉色可怕,也不敢上前打扰,到了洞里逐漸幽暗的時候,李百超一步步走了出去,左冰跟在后面,在繁星下,見他將玉麟埋了,突然像又想到了什么,低“哦”了一聲,又匆匆掠進洞子,口道:“那岳武穆埋骨之地!岳武穆……”
  左冰心頭一顫見李百超滿洞亂轉,不由十分納悶,不安道:“前輩你怎么了?”
  他視線也不由隨老人打轉,發見洞內石削粉落,顯是經過一番拼斗,李玉麟不如敵而被殺,但為了什么原因被殺,他就無法得知了。
  李百超在狀殊怪特的坡陀大石前定身道右手在石上一抹,竟出現了一個圓圓的月洞門!
  左冰大感詫异,見李百超招手叫他進去,一入洞門,即有一道天然石級直升而上,級盡處,有岩陡立如屏,兩旁柱石呈白紋,別有一番森然气氛!
  李百超走到屏前拜了三拜,左冰為之大惑不解,也作樣葫蘆照做一番,近身見岭上鐫有“万古留芳”四個龍飛鳳舞的楷字!
  別身繞過屏岩,赫見有一具骷端坐于台石之上,栩栩如生,李百超長噓口气,道:“上蒼陰佑,岳王遺骨無恙!”
  左冰蹬地倒退一步,吶道:“怎么?……這……這竟是南宋名將岳武穆的遺骨?”
  李百超頷首道:“正是!岳武穆王為秦檜所陷,相傳斯時武林七奇之首鐵馬岳多謙潛入大內,得遺骨葬于隱密之地,老夫偕麟儿隱居于此,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這一秘處……”
  左冰望望那具骷髏,敬意油然而生。只見老人又在屏前一按,徐徐裂開了一道夾道,他伸手進去掏了半天,掏出兩本黃皮線裝小冊來!
  李百超皺眉道:“秘笈竟未失落,凶手難道不是為此事而來?亦或一時尋不著此一秘處,見你我折回,便匆匆逃了?……”
  他隨意拈動黃皮小冊翻閱一下,望著左冰道:“這秘笈乃老夫在遺骨之旁所見,第一本載的是戰陣行兵之法,老夫之陣學乃悉傳于此,至于第二本我卻不敢動它,那是——那是——”
  口气頓了一頓,沉道:“那冊里錄有岳門獨門琥功‘岳家散手’五十式!霸拳十式!……”
  左冰陡然動容,脫口呼道:“霸拳?!……”李百超點點頭,左冰忍不住忖道:“曾听錢大伯言,這霸拳乃南宋神拳大俠班焯所創,輾轉相傳,据說若年常敗翁覺百波亦身負此技,此后即未見人提及,至今已成絕響,其威之猛,与‘震天三式’,‘太陽神功’乃在伯仲之間,此事若傳開江湖,怕不又要引起一番大大的騷動了……”
  李百超道:“只因這冊中所載,無一不是當世無二之學,老夫自思已入朽年,麟儿悟力又差,所以一直未曾練就,現在——”
  老人目中露出奇殊之色,緊緊盯著左冰,他相人之術极高,第一次入眼就知左冰資之佳,為世僅見,為人又淳朴厚道,所以午時藉棋傳以陣學,刻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量著這少年。終于緩緩將那本黃皮小冊塞到左冰手上,道:“寶物贈与有緣,就看你的造化了。”
  左冰惊惶万狀,正待推卻,李百超已自擺手道:“目下你也沒有時間去練這撈什了如我猜得不錯,那殺麟儿之人,今夜必再返來!”
  左冰惊道:“前輩何以如此肯定?”
  李百超道:“那人若為了此事而來,不得手豈能甘心?”
  左冰惴惴將小冊放入怀道里:“如此,我們就在這里守株待兔了?”
  李百超道:“從麟儿之死狀,可以見出凶手功力之高,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就是昔日年輕時的董兄弟,也未見有如此功力,老夫定非其敵手,故須先布置一下。!”
  左冰心知老人要布陣式待敵,便隨他离開秘處,回到鐘乳洞,李百超拾了几十塊石子,在洞前划了几十條線,逐一擺下。
  左冰這時對陣圖之學已能登其堂而窺其奧,知道老人擺的是外虛中緊的赤寅陣,在黑暗中,外人人陣之前決不會察覺出來。
  兩人便分別躲在洞內暗處,几個時辰過去了,飛瀑濺石之聲隆隆不絕于身,忽然一陣腳步聲透過水聲傳了過來!
  左冰在不知不覺中冷汗流了滿身,手掌緊緊的捏在一起,在心中呼道:
  不知會不會是他?不知會不會是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聲音忽近忽遠,左冰心中緊張得有若上滿的弓弦,不時望著李百超。
  他心中忽然想道:“如果白大哥在此,那么便是天大的敵人,又何足道哉?”他此刻才深深感到武功的重要了。
  這時候,白鐵軍卻在遙遠的地方——
  且說白鐵軍一路行走,這日天色已晚,他赶了一陣路,走到一處小市集,落店睡了,正朦朧間,忽聞一陣蕭聲,白鐵軍一醒,心中忖道:“老四怎會又在附近出現了真是奇怪!”
  當下聆目听了一刻,只覺蕭聲凄涼寂寞,真令人悲從中來,仿佛天下不如意的事都陡然而臨,白鐵軍再也睡不著沉,心中煩惱暗罵:“老四成日間憂思如縷,那里像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闖蕩江湖,刀尖上憩血,生死這事不在乎,那還有什么鳥憂?”
  當下著衣翻窗循音而去,走不多遠,來到郊外栗林,這時月色甚好,那玉簫劍客正坐在樹下,簫聲愈轉凄迷,真如扁舟航海,忽遇大霧,茫茫天涯不知所往。
  白鐵軍一聲喝道:“老四!你也來了?”
  那玉簫劍客一惊,簫聲登時斷了,但余音裊繞,猶自回響不已。
  玉簫劍客回頭見著這威儀如山的幫主,正用輕責關怀的目光瞧著他,一時之間,眼淚都發落下了,他定了定神叫道:“白大哥您好!”
  白鐵軍目光何等利銳,只見他左臂衣袖空空,白鐵軍乃是至性之人,急叫道:“老四!你怎樣了?”
  玉簫劍客淡淡地道:“那人要我說出楊幫主遺駭葬埋之地,小弟与他比斗吃了點虧!”
  白鐵軍几乎怒吼的叫道:“一條膀子沒有了,這還是小虧,老四.是誰下的手?”
  玉簫劍客道:“是西方來的,好像是姓伍。”
  白鐵軍用手一拍栗樹,他雖施力极輕,那樹葉一絲不動。半刻,忽的滑喇一聲,那碗口粗細栗木從腰而折,便如利刃砍切一般,栗木堅實無比,這一掌之力玉簫劍客又服又羡忖道:“白大哥外貌舉止粗豪,可是卻練成了,這般可敬可畏的功夫!”
  白鐵軍怒叫道:“不報此仇,有如此木。”
  他伸手拉起玉簫劍客,大踏步回到客店,兩人談到深夜,合衣而睡,只片刻,玉簫劍客便听到白大哥均勻的鼾聲,他心中真是羡慕已极。
  次晨白鐵軍問明玉簫劍客那姓伍的所走的方向,又向王簫劍客叮嚀數語,頭也不回往東南走去,玉簫劍客叫道:“大哥,小弟也去!”
  白鐵軍回頭凝視他一會儿笑道:“老四,你別婆婆奶奶成不成?敵人是很強的么?你留在這一帶,設法和湯老三聯絡上,我辦完此事,自會來尋你。”玉簫劍客振作的道:“天下豈有人能胜過大哥擒龍手的?小弟遵從指示。”
  白鐵軍哈哈一笑,邁步前去,那步子又穩又快,不一會便翻過小丘,心中卻喃喃地道:“高手輩出,武林又要大亂了么?能將老四制服得無還手之力的人,天下也是寥寥有數了。”
  他赶了一天路,這時已是傍晚,忽然一陣暴雨,由鐵軍疾行想找個避雨之處,轉個彎忽見林中露出一角紅壁來,他連忙上前,原來是個野廟,失修多年雨,碎破不堪,白鐵軍心想總胜似在露天淋,便閃身入廟,才一入門,忽听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婆婆!又有人來避雨了,這小廟多年無人光顧,菩薩有靈,否极泰來,今天只怕是最熱鬧的了!”
  另一個和靄的女音道:“敏儿,你對天地鬼神都不敬重,父母更不用說了,真是個小小混世魔王也。”
  白鐵軍一听,知道是一對母女也在廟中避雨,他走上前去口中道:“在下路過此處,遇雨無法行走,暫借此躲閉一時!”
  那少女在廟中另間,當中隔了一層幕布,灰塵厚積,那少女咯咯一笑道:“這是無主野廟,你愛住沒有人管你,何況避雨,你這人也真太囉嗦了,啊!對不住,對不住,只有叫花子才住破廟,我說錯了。”
  她一個人說說笑笑,分明是尋開心,但聲音极為悅耳,白鐵軍听了一會,只覺极為熟悉,他心中暗暗好笑道:“我當真是叫花頭子,這小姑娘說得一點也不錯。”
  當下他便盤坐地下,等待歇雨,隔間那少女又道:“婆婆,如果雨不歇,咱們只有在這荒廟中過夜了!”
  她“婆婆”哼了一聲道:“在這里過夜便過夜,又有什么好笑的,小丫頭,你當婆婆不知道你的心思么?”
  那少女囁嚅地道:“婆婆!你說這次爺爺會責打我么?我……我……其實并沒有犯什么不對的事儿,成天提心吊膽的,這种生活真不要再過了。”
  她“婆婆”道:“你怕回家挨打,便不該淘气跑,如果爺爺住島上見咱婆孫倆久不歸家,出來找尋,那你可有得好看的了!”
  那少女半晌不話,白鐵軍听著听著,心中暗自歎息:“有爹娘打罵又有那一點不好了?我卻想也想不到。”
  但覺那聲音愈听愈熟,几乎忍不住要探頭去瞧,那少女又道:“不成不成,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怎么還可以隨便責打我,婆婆你如不替我求情,我只有再……再……”
  “你再怎地?”
  “只有再……再……逃家流浪江湖了。”
  她這招果然生效了,她“婆婆”歎了口气道:“敏儿,你當真是長大了,好快,時間過得真快!”
  談話之間,雨漸漸歇了,那少女和她婆婆掀帘走出,白鐵軍只覺眼前一亮,一個輕盈少女陪伴著一個銀發滿頭的老婆婆。那少女忽然大喜叫道;
  “白大哥!白大哥!原來是你呀!”
  白鐵軍驀然想起,此人便是上次自己在太湖濱解救之少女,當下微微一笑道:“董姑娘別來可好?”
  原來有這二人正是銀發婆婆和董敏,她倆人上次在飛帆總舵遇到查天心出手解圍,便四下找尋太湖陸公子,卻未料到陸公子回太湖搬救兵去了,銀發婆婆和董敏,在四周轉了數日,恰巧和陸公子相遇,董敏強迫婆婆到太湖去了一趟,盤桓月余,和陸公子母親相晤极洽,這才啟程歸去。
  董敏笑答道:“還是和從前一樣混日子呀!”
  那銀發婆婆和這粗壯魁偉的大漢有笑有說,心中對這寶貝孫女頗為不滿,不禁打量白鐵軍兩眼,看著看著,那眼睛再也移不開了,臉上一片惊奇之色。
  白鐵軍道:“董姑娘,在下還要赶路,這便告辭。”
  他又向銀發婆婆一頷首,正要走出廟門,忽然銀發婆婆喊道:“喂,請慢!”
  白鐵軍一回,只見銀發婆婆凝視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怜惜。
  銀發婆婆道:“喂,你……你……姓董是不是?”
  白鐵軍一怔,尚來不及答話,董敏拍手笑道:“婆婆真有先机,他正是姓董!”銀發婆婆喃喃地道:“多么像一民,真像!”
  白鐵軍心中一凜,想起秦淮河畔蘭姑娘的話來,一時之間腳步再也走不出去了。
  白鐵軍道:“請問婆婆怎會認識董一民?”
  銀發婆婆大喜道:“那么閣下……不,那么你和一民見過面了。”
  白鐵軍凄然出地點點頭,銀發婆婆喜道:“在那里!在那里,快告訴婆婆!”
  白鐵軍心中已有七八分,當下凄然道:“在秦淮河底!”
  銀發婆婆頹然歎息道:“大伯的話還是不錯,死了!死了!”
  白鐵軍望著慈祥悲傷的婆婆,心中突然激動起來,一种報复性的快樂從心底泛起,他忍不住冷冷地道:“那逼死董先生的人心中也未必快樂!”
  銀發婆婆點頭道:“正是,正是,他母親這十多年來那有一天開心過?”
  白鐵軍奇道:“婆婆,你說什么?”
  銀發婆婆慢然道:“一民的母親自他出門后,那曾有過一天好日子過?唉!”
  白鐵軍瞪大眼睛,奇道:“婆婆,她……她……不是你?”
  銀發婆婆一怔,她乃是极聰明的人,忍不住叫道:“你便是董一民的孩子了,唉,蒼天……蒼天,大伯行俠一生,終算有后。”
  董敏睜著大眼,望著白鐵軍,問銀發婆婆道:“婆婆,他真是大爺爺的孫子么?”
  白鐵軍恍然大悟忖道:“銀發婆婆原來是我叔祖婆了!我認是不認?”
  但回顧前塵,實是不堪回想,不由得怔住了,銀發婆婆道:“孩子,你爺爺想你郁郁寡歡,你婆婆念你念得發瘋,快跟咱們回去吧!”
  白鐵軍仿若未聞,董敏歡天喜地道:“大哥哥,真是我的大哥哥,有你這高本事的大哥哥保駕,我可以遍游天下了。”
  白鐵軍仍然不語,銀發婆婆和聲道:“孩子,可怜你何曾享受過半點溫暖?你跟我們回去,你爺爺婆婆不知要多高興了。”
  白鐵軍心在發抖,他沖口道:“姓董的不要我爹爹,不要我姆媽,我……我真這么沒出息,一定要去巴結么?”
  他說這話時實在激動已极,多時積壓在胸中的一股怨气吐了出來,只覺一陣舒服,但接著又是一陣激動。
  銀發婆婆道:“孩子,你要怎樣,只要你回去,便是要你婆婆向你認借也是肯的。”
  白鐵軍心中不知到底要什么滋味,那銀發婆婆說得委婉,自己實在該要跟他們去,但心中再也解不開這個死結,他情理交戰,心中真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他是個堅毅的大丈夫,一咬牙,道聲珍重,施展輕功頭都不敢回,飛馳而去,他确知,只要輕功施開,天下能追到自己的人那是少而又少了,耳畔卻听到銀發婆婆低喟道:“這祖孫三代都是一般倔強的性儿。”
  白鐵軍狂奔一陣,心情漸漸平靜,算算路程,這一奔至少已走了數十里,已是三更天,雨過而后,月亮分外明亮。
  白鐵軍剛剛坐下身歇歇,忽聞“咕”“咕”之聲不絕,他順手拾起一粒小石,頭都不回一下,砰的一聲,墜落一只夜貓子,他心中暗道:“該死的東西。”
  那樹上另外數頭夜貓子不再鳴叫,四周一片寂靜,白鐵軍望著那雪亮的夜貓子眼睛,忽然想起幼時听師父的老佣人講的神話:“夜貓子幼鳥長大,便將母鳥吃掉,它在黑暗中數著人的眉毛,當數清楚的時候,這個便完了!”
  白鐵軍想著想著,心中竟起了一片寒意,他默然自忖道:“白鐵軍啊!白鐵軍,你難道和這夜貓子一般要做無父無母的畜生?”
  過了一會,他索性在站起,繼續前往,越過一個山口,另一邊山下确是一個市鎮,万家燈火,有如天上繁星,白鐵軍到鎮上投宿了。
  他這一夜整整思索了一晚,仍是纏結不開,他次晨又走,真像行尸走肉一般,穿過大片田地,這時太陽未升起,農人已早起作田,白鐵軍低頭疾行,突然大聲一喝,他不禁嚇了一跳,定步一看,原來一頭老母牛走得慢了,那農夫吆喝催促。
  那母牛不住回頭,白鐵軍仔細一瞧,原來后面還跟著兩頭小牛,那依依不舍的樣子,白鐵軍心中一動:“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還是跟銀發婆婆回去一趟,只要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念頭一轉,乘船溯長江而下,此時正當順風季節,船行极速,不數日便又到無錫,只望銀發婆婆尚未离去。
  那帆船靠無錫已是午夜,白鐵軍上了岸,漫步往城中走去,正走到城中心,忽見不遠之處黑影一閃,一條人影飛快而逝,白鐵軍心中一凜忖道:“前面那人身法之疾真是有若閃電,天下那一派的輕功能臻于此,難道是我左老弟來了?”
  他是武學的大行家,見獵心喜,施展輕追上前去,但四下一片漆黑,那還有那人影子,過了半晌,忽然一聲慘叫,白鐵軍反應何等敏銳,身形疾扑發聲方向,才一落地,先前那黑影一閃沖天而起,白鐵軍緊跟而起,但前面那黑影實在太快,白鐵軍追了一陣自忖是很難遇到的了只好轉身回城,往适才那黑影作案的地方跑去,只見一座小院,白鐵軍翻牆而入,才一進內,一股濃烈血腥气擇鼻而來,白鐵軍心中發毛,推開內廳之門,只見廳中一燈如豆,地下排了七八具尸首,男女老幼都有。
  白鐵軍,他撥亮那油燈,更是慘不忍睹,那七具尸首都是一般無頭,還有最邊上一具尸首是個姣好少女,但全身赤裸,顯然是人玷污而后殺了。
  白鐵軍忖道:“這人殺人劫色,真是窮凶惡极,但身手之高實在駭人,江湖上那有如此惡人?”
  他心中十分納悶,一抬頭只見牆壁上赫然涂著几個血字:“殺人者董其心!”
  白鐵軍一震,那董其心是昔年名震天下第一高手,師父曾常歎息對白鐵軍道:“為師一生最大遺憾,便是未曾目睹董大俠的“震天三式”為師雖和董大俠有數面之緣但卻未有此福气。”
  那言下之意,對于董其心之推崇,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白鐵軍心道:“有人冒董大俠的名聲作案,分明是要逼他老人家出馬,但那人功力實在太高,令人不寒而栗。”
  他因自幼听師父多次說到,是以對董其心印象极深,后來知道自己身世對于這個叔祖更是敬愛交加了。此時見有人盜用他的名字作歹,心中大為憤怒。
  白鐵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頭緒,心中道:“此人既然有意激叔祖出來,一定還會作案,我好歹也要查出一個究竟來。”
  當下決定先在金陵住下,次夜三更過后,白鐵軍穿行大街小巷,都是高來高去。
  到了午夜,白鐵軍放目四周不見蹤影,正以為那人不會來了,忽然遠遠人影一閃,向白鐵軍這方面跑來,白鐵軍閃身暗角,身形才一藏好,那黑影已到身旁五丈左右,白鐵軍注見一瞧,來人黑布蒙面,森森然不知相貌。
  那黑巾人身形連縱,又消失一家巨戶院中,白鐵軍看准地方,也輕步跟蹤而至。
  白鐵軍不敢怠慢,他見前面人影一閃,已扑向內廳,連忙緊跟而去,一拍掌前面黑影人一旋身,一言未發,呼的便是一掌,白軍只聞一聲沉悶呼气之聲,他腦中飛快一閃,馬上知道這是生平所遇勁敵,他倉促中一運气,“大擒龍手”一掌拍出。
  兩股力道在空中一交,那人身形倒退半步,白鐵軍只覺對方力道回轉,將自己所發掌勁移開,直逼過來,白鐵軍忙吸兩口真气,飛快又擊出一掌,身形隨著旋勁滴溜溜打了兩個轉,將對方力道消解。
  兩人雖只交了一招但各自心中發惊不己,那黑巾人冷冷打量著白鐵軍,只見月光下白鐵軍身形高大,有若一尊鐵塔。
  白鐵軍恍然大悟,沉聲道:“閣下無端出手与丐幫為難,請教高姓大名?”
  那黑巾人哈哈大笑道:“你便是丐幫白鐵軍了,玉簫劍客還欠在下一臂兩腿。”
  白鐵軍大怒,但他乃是一幫之主,气度非凡,當下沉聲地道:“請教閣下大名!”
  那黑巾人不住冷笑道:“你要找死也不用如此著急,少陪少陪!”
  說罷飛身而起,白鐵軍知道一讓他搶先,再無机會追赶,就在几乎是同一時間,也躍身起來,兩人一前一后,不一刻追出城外。
  那黑巾人跑著跑著,竟往秦淮河畔而去,白鐵軍緊跟在后,漸漸地距离又告拉遠,那黑巾人狂奔不已,白鐵軍陡然止步,才一瞬間,便消失在黑暗中。
  白鐵軍忖道:“世間輕功能練到這地步,真是不可思議的了,這人掌勁怪异,力道沉,絕不弱于我半分,到底是何許人,老四難怪不是對手了。”
  轉念又想道:“這人如果在金陵作案不止,說不得只好和他周旋到底,唉!如果我那左老弟在的話,說不定能追上他。”
  他一生之中面臨大敵何止千万,此時敵人實在太強,竟有勢單之感,但他天性豪邁,這念頭只有一瞬,邁著大步,又充滿信心忖道:“只要姓白的不离開金陵,他也不能橫行。”
  正沉思問,忽然耳畔絲竹聲起,他适才忙于追敵,此番才發現秦淮河上燈火如炬,正當熱鬧的時候。白鐵軍心中一動:“我要不要去瞧一瞧蘭姑娘?”
  他想到此,那蘭姑娘的輕优薄愁,纖弱惹人怜愛的情影又浮了起來,一時之間,一种強烈的激動,他心中喃喃地道:“只要心善人好,出身平庸又打什么緊了?唉,姆媽一定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不然爹爹怎肯不顧一切要娶他,但世人之見,便連祖父這等大俠也看不破?唉,人間為什么如此煩惱?”
  他漫步走著,腳步走向河旁,忽然背后有人叫道:“董公子!董公子!”
  白鐵軍回頭一看,正是蘭姑娘船上小女孩,女鐵軍心中一喜,那小女孩笑道:“咱們姑娘想公子想得是緊,快去看蘭姑娘!”
  白鐵軍臉一紅道:“我正是來看蘭姑娘!”
  正說話間,忽听河中扑啦啦一陣搖漿之聲,一艘小船逼岸而住,白鐵軍目力极強當下心中大喜,但卻聶聶然不知該如何上前招呼,他生平豪爽,但知大碗喝烈酒,高談闊論,此時心中竟有局促不安之感。
  那小船靠岸,一個白衣女子跚然上了岸,那小女孩喜叫道:“蘭姑娘,董公子來瞧你啦!”
  那白衣女子一抬頭,只見白鐵軍神色略略疑凝;她心中歡喜,掩不住笑生雙妍,兩個深深的酒渦,白鐵軍不由看得痴了。
  白衣女子道:“難得公子大駕光臨,小萍,招呼備酒宴,董公子到船上去談談可好?”
  白鐵軍囁囁地道:“小人,小人不敢打扰姑娘!打扰姑娘!”
  蘭姑娘嫣然一笑道;
  “公子怎講這話?來,快上船,我划你到大艇中去!”
  她心中愉快,再無上次那种憂愁之色,月光下更增几分憮媚,白鐵軍行走天下,從來沒有顧忌過任何人,此刻竟是小心翼翼,生怕失態被她笑話,這粗壯高大的漢子,沉默凝重起來,令人更有加几分敬畏之感!
  兩人上了小艇,這時明月當天,秦淮河水光鱗鱗,那弦歌延綿,仿佛從天上來,無邊無涯,白鐵軍幼時生長在僻涼山野,行走江湖但為別人的事忙,何曾經過這等豪華風流?當下雖未飲酒,竟覺微醉,那蘭姑娘身上陣陣香气隨風襲鼻,好聞之极,白鐵軍喚著嗅著,竟不知是人間還是天上。
  那小船緩緩在河中游蕩,漿聲蕩漾,兩人默然相對,白鐵軍抬眼一看,蘭姑娘笑容未減,似乎喜之不胜,白鐵軍膽子一壯,笑道:“人言秦淮河風光綺麗無限,今日才得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蘭姑娘抿嘴一笑道:“公子別著急,待會還有真正好看的哩!”
  白鐵軍訕訕道:“小人真是眼福不淺了!”蘭姑娘道:“待會午時一過,便是煙花競賽,金陵好玩的公子爺們,莫不巧盡心量,要出奇制胜,那才叫美不胜收哩。”
  “天下將有大亂,這江南粉飾太平,那有一絲戰斗气氛?”
  但他不愿破坏這溫柔局面,連忙把這种思想拋開,那小船行了一會靠上了大船,大船上放下平梯,兩人先后登上大艇。
  蘭姑娘引著白鐵軍走上花廳,廳中華燈如炬,照得有若白晝,蘭姑娘微微一笑,轉動燈扭,漸漸地燈光愈來愈是柔和,花廳中一片碧影,四周花草林立,新露吐蕊,香郁不絕。
  蘭姑娘招呼擺酒,這時花廳中只有他兩人,蘭姑娘半晌道:“董公子別來可好?”
  “多謝姑娘關怀,小人体健如牛,成日無所事事,說不上好与不好。”
  “公子印堂發紅,行將揚名天下,他日公子得意,相煩前來,以證賤妾相人之術如何?”
  白鐵軍笑道:“姑娘過獎,小人一個莽夫何能揚名天下?”
  蘭姑娘低眸瞧了白鐵軍數眼,白鐵軍只覺她臉上黯然,想要逗她歡喜,卻不知從何說起是好!
  白鐵軍想道:“你……你……不用麻煩了!”
  他想想這話并不得体,便住口未說,蘭姑娘捧出琵琶,調了數下弦,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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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孤萍、xmwjw等 輸入,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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