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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空手入關气壯山河


  鐘荃心中不由得大大震駭,正待不顧一切,和那人強掙時,耳畔已听得熟悉的口音道:“師弟這邊來,快點。”
  他松了口气,發覺章瑞巴的口气中,似乎焦急得很,便唯唯跟著橫穿過攤子,走入一家藏人屋子中。
  原來這便是章端巴歇宿之處,章瑞巴道:“真是巧极了,我正想找你,不料出門便見你在人叢中。師弟你可知道,我們路上碰見那些衛士們的三個頭儿,已來這城中,四處派線眼找你哩。”
  “原來他們是找小弟的。”鐘荃恍然道:“徐姑娘還以為是追她的。可是此事怎辦呢?小弟并非怕他們,但只恐將來南下時,會有麻煩。”
  “我是听到一個在衙門辦事的鄉人說的,因為他們要派遣本地人做眼線,故此泄漏了來意。你所慮的极有道理,目前只好躲一躲,再有什么羅嗦時,說不得我只好出一次頭,把事情包攬過來,挫辱他們一番,諒他們也不敢到后藏來找麻煩。”
  “其實小弟和他們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過節呀!”鐘荃道:“只點倒了他那最坏的手下,還沒有殺他哩!他們的气量也忒窄小。”
  章端巴誦聲佛號,道:“出家人本不應該說這些話,我說師弟你手底的确太軟了點,將來應該除惡務盡,以免自身反受其害。”
  “師兄教訓得是,本來小弟也想著那郝老剛,閒常也不知魚肉了多少好人,為己為人,也應殺他滅口,可是在那最后剎那間,卻下不了毒手。”
  章瑞巴闊大的面上,露出純真的笑容,道:“善哉,我已犯了口孽,師弟真不愧是昆侖諸位高僧大德的傳人,究竟你跑到這儿來干什么?”
  鐘荃立刻將經過詳細告訴他,并請他試試去醫治方母的病。
  章瑞巴道:“在我們那地方,并沒有醫生,人們有什么疾病,都是由寺中派僧侶去醫治,我雖也懂得,但沒有把握可以醫治她那种重症,既是這樣,我不妨去一去,你便呆在這里,別要外出,等我回來再說,反正你求劍之事,也得明天去碰碰看。”
  鐘荃唯唯應了,章瑞巴吩咐主人招待鐘基之后,便揚長而去。
  他只剩下獨個儿,門坐屋中,虧得他耐性极好,直等到日已西下,卻仍不見章瑞巴回來。
  這時他已將方母當年的情形反复想了几遍,要知鐘查并非愚鈍,不過是太過厚道淳朴,凡事總不會拐彎推想,一方面腦筋也比較慢一點,故此在一些党橘急變的情形下,便顯得有點笨而已。
  他最后确定此事必是雪山豺人所為,而覺得自己仗義為方母報仇,是個非常對的決定。雖則自己這時并不知道能否贏得名震天下的雪山豺人。還有那九爪神孤張二郎,他是親手殺死方母丈夫的仇人,可是方母既然沒有提起,而且追原禍始,罪首應是雪山豺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放開不想。
  天漸漸黑了,他已用過晚膳,便躺著休息了一會儿。直到初更之后,气溫已降低了許多,這時外面已沒有人逗留。
  他忽地一骨碌起床,心中忖道:“劍主波斯人的病忒以奇怪,偏偏在我來求劍前一晚病倒,而且又是這樣一個怪病,這事敢莫太湊巧了。田間維克說起主人不似有病,當時雖不置信,但如今想來大有道理,究竟內中有什么蹊蹺呢?我非查個明白不可。”
  于是起床披衣,悄悄躍出屋外,眨眼工夫,鐘望已到耶波斯人的巨宅。
  當下他四顧元人,腳下略不遲滯,一徑飛躍而人。來到后宅,卻見四下許多房間,燈光未滅。他隨便練當中的一間房躍下窺看,眼光到處,只見這房間陳設華麗非常,當中吊著一盞琉璃纓絡、光華閃爍的大燈,靠內牆正中一張巨大銅床,繡多錦被上孤零零地臥著一人。
  那人身軀藏在多中,只露出頭部,一頭如銀白發下,高挺的鷹鼻最為惹眼,一雙眼睛圓圓瞪著,目光已有點儿呆滯,但仍不時同動出生气。
  鐘荃不覺輕輕地啊一聲,四面望時,卻不見半個人影,別說這老人的儿孫,便仆人也沒有一個在側。
  “這老人太可怜了。”他又惊訝又怜憫地想道:“听說他有富甲天下的資產,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侍候。還有最奇怪的是,看來他似乎是受了點穴而癱瘓暗啞,不過那點穴的人功力太差了,加上這老人身体強健,故此并沒有昏迷,干瞪著眼睛受苦難折磨,我今晚要是不來,他的老命便保不住啦廣
  他心中的念頭不過一掠即逝,這時不忍那老人再多受分毫苦痛,基然飄身而進,直挺挺站在床前。
  那老人眼光微微閃動一下,鐘荃伸手一拍,老人硬繃繃的臉容和身軀同時松弛,圓圓地呆瞪的眼睛,也同時圖上。
  他打怀中掏出那藥瓶,倒出一粒火靈丹,使個手法,捏開老人的嘴巴,將丹藥放進口中。
  這火靈丹乃是昆侖靈藥,專治這等傷痛,而且入口即化,藥力奇速。
  那老人微唱一聲,重又張開眼精。這時眸子里已是精神活動,毫非方才呆滯情景。
  鐘荃壓低聲音,用回語道:“老伯,你現在覺得好些么?”
  老人輕輕點頭,直著眼睛打量他。
  他安慰地笑一下,低聲道:“總算來早一步,能夠把老伯救回,我心里高興得很。”這時他心中果真忘了求劍之事,只為著能夠救回老人的性命和解除他的痛苦而欣幸快慰。
  老人道:“你是什么人?看來不似回人,卻像個漢人。”聲音十分枯逐。
  鐘荃微笑點頭,那老人面色變一下,但立刻平靜了。“咳,我真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老人歇一下,繼續道:“這兩日兩夜工夫,我竟像活多了一生,卻是多么可怕的一生問!”
  老人在唱歎中住嘴,徐徐閉上眼睛,鐘荃失措地輕咳一聲。
  “一切的事都是我親眼看見。”他霍地睜眼,說道:“那是多么難以置信的事一一我親生的骨肉儿女,竟在我眼前商議瓜分我的財產,沒有人再向我瞥以一眼。我的悲憤和痛苦,卻不能表達絲毫,似是死去而實在活活地嘗受這一切苦痛折磨。最難堪的是他們兄弟意為了財產分配的問題,由吵嘴而動手,几次有人摔在我身上,但老天呀,他們沒有一人瞧瞧我的病……”
  鐘荃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插嘴,只好呆木地听著這老人的冤苦。
  老人長長歎息一聲,試圖坐起身,努力掙扎一下,果然坐起身來,只不過顯得十分虛弱。
  鐘荃道:“老伯,你的身体很快便會恢复原狀的,你已經服下我的秘傳靈藥,只要吃喝點什么体力便能夠恢复,不必憂慮。”
  他的態度獎不自然關切誠摯,連不懂事的孩子也會覺出他是衷心之意。
  老人沉吟一下,垂下眼帘,想了一會儿,抬目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便是我的思人了。我心中的感激,唯有上天才能知道。”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不能問你的來意,只請問你的姓名,以便可以記在心頭,同時我所有的東西,你喜歡什么,便拿什么。”
  鐘荃作個手勢,把他的話打斷,道:“我姓鐘名荃,今晚前來府上,本來有事要求你幫忙,可是在這情形之下,我再也不能求你,否則變成扶思而求了。老伯,你安心靜養吧,我要走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老人鑒聲察色,忽地跳起床來,伸手去拉鐘荃。
  鐘荃如何能給他拉住,全身毫不動彈,腳尖微浮,身形已退去了四五尺。
  在鐘荃的心中,顯然十分為難。因為倘若地撒手一走,則寶劍從何未得?豈不有辱師俞?可是他又因是名門正派,最講究的便是做事必需十分公平,雖一芥之微,也不能通分。在日下有思于人的情形下,他的要求絕對提不出來,即使這件事關系如是重大,也不能破坏這規條。
  那老人到底元气未复,雖是乎日身体強健之极,這時也禁不住眼前發黑,扑地向床下跌仆。
  鐘荃的身形宛鬼魅往來,倏然已移前數尺,伸手握住老人的臂腿,扶回床上。
  老人五指緊抓住他的衣襟,著急地道:“鐘先生別走,我還有話說!”
  鐘荃只好應承道:“不走,不走,老伯有話慢慢說。”
  老人微吁一聲,把手松開,緩緩道:“我早已看出先生是個忠誠君子,不過故意試探一下,哪知先生……”
  鐘荃心中道:“這种事也可以試得么?你叫我隨便要什么東西,不啻暗示說我此來的目的,乃是在于竊取珍寶……”
  “哪知先生真是我平生未見過的清高君子,以先生口气說來,似乎有些事是我能夠代為辦到的,我敢相信先生所想辦之事,必定十分正當。故此務
  請先生別怪我老拙糊涂,將事情說出來,讓我借此能夠稍為表示感激之意。”
  鐘荃見他說得誠懇,不禁躊躇一下,覺得似乎可以說出求劍之事了,那老人立刻又誠懇地催問一句。
  “好吧,我無妨說出來。”他終于道:“不過先請問老伯,你何以會受到這种傷呢?”
  “是一個漢人做的。”老人答道:“他也是半夜來到,用手指在我這儿戳一下,我立刻便昏迷不醒,后來雖是醒了,卻動彈不得,又不能說話,甚至連眨眼睛也不能,干瞪著眼看那些醫生們來了又去,毫無半點辦法。后來更看到那些不肖子的丑樣,嘿!”他用一聲歎息,結束了這個回答。
  鐘荃點頭道:“這就對了。可是那人……”他的話忽地縣斷,他本想問問為什么那漢人會來點他的穴,但隨又想到也許干涉人家的秘密,便連忙往口。“不過那人的功夫不到家,故此令老伯受了好些活罪,照理應該昏迷不醒而死才對。”
  “我的來意,原是想跟老伯商量,向你買下那柄高王寶劍……”
  一不成,這事不能辦到。”
  鐘荃臉色大大變一下,沖口道:“我是說來跟你商量而已。不行便拉倒!”他不禁有點忿然了。
  老人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劍已經給那人拿走了,所以我沒法應承。”
  “什么,那人把劍搶走?”
  “對了,劍搶走啦,還把我弄成這樣子。”
  “那么老伯可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知道,”老人一曾聲道:“他是伊黎大將軍的武士,那日日間曾經由別人轉達過,說大將軍要這口寶劍,我沒有答應,他晚上便來了。”
  “呸,都是一窩沒有骨頭的賊种。”鐘荃居然罵了一句。
  “鐘先生,要是你有辦法把那封奪回,我情愿送給你,因為我料到他一定借大將軍的勢力,假傳命令奪劍,否則大將軍豈能沒點憑据給他么?”
  “奪回來?”鐘荃像是抓住一絲希望之光:“假如不是大將軍真要的話,我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先聲明,奪回劍之后,我不能白白要你的,請老伯開個价目,我好安心。”
  老人搖搖頭,道:“唉,你不知道,我在這兩日夜間,什么事情都想透了,你們漢人有句古諺說:匹夫無罪,怀壁其罪,我已是這個情形。金銀都不過身外物,只看儿子們為了這些東西,便閱牆相爭,叫我的心怎能不寒?另一方面,我平生私心自用,不管別人死活,才掙得偌大一份家資,故此我的儿子,也繼承了我這种不顧別人生死的私心,連對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這算得是眼前報應,幸虧還有補救的机會……”
  他喘息一下,又興奮地說:“那四寶劍,在坏人的手中,不知會害死多少人,做下多少惡孽,先生你為了這原故,也必需把它奪回來。而我再也不敢要它了,最好送給先生你,用它做些好事……”
  這些話人情入理,教鐘荃一時啞口無言可對。
  老人越說越興奮,爬起床來,從銅床下面拉捏一下,拉出一個小抽屜,里面卻是一本漢文的單据。
  他遞給鐘荃接住閱著,那是一本銀折子,庄票是北京老盛興很庄發的。這老盛興銀庄乃是全國第一大的銀庄,差不多各地都有分號。不過鐘荃可不知道,甚至連這本是什么也弄不清,雖則他看得懂字。
  老人道:“這是我歷來有貨物運到內地去,貨銀便存在北京這銀庄的存折。”他微微一笑,面上高挺的鷹鼻更加突兀惹眼。
  “我已決定徹底改過,盡力把家資幫助窮人,但這一本銀折的存金,要弄回來太麻煩了,你是個一文不取的俠士,故此我付托給你,任由你將這些銀子使用救人。如果你自己不去中原,可以托給別的你能相信的人……”
  “我遲些日子便去中原。”他有點期艾地答:“可是這個……”
  “唉,鐘先生若不允幫我這個忙,這些銀子只好白白廢棄了。我一向怀著到北京去做大生意的念頭,但為了許多問題,終于去不成,你是行快仗義的人,必定用得著銀子,為了那些受苦難的人們,你万万不能推辭。”
  鐘荃一听真有道理,便爽直地點點頭。老人殷勤地叮囑道:“那口寶劍也要設法子奪回呀,否則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啊!”
  他又答應了,忽然房外遠遠傳來腳步之聲。他道:“有人來啦,老伯,我可要走了。”
  老人悵悵道:“好吧,以后如果有机會,請你來和我見上一面,但愿我能活到和你再見的日子。”
  鐘荃走近去,親切地握住他的臂膀,露齒微笑道:“我一定會和你再見的。”
  外間腳步聲更近了,他松開手,倏然倒縱而起,揀出房外。
  他并不立刻离開,卻隱伏在富后窺听,那進來的原來是老人的儿子和一個仆人。只听那儿子惊訝叫道:“爹,怎的你已經好啦!”
  老人沒有回答,但鐘荃在暗中卻能想象到他面上不高興甚至含恨的情形。
  仆人奔出去報訊,鐘荃覺得已經沒有妨礙,便飄身而起,踏瓦越屋,徑自出了這巨大的宅院。
  這時還未到三更時候,他一口气飛越過數十座屋子,然后援下腳步,凝眸思索。
  腦子中的思潮,紛至沓來,使他不知想些什么才好。但有一點橫梗于心的,便是他要辦的事太多了。不論是自家的或是別人請托的,未曾有一件可以立刻解決。
  尋思中著地一旁汪汪犬吠,把他嚇了一跳,頓腳飛上牆頂,目光一掃,只見兩文遠的一幢房子,燈光明亮地露射出來。
  夜深人靜的犬吠,听來特別的刺耳,那有燈的屋中,一個人掀開窗門,大聲吆喝道:“該死的畜牲瘋了么?給我靜下!”
  鐘荃得一下,身形轉折飛起,輕飄飄落至那屋頂上。敢情那人說得一口好官話,而且口音甚是熟悉,正是持勢凌辱百姓的郝老剛。
  那些惡犬噤口不叫,郝老剛罵了一聲,縮回屋中。
  鐘荃打那邊飄落地上,湊眼在窗縫中窺看。
  只見屋中擺著一桌盛筵,肴肉美酒,堆滿桌上,但圍坐桌邊的只有三個人,正是日前所見的五名衛士之三。
  鐘荃眸子一們,想道:“還有兩個是給徐姑娘打死了,剩下這三個坏東西,這么夜了,還在飲酒熱鬧。”
  這三人酒都喝多了,滿面赤紅,當中那胖子大笑道:“郝老剛哪,你何必對那些守夜的大儿叫罵呢,心里很不舒服么?”
  另一個道:“我勸你別胡想了,郝老剛,要知人家是什么身份,而且手底可是真高明,你拿什么和人家去比?”
  郝老剛嚷道:‘入他娘的,人劍兩得,幄!”他吞一口唾沫:“那浪儿太惹火啦!”
  鐘荃這一下听出端倪,吃了一惊,只听當中的胖子道:“人家乘夜赶路回伊黎獻功去,憑良心說,他們的确有那么兩下子,教我們不得不服。”
  “別是一路走,一路快活吧,哈哈!”
  郝老拍一下桌子,道:“那還用問,你看黃昏把她挑到時,杜大人惡狠的樣子,但總被李大人護住——不過,我看也不會護久,明儿管教由得壯大人消气。”
  笑聲中,鐘荃忽地一躍,在這身軀欲起未起之際,墓地風聲颯然,一條黑影直躥上來,撞向他雙腿處。
  鐘望眼光一閃,已瞥見是只凶猛之极的獒犬。這种惡犬,賦性凶殘,咬扑時毫不做聲,牙爪俱有劇毒,權是可怕。尤其天生靈敏狡猾,平常一點的武師,即使拿著兵器,怕不被它咬住。
  鐘荃是何等身手,腳尖驀地交叉一踩,那惡犬前抓利爪已好吃他用一只腳恰恰封住,抬抽不起,同時之間,大頭已被他一腳輕輕踏一下。他的身形隨之職高,那大叭貼一聲,掉在地上,連哼也不哼。
  屋中的人似乎听到异聲,開門出來瞧著。只見那凶毒類犬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一時間還未知道頭骨盡裂死了。
  鐘荃一腳把那惡大用內家其力震死,身形已飛越過屋頂,剎那間,又躍過几座房屋。
  他驀地止步尋思一下,便一徑飛躍向章端巴的居處,把主人弄醒,著他轉告章端巴,說是要奪劍救人,必需立刻追赶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形。待奪回劍后,便徑往薩迦寺去。同時又請主人明日派人通知喀瓦酋長派遣同來的勇士維克,命他自行回去。
  囑咐妥當之后,也不去取那馬和包袱,匆匆別過主人,一徑向伊黎那方追赶。
  他施展開腳程,非同小可,走到早晨,已走出二百多里。日間不便奔馳,卻怕冀南雙煞他們的馬太快,便不休息,只把速度放慢了,仍;日前進。
  一路探問著,中午時分,已來到柯坪地面。
  只見前面麝集著一堆人,順腳走過去瞧瞧,只見一間泥磚屋前,一個老
  婦人哀哀痛哭,旁邊好些人好言慰問她。
  老婦人身后的屋牆,當中坍個大洞,泥沙遍地。鐘望不由得好奇地向側邊一人詢問。
  那人道:“大約在一個時辰前,有三個漢人,都騎著极駿的馬,經過這里,把這老人家的儿子硬抓去當響導,因為這儿唯有她的儿子朗各懂得漢語。你瞧,那牆便是被一個漢人,一巴掌打穿的,他們樣子很凶,而且這么厲害,朗各的母親就怕儿子不能生還哪!”
  鐘荃看那牆洞一眼,斷定必是病金剛杜餛所為。當下又問道:“那么他們往哪里去了?有沒有帶著一個姑娘同行。”
  那人道:“他們說要穿過戈壁大沙漠入關,倒沒有瞧見帶著女人同行,”他瞥了鐘茶一眼,這時才發覺鐘基是個漢人,不覺大吃一惊,銷響道:“我……我也是听來的你……”
  鐘荃笑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是跟他們同伙的。那么徐姑娘往哪儿去了呢?”末一句卻是自言自語。
  那人趔趄著躲開一旁,鐘基眼見老婦人哀傷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掏出一錠銀子,塞在她手中,然后一語不發,回身便走。耳听腦后眾人惊訝之聲,剎那間已走遠了。
  這時既知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行蹤,便先准備一下,買了兩個皮革水囊,還有一袋干糧,就這樣背在身上,徑向大戈壁沙漠進發。此刻心中不覺后海走得太急,沒有騎那匹駿馬來,只得獨個儿踏妙而行了。
  走到黃昏時候,恰好赶上一隊客商,那些商人這時正好趁晚涼時分赶路。見到他只有孤零零一人,不免十分詫异。
  他覺得有點吃不消,便上前商量借匹駱駝乘坐,那些客商們慨然應允,于是結伴同行。
  這隊客商原來是往尉黎去,雖則是沿著大戈壁邊緣走,但身在其中,但見平沙漠漠,無垠無涯。鐘望自少未离開過昆侖,雖是身体強健,武功精純,像受風沙之苦,到底也不敢獨個儿赶路,只好隨著大隊,一撥儿前進。
  直走大半月,才到了尉黎。他向人家道謝之后,便沿著孔雀河,經過羅布泊,于是,又踏入沙漠,那便是著名的白龍堆,只要穿過白龍難,便是玉門關了。
  這一路上,他已經把波斯老人所贈的銀票看過,數目巨大得不可想象,整整有一千万兩之多。于是使他這几天來,都弄得心神不宁,不知自己收下這筆巨額得出奇的銀子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另一方面,關于蝎娘子徐真真,高王寶劍,以及那被抓作響導的回人朗各的安危下落,也使他煩躁不安,時時焦慮。
  至于章端已隨后的行蹤,方母所托報仇之事,以及自己此次下山的任務等等,更加重了他心靈的負擔。他原本已經不大愛說話,如今多了這些心事壓在心頭,更是整日价面目呆頓,明陰郁郁。
  穿越白龍堆的一站行程,倒不寂寞,約有十米個容簡同路。他在尉黎時,已買了一匹黃馬,雖不十分雄駿,但卻擅于穿行沙漠,倒也不覺勞苦,不過卻嫌走得太慢了。
  這天中午時分,已來到玉門關,正好有好几個人走出關來,全都紛紛拾一塊石頭,擲向關門外一方大石上。
  鐘荃早曾听聞說,每逢內地的人出關,總要擲這么一塊石頭,表示這一出關去也,大漠茫茫,前途難卜。
  卻見其中一個回人懶洋洋地直走過來,他自從上路,几乎逢人必問,已成習慣,這刻一勒馬韁,截住那人去路。
  那回人瞧他一眼,沒瞅睬他。他問道:“請問老兄,可曾見過三個漢人,騎著駿馬走過去?”
  他點點頭,順手向關內指一下。
  “他們有帶著一個女人么?還有寶劍?”
  那人又點頭,仍是順手向關內那方指去。
  “過去多久了?”鐘基急忙追問。
  “早上。”那回人簡短地答一句,不再做聲。
  鐘荃連道謝也忘了,猛可一夾馬腹,胯下黃馬四蹄微處,嘩啦啦沖入關內。
  一口气飛馳了四五里,四望盡是山脈綿延,叢岭起伏。關內的天地,也是這么遼闊廣大,人海茫茫,到底往哪儿追赶?況且他們的腳程,更不是自己這匹黃馬所能比擬。
  卻不知那回人其實沒對他說真話。只因那回人在兩天之前,已在白龍堆
  中遇見冀南雙煞和玉郎君李彬,親眼見病金剛杜錕將響導回人朗各一掌摑死,正是允死抓悲,物傷其類的憤憤心情,恰好遇到鐘變追問。若果知道他們之間是死對頭的話,必定詳細指點。因為他識得漢語,知道他們的行蹤。可是現在這一來,卻使鐘望無法追蹤他們的下落。
  鐘荃猛然勒馬,一面四顧,一面想道:“真糟糕,我若不能在三天兩日之內,追上他們,徐姑娘焉還有救?況且這一路上,不知飽受多少凌辱?還有那柄寶劍……”想著想著,不由得心中大大焦躁,渾身發熱。
  “我不該心急追赶,撇下章師兄,否則現在這個情形,他必定能夠替我出主意。”
  “咦,對了,他們定是將徐姑娘押送返京,因為他們原是和相國的衛士呀!”
  當下像是迷途中摸到大路,頓時寬心大放,催馬前行。
  當然他仍是十分著急揭娘子徐真真的安危,可是事實上急也無用,只好盡力赶路,經安西、玉門,八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東下張掖。在這儿買了兩套衣服,打扮得較為干淨,雖然連日受盡烈日炙晒,膚色略嫌黛黑,卻也面目∼新,盡洗風塵之色。
  過了諺稱的金張掖,沿著雄峻險險的祈連山脈,向銀武威進發。如今雖是盛夏天時,但祈連群山的峰頂處,積雪舖成白茫茫一片,刺入高空,极是壯觀。
  他孤獨地策馬急走,已將那匹黃馬的腳程和精力,發揮到最高限度。每逢歐站打尖,總要給喂上最好的馬料,還摻一點高粱酒。數日之間,那黃烏逐漸神气,腳程快了許多。
  這匹黃馬原是漠外良种,只因天生懶惰,潛質求靈,這十數日經他苦苦磨練,居然成了器,大見靈駿。
  鐘荃并沒有怎樣注意到,因為他心急得很,老是嫌馬走得慢,不知不覺認定如此。他在馬上常時自言自語,也成了習慣。
  看看還有大半天時候,便到武威,即是涼州府,這時匹馬只身,盤折蹣跚在祈連山中。
  他跳下馬,讓它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嗑草休息,自個儿在樹蔭下,練了一會儿舉,松動一下筋骨。
  驀地鑾鈴蹄聲,急卷而來,卻是四騎勁裝漢子,都攜有兵器,疾馳而來。
  鐘荃只瞧了他們一眼,見不是所追蹤的人,便抬眼瞧天,習慣地前吶對自己說起話來。
  四騎在离他不遠時,已改速為慢,緩緩馳過。馬上四名騎上,一齊扭頭打量樹下的年輕人。見他這种神情,不覺互相對瞧一眼。
  他們騎過四五丈后,忽然勒馬商量了几句,便掉頭回來,一齊下馬,各自有意無意地先后走到樹蔭下。
  “喝,天气真熱,”一個騎上持開道,“這儿倒是涼快。”
  另一個騎士立刻含糊地應了一聲,道:“我們也歇一會儿吧,這位兄台訪了,敢問你是獨個儿上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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