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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盜續命散


  他自問自語,万小寶又繼續說下去道:“那陣刀光劍影,不但嚇破了我的膽,也看得我眼花緣亂,分不清楚誰是誰了。看了一陣子,場中響起一聲慘叫,只听得有個黑衣蒙面人道,姓邱的,乖乖交出東西,咱們金環門就放你一條生路!敢情是那老頭子已受了傷。我心里想,那些人要的可能就是我手里這只荷包,這一想,脊背直冒冷汗,假如金環門發覺荷包在我手中,我這條小命怕不也報銷了。”
  羅成問道:“結果如何?”
  万小寶說道:“那位邱老儿似乎傷得并不重,只見他鞭勢呼地一搶,口中喝著休想,人已騰起上了城牆,瞬眼不見,黑衣人也跟著叱喝騰身追去。等他們走得一干而淨,我捏著荷包急急赶回來,向咱們幫主報告,那知話剛說完,何大哥就搖搖晃晃奔回來,進廟就倒在地上,口中狂噴著鮮血……”
  羅成截口問道:“何大哥是誰?”万小寶眼眶又紅起來,凄聲道:“就是咱們傷重而死的何兄弟……”說到這里就痛哭失聲。
  駱姓少女輕輕一歎道:“還是讓我來說吧!咱們這位何兄弟是見小寶悄悄溜出門,知道他是找吃的,所以也興起找吃的念頭,不過小寶往城西,他卻往城南。哪知偷了二罐酒,經過到宏生參號附近,卻見十余個蒙面黑衣人自參號后院飛身掠過,深更半夜,他還以為遇上鬼,一惊之下,二罐洒脫手跌地上,摔得粉碎。也惊動了走到最后的黑衣人。那兔崽子回頭看見何兄弟,倏然掠回,揮手就給了他一掌,就這樣他迷迷糊糊躺下了。總算他重傷未死,硬撐著跑回來。小寶跑回來告訴我,那位老頭子叮嚀他千万要找到羅公子把這只荷包交給你,可惜那場打斗太精彩,他把老頭子所說的地址給忘了,所以不知到哪里去找你,不過這二件事一合,就可以看出,那批神秘黑衣人既自宏生參號出來,金環門想必就設在參號中,那老王八也必是金環門中一份子,他們既追殺那老頭子,而老頭子又是公子朋友,他自然等于是公子死對頭,焉肯把珍如拱壁的續命散賣給公子,其中道理不是顯而易見嗎?”
  羅成把荷包往腰里一塞,霍然起立,抱拳道:“多承姑娘相告,我這就去找‘鬼醫’!”“且慢!公子現在找去又怎么辦?如要殺人,大白天也不是時候,若想硬要八寶續命散,恐怕也不會容易到手。”
  羅成想了一想,這話的确不錯,心情沉重地复坐落地上,駱姓少女又道:“咱們兄弟死在金環門手中,此仇不能不報,本想仰仗公子大力,但公子既要去找老王八查究朋友的事兼要八寶續命散,不妨三樁事并做一樁辦!不過依我看,殺人容易要藥難,如何著手,還得好好商議!”
  万小寶插口道:“要藥的事,我倒有主意,咱們初更出動,只要公子能把那批蒙面黑衣人与老王八引出來絆住,八寶續命散就包在我身上。”羅成一怔道:“你有什么辦法?”万小寶嘻嘻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只問公子能否絆住那批高手!”
  “這點自量還沒有問題。”
  万小寶高興地道:“那就這么辦,到時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各盡心机,誰也不必管誰怎么做!”
  羅成還是有點不安心,駱姓少女卻笑道:“小寶是咱們幫中出名的鬼机靈,他說有辦法,決錯不到哪儿去,不過我們幫公子取八寶續命散是有條件的!”羅成一怔問道:“什么條件?”“條件之一,公子必須問出誰是殺何兄弟的凶手,為他報仇!”“這點自然遵辦。”“條件之二,咱們破衣幫自今以后就跟定你公子了。”“這……”羅成不由皺起眉頭。羅成歎道:“我雖愿意照顧你們,可是我目前處境艱危,整日奔波,實在抽不出空……”
  駱姓少女嘻嘻笑道:“公子這話就錯了,咱們年紀雖小,還用不著別人照顧,只是素仰公子為人,希望跟著你做點事,別看我們都不會武功,但都不怕困難危險。”其余的小破爛接口齊聲道:“不錯,水里水去,火里火去,我們愿意跟公子闖天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眼見這些小家伙,個個都是精靈鬼,羅成也的确喜歡,思量再三,終于點點頭道:“即然承各位小兄弟看得起,咱們今后就是兄弟稱呼,事后我會有适當處置!”
  一群小破爛耳听此言,齊都高興得跳起來,駱姓少女道:“既然兄弟相稱,我就叫你一聲羅大哥,我名字叫秋楓,你也別再叫我姑娘,這破衣幫第一把交椅,我就讓你來坐!”
  羅成不由失聲而笑,万小寶插口道:“時間還早,現在不忙談這些事,大哥不妨先看看荷包中的奧妙!”
  羅成這才想起,“摩云神鞭”既冒著生死之險,拼命保存著這只荷包,想交給自己必定很重要,于是掏出一看,荷包里卻是空的,什么也沒有,不由惑然問道:“小寶,荷包里有東西嗎?”
  万小寶道:“有十兩銀子,已被我們用光了。”“除了銀子呢?”“什么也沒有。”羅成不由一怔,向駱秋楓望去。只見駱秋楓嘻嘻笑道:“當初我也奇怪,后來細細端詳,才知奧妙就在這荷包上,可惜咱們不識字,大哥不妨把荷包反過來看看。”
  羅成依言把荷包翻一個面,只見里面上一面畫著山水圖,道路樹木宛然曲折,筆筆傳神,另一面卻寫著八行字:
  三皇寶藏稀世奇珍依圖挖掘德者有慶
  但莫貪圖得一有成若不遵誠禍福無門
  看完這篇話,羅成脫口道:“原來是一幅藏寶圖!”
  “啊!藏寶圖!”一群小破爛都圍了上來!
  駱秋楓笑嘻嘻道:“既有此圖,慢慢去找不遲,現在咱們還是養養精神,應付晚上的事要緊。”

  晚上初更,宏生參行后院上空倏響起一聲嘹亮的清嘯。
  嘯聲中,一條白影臨空而降,落于二進院牆頭上。現出一個白衣蒙面人。
  展目望去,黑黝黝地一片屋脊,這宏生參行后面房屋竟有七進之深。
  不用說,這白衣蒙面人就是羅成,為了使參行中的人傾巢而出。讓那些小家伙容易下手,他故意裝扮這副神秘模樣,停在這顯眼地方,引頸清嘯,好讓對方發覺。
  果然,他方停落牆上,二進院靠左一排屋子,門戶紛啟,露出四五條人影,手中個個拿著兵器,其中有人喝道:“是何方朋友光臨?”
  羅成目光一掃,這些人果是皆穿黑衣,只見臉上未蒙黑巾而已,其中三人正是白天見過的柳三變、穆老三与另一名鳩面伙計,頓時一聲狂笑,身形輕飄飄地落入院中,在距對方三尺處一站,背負著雙手,大刺刺地沉聲道:“你們可是金環門中人?”
  五人神色齊都一愕,柳三變已拱手道:“朋友能知道此地是金環門,諒必是友非敵……”羅成一哼,接過話頭道:“何以見得?”柳一變嘿嘿干笑道:“金環門成立至今,极端秘密,還未在江湖上公開露面,若非門主友好,何能知悉,請賜告名號,敝門也好接待!”羅成一哼,冷冷道:“不必,去傳王元孔出來,我有事相詢!”柳三變道:“閣下不賜告名號,不說出何事,叫我們如何向總壇主通報?”羅成暗忖道:“原來鬼醫竟是金環門中總壇主,今天非整他一頓不可!”心中盤算著,口中已冷笑道:“柳三變,你廢話太多了,到底通不通報!”
  柳三變見羅成一口叫出他姓名,神色又是一變,更加莫測高深起來,他向旁邊的穆老三呶了呶嘴,穆老三立刻轉身,剛起步,里面倏又出現四個人。
  這四個人卻是一律黑衣,黑巾蒙面,向穆老三喝問道:“剛才有人長嘯,發生了什么事?”穆老三忙躬身道:“回高令主話,這位朋友要見總壇主,柳舵主正要我去通報!”羅成暗暗道:“人倒是不少,舵主、令主、總壇主一大批,看來組織不小,最好全部都出來,省得我費手腳!”為了達到引誘目的,他心中盡管念頭千轉,嘴卻閉得緊緊地,不多說一句話。
  只見那高令主揮揮手,讓穆老三去通報,人已与另三個蒙面人緩緩走來,在羅成面前住步,道:“閣下是總壇主朋友?”羅成哼了一聲,故作狂傲,負手仰天,理也不理。那位高令主似乎气惱起來,話聲變得冷冷冰冰地道:“閣下為何不答我問?”羅成也冷傲地道:“我找的是王元孔,不是找你,你最好少廢話!”高令主道:“我這句話問錯了嗎?”他顯然因未摸清羅成來路,還不敢得罪。羅成道:“等你們總壇主出來,不就知道了嗎?”這一來,雙方都沉默了,气氛有點僵持。
  別人不開口,羅成卻開口了,他目光倏望著高令主冷冷道:“看來此刻這些人,以你的身份最高。”高令主道:“不錯。”羅成道:“你剛才話很多,但不知辦起事來,能力強不強?”話聲一頓,道:“現在就請你立刻下令,把所有金環門中弟兄都召集到這里來!”高令主目光一直,道:“閣下是門主派來的?”他對羅成益發感到敬畏神秘起來!”
  羅成一哼,道:“高令主,我現在是叫你做事,不是叫你說話,你可以不听我命令,但切勿嘮叨!”高令主想了一想,向柳三變揮手道:“傳令進去,召集所有兄弟到此謁見高人!”“是!”柳三變躬身施禮,飛步奔進去。
  适時,一陣步履聲自遠而近,只見“鬼醫”自里院走出來,高聲道:“是哪一位要見老夫?”帶路的穆老三一指羅成道:“就是這一位!”“鬼醫”王元孔一怔,上前几步道:“閣下是哪一位?老夫好像并不認識閣下!”羅成嘿嘿笑道:“我并未說過認識你!”
  “鬼醫”方自一怔,只見里院涌出一大群黑衣蒙面人,上前齊聲道:“參見總壇主!”“鬼醫”喝道:“你們都出來干什么?這是怎么回事?”柳三變忙躬身道:“屬下是奉高令主之命召集兄弟!”高令主指著羅成接口道:“是這位高人的吩咐!”
  說著倏上前二步,附著“鬼醫”耳朵,低聲道:“他似乎像門主派來的人,不過若有錯有差,也正好把他圍住,要他活著离不開此院!”
  羅成知道是時候了,也不顧高令主鬼鬼祟祟,沉聲道:“都出來了嗎?”
  “鬼醫”桀桀笑道:“總壇的人算是都到齊了,不過閣下也該表露一下身份了!”
  羅成哈哈一笑道:“你猜我是什么身份?”
  “鬼醫”倏朗聲道:“武林無主一”
  話聲一頓,對羅成道:“閣下若是門主所遣,該說出下面一句切口了!”
  羅成倏狂笑道:“對什么切口,王元孔,老子今夜來是問你要人的!”
  此言一出,人影紛動,嗖嗖連聲,所有金環門高手頓時把羅成圍得水泄不通。
  “鬼醫”桀桀怪笑:“朋友,你真行,唬了半天也把人耍夠了,老夫倒要問你,要的是誰?”
  羅成道:“十天前深夜,一個十五歲小孩死在這宅子附近,我要的就是殺這孩子的凶手!”
  “鬼醫”一怔,哼道:“笑話,這里的人豈會殺小孩子。”
  羅成冷笑道:“白天上午,那柳三變不是也殺過一個小孩子嗎?”
  “鬼醫”不禁語塞。
  羅成接著冷冷道:“你們既然成立金環門,諒必也想在江湖上有番作為,如今動手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已經令人齒冷。若是再不肯認帳,簡直丟人丟到家了!”
  “鬼醫”臉色一變,似乎惱羞成怒,鼠目精芒大盛,厲聲道:“咱們殺了小孩子又如何?”羅成卻依然不但不火,冷冷道:“誰動的手,最好自己站出來。”一個黑衣人倏然挺身而立,冷冷道:“人是我殺的,閣下准備如何?”羅成道:“好得很,朋友你能挺身認帳,還算是條漢子,我就讓你痛痛快快地死!”“死”字出口,人影已動,抖手一掌就向那蒙面人當胸劈去。狂風過處那蒙面人一聲悶哼,身軀如飄風落葉,倒飛出去,卻讓后面的二個同伴接住。
  這一出手,震惊全場,金環門的高手,想不到羅成說打就打,更想不到出手如此之快,要阻攔都沒有辦法。其實他們縱然事先知道,也無法攔住這奇快的一擊。再看羅成,依然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沒有動過手一樣。那扶著人的二名黑衣蒙面人卻已把傷者輕輕放倒地上,其中一人大聲道:“總壇主,翁舵主死了!”“鬼醫”的臉色又是一變,金環門都是江湖上千中選一的高手,一名舵主,身份更是不低,竟然擋不住一擊,眼前這個強敵,功力太可怕了。這一想,“鬼醫”益發不敢輕舉妄動,厲聲道:“閣下身手惊人,諒必不是無名之輩。何不扯下蒙巾,讓咱們一睹真面目!”羅成道:“我的脾气与你們金環門一樣,出外行事,從不出示真面目。”說聲一頓,伸手一指柳三變,道:“現在該輪到你了,今晨你見死不救,反而殺人,也逃不過死罪!”柳三變大惊,色厲內在地喝道:“你与那批小無賴有什么關系。”羅成哼道:“何必要有關系,道路不平有人踩,天下人管天下事,像你這种人,誰都可以殺!”殺字一落,人影一彈,又向柳三變飄然欺去。
  這一次金環門不能說沒有防范,羅成身形一動,七八件兵器也同時向羅成扎去。可是仍沒有用,他們只覺得眼前一花,柳三變的身軀已倒撞城牆上,跟著彈回來,伏于地上,一動不動,分明又完蛋了。
  羅成這次卻站在原先柳三變站立的地方,依然背負雙手,道:“想不到神秘的金環門都是些酒囊飯桶,難怪不敢在武林中公開露面,實在令人失望得很!”
  殺了人還說俏皮話,气得“鬼醫”一雙鼠目,几乎彈出眼眶,只見他一聲大喝:“匹夫,你竟敢欺金環門中無人,大家上,老夫要讓你活著离開此地,就不做這個總壇主!”
  那些黑衣蒙面人,明知不敵,卻無法違令,紛紛揮動兵器向羅成扑去。
  正是這時,四進院倏冒出一股深煙,夾著如蛇信般火舌,往天空上竄,“啊!走火了!”動手的金環門高手中,有人惊叫起來。
  “鬼醫”回頭一望,大惊失色,慌忙道:“舵主以下兄弟速去救火!其余的仍留下來!”
  他是知道對付羅成這种高手,人多了未必有用!
  匡!匡!匡!里面也傳來了警鑼聲。二十余名身份較低的蒙面人頓時离開戰圈,向后院掠去。
  “鬼醫”一掌向羅成劈至,口中厲叱道:“想不到你還有同党,老夫与你拼了。”
  羅成一聲朗笑,閃身避開,施展万象心法中的空靈身法,恍如一縷煙,向那批要去救火的蒙面人截去!口中道:“天下人都是我的同党,朋友們不要走,到里面去送死跟死在這里一樣,又何必跑來跑去!”
  他知道這把火一定是那批小破爛放的,既答應牽制住這批高手,豈肯再讓他們离開!話聲中,掌勢連揮,一連放倒七八個,把其余十几個人全部逼回原地。
  他的身法太快,可是另外十余個金環門中身份較高的蒙面人与“鬼醫”已忘命力截,把羅成包圍在當中,刀光劍影變化了一片天羅地网,罩得風雨不透。
  羅成頓感四周壓力加重起來,万象心法雖然神妙,可是像“鬼醫”与高令主等人并非庸手,豈是易与之輩。何況以一敵眾,究竟是人單勢孤,但他盡管咬牙苦戰,見并沒有人再离開,心中安定了不少。
  不過既防止有人离開,又要對付四面八方襲來的兵器,羅成這一仗也夠辛苦的,半個時辰后,他又力斃八人,但自己也汗透重衣,感到力乏,咬著牙關苦撐。
  后院的火勢自然還有人在扑救,漸漸熄滅下來,羅成暗自一盤算,小家伙們如果得手,現在諒必已取得八寶續命散,假如沒有得手,再撐下去也是白費力气!
  想到這里,正欲突圍,倏見里院走出一個魁梧高大的黑衣蒙面人,這人身上的黑衫,在前胸上多了一圈金線。只見他大喝一聲道:“住手!”忘命相搏的金環門高手聞聲急退,“鬼醫”回首一看,慌忙走過去躬身一禮道:“副門主也來了!”
  副門主一哼,聲若宏鐘地道:“這么一個人竟把一座總壇弄得人仰馬翻,若非本座适時赶到,只怕后院全都燒光,王元孔,你這總壇主是怎么當的?”“是,是!”王元孔誠惶道:“老朽該死。”副門主身形一動,已站在羅成面前,道:“朋友好身手,也好狠的心腸,連斃本門十余高手,居然還不想走!”羅成但覺一股殺气,迎面通人,心中不由一凜,但口中卻哈哈笑道:“我何嘗不想走,奈何走不脫……”副門主冷笑道:“以你身手,何必作違心之論……”羅成由這股逼人的殺气,感覺出這位副門主功力必非凡響,自覺目的已達,已不留連,立刻拱手道:“閣下如此說,我就告辭了!”
  身形方動,那位副門主已攔在面前,他那奇快的身法竟被對方截住,心頭不由一震!只見副門主厲聲道:“現在想要去已經嫌晚了一點,老夫若不動手,你還以為金環門中無人!”既走不了,這場惡戰顯然已無避免,羅成朗聲道:“要動手,閣下就請亮家伙吧!”副門主道:“我手中無刀,心中有刀,朋友盡管出招,不必客气!”
  羅成心頭不由然緊張起來,自悟通天地心法及至轉習万象心法后,在武學上的境界,已非昔比,領域也隨著擴大,對武學上精奧的道理自然可以領會得出。
  “手中無刀,心中有刀。”雖僅八個字,但這八個字卻顯示出這位副門主一身修為也已進入了武學堂奧之境。到達了念動意動,意動身動,應敵制敵的地步。是以手中無刀,蓋以根本不需要刀,心中有刀,出手致命猶如雷霆下擊,豈不等于有刀。
  除了天星宮主,“三環先生”莫于道,這是他所遭遇的第三個非同俗流的武林頂尖高手,一個副門主已有這等修為,那金環門主的武功已不想可知,必更深不可測。
  這剎那,羅成摒除雜念,澄清心神,他的目光也隨著明亮起來,与副明主的二道目光猶如夜空中四盞明燈,相互盯視著,一瞬不瞬。
  院中雖有這么多人,卻是一片死寂,毫無聲息。可是這寂然無聲的場合,比剛才的一場混戰更緊張凶險万倍。蓋雙方俱在注視對方弱點,不動則已,一動即判強弱生死。盞茶時刻過去,副門主倏開口冷冷道:“你為什么還不出招?”羅成平靜地道:“我手中無招,心中有招,你不先攻,我又如何反擊!”副門主一哼,右手微微上提至腰,陡然欺上一步,左掌平伸向羅成面部,口中說道:“老夫就試試你心中何招!”羅成淵停岳峙,寂然不動,連日光都未瞬一瞬,生像他甘心等著挨打。可是副門主在掌心距离羅成面巾僅僅五寸時,倏然一陣輕晃,停止不前。在旁人看來,那只手好像受了什么阻力,又好象故意搖晃,在扰亂羅成的視線。既看不出招式,更看不出力量。可是在羅成的目光中,感受卻完全不一樣,這只手在霎那之間,五指倏曲倏直,倏張倏并,手腕倏扭倏轉,竟然接連十种變化,十記煞招。
  但羅成真正注意的,還是副門主那只未伸出的右手。真正的煞手,并不需要變化,蓋出手一擊致命,來龍去脈早已心中想好,變化豈非多余。
  是以這只左手雖然距臉不及五寸,瞬眼十种變化,种种可制死命,羅成卻全未放在心上,他知道只要稍一分心,防范這只左手攻擊,反而會上大當,陷入對方陷阱,那只右手必會閃電而出,到那時候,對方那右手上的煞招,才真正難以化解抵抗。
  副門主見羅成如石像一樣,生如亙古以來,就這樣站著,沒有動過,倏然收手,退了一步。
  剛才欺進一步,現在倒退一步,恰好仍在原來的位置上,一進一退之間,不差分厘絲毫。他開口道:“我已進招,你為什么不反擊?”
  他臉上也有蒙巾,表情自然也無法看出,但語聲比剛才沉重得多。
  羅成哈哈一笑道:“你有招等于無招,心中之刀并未出鞘!刀未出鞘,又怎能傷我?明知你傷不了我,我又何必反擊!”
  副門主失聲道:“你怎知我招中無招?刀未出鞘?剛才若非我收招,你分明就將傷在我左掌之下!”
  羅成嗤了一聲道:“你明知左掌傷不了我,何必大言不慚硬說傷得了我,你的左臂僵直而不渾圓,平時動手,顯然极少使用,如今動手一反常態,豈非招式是假,試探是真。若我看不出這一點,怎敢站著不動,我不是瘋子,又豈能不惜性命!”這番話說得鏘然有聲,副門主蹬蹬退二步,揮手道:“你若想走,就請吧!”羅成朗笑道:“閣下已經逐客,我豈能厚顏再留!告辭了!”雙手一拱,身形已起,平地騰空三丈,越過牆頭,一閃而沒。
  副門主目送羅成背影逝去,長歎一聲道:“這人身手高得可怕,若是對頭,將是本門心腹大患!”“鬼醫”上前躬身道:“副門主為什么放他走?”副門主道:“本座若能留得住他,怎會讓他走?”“鬼醫”道:“至少咱們人多,再圍住他,遲早能留下他一條命!”
  副門主一哼,道:“剛才你們得手了嗎?金環門創立一年,實力未足,竟遭到這么重大的損失,本座看你如何向門主稟報!”“鬼醫”惶然道:“是,是,副座責備得是。”副門主倏轉身招呼道:“高令主,你過來!”高令主飄身走近,躬身道:“副座有何吩咐?”副門主向高令主低聲一陣叮嚀,接著揮手道:“你去吧!”“是,屬下遵命!”高令主躬身一禮,越牆而出。
  副門主沉聲一笑道:“本座剛才雖放了他,他早晚會再回來,王元孔,你等著瞧吧!”“鬼醫”頓時一怔,倏見一名女仆自后院跌跌沖沖跑出來,大叫道:“老爺,不好了!”“什么事?”“鬼醫”急急上前喝問。那女仆道:“老爺的藥……藥柜被人搬弄得亂七八糟,混得一塌糊涂……”那藥室是禁地,藥柜是他的命根,听了這報告,“鬼醫”一聲狂吼就向后院沖去。

  羅成离開了宏生參號后,方過街角,就見万小寶自陰暗中鑽出來,招招手。等羅成走近,才道:“大哥,咱們早已撤退,你怎么到現在才出來,真把人急得要死!”
  羅成急急問道:“得手了嗎?”
  万小寶嘻嘻笑道:“豈止得手,我順手牽羊,把老王八一點壓箱底的藥都搬了出來,只是有很多字我不認識,不知道是些什么藥,搬不了的我代他來了一手大雜燴,不管他是補藥毒藥,全部和在一起,讓老王八傷腦筋去!”
  羅成見他邊走邊說,那副得意的神態,不由噗嗤一笑,沉重的心情,也不禁開朗起來。他問道:“小兄弟全回去了嗎?”
  万小寶老練地道:“今夜行動,咱們是各干各的話儿,完了各自回去,想必沒有什么大問題。倒是大哥你,打了半天,把你累坏了。”羅成微微笑道:“那也沒有什么?”万小寶做個鬼臉,道:“大哥何必故作輕松,看你身上衣衫濕得像水淋過一般,如果不累,汗怎會出得這么多。”這一說,羅成才覺得身上濕淋淋地,果然有點難受,心神一松,的确感到疲乏起來。他一抄万小寶腰部道:“我帶你一把,咱們早一點回去。”話聲中,身形已起,疾如飄風向土地廟掠去。
  土地廟中透出一片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那些小破爛圍看滿桌的藥罐,這個播弄那個看,樂得很。羅成剛進廟門,小破爛們哄然雀躍歡叫道:“羅大哥与小寶哥回來了。”“謝謝各位小兄弟。”羅成含笑招呼,走到神案前,見桌上的藥罐不少。長的、扁的、圓的、方的一大堆,里面不知是些什么藥,好在每個罐上都貼著藥名,是以一找就找到八寶續命散。掀開罐蓋一看,香气扑鼻,整整一罐。
  這下總算放了心,羅成揣好藥罐,倏然透出一口气,再看其他罐子,有的是毒藥,有的是傷藥,有的是補藥,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羅成不禁笑道:“這些怕不值上千兩銀子。”
  万小寶哈哈笑道:“老王八損失又何止千兩銀子,只怕他會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別一個小破爛接口道:“三日三夜睡不著覺,他非要吃些補藥不可。”万小寶道:“可惜補藥都被我盜來,他要吃還得花銀子向別人去買。”小破爛們又哄聲一陣大笑。
  羅成目光一掃倏問道:“秋楓姑娘呢?”小破爛們一怔,十几道目光東張西望起來,万小寶道:“幫主是負責放火的,八哥,你同幫主在一起,沒見她走出來嗎?”一個胖嘟嘟的小破爛道:“幫主与我放了火就一齊离開那座大院子,我鑽狗洞出來時已沒見幫主影子,還以為她早已回來了。”万小寶皺眉道:“這就奇怪了。”八哥道:“會不會出了紕漏。”羅成倏然噓了一聲,伸手扇滅神案上燭火,挂上蒙布晃身掠到廟門口沉聲道:“是哪一位朋友光臨,現身說話吧!”小破爛們都大惊失色,都悄悄涌到門口向外窺看。
  果然,一條黑影自廟角掠出,赫然是金環門中高手,只見他拱道:“在下無意跟來,只為有事特來向閣下通報!”羅成負手踱出廟外,冷冷道:“什么事。”那人正是受金環門副門主叮囑而來的高令主,他朗聲道:“閣下還有一位同伴,在敝門總壇中。是以奉命來請閣下去接她。”羅成心一震道:“是男的,還是女的。”“是位十八歲的大姑娘,嘻嘻,不知閣下去是不去?”羅成一哼道:“不去接又如何?”高令主道:“那位姑娘已被總壇主點上心燈,閣下天亮前不到,即將殞命,去不去全看閣下,敝幫并無勉強之意,告辭了。”說完手一拱,立刻掠身离去。
  羅成呆呆站在廟外,心情复又沉重起來:靈藥雖已到手,卻被人捏住了一條尾巴。別人為了自己遇難,能不去搭救嗎?可是他知道再去救人,決不會像偷藥這么容易得手,金環門若無安排,又豈會派人來通知?万小寶已急急沖出來,道:“大哥,什么叫點心燈!”“可能是一种痛苦的刑罰!”“那怎么辦。”羅成一咬牙道:“自然我去救,小寶弟,不過我有件要緊的事托你辦!而且不能出一點差錯。”万小寶拍拍胸脯道:“大哥的事就是咱們的事,快說出來,我們這些小兄弟就是砍去腦袋也要代大哥辦好。”羅成掏出八寶續命散道:“只要一個人就可以了,我娘等著這罐藥救人,在今天晚上,務必要送到襄陽紅云壩,我娘住的地方。”
  万小寶伸手接過藥罐道:“大哥放心,這件事我親自去跑一趟,保證送到。”羅成又掏出一錠紋銀,交給万小寶道:“這給你作雇車費用,你雇輛馬車急赶,一個白天,定能赶到,但我娘住在紅云幫附近,你得千万小心,別招惹了紅云幫,麻煩上身,連累了病人!”
  万小寶接過銀子,忙道:“我領會得。”
  羅成為他畫了一張地圖,說明了地址。又掏出一百兩紋銀,道:“這里的小兄弟已不能在彭城呆下去了,你們速往杭城九溪十八澗,到天下第一幫找展幫主,就說是我吩咐你們去的,展幫主自會安頓你們,這一百兩銀子就作你們的路費。所以小寶兄弟到了我娘那邊,也不必再回來了,我救出駱姑娘自會帶她回去。”
  安排好這些善后,又叮嚀了一番珍重,羅成這才再度向宏生參號疾掠而去。
  時間已經三更天,淡淡的下弦月已偏東,像一只鉤人的鉤子。
  羅成再度扑上宏生參號二進院牆頭,目光一掃下,院中的尸首已經清除,冷冷清清不見人影,与第一次來時的光景差不多。
  他自二進院扑向三進院,三進院中陰沉沉地沒有燈火,又扑向四進院。這院中燒得七零八落,滿地水漬,尚可聞到焦味!見沒有什么异樣,立刻晃身扑進了五進院。
  奇怪的是這一路來,既未見人阻截,也未見人現身,那些金環門中高手仿佛都關上門在睡覺。愈是這樣,羅成愈不敢大意。
  五進院的正中堂屋有了燈火。而且不止一盞燈火,因為那堂屋通明如畫。雕花格子的門戶直通通地開著,自外望去,老遠就可以看清屋中的一切。這是進來后唯一看得到燈火的地方,羅成自然不肯錯過,他飄身落于門角,探首望去。
  屋里布置的富麗堂皇,地板擦得發亮,光可鑒人!正中一只練丹鼎爐,一縷白煙自孔中裊裊升起,散出一片檀香,爐后一張禪床,床上卻躺著一個人,發出一陣呻吟之聲。
  那人身上似乎一絲不挂,連褲子也沒有穿一條,自腿部往上望去,丘壑起伏赫然是個女子,而且以那羊脂般光滑雪白的皮膚看來,年齡決不會太大,可惜上半身連頭部被鼎爐所這,看不見她的面貌。
  羅成心頭卻一震,下意識地感到必是駱秋楓。救人要緊,他已顧不得對方是個少女,而且又赤身露体,身形一彈,掠入屋中,到了爐旁,目光一瞬,床上躺的,可不正是駱秋楓。
  只見她雙乳之間,有一塊黑色發亮的液体,一股碧中帶紅的火焰正在液体上燃燒,駱秋楓那張污穢的臉,已經洗過,露出秀美的嬌容,可是額上冒著豆大汗珠,不停地往二旁滾,渾身發抖,呻吟不絕,似乎痛苦已极。
  奇怪的是她二手二腳并未上綁,看她雙手不住抓床的情形,穴道也未被制,卻偏偏毫不掙扎,連動也不敢動。羅成心頭一酸,輕輕叫道:“駱姑娘,我來救你出去……”說著已伸手欲先扑滅她乳間的火焰。
  哪知駱秋楓卻尖叫起來!
  “不要動!”羅成心頭一震,急忙縮手,皺眉問道:“為什么不能動?”
  “哈哈,你扇滅了這盞心燈,她一條命也跟著報銷了,她知道厲害,所以告訴你!”這番話起自身后,羅成凜然轉身,只見一條高大魁梧的人影站在門口。赫然就是金環門的副門主。
  駱秋楓在床上尖叫道:“大哥,你快走……不要管我!”
  羅成喝道:“駱姑娘,你安心躺著,無論如何,我會救你出去!”
  副門主緩步跨入室中,嘿嘿笑道:“只怕沒你說的容易,那塊黑油是禁地之毒气加上十八种奇毒制練而成,此刻點燃中,那位姑娘雖然痛苦,卻不會致命,燈一滅,毒气攻心,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所以你還是不動她為妙。”
  羅成听得血脈賁張,怒火填胸,厲叱道:“堂堂武林高手,竟如此凌辱一個弱女子,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副門主陰陰道:“你縱然殺得了我也不敢殺我,錯非我告訴你解救辦法,你又如何救她!”羅成气得脫口罵道:“不要臉!”副門主哈哈笑道:“對閣下這种非常之人,我不得不用點非常手段,否則你怎肯再回來!”羅成強抑心火,厲聲道:“你想怎么辦?”副門主道:“我可以放那位姑娘离開,而且保證她絲毫無損,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什么事?”“未說之前,閣下請先除下面巾,讓我一睹尊容!”
  羅成想了一想,覺得已無必要隱秘身份,爽然伸手取下面巾。
  副門主目光一閃,道:“原來是名動江湖的羅公子,我倒是失敬了。”羅成劍眉一挑,冷冷道:“什么事你快說吧!”副門主道:“向來英雄惜英雄,羅公子如能加入金環門,什么都好商量。”“這是放人的條件嗎?”“算是條件,也無不可!”“假如我不答應呢?”“本座縱然攔不住你,你也救不走那位姑娘,二者之間隨你選擇了!”羅成真想動手殺人,但他知道,殺了對方,駱秋楓一條命也完了,對方主要的是對付自己,然而自己能眼睜睜讓駱秋楓死嗎?這霎那,羅成心潮起伏,天人交戰,不能自抑。
  副門主道:“事關人命,的确需要好好考慮,好在此地清靜,三天之中,那位姑娘尚無性命之憂,公子不妨在此作客三天,好好想一想,每日三餐,自有人送上,有了決定,不妨隨時通知。”說完,輕輕退出,隨手關上了門戶,悄然离去。羅成這才轉過頭來,先脫下一件外衣,蓋住駱秋楓赤裸的下部,然后怜惜地伸手輕輕擦拭她臉上汗水,駱秋楓已道:“大哥,你答應他們了嗎?”羅成痛苦地搖搖頭。駱秋楓口中呻吟著,雙面卻展現一抹凄苦的笑容,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大哥,你千万不能答應他們,也不必顧慮我,我死了,你就替我報仇!”羅成柔聲道:“不論我是否答應他們條件,我不會讓你死,無論如何我也要救你出去。”說著,長歎一聲,又道:“好在還有三天時間,三天中我必定可以想出一個辦法救你。”駱秋楓閉目道:“有大哥陪我三天,我死了也會瞑目!”羅成笑斥責道:“不要再講這种痴話了,現在你感受怎么樣?”駱秋楓睜開萎頓的目光道:“心頭像火燒一樣,四肢及其他部分卻又感到冷,而且骨頭隱隱作痛,大哥,你能不能替我按摩一下!”
  羅成點點頭,但手指剛触及她光滑的皮膚,心靈倏震顫起來。他從未与一個女孩子如此親密地接触過,現在面對美好赤裸的肌体,豈能無動于衷。
  最主要的是,他心中一直把她當作未成年的小破爛,第一面那付髒兮兮的模樣,使他感覺不出性別上的差异,然而現在,他惊奇地發覺她已是一個年齡不算小的大姑娘,并且容貌并不比燕玉姬与尚香芸差。這一惊覺,使他感到如此肌膚相親,太超越了男女之間的常軌!可是,她痛苦中所作的要求,自己又能拒絕嗎?
  正自胡思亂想,駱秋楓蹙眉抖聲道:“大哥,你怎么啦?”羅成臉色一紅,忙道:“沒……沒有什么,我替你按摩一下!”駱秋楓嘴角展現出甜蜜的笑意,輕輕道:“大哥,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怜惜我,并不是看得起我,但我現在才知道這是我心理作怪!”羅成微笑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有看不起你的理由,好歹你也是一幫之主!”駱秋楓嬌嗔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咱們這個幫,只是一群小破爛窮湊合,既不懂武功,又不會打架、怎可与大哥相提并論!”羅成正色道:“人窮志不窮,你怎知道來日破衣幫之名,不能宣揚江湖?自然,武功是重要的。但你一樣可以苦練。”駱秋楓道:“現在我的腦子里,并沒有去想這些。”“那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大哥你有沒有成親?”羅成皺眉道:“你想這些事做什么?”駱秋楓幽幽道:“人在痛苦中,任何事都會去想的。”羅成搖搖頭。“大哥,你不愿意告訴我?”“我是說還沒有成親。”“那大哥有沒有女人?”“什么女人?”“嗯!我……是說感情很好的……叫……紅什么知交……”羅成微微一笑道:“是紅粉知己,對嗎?”“對對,我沒念過書,大哥別笑我,就是紅粉知己,你有嗎?”羅成點點頭。駱秋楓含羞道:“那么大哥,我也做你的紅粉知己好不好?”羅成心中又震顫起來,望著她那天真的祈求而又憔悴的目光,不禁暗暗一歎道:“我們現在不就是知己了嗎?”“大哥,這么說你是答應了?”羅成苦笑道:“自然答應了。”“大哥,那么我只求你二件事!”“莫說二件,就是二十件,二百件事,我也答應為你辦到。”“第一件事,那些小兄弟你要好好照顧他們,別讓他們再流浪。”“你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多謝大哥。“將心比心,換了你也會這么做的。”“第二件事我……我……”“江湖儿女,不必吞吞吐吐,你盡管說出,再艱難的事我也會替你辦到。”“那么我求你,我死了后,你以你亡妻的名義,給我立一塊碑!”羅成心頭怦然,訥訥道:“別去亂想,你不會死的。”“大哥,我是說万一死了,你要這樣做!”羅成心潮又激動起伏起來。只見駱秋楓輕輕一歎道:“听說女子的身子除了丈夫以外,不能給別人看,但大哥……”她羞澀地頓了一眼,接下去道:“不過我并不難過,反而有點高興,不論大哥喜不喜歡我,我只求一個名義,死了也能心安理得!”這是何等痴心,何等真摯的感情!羅成心弦一陣陣地震動著,脫口道:“我答應你!”“大哥,你真好。”駱秋楓緩緩地闔上眼睛,透出無限疲倦的神色,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安祥無比。羅成這才縮回手輕輕道:“你話說得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也感到疲乏,需要調息片刻。”駱秋楓默然點點頭。于是羅成就在床邊鼎爐旁盤膝席地而坐。
  紙窗上已變成一片灰白,顯示黑夜已在娓娓交談中悄悄逝去,天已經亮了。一日二夜,羅成絲毫沒有闔過眼,現在他确實感到倦意侵襲,需要好好地休息一番。
  可是眼帘剛闔,許許多多事情,許許多多的人影,紛紛在腦海中盤旋不去,像走馬燈一樣,彼來此杳,循環不已!
  尤其眼前的危境,駱秋楓的生死,使他懸念心頭,無論怎樣也排除不去。
  但他終究是凡人,終究不是鐵打的身体,想著,終于靠著鼎腳沉沉睡去。
  緊閉的門戶倏然有一響動,一种警惕的本能,使羅成自沉睡中惊醒,只見一名黑衣大漢端著一盤菜与飯,自外跨入屋中。窗外的天色又是一片漆黑。原來一天已悄無聲息地溜逝過去。
  那黑衣大漢把晚膳往地上一放,一言不發,轉身闔上門戶离開。
  羅成的确餓了,他見盤中四菜一湯,紅燒雞、炒三鮮、香菇白菜、炖魚翅、外加筍尖雞湯,茶肴的确丰盛。他走過去端著走到床邊,盛了一碗飯,含笑道:“你不能起來,我來喂你?”
  一夜之隔,駱秒楓的臉色又萎黃了許多,雙乳間的火焰仍然燃燒著,這火焰似乎在煎熬著她的青春与精髓。
  只見她搖了搖頭。
  羅成怜惜地道:“無論如何,飯總是要吃的,縱然立刻要死,也該填飽肚子,做個飽死鬼!”
  駱秋楓含情脈脈地道:“好,我吃一點點。”
  羅成俯身喂了她一口飯,還夾了一塊雞肉,倒了一點雞湯。
  駱秋楓吃了這些后,搖搖頭。
  羅成怔怔道:“既然吃了為什么不多吃一點!”
  駱秋楓沒有作聲,羅成勸道:“人是鐵,飯是鋼,無論如何,你該听話,多吃一些,來!”
  駱簍楓無力地一歎道:“我實在一點也吃不下去,只是為了你,我不能不吃二口!”羅成一怔道:“為了我。”駱秋楓道:“我怕他們在菜飯中下毒,反正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先試試,免得大哥上當,不過現在你可以安心進食了。”
  羅成大為激動,激動得不知說什么話才好。
  還能說什么呢,感激已是多余。他不能再勉強她進食,自己默默地填飽肚子。
  放下飯碗,他复席地打起禪來。
  他的精神已經恢复過來,不需要再休息,但他不能不靜心好好地想一想!”
  眼見她的生命只剩下二天,難道就這么束手無策,等著她死嗎?
  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縱然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救她离開,可是用什么辦法除掉她胸上的毒火呢?除不掉那盞練魂心燈,就無法把她搬出去,要除去“心燈”除了答應金環門的條件外,還有什么辦法呢?
  想著想著,漫漫長夜就這般的消逝過去。
  由于太勞心神,羅成本來清澄的神思,漸漸紊亂起來,紊亂中他倏想起怀中那只荷包,心中不由一動,開始有主意。
  他不知行不行得通,不過這已經是唯一可能做到的辦法了。
  第二天傍晚,當大漢端著晚餐進來時,羅成倏然欺近伸手一掌劈去。
  那大漢想不到羅成會起殺机,毫無防范之下,結結實實挨了一記重手,一聲悶哼,連人帶盤倒飛出門外,彭的一聲,仰天翻倒院中,當場气絕身亡。
  羅成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衣衫,慢慢吞吞地向屋外走去。
  剛到門口,倏見人影一閃,一個高大魁梧的身軀已擋在門外。羅成早已預料到,腳輕輕一墊力,人已退回五步。
  只見那副門主舉步跨入門檻,沉聲道:“二天來,本座遵守諾言,并末打扰你思慮,你何以竟對一個下人猝出殺手!”
  羅成故作怨恨已极的樣子,厲聲道:“駱姑娘命在頃刻,我又無法答應你的條件,故而決定替駱姑娘報仇,殺一個是一個!”
  副門主道:“這么說你是不想救這位姑娘了。”
  羅成狠狠道:“明知救不了,我何必勞心費神,閣下准備吧,區區要動手了。”
  副門主目光連閃,腳下退了一步,道:“你要与我動手!”
  羅成一哼,道:“不要動也可以,閣下滾開一點,讓我走!”
  副門主干笑道:“公子這樣做,你以后會后悔的。”羅成厲聲道:“你們沒有商量的余地,我只能讓她死,再替她報仇!”
  “本座并沒有說毫無商量余地。”
  這位副門主的口气倏然變軟起來,似乎不想逼人太甚,造成破裂局面。
  羅成也乘机收篷,道:“那很好,听說你們曾于十天前攔截一位武林同道,想搶劫一件三皇藏寶圖,有這件事嗎?”
  副門主訝聲道:“你怎么知道的?”
  羅成冷冷道:“別管我怎么知道的,答我所問!”
  副門主道:“就是有這回事,与咱們現在的交易似乎不發生什么關連!”
  羅成一哼道:“你既然說有商量的余地,不逼我走絕路,我就告訴你,藏寶圖就在我身上!”
  “啊!”副門主似乎大為意外,脫口惊呼了一聲,道:“我不相信!”
  羅成掏出那只荷包,高高舉起,晃了一晃道:“閣下可以看看清楚,現在我就以這件三皇藏寶圖換駱姑娘一命,假如你接受,就先除去她胸前毒火,療好她傷勢,我就交出藏寶圖,立刻帶她离開,假如你仍不肯,嘿嘿!可別怪我心狠手辣,宰光你們金環門,再拍拍屁股离開!”
  副門主道:“我怎么知道此物是真是假?”
  羅成又把荷包里子翻過來,揚了一揚道:“你可以先看看清楚,我羅成還不是個騙人無信之徒。”
  副門主沉思片刻道:“好,這買賣算是成交了。”
  倏伸手連擊三掌,屋外立刻響起一陣步履聲,只見“鬼醫”帶著二名女子跨入屋中。
  “鬼醫”提著藥箱,那二位女子卻各捧一堆衣衫鞋襪。副門主沉聲道:“速為駱姑娘解除練魂心燈。”
  “鬼醫”應了一聲:“是。”狠狠盯了羅成一眼似乎心有未甘,可是他卻不敢不听頂頭上司的話。

  彭城的夜市方盛,一輛馬車已如飛出城。
  車廂里,駱秋風緊緊地依偎在羅成怀中,顯得柔弱不堪。
  羅成道:“你有什么地方感到不舒服嗎?”
  駱秋楓道:“我覺得渾身一點力气也沒有!”
  羅成道:“二日夜苦刑,必定熬去你不少精力,好在小寶兄弟偷得不少補藥,到了我娘那邊,你可以好好休息進補!身体很快就可以恢复!”駱秋楓幽幽道:“大哥,我想不到還能活著离開彭城,可是我實在不甘心!”“還有什么事使你不甘心?”“大哥,我不甘心那張藏寶圖憑自送給那批王八龜孫,這豈不等于把許多奇珍异寶,拱手讓人!”羅成道:“不要再去想這件事,珍寶雖好,豈能比生命重要!”“可是將來你那位朋友問起你來,你又如何向他交待?”羅成含笑道:“我那朋友若知我舍圖是為救人,尤其是救像你這樣的姑娘,他也不會反對的。”駱秋楓心頭一陣甜蜜,嬌軀卻在羅成怀中一陣忸怩,道:“大哥好坏,又在取笑我了!”羅成倏哈哈一笑道:“其實寶圖雖然送給了他們,我腦中卻還有一張圖,一樣可以去尋寶。”駱秋楓高興地道:“那等見了你母親后,我們立刻去尋覓。”羅成道:“目前我還不能去,因為我還有許多事,再說你也要跟我娘開始練武功!”“大哥,我有點害怕起來!”“什么事使你害怕?”
  駱秋楓仰首道:“我從未見過你母親,你母親自然也未見過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會不會喜歡我?”羅成失笑道:“只要你听話,多拍我馬屁,她老人家自然會喜歡你。”駱秋楓啐道:“大哥,你油嘴!”見她那又羞又嗔的樣子,羅成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蹄聲夾著輪聲,在這深夜空曠的驛道中。特別響亮震耳。
  旅途坐車是最寂寞不過的,尤其是赶夜路,既無景物可看,又無其他消遣,但是此刻駱秋楓并不感到寂寞,她自小流浪,在江湖中打滾,思想早熟,第一眼見到羅成就愛上了他,此刻得遂心愿,依在他怀中,覺得生命從未如此充實過,心靈從未如此甜蜜過。
  羅成的心情雖然略為開朗,可是他的笑容有一半倒是裝出來的。
  云大娘的生死還在未定之天,十五天中找不找得天星宮主?能否取得沉香龍涎膏?還在難卜之數。其他如莫賊的行蹤,文殊大師及南海少林的血仇……這些重擔還壓在他肩上,他縱想高興也無法高興起來,哪還有閒情顧得男女之間的愛情。
  此刻他見駱秋楓依在怀中一動不動,已沉沉睡去,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地收斂起來,漸漸地已進入朦朧之境。
  驀地,馬車猛烈剎住!羅成一惊而醒喝道:“為什么停車?”
  只听見車轅上的車把式科聲道:“大爺,路上躺著一個人,好像已死了!”
  羅成輕輕扶正駱秋楓低聲道:“你坐好,我下去看看!”
  駱秋楓這時也醒了,叮嚀道:“大哥,你要小心!”
  羅成頷首推開車門,掠到車前,果見不遠處仰躺著一個人,光禿的頭頂,灰色的長袍,像是一個和尚,三丈遠處還橫著一根彎曲的禪杖。
  夜色中,難見分明,羅成急忙上前,蹲身仔細一看,頓時一惊,失聲叫道:“天寂大師!”相隔不過十余天,這位少林高僧怎會在此彭城道中?而且左半身一片血跡,似經過一場激烈的搏斗,不敵傷亡!羅成惊疑中一按天寂大師胸口,發覺尚有微弱的心跳,急忙掌勢一貼,一股渾厚的內力向天寂大師体內渡去,口中連聲喊道:“大師……大師……”
  天寂大師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望著羅成,喘息著喃喃道:“天……星……天星……”
  僅僅吐出四個字,頭一歪連那微弱的心跳也停止了,顯然已經死亡。
  羅成急忙解開他的僧衣一看,只見無寂大師的左肋上有個血洞,深達肺腑,鮮血尚在汩汩涌出,顯然這是致命之處!
  望著天寂大師尸体,羅成本已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他抱起尸体就在道旁草草埋葬,以樹枝作了記號,對著這位生前對自己怀有偏見的少林高僧墳墓,他沒有一點興奮,反而感到悲槍!
  一切妥當,回到車旁,輕輕打開車門,對駱秋楓道:“我不上車了……”
  駱秋楓神色一惊,急急道:“你要离開?”
  羅成忙安慰道:“我并不是离開,只是先走一步,無法再与你一同坐車,強敵可能就在前面,我得先行查探一下!”
  駱秋楓這才惊容略定,幽幽道:“大哥,你要小心。”
  羅成點點頭對車把式叮嚀道:“我先走一步,你放慢腳程慢慢跟著,好好御車,我另有賞。”
  “是。是!”車把式早已嚇得打抖,怎敢說半個不字。
  這條驛道在白天,行商不絕于途,車來馬往,頗為熱鬧,可是在這深夜,卻顯得荒涼。天上星光迷蒙,一側林中不時傳出夜梟凄啼,織出一幅凄清恐怖的畫面。
  初更……二更……三更……
  羅成急掠出五十余里,果見前面隱約有八條人影在赶夜路,但并未見天星宮主那頂黃金小轎。
  心中有疑,立刻急掠逼近,想看個仔細,究意是什么人物,那知剛迫近二十丈距离,那走在最后的人影倏止停腳轉身,喝道:“是哪一個鬼鬼祟祟跟蹤在后,莫非也不想活了?”
  羅成心頭一震!這時也看清了對方,八個人齊穿著閃閃發光的金色長袍,肩上懸劍,果然是天星宮中的服飾,只是八人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婆子,以前從未見過。
  行藏既露,羅成也不想再掩避,飄然走近,道:“八位想必是天星宮中出來的?”那首先喝問的老婆子目閃精光,盯著羅成道:“既知我們來自天星宮,還敢跟蹤,敢情吃了熊心虎膽?”
  羅成哈哈一笑道:“老太脾气好大!小可只是适逢其會,見一位少林高僧死于途中,故而一路赶上來想看看死于何方高手劍下,并非是追蹤各位!
  老婆子冷冷道:“老和尚行蹤鬼蜮,老身已再三出言警告,他自恃功力,竟先動手,咎由自取,前轍可鑒,你小伙子若不想死,速速离開,我們不喜歡屁股后有條尾巴。”
  “原來如此,但小可奇怪,何以不見天星宮主?”“老身接宮主飛鴿傳書,奉召而來!前去會合……小伙子,你話問完了嗎?”羅成含笑道:“不瞞老太說,小可正有急事欲找貴宮宮主……”“你找宮主何事?”羅成不答反問道:“便不知老太們屬于宮中哪一堂?”“養老堂。”“哦!那是貴宮歷代元老頤養天年之所。”“不錯,我們就是宮中八大元老,老身即為養老堂主,小伙子,你也該說明來意了。”羅成拱手道:“不瞞老太說,貴宮敬事堂堂主傷重垂危,非貴宮靈藥沉香龍涎膏,無法挽救生命,故而小可正在找宮主,但不知老太身上有無此藥?”
  天星八老臉上齊現惊容,養老堂堂主道:“沉香龍涎膏為本宮一秘,唯有宮主身上才有,不過据沿途傳訊,宮主已到襄陽紅云幫,离此已是不遠,云娘現在何處?你先帶老身去看看!”羅成心中暗暗一震,想不到天星宮主也去了紅云幫,与母親住處豈不近在咫尺!
  他自然不敢帶天星八老去,替母親惹上麻煩。故而搖搖頭道:“按理小可應該帶各位老太去看看,惜居停之處那位主人不准人扰,只能有違方命!”養老堂主道:“小伙子,你何以對本宮一切如此清楚?”羅成含笑道:“小可与貴宮宮主曾有數面之緣!”養老堂主道:“這就難怪了,你既找本宮宮主,就与老身們一起走吧!”羅成搖搖頭道:“不,老太們先走一步,好向宮主傳告,小可還有一位同伴有病,在后面車上,必須照顧,稍晚才能赶去相見。”說完拱手一禮,轉身欲走!“慢走”另一個老婆子倏然一聲大喝。羅成心頭一震,緩緩轉過身來道:“那位老太有什么事?”說話的方臉婆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可羅成!”“我們要去看云娘,你不肯,叫你跟我們一走去見宮主,你又推三阻四,誰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羅成哈哈一笑,道:“老太,你机心太多了,天星宮主并無秘密可言,再說依我身份,也不必對各位撒謊!”方臉婆子冷冷道:“听你口气倒還不小,你就拿出什么給我們瞧瞧,證明你的話毫無虛假!”羅成心念一轉道:“武功成嗎?”“好,老婆正要你露一手!”羅成道:“動手不如動口,老太們都是用劍,必然在劍道造詣上已經出神入化,小可就以劍道請教!”方臉婆子一哼道:“這倒合我老婆子口胃!”羅成道:“有刃不如無刃,無刃不如無劍,無劍不如無招,無招不如無嗔,無嗔不如無心,劍道至無心之境,即是仙佛之界!”方臉婆子道:“為何有刀不如無刃?”“刃能傷敵,必能傷已,若能傷已,要刃何用?”“為何無刃不如無劍?”
  “劍無刃,劍仍在,既屈于手臂,复屈于精力,不如無劍,不受手臂牽制,不受精力所限,劍在心中,才能無遠勿屈,無住不利。”
  方臉婆子變色道:“無劍又無招,何以克敵?”
  “實則虧,虛則盈,這精神境界,老太不會不懂,小可想也不必多說!”
  方臉婆子欲開口,養老堂主倏插口道:“三妹,不用多問了,少俠,老婆子相信你,有事你請吧!紅云幫再見。”
  羅成拱手道:“班門弄斧,請勿見笑,告辭了。”
  轉身飛掠,瞬即沒于夜色中。
  方臉婆子不愉道:“話沒有說完,大姐怎么放他走!”
  養老堂主歎道:“他能說出劍道中聞所未聞的奧理,何用多問,再問下去,恐怕你我都難以听懂,問又何益!”
  方臉婆子道:“看他年齡,怎能有此修為,江湖中哪有如此高手?我只怕他在賣野人頭!”
  養老堂主道:“宮主豈不也是這般年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事豈可預料,倒是以他這等功力,果是宮主之友,也還罷了,若是宮主之敵,那實在太可怕了。”
  方臉婆子道:“就是不談武功,我們也該盤盤他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三姐,你也別嘮叨了!”在她后面的老婆子道:“他既具這等功力,自無懼咱們八個老婆子,即無所懼,又何用說謊!”
  養老堂主道:“五妹之言正是我心中想說的,咱們還是快赶路吧!見到宮主,云娘情形豈不水落石出了。”
  他做夢也料不到紅云幫中此刻也疑云深沉。

  “三環先生”莫于道回到紅云幫,“笑面財神”賈不為已慌忙地迎出去。走進大廳,雙雙落坐,“三環先生”立刻問道:“最近有沒有事故?”“沒有,沒有,安靜得很,不過那天尚見剛走,羅成去而复回。”“三環先生”莫于道心中一緊,道:“那小子回來必是來查看我的反應与動靜。”“笑面財神”道:“不錯,但他知道尚見已經离開,复被我罵了一頓后,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三環先生”莫于道唔了一聲道:“云娘遺体呢?”“我派了六名舵主日夜輪班守護至今,沒有任何人接近過。”“三環先生”道:“很好,天星宮主既將到達,賈兄言語間千万謹慎,惹翻了這女魔頭,可不是好應付的!”“我會小心應付。”“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賈兄的。”“尚見清說。”“我一直以‘賽諸葛’尚子義化名行走江湖,其實我即是‘三環先生’莫于道,忝在結盟之義,不再欺瞞賈兄。”
  “笑面財神”望著“三環先生”的面巾,心頭方自大震,倏見一名幫徒气急敗坏地沖進大廳,稟報道:“幫主,天星宮主帶著大批娘儿們來了!”“三環先生”扯下面巾震地站起來道:“咱們快出去迎接!”
  一向精明的“笑面財神”賈不為似乎心事重重,變得迷迷糊糊,恍如傀儡,身不由己地跟著“三環先生”奔出大廳,只見柵門外停著一頂黃金小轎,十余名女子雁行排立二旁。“三環先生”已拱手道:“莫某与賈幫主恭迎宮主仙駕!”
  天星宮主在轎中道:“本宮再履江湖,訪問武林同道尚屬第一次,听說本宮云堂主遺体寄存于貴幫,可有這事?”“笑面財神”惴惴地道:“有,有,敝幫日夜守護,不敢稍有疏忽。”天星宮主道:“那就勞幫主帶路,本宮要觀看云堂主遺容,再移靈返宮。”“請,請!”“笑面財神”肅然擺手,与“三環先生”轉身奔向三進院。
  到了存放棺木的客房前,“笑面財神”揮退守護的幫徒,天星宮主下轎在二大侍者,八大院主簇擁之下,進入房中,道:“啟棺!”“笑面財神”立刻上前掀走棺蓋。棺蓋掀開,他也同時惊叫出聲:“咦!怎么沒有尸体?”天星宮主黛眉微挑,目間奇光道:“這是怎么回事?”“三環先生”更是惊怒交加,對“笑面財神”厲喝道:“尸体呢?這是怎么回事?”“我……我……也不知道。”“笑面財神”本已心事重重,此刻再逢奇變,腦中一片紊亂,變得本訥起來。
  “三環先生”怒喝道:“尸体寄存在此,你又派人看守,怎能說不知道?”“笑面財神”急急道:“那天羅少俠去而复回,可能把尸体盜走了也不一定!”他雖是情急之下推托之詞,倒也說對了。
  天星宮主冷冷道:“羅成既殺了云掌主,為何還要盜去尸体?既要盜尸,當時為何不帶走?”“笑面財神”張口結舌,不知怎么回答,其實他只是受“三環先生”擺布,根本不知內情,叫他如何解釋!
  “三環先生”目光一轉道:“羅成鬼計多端,盜尸必有詭謀。”天星宮主道:“你以為他用意何在?”“三環先生”道:“莫某雖不知他謀意,但他此舉必是針對宮主而為,想對宮主不利,這點是万万不會錯的。”天星宮主道:“本宮卻感迷惑,云堂主奉我之命前往魯南,她怎倏會到這里來?又怎會碰上羅成?”
  “笑面財神”忙道:“云堂主是与羅成一起來的。”
  “一起來的?”“來時堂主就躺在這口棺木中!由羅成運來此地。”天星宮主星眸大睜,道:“這么說,云堂主到此之前早已死了?”
  “笑面財神”正欲回答,倏見八個金衣老婆子魚貫而入,齊齊向天星宮主一禮道:“敬奉急召,星夜赶來參見宮主!”天星宮主微微欠身道:“八位元老路上辛苦了!”
  養老堂主笑道:“還好、老身姐妹從未履人塵世,此來一路見識大開,倒不覺得辛苦!只是路上碰見一二件不愉快的事,有點煞風景!”天星宮主問道:“什么事?”
  養老堂主道:“昨夜赶程,有個老年和尚跟蹤,七妹出言警告,老和尚不但不退反而現身動手,卻被三妹一劍斃命!”天星宮主道:“為了南海文殊大師之仇,少林已視本宮為死敵,殺他一個和尚,算不了什么!”養老堂主道:“還有一件事要稟告宮主。”“什么事?”“殺了少林和尚不久,一個功力超俗的年輕高手倏然現身。”“姥姥知道他身份嗎?”“他跟老身通了姓名叫羅成!”“羅成?”天星宮主星眸奇光暴漲。“三環先生”心頭一緊,“笑面財神”失聲而呼!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緊張專注,這位養老堂堂主目光掃動間感到迷惑。接下去道:“他說正在找宮主!”天星宮主道:“他來了嗎?”“老身叫他一起來,他說有同伴需要照顧,稍遲必到。”“姥姥問過他何事要找我!”養老堂堂主目光掃視一下才道:“他說云娘重傷垂危,命在頃刻,故而要向宮主取沉香龍涎膏為云娘療傷!”“三環先生”失聲道:“云堂主沒有死?”“笑面財神”卻望著“三環先生”,一臉困惑之色,覺得事情愈來愈离奇。養老堂主道:“云娘人呢?難道真的出了事?”天星宮主目光移注“三環先生”道:“你說云堂主死了,羅成卻說未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環先生”哈哈一笑,道:“依在下之見,那小子分明要訛詐宮主,若他不說人還活著,又何展詭謀?”天星宮主又移注養老堂主道:“姥姥知道云堂主在何處嗎?”“老身本要去探望,但那年青人不肯。”“三環先生”又哈哈笑道:“他當然不會讓姥姥去,去了豈不揭穿了謊言!”天星宮主道:“他說他要來?”養老堂主道:“不錯,老身覺得他一定會來!”“姥姥告訴了他,本宮在此。”“是的,老身已告訴他。”天星宮主道:“好吧,我們就在此候他一天,有勞賈幫主把空棺抬出去,本宮就借此地略作休息。”“是,是。”“笑面財神”立刻出房喚人,把棺木抬出去,“三環先生”同時對天星宮主道:“宮主旅途勞頓,在下暫且告辭!”拱手一揖,走出客房。卻見“笑面財神”在遠處招手。他立刻走近,道:“賈尼有什么事!”“笑面財神”道:“你說尊夫人死了,羅成卻稱未死,你說羅成殺了尊夫人,羅成卻說求藥要為尊夫人治傷,我真想不透其中道理!”
  “三環先生”心中何嘗不在怀疑,他不信云娘在軟麻二穴被制下,再受十成真力一擊,還能活命!
  但深沉的机心卻使他感到任何事都有万一,万一云娘真的不死,自己欲利用天星宮主殺羅成的計划,恐怕又要落空了。果若如此,豈不弄巧成拙,反而多了天星宮主這么一個難惹的強敵?他愈想愈寒心,覺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必須趁早善后。心神不屬,說話也就欠了思考!“這有什么想不透的,云娘分明死了,那小子聲稱未死,當然有陰謀!”“笑面財神”倏深注“三環先生”道:“莫兄一再肯定尊夫人已死,莫非人就是……”他究竟是精明人物,剛才一時糊涂,但定過神來,立刻抓住了“三環先生”語病,話剛說了一半停住,其實不必說完,也知道下面指的是什么!”“三環先生”心頭一震,道:“賈兄,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到你靜室去,咱們好好談談!”
  就在二人靜室秘談同時,一條人影凌空飄落三進院,朗聲道:“羅成求見宮主!”客房的門戶立刻開啟,瑤光侍者側立門邊道:“宮主傳話請進!”羅成昂然而入,天星宮主劈口問道:“听說你要取藥為云娘療傷?”“正是。”天星宮主一哼道:“云娘真的未死嗎?”羅成眉尖一軒,道:“若是死了,我何必甘冒生死之險前來討藥!”“但本宮主不懂,你既傷了云娘,為何又要救她!”
  羅成朗笑一聲道:“宮主受人欺蒙了,殺云娘的不是我,是三環先生莫于道。”天星宮主臉色一變道:“此言果真?”“云大娘未死,就是最好的證人!”天星宮主沉聲招呼道:“瑤光,速傳話請莫于道來!”“是。”瑤光侍者應聲出房。羅成道:“只怕莫賊早已离開了。”“你怎知道他已离開?”羅成道:“此賊陰沉奸滑,老謀深算,剛才既在這里,諒已知道云大娘未死,奸謀敗露,不走難道還等死不成!”話聲剛落,內院已傳出一陣喧嘩之聲,只見瑤光侍者急步進入道:“啟稟宮主,莫于道已經失蹤,賈幫主死于靜室之中。”羅成道:“如何,這是殺人滅口,与殺云大娘如同一轍!”
  天星宮主嬌容一沉,半晌才道:“但是我還要問你!听說你命天下第一幫號召武林同道,聲討本宮,既与本宮為敵,為何要救本宮的人?”
  羅成想了一想,道:“彼為公仇,此為私誼,不必混為一談!云大娘傷重垂危,還望宮主早點賜藥!”天星宮主道:“云娘現在何處?”“离此不遠。”“你為何不把她送來此地?”“心脈已斷,不能移動。”天星宮主霍地站立道:“那本宮就隨你去一趟。”
  羅成不禁一愕,他怎能帶她去?去了豈不害了母親。但拒絕了她,她肯听嗎?天星宮主見他木立不動,不由問道:“你為何不走。”羅成道:“病人宜靜不宜煩,宮主最好不要去。”天星宮主冷冷道:“你莫非有詐?若不要我去,你就休想本宮拿出沉香龍涎膏!”
  事在兩難,既不能不救云大娘,又不能拒絕天星宮主去探望,羅成急得出了一身汗,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終于一咬牙道:“也罷,但去的人不能太多,最好不超過二個人。”天星宮主頷首道:“這點本宮可以答應你,我只帶二個人!”說到這里,對養老堂主道:“姥姥与三老陪本宮去一趟,其余在此休息。”這等于加上一個人,羅成沒有再反對,他知道反對也沒有用。可是他心中卻在暗暗打鼓,天星宮主見到母親后將會如何處置呢?他不能想像此去的后果,可是為了云大娘,他也顧不了這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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