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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英雄重逢


  紅云幫中因為幫主“笑面財神”賈不為之死,鬧得一片鼎沸,變成群龍無首的局面。
  怀著沉重的心情,拖著沉重的步伐,羅成走出了鼎沸的紅云幫總壇。后面跟著天星宮主乘坐的黃金小轎,与養老堂堂主首座元老商妲与三姥商媯。加上二名抬轎青衣弟子,又變化成五個人了短短的里許路,此刻在羅成的感覺中,猶如万里那么長!
  是云大娘生命重要呢,還是母親的生命重要?
  道義与親情一直在他心靈中交織著,他分辨不出這二者之間,何者重要,故良知受盡了矛盾的煎熬。
  再長的道路也有盡頭,一行人穿過樹林,茅屋已經在望。只見万小寶倏自茅屋中出來,叫道:“大哥回來了,拿到藥了嗎?”不能讓天星宮主見到母親,這念頭倏在腦中一閃而過,他霍地轉身,道:“二位老太与宮主請暫止步!”抬轎的青衣少女立刻停住腳步,妲姥姥一怔道:“你有什么事?”羅成心一橫,正要說話,万小寶已叫道:“大哥,這些人是誰?”妲姥姥見万小寶机靈活潑,逗人喜愛,童心大起笑道:“小把戲,咱們是天星宮為病人送藥來的,重傷的大娘就住在茅屋里嗎?”“哦!原來是為生病的大娘送藥來的!”万小寶一拉羅成衣袖笑嘻嘻地道:“大哥怎不快請他們進屋坐下!”說完還做了一個鬼臉。
  羅成一怔,見万小寶那种天真坦然而無憂的神色,心頭一塊石頭倏然落地!剛才所受道義与親情的煎熬,隨也煙消云散。
  這小家伙是鬼靈精,若非娘已避開,他神色不會這樣安穩無懼,羅成趁机側身道:“各位請進去看看吧!”
  天星宮主欠身下轎,万小寶睜大了眼睛,道:“這位姐姐好美!”妲姥姥笑斥責道:“不要胡說,這是宮主。”天星宮主卻微微笑道:“姥姥,童言無忌,隨他去喊吧。羅公子,你也請!”于是万小寶在前,天星宮主居中,羅成殿后,一行人進了茅屋。
  云大娘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只是她的臉色已沒有四天前那么鐵青可怕。胸頭也已有了起伏,駱秋楓正靜靜在坐在床邊守護。
  天星宮主問道:“這個小姑娘是誰?”羅成道:“是在下一位表妹!”天星宮主對駱秋楓頷首招呼道:“多蒙你看護云大娘,本宮要好好謝你了!”駱秋楓道:“宮主還是先看看這位大娘的傷吧。她二個時辰前服下八寶續命散才轉過這么口气來,總算复活了,只是仍是暈迷不醒,一動不動!”天星宮主走近床邊,俯首看了一看,對妲姥道:“云娘的傷勢的确沉重,不過還無大礙!”万小寶插口道:“若非大哥与駱大姐拼了命連夜往返二百里盜來一瓶八寶續命散,大娘的命,早就完了。”天星宮主回首瞟了羅成一眼,然后掏出一只翠玉小瓶,道:“姥姥,你喂云大娘服下去吧!”天星宮主這時對駱秋楓道:“小姑娘,你臉色萎黃,莫非也有病嗎?”万小寶接口道:“駱大姐為了盜八寶續命散,被‘鬼醫’抓住,受了兩天一夜心燈練魂苦刑,元气大傷,若不是我大哥,一條命早已完了!”
  “哦!”天星宮主道:“原來你們為了救我天星宮中人,竟冒了不少危險!小姑娘,你過來!”駱秋楓走上二步,道:“宮主有什么吩咐?”天星宮主親切地道:“你練過武嗎?”駱秋風搖搖頭。“你愿意練武嗎?”駱秋楓神色一振,點點頭。“本宮收你為徒,你愿意嗎?”“我不愿离開大哥!”
  天星宮主一怔,又瞟羅成一眼,道:“也罷。本宮無以為報,就賜你三滴沉香龍涎膏,使你恢复健康。”又從腰囊中掏出一只翠玉瓶。駱秋楓望著羅成,似乎征求意見。羅成點了點頭,心里卻暗暗歎息忖道:“看來這天星宮主确是恩怨分明,本質并不坏,若能慢慢感化,導之以理,未始不能改變專橫性情……”他倏然不敢再想下去。駱秋楓服下三滴沉香龍涎膏,對天星宮主福了一福退回床邊依舊坐下。
  絕世靈藥,果然不同凡響,只見床上的云大娘悠然吐出一大口淤血,竟自睜目醒轉。天星宮主柔聲道:“云大娘,你感覺如何?”云娘死而复生,睜目見站在床邊的竟是天星宮主与妲、媯二姥,慌忙掙扎欲起。妲姥忙伸手按住,道:“云娘,傷勢剛愈,切勿輕動,不必再拘宮禮,就躺著回宮主話吧!”云娘這才平靜地躺著不動,語聲低弱地道:“僅感虛弱而矣,多謝宮主救護!”
  天星宮主笑道:“大娘能挽回性命,倒應該謝那位羅公子才對。”云娘又道:“謝謝羅公子救命之德。”羅成暗暗一歎,忙道:“大娘暈迷方醒,勿煩神多言,先靜靜養傷才是。宮主与二位老太還是退出吧,讓大娘能靜心休息。”天星宮主這次倒沒有反對,含笑道:“我也正要与你談談,我們就一起出去吧!”羅成巴不得天星宮主早走,轉首叮嚀駱秋楓与万小寶道:“你二個好好照顧云大娘!”轉身走出了茅屋。
  天星宮主飄然离開茅屋十丈左右,才停步對羅成道:“今日之事使本宮感触良多,最使本宮感触的是你這份奇突行徑,居然棄仇救助本宮中人……”羅成接口道:“率性而為,宮主大可不必惊奇,莫賊陰沉狡猾,与我有仇,家母昔日在宮中与云大娘又有私誼,二者之間,若是宮主你,想必也會如此做。”天星宮主微笑道:“不錯,天星宮行事一向恩怨分明,你救了云大娘,本宮也撤銷追緝令堂与你,作為投桃報李,你滿意嗎!”羅成拱手道:“多謝宮主。”天星宮主搖手道:“不必稱謝,除此之外,本宮与你已無仇恨可言,希望你也能阻止天下第一幫,傳檄聲討本宮之舉!”羅成冷冷道:“私恨雖了,公仇未結,宮主最好不要混為一談!”天星宮主道:“你還記住商家祠前掌傷之恨嗎!”羅成道:“我說過,私恨已了,那掌傷之恨,我可以不記!但文殊大師命亡天星宮,百余南海僧伏尸商家祠,血仇如海,我不能不報!”天星宮主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了,哼了一聲道:“不關你的事,你為何一定要插手?”羅成沉聲道:“宮主可知道,文殊大師為了救我才命亡天星宮,南海僧因替掌門方丈報仇才伏尸商家祠,怎說与我無關。”
  天星宮主道:“文殊僧之死,本宮雖有責任,但人是死在刑堂堂主之手,而且刑堂堂主已死在你手上,仇恨已報,足慰文殊大師在天之靈,如今你再翻舊賬,也未免太過份了。”羅成道:“若僅以文殊大師而論,你我未始不可言和,但商家祠前百余南海少林僧未留一個活口,宮主行事未免太狠了一些!”“我不殺人,人要殺我,你難道要本宮束手等死?”“以宮主一身修為,足可以避免這場浩劫,縱是逼不得已而傷人,也不必斬盡殺絕,不体上天好生之德!”天星宮主怒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籍口跟我作對!”羅成沉聲道:“宮主言重了,但羅氏一門,若對宮主挾武逞威之舉置之不理,何以為武林第一家!”天星宮主臉色如霜,气得仰天長笑,道:“那你要怎么辦?”羅成一字一句道:“百余南海僧,加上嵩山少材血劫,我唯取你項上人頭,不足以平天下武林之怨怒。”天星宮主臉色一變,叱喝道:“羅成,你……你對我太過份了,莫非你認為得傳冷家万象心法,就能殺得了我?”羅成道:“我并沒有把握,但為了武林公義,我只有全力以赴!”天星宮主厲叱道:“羅成,你太不知好歹!”“勢逼如此,好歹自有公論。”“好啊!羅成,你既要取本宮首級,何不此刻動手?”羅成退后一步道:“有何不可!”斂气靜心,目光頓時清澈如水,明亮起來。
  驀地,響起一聲怒叱,一條人影,電閃而至,只見妲姥手握長劍,厲聲道:“你敢冒犯宮主,先吃老身一劍!”劍勢揮出一片烏光,抖出層層波浪,挾著風雷之聲,向羅成劈面攻至。若論威勢,這一劍稱得上曠古絕今,無与倫比。
  然而羅成腳下斜跨一步,手腕自側面疾向那層烏光中探去,那綿綿密密的劍光分明毫無破綻,奇怪的是羅成這只手像逆水之魚,硬往里鑽。
  妲姥如道蛇噬,身形飛動,劍勢立變。但連變五式,始終擺不脫羅成那只如附骨之蛆的掌影。
  這位天星宮首座元老,對武學造詣是何等深厚,她知道羅成要抓她的劍葉,若被他抓住,手中劍就不用想要了,若敗得如此輕易,一張老臉往哪里放?本是劍襲人,現在反變成了人追劍,妲姥既不甘心棄劍而退,又無法避開羅成那只出神入化的右手,不過瞬眼之間,已急得她白發飛舞,汗落如雨。
  除非停手棄劍,眼見已經步步受制,無法支持,旁邊倏響起一聲叱喝:“羅成,你瞧瞧我這里,住不住手!”說話的正是媯姥。
  羅成目光一瞬,心頭一震,縮手飄身而過,妲姥趁机也收招退身松過一口气,只見媯姥抓著万小寶,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冷笑道:“羅成!你如不向宮主俯首請罪,我老婆子就先斃了這小兄弟!”
  羅成仰天狂笑道:“你姥遐邇高技,怎會效宵小卑劣手段,自棄身份?傳出去,天星宮豈不變成下三流幫會?”
  “住口!”媯姥怒喝道:“若是論武,我老婆子的确不該這么做,若是論仇,這么做算不了什么。反正你要宮主的命,我老婆子也就不擇手段,先要你的命!”
  羅成冷笑道:“武人若無德,豈非變成賊。我羅成雖与宮主論仇,卻也怀著尊敬之心,胸襟坦蕩,但憑功力,不動机心……”
  “不必再說下去了。”天星宮主冷冷喝道:“媯姥,你放下那位小兄弟!”
  媯姥姥臉色一窘,放了万小寶,万小寶對媯姥嘻嘻一笑,道:“老太婆,你既不敢殺我,何必又要欺侮我,既抓了我,又何必又放我?真是個老不修!”
  媯姥姥几乎气暈過去,眼珠一彈,万小寶卻做了個鬼臉,逃進茅屋里去。
  天星宮主揮揮手道:“妲姥姥,你也退過一旁!”
  說著,從怀中取出一大把金光閃閃的指套,一一套上春蔥般的十指上。
  這金指套前端尖銳,長約三寸有零,套在十指上,無异是十柄利劍,看得羅成心中暗暗一凜!
  只見天星宮主冷冷道:“听你自命不凡的口气,若我不与你拼上一場,似乎像怕了你!”
  羅成道:“在下不敢如此托大!”
  天星宮主道:“今天我本不愿与你動手,但你剛才那一招万象心法中的‘飄渺手法’的确不同凡響,本宮曾說過非斗斗万象心法不可,冷家老鬼不出面,我只能找你,二樁事并一樁事,現在你我不妨總結一下!”羅成道:“正愿如此。”
  天星宮主道:“今日一搏,本宮若死,天星宮從此除名武林,宮人立刻返回南荒,永不出世,但若你死了,也不要怨我!”
  羅成道:“宮主不愧女中豪杰,若我羅成僥幸而胜,自會焚香三天,一祭宮主英魂!若是身亡,只怪自己功力未逮,死由自取。”
  他們二人,一個是歷經苦難磨練出來的少年英俠,一個是先天稟賦超人的絕世天人,由娓娓細談而至唇槍舌劍,由唇槍舌劍終至反目動武,此刻口气倒像英雄相惜起來。其實二人此刻的心情,何嘗不是如此,只可惜形勢已成,欲罷不能!其中愛与恨的微妙變化,旁人根本難以猜測。
  天星宮主听完他的話,鐵青的臉色倏地化作一抹幽怨的凄笑道:“話都交代清楚,我們也該動手了!”羅成垂手肅立道:“正是。”天星宮主又道:“我不愿輕視你,所以套上指劍,使我以指劍待敵,當今天下,你還是第一人!”羅成道:“是我的榮幸!”“但是你若空手,必非我敵,昔日你是用劍,現在何不用劍!”
  羅成垂目道:“与宮主相搏,有劍無劍,并無差別,万象心法以‘虛’為主,不為物累,人役劍,若一失利,反役于劍,棄心而用物,豈不先露敗北。”
  天星宮主微微一笑道:“听姥姥說,你昨夜曾縱論劍道,敢情你現在仍以為有劍不如無劍?但我覺得有劍卻胜如無劍!”
  羅成也微笑道:“十指連心,宮主手上雖套十柄‘指劍’,又何嘗有劍!何況武功一道,每人所修,境界各异,‘有’‘無’之間,難辨得失,宮主天人,諒不必我多說,說多了,倒像和尚在打禪机了!”天星宮主道:“你既如此固執,我也不想相強,你准備好就先出招吧!”羅成點點頭不再說話,二人靜靜對峙,目光不瞬,身軀不動,天地之間倏變得沉寂起來。但是四周的气氛卻似乎漸漸凝結起來,尤其妲、媯二姥与抬轎的二名青衣少女,神色緊張地靜靜望著二人,呼吸之聲,隱隱可聞。她們知道,此刻二人不動手則已,一擊必是石破天惊,立刻強弱生死!天星宮主如芙蓉般的面頰上,笑靨已逝,神色愈來沉重。羅成的目光也益發清澄,恍如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
  肅殺秋意,此刻更令人感到蒼涼了!一陣風吹過,飄落了几張黃葉。一張黃葉恰好落在羅成額前,停了一停,复自羅成眼前冉冉而落。
  尖頂高手,爭的就是一線之机。枯葉剛飄至羅成眼部,天星宮主已一聲清叱,身形電射而出,十指幻出十道金光,向羅成周身罩去。羅成視線受阻,先机盡失,唯有退之一途。就在這時,驀地響起二聲惊叱:“請住手!”“快住手!”這二聲叱喝同時響起,口气只差一字。
  一聲叱喝起自茅屋門口,聲起人到,身形快若飄風,插入二位之間。另一聲叱喝卻起自林中,亦聲起人到,光影一閃,也插入天星宮主与羅成二人之間。身停人現,并肩而立,競是云大娘与羅夫人。
  天星宮主早已看清,眼見云大娘擋在中間,十指竟沾之云娘衣衫,慌忙撤招而退。
  她進得快,退得更快,瞬眼之間,已站在原來的位置上,道:“大娘,你好了么?”
  云大娘云發紛亂,分明是剛自床上起來。恭敬一禮道:“多謝宮主關注,我傷已愈!”
  天星宮主倏目光移注羅夫人臉上,打斷云娘語聲,冷冷道:“瓊娘,莫非你要幫忙儿子跟我動手?”
  羅夫人也恭敬一禮,道:“商瓊天膽也不敢有此想法,只是不愿見宮主与犬子以命相搏……”
  云大娘接口道:“商云冒死清宮主接納一言,羅公子今日有恩于商云也等于有恩于天里宮,宮主現在与羅公子動手,豈不是被人鄙視天星宮無情負義。”
  羅夫人接著道:“剛才耳聞宮主赦我离宮之罪,衷心感德,犬子絕對不能与宮主動手,以免羅氏又被門人譏視為無情負義之徒。”
  天星宮主道:“听大娘与你的口气,例如出一轍,可惜你們都勸錯人了,要動手的并不是本宮!”
  云大娘轉身對羅成一禮道:“公子著一定要動手,商云現在就自刎在公子面前,以還今日之恩。”
  羅成惶然道:“大娘……”
  羅夫人已轉身接口道:“成儿,娘剛才說的話,諒已听到,還不過來向宮主賠罪!”
  羅成一怔,但見到母親臉上堅定的神色后,不由默然了,心中千万不愿,卻不敢違背母親的吩咐,只得緩緩上前二步,拱手一揖,道:“遵母親之命,羅成向宮主請罪!”天星宮主道:“賠罪不必,但問以后是友是敵?”羅成道:“今日不能一搏,來日總不免一戰!”天星宮主冷冷目注羅夫人道:“瓊娘,你如何說?”羅夫人道:“儿大自立,女大出嫁,身為父母,自不能永遠左右其意志,然今天卻万万不能動手,云姐重傷初愈,再受刺激,對病体大是不利,還望宮主寬容。”天星宮主默默片刻道:“也罷,看來今天的确不宜動手,羅成,你不妨再定個日子。”羅成道:“重陽之日,子夜之時,西子湖畔,岳王墳前,羅成恭候你大駕!”天星宮主點點頭,轉身招手,二名青衣少女立刻抬著黃金小轎急奔而至。“大娘,你上轎吧!”云大娘惶然道:“宮主千万不要折死屬下,傷体已好,些許路還能走得!”羅成急急道:“云大娘,你剛剛好,怎么能走!”云大娘凄然一笑,道:“多謝公子關怀,三日生死掙扎,寸心成灰,夢幻已醒,塵世之間既無可依之人,不如早日歸去免得触景傷情!”羅成鼻中一酸,几乎淚落,羅夫人卻道:“云姐既要走,前途珍重,恕我不遠送了。”云大娘凄涼地道:“瓊妹,你也珍重……”二人默默對視,有許多話,俱在不言中。天星宮主見云娘不肯坐轎,也不再堅持,乘上黃金小轎,一行人緩行离去。
  羅成呆呆目送,望著夕陽余暉,映著云大娘的背影,漸漸被枝葉陰影吞沒,想起她此刻傷感情怀,想起自己几天來的奔波,善意鑄錯,心頭成空,心情也不由憤張落寞,不是滋味。
  人早已走得沒有影子,羅成才吐出一聲長歎道:“娘,我們也該走了。”羅夫人問道:“你要去何處?”“自然同娘去九溪十八澗。”“那你就走吧,我還有事要辦!”羅成惊奇地道:“娘還有什么事?”“我要先去一趟少林,為天星宮主解開這個死結!”羅成一怔道:“娘怎地倏起此念?”“唉!天下無不解之仇,天星宮已有向善之心,何必再起殺劫!”“這么說,娘不贊成孩儿与天星宮主敵對了?”“我不贊成,武人習武,只在去惡,只在行善,不在与殺,不在逞威,這點諒你也知道。再說,你有必胜之把握嗎?”羅成道:“孩儿只有一半把握。”“娘卻在為你擔心,剛才不是云娘与我冒死挺身阻攔,你不死也必重傷!”羅成仰天一歎,道:“若我今天敗落,也敗于一片枯葉,這是天意,非功力不逮。”“天意雖不可測,因果卻在人為,不論誰胜誰強,你豈能再傷云姐之心!你難道看不出云姐与天星宮主之間的感情?”羅成默然片刻道:“只怕少林方丈不會輕易罷休!”羅夫人道:“我倒不如此想,佛是渡人,不是殺人,能渡一劫,造福蒼生,少林和尚縱然死光了,身為佛門子弟也不該有怨嗔仇恨之心,蓋世上惡人并非光靠說說佛法,念念佛法就能超渡的。”
  羅成又默然了。
  羅夫人接著道:“重九之約,我并不贊成,我所以不阻止你,只是因為未去少林,時机還未成熟,言之在先,若少林之行失敗,反而落人口舌,但不論重九之日戰或不戰,有件事,你必須先辦!”
  “什么事?”
  “莫賊陰謀未成,云娘又不敢再帶香芸回天星宮,這位姑娘處境极為可慮,你必須早早去接她,妥為安置,這也是云娘唯一骨肉,如今只有靠你,不能再生絲毫差錯。”
  “孩儿知道,回到杭州,孩儿一定派人赶往峨嵋接芸姑娘回來。”
  “駱姑娘与小寶你也要好好照顧,不能為善不終,待事平靜后,我倒愿意收這二個孩子傳以武功。”
  “這點不勞母親吩咐!”
  羅夫人這時才對旁邊呆呆站立,一言不發的駱秋楓与万小寶慈祥地笑道:“相處一日,我确實喜歡你們……”
  駱秋楓与万小寶忙齊齊鞠躬道:“多謝伯母!”
  羅夫人道:“你們比旁的孩子懂事得多,故而我雖要成儿照顧你們,但你倆也要好好照顧你羅大哥。”
  駱秋楓道:“晚輩理會得,羅大哥有差錯的地方,我一定會提醒他!”
  羅夫人頷首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路上多多小心注意。我先走一步。”
  說完,身形飛掠,离開了茅屋。

  一輛馬車离開了襄陽城,向江南疾馳。
  駱秋楓与万小寶已換了一身新衣,精神百倍,怀中滿是蜜餞糖果,自上車以來,嘴巴沒有停過。
  羅成卻呆呆望著車外景色,一言不發。
  駱秋楓塞過一包蜜棧,叫道:“大哥,你也吃一點解解悶!”
  羅成搖搖頭。
  “大哥,你有什么心事?”
  万小寶停止了嚼食糖果,笑嘻嘻地道:“這還用問,距离重九不過月余,大哥在思索對付那俏婆娘的辦法,怎么才能夠胜這一仗!”
  駱秋楓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實在不懂,像天星宮主這么美艷的少女,為什么偏喜歡打架!”
  万小寶噗嗤一笑,一粒糖正巧吐在駱秋楓新衣上。
  “髒死了!”駱秋楓忙抖動衣服,抖落那顆粘兮兮的糖果,瞪眼道:“死小寶,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知道說別人,不知道想自己。”
  “哼!我怎么樣?”駱秋楓有點气惱。
  “你在彭城還不是一天到晚要我們打架……”
  “啐!你敢數說我,別忘了我還是你的幫主。”
  万小寶伸了伸舌頭,做個鬼臉,笑道:“是,是,大幫主。”万小寶收斂嘻笑道:“羅伯母把大哥交給我們,要我們好好照顧他,幫主就想個辦法,幫幫大哥的忙,替大哥分憂吧!”
  听到二小你一言我一言,煞有其事,羅成也不禁笑起來,道:“你們不必傷這無用腦筋,我与天星宮主重九一戰,誰也插不上手,幫不上忙!”
  駱秋楓道:“大哥到時一戰難道沒有一點信心把握?”
  羅成沉沉吐出一口气道:“以往我的确滿怀信心,可是依昨天動手的光景看來,我太高估了自己,也太輕視了對方,重九一戰,我只有五成信心,生死之机,各占一半!”
  万小寶吐了吐舌頭道:“以前我還以為大哥是天下第一,想不到那婆娘也有這么高的武功。”
  駱秋楓道:“胜敗各占五成,這場架實在使人提心吊膽,小寶,以前你心里鬼花樣多得很,現在你不妨想想用什么辦法幫大哥擊敗那天星宮主,而且要不落痕跡!”
  万小寶拚命搔頭,傻笑道:“我……我不會武功,頂不了人家一根手指,能有什么辦法?”
  “哼!你在彭城不是一天到晚吹牛拍胸,自稱小孔明嗎?碰上正經大事,怎么又不吹了!”
  羅成失笑道:“楓小妹,你何必窘他,就是孔明重生,對重九之戰,也無法插得進手。”
  “不!”万小寶被駱秋楓一激,似乎激出了靈感,跳起來道:“我有辦法。”
  駱秋楓道:“有辦法就說出來!”
  万小寶道:“昨天听到大哥對伯母說什么敗在一片枯葉……”
  羅成領首道:“不錯。”
  万小寶道:“大哥是否能對我們解釋一番!”
  羅成道:“練武到了我与天星宮主這般境界,相搏時爭的就是一絲光机,誰爭得先机,就等于爭到八成致胜契机。昨天若非云大娘与我娘出面阻止,我必万無幸理,因為雙方精神功力正運轉到巔峰狀態,都在找彼此弱點,以便一擊成功,那時任何一方略有疏忽或分心,等于已露敗跡,偏偏一張落葉自我頭頂上飄落,遮住了我的視線,天星宮主才趁我失明剎那,出手一擊!我這番解釋你們或許不會全部領悟,但將來有一天你們武功達到我此刻境地,碰到這种情形時,你們才能悟到這一霎那是何等重要,那一瞬間就是生与死的分別。”
  万小寶聚精會神地听完,神秘地笑道:“以后我若打架,決不會找有樹林的地方!但重九之日,大哥不妨仍找有樹的地方,我的辦法也在一張樹葉上。”
  駱秋楓嗤笑道:“莫非你也想到時會有几片落葉,落在天星宮主頭上?你簡直在异想天開,樹葉什么時候落,落在什么方向,難道會听你指揮!”
  万小寶笑嘻嘻道:“我又不是土地公公,山神樹精當然不會听我指揮,不過机會可以自己來制造啊!咱們先選好打架的地方,讓那婆娘站在樹下,我先躲在樹上,預先采好一大把樹葉,慢慢一張張向下飄,總有一張會飄到她頭頂上,大哥豈不可以靜待先机,然后出手。”小孩子話就是小孩子話,羅成听完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万小寶得意地道:“駱大姐,你看大哥多高興,我這辦法神不知鬼不知,那婆娘死了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羅成道:“小寶,你的設計雖然好,但是行不通。”万小寶一怔道:“為什么行不通?”“天星宮主豈會失聰,你躲在樹上,焉能躲過她的听覺,就是她不知道你在樹上,但落葉一多,她自然會移地換位,哪有死站在一個位置的道理。”万小寶聞言不禁頹然地落坐。
  駱秋楓嘻嘻笑道:“小孔明,莫非你腦袋瓜子不靈了?”
  万小寶嘟嘴道:“算我腦袋瓜子不靈,但你呢?為什么不拿出一點辦法,讓我洗耳高听!”
  “嘻,不是高听,是恭听。”
  “恭听就恭听!你有辦法嗎?”
  駱秋楓微微一笑,道:“身為幫主,豈能讓你看扁!”
  万小寶嘻嘻笑道:“我怎敢看扁幫主!”
  駱秋楓道:“天星宮主若是男人,我是絲毫沒有辦法,但天星宮主是個女人,而且是与大哥年齡差不多的大姑娘,這就好辦得多了!”
  羅成不禁一怔,万小寶已開口道:“駱大姐,為什么女人就有辦法?”
  駱秋楓道:“大哥說了半天,只在武功上打轉,其實一個男人要征服女人,并非一定要武功……”
  万小寶怔怔道:“不以武功,那以什么?”
  “愛情。”
  羅成笑斥道:“你說到哪里去了?”
  駱秋楓正色道:“我這個以愛情代替武功的辦法,也是要有條件配合的,若僅是大哥單方面用感情進攻,自然沾不上邊,巧在天星宮主對大哥并非無情,故而大哥若能施舍一點愛情,用不著再以武功硬拚,天星宮主必然甘心臣服,這叫做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比打架好得多。”
  羅成道:“你愈說愈扯遠了,你怎知道天星宮主有情無情?”
  駱秋楓道:“對這方面,女孩子就比你們男人敏感。像天星宮主這种大姑娘,生出娘胎就食丰履厚,享盡富貴,及長練具高深武功,又具沉魚落雁之姿,在受盡尊奉的環境,必然養成驕如女皇,睨睥四海的個性。”
  羅成歎道:“你這番觀察倒是一點不差,她個性确實驕縱任性,睥視天下,否則也不會殺盡百余南海少林僧連眉頭都不皺一皺。”
  駱秋楓道:“像這樣的女人,也必定鄙視男人,尤其她自幼生長在沒有男人的環境里,必定視男人若糞土,通常對男人不會稍假詞色。”
  羅成不禁領首同意。他開始覺得女孩子觀察女孩子,的确比男人觀察女子要深刻得多。
  駱秋楓含笑接下去道:“但是天星宮主對大哥你卻是溫柔有禮,再三容忍,錯非她已對大哥有情,怎肯稍假詞色。其實伯母也早已看出來,才有少林之行,否則她老人家也不會自任艱難,往返奔波了!”
  羅成心頭怦然一震,道:“我娘若有所覺,怎會不提起?”
  駱秋楓道:“她老人家是不敢提。重九瞬眼既至,她恐怕影響你的情緒,屆時若因此使你心神猶疑不定,后果不堪設想!”
  羅成不由默然了。其實他何嘗感覺不出天星宮主昨日言詞,已迥异商家祠初次見面之時。只是他不敢接受這份愛情而矣。
  万小寶笑道:“駱大姐,依你這么說,天星宮主是在暗戀我們大哥了!”“當然。”“妙极了,有這么一位美貌功高的大嫂子,我們的靠山豈不是硬朗了,當今天下,再也不會有人敢欺侮我們了。”“住口!”羅成倏然沉臉輕喝。
  万小寶一怔,訥訥道:“大哥!你怎么好好地生气了,莫非我什么地方說錯了話?”羅成悠悠歎道:“三月苦囚劍痛未忘,文殊大師音容猶在,你們怎能体會出我心中感覺。從此不許再提此事!”万小寶縮了一下頸子,做了個鬼臉,道:“駱大姐,看來你的辦法也無法行得通,咱們彼此彼此,還是吃糖吧!”

  羅成偕兩小回到了九溪十八澗。半年睽違,這座天下第一幫總壇已完全改頭換面,使羅成几乎認不出來,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那粗陋的木柵變成了青石砌成的五丈堡牆。高低不平的山勢整個削平了,建起整排高屋,一改以往散亂景象,層層屋脊,深不見底,怕不有十余進深。
  當他到達圓形堡門口時,里面已轟然響起陣陣歡呼:“羅公子回來了,羅公子回來了……”
  一大群人立刻自里面涌出大門,為首几人正是“鐵面飛衛”鐘靈山、“托塔天王”牛釗、“瘟地太歲,后面卻是當今長白、終南、華山、武當等掌門人,其中還有許多不認識的剽悍大漢,個個目間精光,顯然都是江湖高手。還有彭城收容的十几個小破爛也擠在旁邊招呼。
  “公子,咱們天天在盼望你回來,等你主持大計!”牛釗首先鼓起雷聲般的嗓子。
  羅成含笑抱拳還禮,首先對四大掌門道:“想不到各位掌門人也在這里,恕晚輩遲到之罪。”
  華山掌門尉遲文接口道:“咱們都是見到青城道長信鴿傳訊,得知公子受‘三環先生’誣害,身蒙冤曲,同時風聞天下第一幫號召武林共同聲討天星宮,故而約同前來,一致慰問之意,二則共襄盛舉,為公子助威!”
  羅成拱手道:“多謝尉遲前輩。”
  終南掌門虞飄萍道:“法元子經過敝派時,曾要我告訴公子,他自己得到線索,昔日飛雁庄主自殺,公子予以埋葬,后來尸体被人挖出,遺于道中,皆是一神秘門派所為。”
  羅成精神一振道:“法無子前輩有說出什么門派嗎?”
  終南掌門人道:“老朽曾問過法無子,他說該門派組織嚴密,极少在江湖上公開走動,他本想探人查探,可惜線索中斷,未悉名稱及首腦人物。只知彼輩行動俱穿黑衣、黑巾蒙面,令主以上高手,胸前皆有金色圓圈記。”羅成失聲道:“金環門!”武當掌門道:“武林中從未听說此一門派,公子怎么一聞既知。”羅成道:“晚輩也是發現不久,最近在彭城有過接触。聞名武林的‘鬼醫’,就是金環門中人,至于其首腦,我還未查悉。”“鐵面飛衛”插口道:“公子遠來勞累,大家還是進去再談吧!”于是一干人擁著羅成進了堡門。一牆之隔,里面朱紅大廳,石階高聳,另是一番宏偉气象,幫中兄弟,穿梭來往,見羅成俱皆肅立行禮,人數何止多過一倍,一切与往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羅成不禁訝道:“看來一切都改變了,這是怎么回事?”
  牛釗笑答道:“這些都是古福生的功績。”
  跟在旁邊的“瘟地太歲”古福生道:“在下感到今非昔比,几座破爛房子,實在配不上稱天下第一幫總壇,故趁著公子、幫主及總瓢把子离開時間,手下兄弟反正閒著無事,就把房屋地勢重新翻造擴大,想不到剛建好就派上用處!”羅成嘉許道:“古壇主的确辛苦了。”“瘟地太歲”高興地道:“份內之事,公子何必夸贊!”羅成又問道:“但這許多人哪里來的?”牛利道:“我回來時順便跑了一趟鄱陽湖与洞庭湖,把江南十八寨綠林道都降服拉過來,此刻咱們已有五百之眾,稍待我找個地方讓他們謁見公子。”羅成頷首輕聲問道:“四派掌門人帶來了多少門人?”牛釗道:“武當八人,長白十二人,華山六位,終南僅四位。”羅成叮嚀道:“好好招待,不得怠慢!”說話間,已進入大廳,賓主紛紛落座,接著是各派門人一一上來見禮。寒喧客套完畢,容貌奇古,長髯飄然的長白掌門屈仲信首先開口道:“羅公子,老朽昨日才到,方到江南,既听到傳言,天星宮主已与公子相約重九,在西子湖畔作生死之搏,不知有否其事?”
  華山掌門接口道:“屈兄告訴我們后,大家都不肯相信,覺得這么惊天動地的大事,怎會突如其來,今天公子回來,正好一解群疑!”羅成心頭震動,皺眉道:“屈掌門人能否告知這消息從何處听來?”長白掌門笑道:“老朽也說不上來,反正此刻江南道已是人云亦云,傳遍了謠言!”羅成歎道:“消息傳得真快,這并不是謠言。”廳中群雄個個神色震動,“鐵面飛衛”急急道:“這么說,确有其事?”羅成道:“不錯。”牛釗插口道:“离重九僅只一月,公子應該早點籌划,趁各位掌門人在此,大家商量一番,同時赶快調派人手。”
  羅成搖搖頭道:“不必,重九之約并非打群仗,僅是我与天星宮主各憑功力相搏,所以暫且不惊動各位,屆時各位也不必參与,在此靜候消息就是了!”此言一出,惊异之聲,此起彼落,有的惊奇,有的失望。武當掌門人道:“公子對此一戰有把握嗎?”羅成想了一想道:“晚輩還有這份自信。”華山掌門道:“屆時公子赴約,天星宮主會不會另施鬼計?”“不會。”華山掌門道:“公子如此相信天星宮?”羅成沉重地道:“天星宮主并非官小之輩,晚輩确信她不會玩弄詭謀。”于是大家話頭都集中在天星宮主及重九之約上,你一言,我一語,談論不休。羅成卻閉口不言,默坐片刻,才藉口休息,离座告退,帶了二小离開大廳。由“鐵面飛衛”代主陪客。牛釗把羅成帶到第七進院落,引入一間靜室,羅成落坐立刻問道:“展大哥還沒有回來?”牛釗搖搖頭道:“這老小子不知逛到那里去了,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人影,我已利用綠林箭傳訊南七北六十三省,正在找他人,諒不久必可知道他的消息。”羅成道:“那些先到的小家伙安頓在何處?”牛釗笑道:“這些小鬼調皮得很,我把他們都安置在八進院。公子,我已召集江南十八寨綠林同道進來謁見!公子是不是要見他們!”“也好。”牛釗打開門,只見院中“瘟地太歲”吉福生領頭,早已站著二十余名大漢,正是出堡門迎接的那些人。于是牛釗一一唱名,羅成一一致意慰問,足足一個時辰才算結束。牛釗等謁見的人退出,又問道:“這二位小兄妹怎么安置?”羅成道:“反正這里有五間房,就住在這里吧!”牛釗點點頭道:“公子若沒有事,就休息一下,我先告退。”
  他人一走,駱秋楓立刻開口道:“大哥,我不懂你在弄什么玄虛,重九之戰,你明明說過沒把握,但在大廳卻說得這么自信,豈不前后矛盾?”
  羅成沉重地歎道:“重九之約,戰与不戰,尚在二可之間,我娘少林之行未回,我衡量得失利害,才當眾表示信心。一來避免各派插入,万一情勢有變,也有轉寰余地;二來也避免使重九之約變得复雜,万一惱了天星宮,局面豈不益發不可收拾!”
  話聲方落,只見牛釗去而复回。
  “公子,你這看誰來了。”
  牛釗后面跟著一位灰發瘦長老者。羅成目光一瞥,頓時大喜,迎上去道:“邱老丈,你也來了!”
  那老者赫然竟是“摩云神鞭”邱振飛。他也激動地擁抱羅成,顫聲道:“年余不見,老朽無日不再想念公子,听說公子在天下第一幫號召武林聲討天星宮,老朽才急不可待,匆匆赶來。”
  說著,眼眶中已涌出二行激動的淚水。
  牛釗笑道:“邱老儿,今后咱們都在一塊儿,別像婆娘一樣,哭個什么勁!”
  “摩云神鞭”道:“托公子福庇,功力總算恢复十成,才來投效麾下,報答昔日之恩。”
  說著倏然望著駱秋楓与万小寶道:“這二位……”
  万小寶眼珠亂轉,古怪地問道:“老伯伯,你不認識我了嗎?”
  “摩云神鞭”怔了一怔,失聲道:“你莫非就是彭城見過的小兄弟?老朽簡直認不出來了。”
  羅成道:“听說你在彭城受到金環門阻擊……”
  “摩云神鞭”道:“那些賊子不知如何知道三皇藏寶日落在我手中,仗著人多,層層截攔,意圖搶劫——”
  話聲一轉,問道:“那只荷包,公子收到了嗎?”
  羅成一歎道:“只可惜為了救人,得而复失!”
  “摩云神鞭”惊道:“怎會得而复失?”
  羅成說出簡略經過,“摩云神鞭”跌足道:“三皇寶藏武林人誰不希冀染指,金環門此刻必定已經前往掘寶,公子要赶快行動才赶得上。”
  羅成道:“我分身乏術,只有等重九之后再說了。”

  天下第一幫風云際會。
  黑白二道武林高手半數皆聚于此,盛況近百年難見。一日三餐,席開流水,場面之熱鬧,喧聲几達里外。夜夜燈火輝煌,不至三更,不會熄滅。
  自羅成回來,已經過去了四天,為了避免重九之約變得复雜,借口必須勤修武功,整天關在七進院靜室中,摒棄一切應酬,只与二小盤桓,趁机也傳了二小武功人門心訣。
  不過每日深夜,也与“鐵面飛衛”、牛釗、“摩云神鞭”等人見面,以便了解寨中一切活動情形。
  從“地瘟大歲”口中,他知道這三天中又來了不少武林同道,寨中人愈來愈多,情形也變得有些混亂,幫徒雖增加了不少,可是人手反而感到漸漸不夠。
  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羅成只有叮嚀小心在意,以免得罪了各路同道,被人議論。
  可是第五天早晨,羅成剛剛做完早課,卻見“瘟地太歲”气急敗坏地沖進院落,見面劈口道:“公子,三進偏院出事了?”
  羅成一怔,問道:“什么事?”
  “瘟地太歲”喘著气道:“剛來一天的齊魯綠林道瓢把子‘一聲雷’卓大海昨夜被一柄匕首刺殺于床上。”
  羅成大惊失色,道:“走,帶我去看看!”
  “一聲雷”卓大海就住在西邊三進偏院中間的三間,与二名手下住在一起。
  羅成赶到時,屋里屋外已擠滿人,都在紛紛議論。
  二名剽悍大漢首先迎出來,齊齊向羅成單膝打千,悲切道:“咱們總瓢把子被人刺殺,公子一定要為咱們作主!”
  赶緊伸手扶起二名大漢,羅成道:“二位何必如此重禮,貴當家死在天下第一幫總壇,牛兄弟与我自然得負這責任,但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在下‘流星錘’呼延豹,那是我盟弟冉慶,人稱‘雪里風’”。羅成頷首道:“呼延豹當家与冉兄請節哀順變,讓在下進去看看再說。”呼延豹側身道:“公子請。”
  屋里的立刻讓開路,羅成自人縫中進入左邊屋中,只見牛釗已是滿頭大汗,向著擠在房中的賓客在大吼大叫道:“一聲雷是我牛釗下帖子請來的,這狗娘養的凶手,要是讓老子抓到,非剝他一層皮不可……。
  一眼見羅成進來,接下去大聲嚷嚷道:“今天竟發生了這种事,公子,你看怎么辦?”
  羅成沉聲道:“牛兄弟,你窮吼窮叫,人能复活嗎?現在緊要的是觀察線索,看看凶手是外來的,還是潛伏在里面的。”
  牛釗道:“這還用說,一定是天星宮那些騷蹄子干的好事,先期來搗亂軍心,想向咱們示威!”
  此言一出,擠在屋中的高手都變了臉色。羅成喝道:“事未明朗,豈可武斷,休再借口開河!”
  “托塔天王”牛釗這才閉口不言。但是他的神色卻表示出猶自不服。
  床上躺著“一聲雷”魁梧的尸首,一雙銅鈴眼張大著像二粒鳥卵,空洞得使人毛骨悚然。但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平靜,并無露出半絲恐懼之色。
  一雙薄底靴仍好好穿在腳上,胸前卻插了一柄短匕首,直沒刀柄,鮮血已在傷口四周及衣衫上凝結起來。
  羅成走近仔細地觀察一遍,伸手拔起了尸首上的匕首,一股紫紅的鮮血立刻自傷口里涌出來。
  他仔細端詳著尚在滴血的匕首,這柄匕首与普通武人用的匕首并無二樣,只是柄上卻有螺旋花紋,顯系特別刻制的。
  倏有人開口道:“公子有沒有看出什么線索嗎?”
  羅成抬首一看,說話的正是“摩云神鞭”邱振飛,不由問道:“邱老丈,以你判斷,該如何著手?”
  “摩云神鞭”凝重地道:“以老朽看,這柄匕首不失為一條線索!”
  羅成歎道:“話雖不錯,但匕首為武林人物常用之物,凶手既敢留下凶器,只怕難以查索。”
  牛釗插口道:“難道不是天星宮下的手?”
  “摩云神鞭”搖首道:“牛老弟,這厚刃薄鋒匕首女子极少用,再說,尸体靴履未脫,神色未起變化,分明与凶手頗為熟識。只因此完全無備的情形,才遭暗算,讓凶手悄然离去,怎么會是天星宮的人!”
  話聲方落,只見一位少年英俠,急匆匆地奔入,道:“牛當家,家師要我來奉告一件事……”
  牛釗接口問道:“方少俠,什么事?”
  這少年正是終南掌門的愛徒“玉面小霸王”陸文龍,他張口方欲說話,目光一瞬,卻看見羅成手中的匕首,神色愕然道:“我……我的飛刀,怎么會在公子手中!”
  羅成一呆,道:“這柄匕首是你的?”
  這意外的變化也大大出于他料想之外。
  “玉面小霸王”陸文龍道:“不錯。”
  話聲方落,后面的呼延豹一聲悲吼道:“原來凶手是你小子,我早應該想到是你們終南派……”
  冉慶接著厲吼一聲像瘋了一般,雙掌向“玉面小霸王”當胸擊去。
  砰地一聲,“玉面小霸王”被三掌劈得蹬蹬連退三步,只因冉慶狂怒之下失去理智,未用內功,所以并未受傷。
  猝然不防受了一掌,“玉面小霸王”臉色一變,怒叱道:“你們怎么打人?”
  呼延豹厲喝道:“老子要你的命!”
  又要沖上前去,羅成慌忙架住,驀地房外沖進一人,大喝道:“住手,這是怎么回事?”
  來的正是終南派掌門人虞飄萍。
  “玉面小霸王”气得俊臉發青,垂手一禮道:“師父,弟子失去隨身匕首,正來找牛當家知會一聲,想不到這二位朋友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弟子一掌,還要我性命,請師父作主!”
  虞飄萍雙目精光驟盛,目光來回掃視呼延豹及冉慶二人一哼道:“原來是齊魯十八寨的二當家与三當家,難怪這么張狂,以為終南門下是好欺的嗎?”
  眼見事端已起,羅成慌忙播手道:“掌門人暫請息怒,事起有因,且听在下一言!”
  “摩云神鞭”接口道:“虞兄,令徒所失匕首已插在‘一聲雷’胸上,難免不使人怀疑……”
  終南掌門虞飄萍頓時一呆,望了望床上尸体,急急道:“咱們怎會在此鬧事殺人……小徒今天發覺七柄匕首少了一柄,向我提起,所以我才命他知會貴幫執事一聲,想不到竟變成了凶器。”羅成歎道:“在下明白,凶手不但殺人而且嫁禍,用心險惡至极。”話未說完,呼延豹己叫起來道:“公子体得听他狡辯,事證俱在,辯又何用!”羅成勸道:“呼延當家,凶器雖是陸少俠之物,但這并不能表示陸少俠即是凶嫌,試想想,哪有殺了人還會挺身承認凶器是自己的。”冉慶道:“公子有所不知,終南一派与咱們早有過節,他們也早已想對瓢把子下手,今天是适逢其會,見了咱們起意報仇……”
  羅成一怔,問道:“卓當家与終南一派有什么過節?”
  呼延豹慘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們在年前劫了長安七星鏢局一批鏢,總鏢頭‘流云劍’費漢陽也受重傷廢去一腿,終南派早想与咱們一拼!”
  虞飄萍冷冷道:“不錯,卓大海縱然不死,本掌門也早晚要取其性命……”
  呼延豹接口道:“公子听到了么?”
  羅成皺眉道:“費鏢頭是終南門下?”
  虞飄萍道:“正是老夫首徒。”
  羅成一呆道:“這么說……”
  “但老夫人格保證,就是要報仇,也不會在別人地方動手,何況此刻時值非常。”
  羅成頷首道:“在下信得過掌門人。”
  轉首對呼延豹与冉慶道:“各位同道俱是為支持在下聲討天星宮而來,值此期間,只宜同心協力,切勿先找私仇,這點呼延當家与冉當家必能諒解。再說真象未明,二位意气用事,徒令真凶逍遙,故千万听在下苦心忠言,暫且節哀順變,在下誓必找出真凶,當著各方同道明白交代。”
  接著又勸慰几句,吩咐牛釗厚殮卓大海,這才回到自己靜室。
  這一陣紛亂,直到過午才算安排妥善。
  晚餐后,羅成憂心忡忡地召集了“鐵面飛衛”、牛釗、“摩云神鞭”及“瘟地太歲”等人,首先道:“依跡象判斷,凶手絕非自外潛入。此人殺人嫁禍,用心難測,但有一點是可以臆測的,他想在此制造混亂,引起彼此之間的顧忌。自今夜起,我們要加倍小心防范,不能再生出其他事端!”
  “摩云神鞭”歎息道:“俗語說,外賊易捉,家賊難防。凶手若自外潛入,諒他也不敢再來,若仍潛伏在這里,以后就難說了。”
  羅成道:“凡事不怕有心人,他若從此不動也就罷了,若再想下手,我總要把他找出來。”
  頓了一頓道:“古壇主,來賓百余人是如何分排宿處的?”
  “瘟地太歲”以手沾茶在桌上划成簡圖,解釋道:“現在咱們屋子成月字形,正面共十一進,每進九屋,東西二邊共三進,每進一排三列,也是九屋,當初為了避免各門各派与綠林道已有舊隙或格格不合,所以都采取隔開方式,分別招待。”
  羅成點點頭道:“這樣頗為合理。”
  “瘟地太歲”道:“所有來賓也以身份分配住宿,正面六進以后,皆是本幫內眷及公子住處,鐘護法及牛老大与我以及邱大俠住在前面六進院,三四五進招待各大門派,東西邊第一層是本幫弟兄的通舖,后面二進分別招待綠林同道与無門無派的各路英雄。”
  羅成道:“分配大致适當,但為了加強以后防范,各位住處,還是調整一下!”
  “鐵面飛衛”道:“以公子之見,該如何調整?”
  羅成道:“愚見認為各位分區負責夜間安全,比較妥善。邱老丈負責正面三進各大門派臥宿之處,牛兄弟去住西邊客房,就負責西邊二進院的安全,鐘大哥搬去東邊二院,在下負責后面及全面巡查,古壇主負責外面防范,同時夜間多派弟兄每院插椿,暗哨監視,只是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一些。”
  一旁呆呆听著的万小寶笑嘻嘻插口道:“咱們來了沒事做,那些小兄弟今天見到我還在埋怨說,一天到晚,吃飯睡覺,骨頭都懶散了,要我請大哥派他們做點事,我想夜間放暗哨的活儿還是由我帶著他們來干。”
  “摩云神鞭”道:“小孩子懂什么,而且這夜間放哨,看似輕松,卻冒生命危險,你們都無武功,若見有可疑,如何應付?”
  万小寶眼珠一瞪,道:“咱們雖不會武功,但放哨摸樁,盯梢監視卻是拿手好戲,老丈別忘了在彭城還拜托過我做事哩。”
  羅成笑道:“也好,反正發現情況,你們只需傳訊,不必出面。”
  于是一切戒備計划就如此決定下來。
  當夜,天下第一幫中戒備得嚴密無縫,羅成每隔一更就前后巡查一次,至天色微明,卻毫無所見,回轉靜室,做完早課,正欲略為休息,倏見“摩云神鞭”气急敗坏地奔入道:“公子,又出事了!”
  如此嚴密防范,竟然又出了事,使羅成心神大震,急急問道:“什么地方出了事?”
  “摩云神鞭”道:“終南虞掌門人昨天死在房中,身上共有十八處刀傷!而且放哨的一名小兄弟也死了,人竟死在虞掌門人窗邊。”
  羅成不禁大惊失色。

  終南掌門之死使得情勢更加嚴重。武當、華山、長白三派挺身而出,矛頭都指向呼延豹与冉慶。這是完全合乎邏輯的反應,誰都會有這种想法,認為呼延豹与冉慶是為已死的卓大海報仇。可是呼延豹与冉慶卻一再聲辯自己夜里根本沒离開自己房間。由于三派口气咄咄逼人,激起了住在西院的綠林公憤,雙方几乎欲動手混戰。羅成說得焦唇爛舌,才平息下紛爭,可是他也感到心疲神乏,心頭之沉重,無法以言語形容。
  奇怪的是万小寶,對已死的小兄弟卻似無動于衷,反而跑回房中睡大覺。駱秋楓气得臉色鐵青,一把掀開万小寶的被子,摔在地上,喝道:“小寶,你給我滾起來!”万小寶含含糊糊地道:“干什么?辛苦了一夜,我要休息。”駱秋楓恨聲道:“小癩子死了,難道你一點也不傷心?”万小寶翻了一個身,背朝外,道:“人已死了,傷心有什么用?”駱秋楓叱道:“好啊!別以為你飛上了鳳凰枝,忘掉了共患難的小兄弟,你是人嗎!”她愈說愈恨,上前一把揪住万小寶的耳朵,往上一提道:“別忘了我還是幫主,你再不起來,我非揍你不可。”耳朵被揪,痛得万小寶呲牙咧嘴,不起來也得起來,苦笑道:“好好,大幫主,你高抬貴手,我這不起來了!”駱秋楓這才一摔松手,道:“起來就說話呀!咱們怎么為小癩子報仇,露露咱們破衣幫的威名!”万小寶露齒一笑道:“大姐,我正在想,被你這一扰,把我靈感都赶跑了。”“少油嘴,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听听。”万小寶先离床望了望室外問道:“羅大哥回來了沒有?”“還沒有。”万小寶放低語聲道:“小癩子不愧是咱們破衣幫八小將之一,的确能干,他守一夜就查出了凶手,可惜被凶手發覺,送了性命!”駱秋楓一怔道:“小癩子已經死了,你怎么知道他已查出了線索?”万小寶神秘地道:“小癩子雖死了,但是他卻留下了線索。”“什么線索?”“說出來你也不懂。”
  駱秋楓眼珠一瞪,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好好,我說。剛才我去現場看小癩子尸体,倏發覺他食指上有泥巴,而且指甲縫中也有髒髒的泥巴,心中就有了數,等他們把尸体移人房中,我仔細一看窗邊泥地上,果然發現小癩子留下痕跡,大概他自忖必死,先躺下去畫的。”“是什么記號?”“記號很簡單,他勾了二勾,下面加上一條線。”駱秋楓一怔,好奇之心大起,道:“這算什么名堂?”“勾二勾連起來豈不是一只簡單飛鳥,一條線就是一條線!”
  “用不到你解釋,我難道不知道是只鳥加上一條線!”駱秋楓一歎道:“小癲也真糊涂,干脆寫出來不就得了,還打什么啞謎,畫什么畫?”万小寶噗嗤一笑道:“大姐別忘記,小癩子不識字,他當然只能亂畫几筆。”“但是這啞謎叫人怎么猜?”“當然只有我來猜。”
  “你猜得出?”“嘻嘻,小癩子畫的玩意儿,除了我小寶能懂外,當今天下任誰也休想猜得出。”駱秋楓目光一亮,道:“這么說,你已知道誰是凶手了?”万小寶微笑道:“我已知道了八成,剩下二成就待證實了。”駱秋楓緊張地道:“快說,是誰?”万小寶收斂笑容,正色道:“大姐,你千万別逼我,逼我我也不會說,若我先露了口風,抓凶手就不靈了。”這次駱秋楓倒不再堅持,她想了一想問道:“這畫有別人見到嗎?”“我想不會有人去注意地下這不像畫的痕跡!”“你有告訴大哥嗎?”万小寶急急道:“千万不要告訴大哥,更不能告訴任何人,大姐,你若不能保守秘密,以后休想套我一個字。”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步履聲,万小寶噓了一聲,輕聲道:“大哥回來了,他們大概又要開會了,咱們談到這里為止。”
  中堂的門戶一啟,進來的果是羅成,后面跟著“鐵面飛衛”、牛釗、“摩云神鞭”与“瘟地太歲”四人。每個人的神色都沉重如鐵。
  四人進入中堂圍桌坐落,羅成開口宣布道:“從今夜起,暗樁由幫中兄弟接替擔任。”
  万小寶倏自廂房中跳出來,凜然道:“大哥,我不同意。”
  牛釗道:“小把戲,公子是為你們生命著想。”
  万小寶道:“把我這些小弟兄們換掉,你們永遠抓不住凶手。”
  羅成一怔道:“小寶,你難道已有把握?”
  万小寶道:“我沒說有把握,但我有決心非把凶手找出來不可,小癩子既死了,我就不能光等著讓別人報仇,駱大姐說過,咱們小弟兄可以死,卻不能被人笑說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損了破衣幫的威名。”
  “鐵面飛衛”很少笑,此刻卻失笑道:“小把戲,沒有人會說你們……”
  万小寶正色道:“別的事能讓步,這件事卻不能讓步,大哥若不答應,我与那些小弟兄立刻就拍拍屁股走路。”
  羅成与“鐵面飛衛”等人不由面面相觀,作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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