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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鬼魅影


  竺忍大聲說:“你老兄從大別山破墓里出來多久了呢?你居然也不先打听打听這儿是什么地方?”
  溶化在黑暗中那家伙一聲不吭。
  小關卻使竺忍心痛地傳聲說:“竺老,那家伙樣子很凶,咬牙錯齒好象想生吃了你呢!你老人家万万小心,別真個被他咬一口。哎,那兩顆獠牙真可怕……咦,奇怪,他一只手已捏住綠杆子,但為什么還不向你扑下去呢?”
  竺忍年逾七旬,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他當然知道為什么。
  嘿嘿冷笑聲像利箭直射對方:“老兄,把杆子拔出來呀,你不敢現身在有光亮的地方么?”
  小關聲音忽然又響亮得晨耳(這是指竺忍一個人而言):“竺老,他跑啦,我跟去瞧瞧。”
  竺忍一面舉步入屋,一面表示不滿,這小家伙怎可以這么浪費真元呢?
  一燈如豆,微弱光線軟弱無力地洒出去。
  眼力好的人,還勉強可以藉這些許微光,看見這木屋角落有一張破床,床上躺著一個很像病狗似的黑衣人。
  這個病狗似的黑衣人,是血尸門下辛海客。
  任何人若是知道辛海客曾經活活咬死過几十個年輕男女,還吸干了他們的血液,鐵定打死也不會對他生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心。
  床邊驀然多出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大大違反世間的良心道德,而對辛海客表示同情:“你覺得怎樣?我這儿有藥,我先替你推拿一下如何?”
  辛海客低低呻吟几聲之后:“秦森,是你么?”
  “是我!”回答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三四縷頭發垂复面額,露出來的面龐部份,蒼白刺眼:“是怎么回事?”
  辛海客服了三粒丹藥,喝兩口水,調息了好一陣,胸口經脈翳塞欲絕情形已大有緩和。
  他說:“是以前丐幫的老家伙通天玉郎錢逸,我差一點被震斷了心脈。但除了他,還有一個老家伙……”
  “是不是在馬家隱居多年的那個老家伙?”
  秦森聲音淡淡的,其實心中震惊尚未平复。
  在那么黑暗情況下,他秦森一舉一動,人家遠遠就照得一清二楚,這場架還能打么?
  “我已查問過,老家伙是昔年一流高手之一的云濤妙手竺忍。”秦森接著下結論:“這個竺忍,只怕必須勞動墓主他老人家親自出手,才收拾得了。而照你所說,又有一個老而不死的通天玉郎錢逸,事情更為棘手。這些情況,我們赶緊向墓主報告!”
  “你快回去報告也好,我大概明儿晚上就可以勉強上路。”
  “墓主現下還在新鄭,你傷勢若是一兩天養得好,最好先去新鄭,因為我們人手不夠。”
  “是不是玄劍庄又有什么新的能人高手?”
  秦森搖頭:“有三個小伙子,有男有女,都是第一等的爐鼎妙藥。辛師兄,你只要得到一個,一碗血就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啊,還有一青年,是老朱的徒弟,獨自住在開封郊外一間農舍里,他也是咱們最佳美食。哼,老朱自以為行動很秘密,以為沒有人知道他暗中收了一個好根骨的徒弟,其實,嘿、嘿……”
  小關听見上述的對話,心中大喜。等會儿回去見到那小家伙李百靈,便有很多話可以跟她說了。
  這小家伙愛動腦筋,如果沒有一些有趣的事給她胡思亂想一下,她的日子就很難過得快樂了。
  但這喜悅閃過心頭之后,小關可就覺得很傷腦筋起來。
  使小關傷腦筋的來源是秦森。
  這個剛才還提到吸飲人血的惡魔,當然不會待在這破房子里服侍辛海客,一定很快就會离開。
  那么我怎么辦?
  繼續跟蹤他?抑是出手抓住或殺死他?
  不對,若是殺死他,便不能利用他很快地追蹤血尸下落。
  若是放走他,這家伙是個可怕惡魔,現下落了單,正是大好机會,此時不對付他消滅他,更待何時?
  要是采取跟蹤他的辦法,亦有問題。
  誰去通知李百靈這些事情?
  而且這一跟很有可能要十天八天才有結果,小家伙任什么都不知道,豈不是得活活急死?
  到那時,价值一百二十年壽命的奈何丹,恐怕也沒有什么用了。
  最可慮而又可恨的是,這血尸一系的惡魔,根本像鬼魅一樣,專在黑暗中活動,他看得見你,你卻瞧不見他。
  任何人追蹤他們之時,只要稍一疏神,馬上會連影子都找不到了。
  小關敲敲自己腦袋!
  這是譴責自己愚蠢的一种身体語言。
  試想暗中路蹤一個人的話,縱然在大白天,也必須全神貫注才行。不然的話,每一秒鐘都有可能失去目標。
  所以血尸門下更難跟蹤,自是更應該的事,何須大惊小怪浪費腦汁?
  但且慢,這里面好象有文章。
  是什么東西使我覺得腦子塞住?
  若是沒有塞住,我應該想出什么東西?
  憑良心說,小關的腦子极之靈活,效率极高。只不過這個人天生不大喜歡正經地以及呆板地依照常規做事而已,他极迅速地把今夜一切情況,像放錄像片一樣,在腦海中重新放映一遍。這錄像片還未放完,小關已不負眾望跳出靈感,一把揪出塞住他腦筋的東西。
  而這時破房子內恰好也傳出辛海客聲音:“你現在馬上動身赶回新鄭?”
  “我正在考慮,因為我本是奉命經此地看看你,并且叫你赶去新鄭之后,便赶赴霍山,看看崔如煙和韓玉他的情況如何,必要時好接應一下。”
  辛海客有气無力聲音接著傳出來:“墓主對那什么李百靈和小關,好象很重視。既是如此,你還是赶緊去打接應為妙。我盡快前赴新鄭報告這邊的事。”他們沉默一下。
  辛海客又歎气道:“我此行想不到不但拿不到魔叉,不但身負重傷,還折損了鬼刀哨,恐怕會遭遇處死或者最少也是貶滴的命運。”
  “不會吧?”
  秦森提出异議,但口气軟弱,顯然隨口安慰的成份大些。
  “會的,秦森,你听我說。”
  辛海客截斷秦森還要再說下去的,無意義的自我麻醉的安慰話:“咱們同門二十年,你性情雖是暴戾一點儿,卻有義气。老實說,如果換了董秀姑或者韓玉池,他們一定不肯耗費寶貴的靈丹幫我恢复。不過,同樣的,我也不會把任何有用的秘密告訴他們。”
  小關不覺豎起了耳朵,心中猜想著秦森必亦如此。
  “我第一件秘密,就是錢財方面。你當然也知道,咱們形相古怪,性情特別,練的功夫又与世俗大不相同。因此,咱們如是离開墓府,來到人間之時,要比常人花更多錢,否則寸步難行……”
  這一點小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還是后來得李百靈解釋,才完全了解。
  小關明白的是銀子之功用,的确可以理藏許多秘密。
  暴力威迫固然也有效,但有時花錢會更順利圓滑,而金錢加暴力,當然更有效了。
  可是既然血尸這一派的人(專指修習血尸嫡傳武功邪術的門下而不是其它路腿出力的部屬),他們白天可以在荒郊野外,挖個洞躲到晚上才出來活動。這种生活方式,簡直已秘密得不象話了,哪里還須花用銀子?
  李百靈則指出,血尸以及門下并不喜歡躺在泥巴里。
  他們其實极愛干淨,所以連那些廢棄荒塌的古老廟宇或其它屋字,雖然沒有人跡,他們仍不喜歡落腳。
  其次,縱然凶毒如血尸這一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殺人飲血,他們更多的鮮血來源是牛羊牲畜或者家禽等。
  由于一定要新鮮,又有不少忌諱和品种的選擇,這件事便變成十分复雜,非得花上大把銀子不可。
  辛海客的話聲繼續吸引小關注意。
  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鬼刀哨,已替我存了一千兩黃金在永利銀庄,他們自己最少也有三四千兩之多。你動身去霍山之前,想法子去馬家救他們出來。如果只能救出一個,則不拘老大或者老二都行,都可以簽名畫押提款。
  “我試試看。”秦森回答的聲音毫不熱心。
  根本上他是剛從馬家逃出來的,忽然又要再去馬家,還要救人,此一任務危險無比,教他哪里熱心得起來?
  “第二個秘密是從九骷髏秘音魔叉來的。秦森.本門的血海天勸,是由血海黑風和幽風組成。前者之聲音气味及形象,能馭攝或擊潰敵人心神意志。后者則是至陰至酷的內功真气,到最高境界時,可以媲美佛道魔三家的最大力量,例如佛家的般若、道家的罡气等等……”
  辛海客入門比秦森早好几年,所以關于他們本門的最秘密工夫,辛海客知道得多些。
  “秦森,你听了放在心里,別告訴別人。假如你得到秘音魔又,利用此寶特殊力量護住心神,苦練七七四十九天。你的血海天功之中的黑風部分,絕對可得大成就。以我看法,墓主本身已不必借重此寶,可能是選中我,所以派我來取寶。目下雖然那老叫花住在破廟,妨阻了進入馬家秘墓之路,但老叫花不是馬家聘請的人,所以還是有机可乘的。”
  秦森道:“這秘密我絕不會泄調出去,但墓主不一定會選中我,因此,你把此事告訴我,有何用處?”
  “唉,我是一定不行的了,你卻有机會爭取。假如你爭取成功,墓主的正式傳承,已有大半可能落在你身上,你當然知道傳承的意義有多么重大。”
  小關也是后來從李百靈口中,得知他們所謂傳承的意義,就是平安長命的意思。別的門下往往會因小錯而被殺,但若已穩穩成為繼承人,危險性自是大大減少了。
  “秦森,還有一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本門的神功靈力,當那魔又至寶出世時,我們固然可以感應得到,因而找到那地方去。可是那出世時刻已過,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如果那魔又至寶落在別人手中,反而會暗暗克制本門的靈力這一部分,使我們對任何人和事的感應都變得遲鈍,甚至會發生錯誤。再加上那間破神廟,被老叫花錢逸住過。因此,你日后就算爭取到取寶任務,你也得格外小心才行。”
  秦森聲音中稍有惊訝:“魔叉至寶的反克力量我值得,但錢逸住過那地方,于此事有什么牽涉?”
  “老錢一身所學,源流乃是古代中國一直秘密流傳下來的五大脈流之一。這一脈著名人物有孫臏、黃石公、張良等,這些人的名字,會使你馬上聯想到哪一种學問?”
  小關听到這里,不由得惊訝得直眨眼也為之恍然大悟。
  哎,老天,原來這些妖邪,他們能夠臍身第一流的階層,敢情都不是玩的,都真的有學問才行。
  “我一听他們的名字,首先就想到了奇門遁甲。唉,對,錢逸所學既是傳自黃石公一脈,那我真是要多多小心才行。”
  “多加小心還不行。”辛海客說:“你必須赶緊研究,這一方面,我大概多少幫得上忙。”
  小關又為之惕了好一陣,好家伙,原來大妖大邪的頂尖人物,要研究各种學問才當得成的。
  “好的,我先行謝過。”秦森說:“我現下再去瞧瞧能不能救出鬼刀哨那一幫子,然后我趁夜色赶路前赴霍山,你呢?”
  “我已覺得好得多了,希望明天一入黑,我就可以上路赶去新鄭。一切情形,我會向墓主報告。”
  李百靈坐得四平八穩的,淺淺呷一口酒,放下盅子,動作极之优雅好看。
  阿敢已知道她是女性,現在別說碰她,連坐近一點儿也不敢。
  “阿敢,你從前在心里有點儿怕我,那是因為我是男的。現在你心里不怕了,但卻是在行動上怕我,這是因為我變成女的,我有沒有猜錯呢?”
  李百靈這問題雖是古怪,連不敗頭陀等老江湖,有過不知多少人生經驗,亦一時測之不透。
  可是不敗頭陀一點都不惊疑。
  他只在心中善意地微笑。
  唉!隱湖秘屋。
  唉!她們都是那么美麗的姑娘……
  阿敢在白哲漂亮的李百靈(男裝)面前,對比之下已經大有呆頭呆腦之感。而現在,他听了李百靈的話,竟然張大嘴巴的那种傻相,則几乎有點儿像白痴了。
  “李……李……”阿敢忽又遭遇大大難題,他應該怎樣稱呼李百靈才好呢?
  不敗頭陀慈祥地憫然微笑:“阿敢,叫她師父或者叫她仙子都可以。”
  “是,是!”阿敢堵在心口的一口气忽然消散:“仙子,師父,你……你沒有猜錯。”
  看來阿敢除了為人心性太忠厚老實之外,其實并不蠢笨,甚至可說是十分聰明。因為連不敗頭陀也听得沒頭沒腦猜想不透的說話,阿敢卻立刻了解而回答。
  “她是不是珍珠?”
  “是,是,我要不要找她來?”
  珍珠就是馬子靜想收為侍妾的那個女孩子。她自己固然反對作馬子靜之安,阿敢亦反對,于是鬧出很多事故。
  假如珍珠本人不反對,阿敢也不反對,則這种豪門子弟納妾之事,簡直有如我們每天要吃飯一樣平常,根本連提也不值得一提了。
  阿敢的反對,顯然除了站在珍珠這一邊之外,還有私人原因。
  因此,李百靈剛才的話就很容易理解了。
  當李百靈是男人之時,她那么漂亮和有學問,阿敢當然下意識地生出恐懼,怕是珍珠會為之而迷失。
  而當李百靈竟是女子之時,無疑的珍珠一向很會呷醋,阿敢必定吃過苦頭,所以他怎能不害怕呢?
  “暫時不必帶她來見我。”李百靈這時心中泛起小關的面影。
  這家伙雖是亂七八糟,卻极之容易使女孩子傾心醉倒,還是別讓珍珠見到他為妙。
  “阿敢,你先跟不敗頭陀爺爺叩頭。”李百靈又說。
  這回不敗頭陀可測得透她的心意了。
  那是因為李百靈心中尚有若干疑慮,這是指阿敢的資質票賦方面,即使只收阿敢為記名徒弟,但做記名師徒仍有相當責任的。
  所以她深心中确實有疑慮,不能決定。
  但不敗頭陀既然叫阿敢稱她為師父,這意思也就是說,阿敢的為人以及資質方面,沒有問題。
  不敗頭陀這一推荐之功,阿敢自應向他大大多叩几個頭才是。
  關于叩頭這一節的奧妙原因,阿敢可就恰好跟不敗頭陀相反,全然不明其故了。不過他听話得很,立刻化盤坐為膝跪,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不敗頭陀呵呵而笑:“生受,生受。”
  他向阿敢說道:“但愿你將來的成就,可以媲美你的……你的……晤,我說的是小關……”
  師父的老公,通常可以稱之為師公。
  不敗頭陀硬是懸崖勒馬沒說出來。他實是在深心中非常愛護李百靈,所以体貼得連一點點窘也不肯讓她嘗受。
  李百靈心竅千伶百俐,焉能不知。所以他情不自禁伸手勾攬住不敗頭陀的臂膀,甚至把面孔貼在他肩頭上。
  李百靈當然還記得不敗頭陀發威時,忽然變成威猛如天神而又英俊的本來面目。
  而且,他的武功成就,他的人品和情感,他細膩的心事……唉,這种男人,既然不复能是情人,那么希望他是我父親就足夠了……
  不敗頭陀完全了解她的心意。
  他深知在女性心中,父親是表示极之极之重要的一個形象,這決不是說她對親生父親有何不滿,而只是把感情提升到此一地位而己。
  不敗頭陀無言地拍拍她后背,慈愛之意亦在無聲的動作中表露無遺。
  李百靈的頭靠在他肩上:“啊,不敗爺爺,我要怎樣講才好呢?”
  她已經跟隨阿敢對不敗頭陀的稱呼了。在我國自古以來,女性總是得跟著儿子的輩份來稱呼對方的,徒弟亦等如儿子。
  “你不講我也知道,不過,听一听也是十分愉快的事。”
  “我想質問你,”李百靈姿態上盡管好象是很依戀,但口气不善,有點儿來勢洶洶味道:“我問你,像你這种男人,怎可出家做和尚?而且做了几十年之久?”
  不敗頭陀那和藹及慈祥的笑容,一點儿沒變:“別這么凶,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沒有對不起的感覺。”
  他對不起的是誰?
  為什么要覺得“對不起”?
  而且,李百靈她憑什么凶他?
  這些都是饒有趣味亦很有深度的問題。
  尤其是最后那個問題,李百靈乃是憑著女性立場,咄咄質問,大有譴責意味,更耐人尋思。
  不敗頭陀果然沒有打進,他被人凶他,被人質問,反而顯得愉快受用得很。
  他呵呵而笑:“百靈,咱們別扯得太遠了。你看咱們趁這空閒辰光,做點几事情如何?例如赶緊把秘音魔叉拿到手之類的事情。”
  李百靈頷首:“很好,反正還不能躲到被窩里大睡其覺。不敗爺爺,我變個戲法讓你開開心好不好?”
  她的戲法,不敗頭陀敢用頭打賭一定及有趣味。況且,別人就算不同意,她也一定會想法子使別人不敢不同意。
  “好极了,是什么戲法?”
  “我剛才已用奇門術數算了一下,我們且等大半個時辰便出去,一直向東南方走,大家都絕不准回頭顧盼,走了一千步,我們一定可以看見死亡。”
  不敗頭陀笑道:“你的古怪多是多了,可是‘死亡’有什么好看的?咱們去找它于嗎?咱們之中誰會活得不耐煩了呢?”
  李百靈道:“不是我們,是別人,我們只是及時看見而已。”
  她又解釋:“而且看見了之后還有好處,你和阿敢,都有好處,至少大概有些銀子之類的收益!”
  “有這么玄?”不敗頭陀笑哈哈問。他身為禪宗大師,對人世間這一切當然沒有什么窒礙。
  換言之,他也不會有什么希求。
  另一方面,這些希奇古怪的深奧學問,以及會發生的事情,對他也絕不构成煩惱和障礙。
  他們言笑曼曼,气氛輕松融洽。
  阿敢也不覺受到感染,插上一腳:“仙子師父,向東南方走一千步,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李百靈連眼珠都不必轉,隨口反問:“會不會是馬家?”
  “是的,正是馬家。”
  阿敢口气眼光,都流露出無限欽佩。其實這一類的猜測,普通人也辦得到,何況是李百靈。
  李百靈根本沒注意阿敢,心念很頑固地轉回小關身上。
  這個家伙不知道還會在馬家泡多久?
  那會儿有什么看頭?
  馬家一定會有不少漂亮女人,小關會不會被她們揪住而脫身不得?
  最后一項的胡思亂想,帶著好玩有趣的意味。不過,若是細細深入分析,則李百靈已經是邁開了呷醋的第一步了。
  在似乎是無窮盡的黑暗中,小關身在空中,要相當遠的一段距离,他才在樹梢、篱笆、屋脊、牆頂等地方沾一下腳。
  他像專門在黑夜中獵食的貓頭鷹,無聲而又迅速滑過空气。
  小關當然不是在作健康運動,而且這种一飄數丈的速度,對人体健康來說,功效大概比不上晨運的慢跑。
  在前面七八丈處,有一道魅影也正向前飄飛。
  由于這道影子有大半截身子好象已溶入黑暗中,使人設法子看得見,所以稱之為魅影。
  事實上一般的人,根本沒有看見那魅影的可能,因為這魅影就是血尸門下五大高手之一的秦森。
  他已施展出舉世莫不忌憚和恐懼的獨門幽夜藏形身法。在黑暗中,練得再好的夜眼,也很難找得到形跡。
  在大白天或光亮所在,這門身法高明到可以隨著對方拳掌風力倏忽進退的地步。
  換言之,這門幽夜藏形功夫練成的話,第一點在光線微弱的地方,你看不見他,第二,就算你看得見他。但一拳打去,他可以隨著拳風飛高。因而你出拳再多再快,也等于打在虛空而白白浪費力气。
  通常情形之下,拳拳打向虛空白費力气并不要緊,最多是疲倦之累而已。可是對面還有一個隨風飄舞的魅影之時,問題自是嚴重得達到難以想象的地步了。
  不幸碰到血尸門下高手的人,世上恐怕也只有小關會愉快得一直微笑。
  但小關的愉快心情卻确實有道理的。
  第一點,他在監視和查听辛海客和秦森對話時,本來塞住他腦筋的東西,當時忽然取出,而現在正予以證實之。
  這便是小關他視力的部分。
  當時小關回想看見秦森的前后經過,記起了自己提聚阿修羅大能力之時,當那至陰的九陰煞和至陽的六陽是交替流轉,明盛則可以看得見秦森的黑衣服,還特別清楚。
  陽盛時便見到他胸口的心形印記以及他背上插著的毒刺小球細杆子。
  從看得見對方形跡一事上,已可以推論出他所修成的阿修羅大能力,敢情真有克古墓血尸這一系秘邪功夫的力量。
  別的暫且不談,單單是能在黑夜中輕輕松松追蹤這一點,現下已予證實,這當然是很愉快的事。
  有關的第二點愉快,則來自速度。
  那秦森在夜空中唰忽隱現飄飛,速度快得可以駭死人,可是小關卻不必太用力,就可以跟住,此是快感之一。
  另外,試過滑水或開快車的人,亦可深知本身的快感是如何的強烈。
  不久之后,秦森好象是若有若無的鬼魂,站在窗外。那是馬府總帳房的寬宏堂屋的窗戶,現在一概都不見了。
  地上的血跡,亦已洗抹過,大概還用了辟除气味的香料藥物,所以空气中亦沒有血腥味道。
  巨大寬敞的忝屋內,又并不是真的沒有人。但由于只有一個,而屋內又燈火通明,所以格外顯得靜寂凄清。
  這唯一的人正是須發皆白的竺忍。他手持折扇,獨自坐在靠庫房壁下的一張大師椅上,半限著眼睛,好象在等什么人。
  竺忍盡管心理上好象已有等人的准備,但當一股銳利強勁的聲波鑽人他耳中之時,仍然使他几乎彈起几尺。
  這聲音他熟得很,正是那古怪而又羅嗦的小關。
  不久之前,竺忍已被這聲音弄得死去活來。
  一來是太響亮,簡直想震聾人家的耳朵。二來是替小關心痛,心痛他胡亂耗費真元內力,那簡直是豈有此理愚蠢無比的浪費。
  現在這家伙又來了,聲音還是那么勁亮,好象已認定了他竺忍是個耳朵有毛病的人。咳,這小子莫名其妙混帳胡鬧之至!
  真元內力怎可這樣子浪費呢?
  “竺老,竺老,那鬼頭鬼腦的家伙又來了。他叫秦森,是血尸門下,現在站在東邊窗戶外。他想救鬼刀哨的人,但您老人家坐在這里,我可就不知道那小子敢不敢出手。”
  后面的話倒是很像人話,不過實在太羅里羅嗦了。小關若不赶快學會如何節省真元內力,遲早總有得瞧的。
  竺忍指指自己耳朵,話也是雙關的:“我老頭子耳朵沒聾,小聲點儿好不好?”說話之時,眼光射出東窗外,那樣子好象已瞧見了秦森。
  秦森背脊骨上的冷汗陡然流下來,這老家伙若不是練成了玄門正宗的沆視地听神功,那就一定成了魔教的沆魔耳目。那竺忍怎樣看都不似和尚,故此秦森略去了佛家的降魔神通。
  假如竺忍的眼睛和耳朵已修成上述兩家其中之一,那么他這一大套的隱形功夫,已完全不管用了。
  這就是秦森汗流浹背的最大原因。
  “不好了,竺老。”小關急急說,幸而他又記住降低音量:“秦森已向后宅那邊跑,他有什么陰謀詭計?”
  “我怎么知道?”竺忍傳聲回答:“你暗中跟著瞧瞧,我卻明著進去,咱們看他想搗什么鬼!”
  后宅的泓堂房間以及走廊院落等,到處都燈火高懸。
  這等情勢對秦森自是很不理想。
  尤其是那老不死的云濤妙手竺忍,展聲篤篤一路穿堂過院走人來,威脅之大,難以形容。
  秦森放棄了到后宅抓上几個人質的想法,兜圈要繞回總帳房那邊。
  忽然他腳步一停,綠熒熒的眼光穿過黑暗的小花園,落在客廳內微弱的燈光下的一個妙齡女郎身上。
  那少女大概十七八歲吧,身材健美,面貌也很可愛。
  地面色膚色的那种嬌潤,以及雙眸之清澈漆黑,則是秦森認為最可愛動人的。因為有這些特征的青年男女,必是真元充滿、青春极盛的最佳爐鼎。
  這种對象,說老實話,一万個青年男女之中,也很難碰上一個。這一點,秦森是大行家,深知真是珍貴無比的奇遇。
  故此秦森的綠色眼睛陡然明亮。
  他想:“這么上佳的爐鼎美食,對辛海客來說,只要她一碗鮮美的血液,就可以立刻恢复功力。
  “在我秦森而言,吸了她的血,可以抵得上三百個年輕人。”
  秦森的兩只獠牙似乎長了許多。
  依照秦森的邏輯,那個少女實在很值得貢獻出她的鮮血。一則她可以立刻治愈辛海客的嚴重內傷。
  二則,她可以在無形中救了不少青年性命。因為秦森吸了她的血,至少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必再吸人血了。
  那少女正是那個專門服侍竺忍的阿菊。
  她因為得過竺忍秘密傳授的內功,這十八年練下來,由普通之身,變成了极佳資質;但亦不幸變成血尸這一派妖孽的上佳美食。
  若果她早知道有這种可怕后果,并且又早知一定會碰上血尸門下的話,想來她极可能不肯修習這种內功了。修習內功時苦境難關甚多,
  只見阿菊在暗淡燈下,忽然整個人跳起來。好象屁股被蝎子出其不意蟄了下。
  不過。她接著仍然坐得很穩。所以顯然不是有什么虫牙咬她屁股:
  秦森─方面,舍不得這─頓可以立刻增加他功力的爐鼎美食;
  另─方面,那竺忍的威脅,以及拯救鬼刀哨之人行動,使他發生相當大的矛盾。
  那竺忍的展聲,還遠遠在內宅那邊隱約傳來,所以現在去拯救鬼刀哨,乃是最好時机,
  可是顧得救人,便不能立刻出手擄走這個少女了。
  秦森必須擄走阿菊而不可當場吸血的原因,便是因為像阿菊這种特級人血,吸了必須馬上入定練功才有大用。
  但既然如此,又何妨等到辦好一切事情,例如拯救鬼刀哨之行動之后,才回轉來擄劫阿菊?
  但秦森卻不作此想!
  他深深知道,也深深相信“時兮時兮不再來”這一條真理;
  莫看這少女現下孤身地在這屋子里,好象十拿九穩手到擒來。
  但事實上,這少女隨時隨地可變為有人圍繞保護,一分鐘后就可能不在此處,不知她隱沒在什么地方去了。
  總之,秦森著實不能決定,遲疑了老大一會儿時間,才有所行動,
  在阿菊這─方面,她曾經忽然跳起來,像蝎子咬一口屁股,自是大有原因的:
  那是因為小關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來:
  不管是什么內容,她首先便是駭了─大跳;
  但小關那年輕、溫柔而又清晰的聲音,使她感到沒有什么好害柏的:同時.說話內容也頗有趣。
  “喂,小姑娘……”
  這一句是使阿菊彈跳起身的因素。
  接著她已從繼續鑽入耳中的聲音,分辨出那是年輕男子的口音,并且溫柔而又清晰:“別怕,我是小關,是竺先生的朋友。你一定道竺老先生是誰,也知道他今晚正在應付很可怕的敵人,你幫幫我們的忙好不好?你肯幫忙的話,赶快點點頭。”
  小關看見阿菊相當用力地點頭,不覺欣然一笑!
  他道:“好极了,你仔細听著,有個坏人,也就是竺老和我正都要對付的敵人,他想對你不利。但你別怕,我們不會讓他得手的!”
  小關此人不但精靈不過,同時天生很會体貼女性。此所以他万万不敢把秦森要吸血之事告訴阿菊。
  當他展開行動時,還特地向遠達七八丈外的秦森望一眼,這一眼大是含有躊躇滿志的意思。
  因為小關他跟蹤秦森,這一程下來,已經發現了几种更容易更可靠的查听訣竅,并且已經在秦森的身上運用純熟,可以不怎樣費力,就牢牢地釘住秦森。
  小關一面用傳聲告訴阿菊說,他會現身跑入屋子保護她,一面腳下發出聲息,但每一躍只有丈許距离,一直扑入小花園內。
  他這么一鬧,秦森一切計划頓成泡影,而只好等著看清楚來人是什么樣子,干嘛忽然飛跑而來?
  行動被阻延這一點,秦森固然已落在小關算中。
  另外一點,那是關于武功方面,秦森亦被小關的戲法蒙住,真以為他武功只是過得去而已。
  至少秦森已肯定小關的輕功并不高明。
  小關穿過黑暗的花園,出現在廳門口,說道:“喂,我來啦……”
  阿菊抬起頭,眼中實在隱藏不住心里的惊恐怀疑,但旋即變為歡喜,滿面綻出笑容,一時竟顯得十分嬌艷可愛。
  她芳心中本甚忐忑不安,假如來人長得很難看可怕,而又必須假裝跟他熟絡跟親近,這豈不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他長得還滿好看,謝謝老天爺,現在就算讓他抱住也不要緊了!
  于是阿菊跳起身,真心地笑著沖向小關。
  她沖勢很猛,大概是不習慣這种表演之故。
  事實上也很少有人有机會會習慣這种表演的。小關知道不能怪她,而且還不能不赶緊展開雙臂,看似擁抱,其實是頂住她的沖勢。
  這時小關當然絕不可以閃開,否則阿菊一下子沖入秦森怀中的話,那可就十二万分的糟糕了。
  小關擁抱住阿菊那丰滿富于彈性的身体,陡然想起李百靈。
  哈,我記得好象還沒有這樣子地抱過小家伙。這种滋味挺不錯,下回得找個机會狠狠抱她一下。
  小關此人腦筋反應都很快,故此不免也煩惱叢生。
  他霎時又想到,假如李百靈忽然來到,這小家伙千奇百怪,誰也測不透,所以她突然出現并不稀奇,她看見了這一幕的話,她會怎樣想法呢?
  几乎在同一時間,他又發覺阿菊好象很樂意讓他抱住,所以全然沒有立刻离開他怀抱的意圖。
  咳,小女孩,你可別害死我才好,千万拜托。天靈靈,地靈靈
  但阿菊忽然往他怀中鑽得更厲害,這等樣子當然更不象話。
  幸而小關本來就沒有情欲,也沒有占便宜的坏心眼,故此他心智健全如故,靈台也清澈如故。
  這樣,他才能夠以一种超本能的敏銳感覺,知道秦森已出現在背后。
  那是燈光可以照得見的地方,阿菊分明是一眼瞥見,所以大駭一惊而向他怀中死鑽。
  秦森的外型衣著和面目眼睛等,別說在黑夜中,即使在大白天,也真能把任何大膽之人給嚇一跳,膽小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小關沒有回頭,像平常人拿起一根稻草一樣,抱住阿菊,邁步走入廳內。
  他還記得辛海客攻擊不敗頭陀時的鬼魅身法,明明還在前面講話,忽然已在不敗頭陀背后出現,并且發出可怕的攻擊毒招:
  所以小關嚴密防范著前、左、右三方,那純粹是為了阿菊的安全。
  因為他剛才已看見秦森的兩只獠牙曾伸長,阿菊若是被獠牙咬一下、問題必是嚴重難以解決。
  至于他自己,不拘是后頭或背后,秦森敢咬的話,卻只怕吃虧的是秦森自己而不是他小關。
  小關這方面的經驗和信心,是那對動作快逾閃電而又有奇毒的彩練蛇給他的。
  小關試過以隔空指力抓体那對毒蛇,后來也曾經以真气內力護住体膚,那對毒蛇果然咬不了他。
  它們的牙齒好象咬在既堅又滑的─層罩子上,每次都滑到─旁,弄到后來,那對彩練蛇對他的皮肉已絕對不感興趣。根本已懶得張口露牙向他襲擊。
  當然,最好還是不必用自己身体去試驗秦森的獠牙威力?
  那妖人不咬最好,但他若是非咬不可.那也沒有辦法。到時只好盡力以阿修羅大能力拼命封護被咬之處。
  若有可能,最好能夠反震敵牙、最好能出其不意震斷秦森那對又尖又長的獠牙。
  說時羅嗦,其實小關已經三几步就走到客廳左角、那儿有一組桌椅,其中有一張是舖著織錦椅套,還有厚厚墊子的愜師椅。
  小關作出要讓阿菊坐在那太師椅的姿勢。
  這時,他全身每個細胞都已經動員,已准備應付任何襲擊,亦准備以任何方法子敵人以最強大最凌厲的反擊。
  但背后陰森肅殺之感忽然消失,大概是因為遠遠已傳來竺忍那陣一板一眼很有節奏感的展聲之故。
  阿菊沒有放手,相反的還抓得小關极緊。
  竺忍的腳步聲,一板一眼既不快也不慢傳來:手,把她自己挂在小關身上的。
  假如這是阿菊自己死命摟住小關,那么竺忍以什么理由怪責小關
  ?
  故此竺忍掌中的七口小飛刀穩穩留在原處。而一眨眼間,那么多把小飛刀竟然又不見了。
  小關感到奇冷消失,才回頭苦笑:“竺老,你對我太沒信心了。”
  竺忍聳聳肩膀:“對不起,我對你認識還不深。”
  話聲中竺忍一步已到了他們身邊,一伸手把阿菊剝离了小關身体。
  他老人家翹起白胡子狠狠瞪了阿菊一眼。
  可惡的丫頭,差點儿鬧出大事情,而現在我老人家其實已經不容易下台了。你這丫頭怎么搞的?
  竺忍接著側耳一听,四下雞犬不惊:“晤,那廝跑掉啦!”
  “他一定趁机去救鬼刀哨那些人。”小關說:“照您的看法,他破得破不得那道庫門?”
  竺忍說:“門都沒有!”
  他聲音很有信心:“那間庫房,据我多年觀察,根本當初建造時,就是准備活擒天下第一流高手的陷阱!任何人沒有鑰匙的話,絕對是進不得也出不得。”
  “那好极了,這樣我們便不必急急忙忙去對付秦森了。”
  小關說:“這位姑娘是誰?為什么秦森一瞧見她,兩只獠牙馬上伸長了許多,好象連口水也快要流出來的樣子?”
  “她姓王,名叫阿菊。練過十年八年內功,所以大概很能吸引血尸這一系惡魔……”
  “啊,原來如此,我開始有點儿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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