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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消彌前孽白發朱顏


  鄧小龍笑一下,徐徐道:“按理說,具名帖上的三個魔頭應該在谷外等候我們,或者命人等候也可以。”
  他沉吟一下,又道:“可是天下之事,詭譎變幻,我們宁可多點小心。雖然那三名魔頭,不致會哄騙我們白走一趟,甚至一個不巧,和這谷中主人种下怨嫌,卻也不可冒失。我說,師弟你便徒步入谷瞧瞧,你身上穿的簡陋,他們又認不得你,是最好沒有的了。”
  神龍鐘荃應一聲,飄身下馬。鄧小龍又囑咐道:“此入谷中,不論見到什么人或其他什么東西,若是攻擊你,你除了護身之外,不可傷害著了,并且赶緊退出來。若谷中的人講道理,并無惡意攻擊情事,你便告知愚兄專城來了,如今在谷外等候……”
  天計星鄧小龍故意支使鐘荃,內中大有道理。
  只因鐘荃一則武功高強,為六人中之冠,遇到谷中有事情發生,當能全身而退。
  其次他知道鐘荃性情平和忍耐,如今初下昆侖,不大曉得江湖上講究面子的那一套。
  故此若果真個被三名魔頭騙來此地,谷中主人誤會而向他為難,也不會結下不可解之冤仇,因為鐘荃決不會妄下煞手。
  大力神精相的江湖門檻,精倒是太精了,有時面上放不下,便會放手去做,結下不可解的冤仇,豈不是太冤了嗎?
  鐘荃領命前行,眨眼之間,已轉了彎,身影便從谷外五人眼中消失了。
  天計星鄧小龍吁一口气,道:“帖上的日期和時刻,我們分毫不差,可是瞧現在這情形,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四大鏢頭這時一齊遂然動容,敢情他們現在忽然發覺總縹頭面上那种不安和憂慮的神色,十余年來未曾見過。
  可想而知今日的一會,竟是如何嚴重。
  金頭獅子賈敬考慮一下,明白了總鏢頭的意思,便道:“師叔孤軍入谷,怕只怕應付不善,生出不必要的誤會。不如小可立即追上去,凡事多個商量,小可絕不會教總鏢頭多擔心事,未知總鏢頭意下如何?”
  他的話中,分明點破了鄧小龍所憂慮之處。
  即是暗示他絕不會貿然和谷中的人結仇生事。
  天計星鄧小龍微笑一下,但笑容立刻便消失了,緩緩地搖頭。
  只因金頭獅子賈敬雖然覷穿了鄧小龍心中一層意思,卻未曾想到鄧小龍居然會惟恐他的武功不夠對付。
  要知今日一會,對頭們實不是普通的江湖道上人馬可比。万通鏢局的四大鏢頭,雖是名傳四海,武功自有不凡之處,但試想不但具名帖上的三位魔頭,已曾銷聲匿跡地隱遁了好多年,不知已練成些什么獨特功夫,加之谷主賀固,更是前一輩的毒辣人物。
  這四人加起來,已足夠鄧小龍提心吊膽。
  何況此行也許跟劫縹之事有關,那劫嫖的兩人,隨便有一個在場,這四大縹頭合起來,還不是人家對手呢。
  再說鐘荃銜命進谷,他可不知道鄧小龍怀著如此這般的鬼胎,從容徐步入谷。
  轉了一個彎,但見前面又是樹石遮擋,不能直望太谷。
  走近了那樹叢山石之處,猛可吃了一惊,眼前赫然有几個骷髏頭,連串著挂在最顯眼的樹枝上。那些骷髏頭顏色慘白,眼洼深陷,有些已沒有下顎,形狀甚是恐怖悲慘。
  他數一下,共是九個骷髏頭,心中忖道:“師叔曾提起過這上行孫賀固,說他的武功奇特,造詣更在西南雙毒之上,卻不曾提過他以九個骷髏頭為標幟。”
  一面想著,一面轉過樹石,只見大路旁邊,一棵合抱大的老樹,樹身的堅皮拆落大片,斑斑駁駁,地上還有几塊斷折的厚木板,因是漆著黑色,故此使他多望一眼。
  他走過去,用腳尖把斷折成几塊的木板踢在一起,發覺黑漆之中,寫有白色大字。
  板上油漆甚是鮮明,一望而知是剛剛油好的。
  可是,現在卻毀為几塊,那些白字現在已看得出來卻是“斷魂谷”三個大字。
  下面還有四個較小的字,卻是‘闖谷者死”的字樣。
  鐘荃自個儿皺皺眉頭,忖道:“這塊厚重的木板,油漆成黑底白字,奪目之极。上面的宇,分明是谷主所立,但何以會碎成數塊,而且又不收拾?”
  這時他不免要躊躇一下,盤算著要不要立刻出谷,將這情形告訴鄧小龍。
  抬眼望時,只見兩文開外,又是樹叢兀立,遮擋住目光。當下忖道:“我奉師兄之命,進谷一探內情,如今連屋子還未曾見到,便走回去;豈不被他們笑話,還估量我是害怕哪!不行,我且現探望一程。”
  心意一決,邁步便走,轉了這個彎,猛見路旁草叢或砂礫之間,白骨處處。
  看來卻是人的骨骼,頭顱也有,手髒腿骨也有,直似曾經在這里屠殺過不少人的模樣。
  而且那些人死后,便任由曝尸此處,年代一久,便剩下些骨頭。
  他不由得在心中念一聲佛號,一直再走,再拐一個彎,眼前仍然被山石樹叢擋住。
  “這斷魂谷太奇怪了。”他想道:“怎的彎了這么多的彎,還未曾看見房屋?難道他谷中藏有什么稀世的寶貝,以致引來覬覦的人,卻被那上行孫賀固殺死?否則哪里來的這么多人骨?”敢情他連轉兩個彎,到處都能見到人骨,雖然零零落落,并非全副人体骨骼,卻也夠他触目惊心。
  忽見在近拐彎之處,堆疊著好些什么,似乎是些動物伏在一塊儿。
  他一躍而前,禁不住駭异地啊了一聲。
  原來那堆東西,正是十多頭毛色黃黑相間的藏邊英犬。
  這時全部凶睛圓瞪,白森森的利齒露出來,顯得獰惡之极。
  不過一點聲息都沒有,鐘荃走近去,它們也不動彈。
  他目光一掃,心中駭然忖道:“這些惡犬全部讓人用內家重手法,震斷心脈而死。只因手法奇快,這些惡犬來不及慘嗥,已經送命,故此仍留下獰惡凶猛的外貌。若果我不認得這种手法,怕不以為它們正在蓄勢待發哩?這些惡犬是誰殺死的?莫非有人先入谷將它們擊斃?”
  他沉吟好久,轉念想道:“目下江湖上誰有這般高明身手,能夠快得和閃電一般,將這十多頭莫犬擊斃?谷主立行孫賀固倒是可以辦到,可是,他
  “啼,且莫以為賀固不會下手擊斃這些惡犬,他這种不講清理的人,也許心中一不高興,便將之完全殺死也是可能的。我且不管他,進谷瞧瞧再說。”
  舉步繞過這個彎,卻見前面歧分為兩條路,在交叉之間,本插有一塊路牌,這時已毀折在地,碎成好多塊。
  走過去想拼湊起,以便認明道路,哪知湊成兩個箭咀,卻辨認不出文字,弄了一會儿,只好放棄這念頭。
  他往左邊走几步瞧瞧,但覺路上荒蕪,有如要轉入窮谷深山似的。
  便折轉身,徑向右邊的路走進。
  但見兩旁木村整齊,道路也像較為平坦和清洁,于是更不猶疑,腳下稍為加點勁,奔將前去。
  左折右轉,大概走了十余個彎角,卻沒留神轉角之時,總有兩三條岔道。
  只因這些岔道乃是向谷外岔出,故此進去時并不覺得,只有出谷時,便領略得其中滋味了。
  他猛然停步,四面瞻望,但見亂崗起伏,樹叢處處,老是遮擋目光,瞧不出崗后或者樹后是什么景象,其勢又不能逐處去瞧,心中不覺一陣迷糊,忖道:“怎么老是未走到谷中?也沒有房屋人蹤,倒似走進亂山中了。”
  忽听一聲鳥鳴,清亮之极,就在右側不遠處傳來。
  他四顧一下,墓地縱上右邊一個山崗頂上,但見崗外乃是一片繁密的桃林,卻不見有飛鳥蹤跡。
  張望了一會儿,信步下崗,向那片桃林走過去,猛又听得鳥鳴之聲,余音裊裊,甚是悅耳,從林中傳出來。
  他一徑穿林麗人,想瞧瞧那究竟是怎樣子的鳥,竟有這么好听的鳴聲,尤其是余音含勁不盡。
  一似練武之人,那种內力充沛的語聲,比之普通強健的人的語聲,自有區別。
  入林走了三四文,墓地眼前白影一閃,跟著一聲清嗚,響震全林。
  鳴聲筆直破林而起,抬眼一瞥,只見一頭渾身雪白,身長約摸尺半的大鳥,正振翅穿林而上。
  健翎雪白奪目,神速之极。在這一瞥之間,已升高十余丈。
  他停住身形,抬頭去瞧,微笑忖道:“這鳥儿不知是什么名色,如此可愛,而且靈答非常,眨眼便飛得老高,教那挾彈者無所施其技。不過,鳥儿你無須怕我,我也沒工夫跟你閒纏。”
  念頭未曾轉完,只見那鳥忽然雙翼齊來,急瀉而下,活像白虹下墜,轉眼間已沖到他的頭頂。
  他定睛詫异地瞧著,只見那鳥到他頭頂兩丈之時,倏然張翅一拍,呼地又急掠而起,可是一點黑影,疾然向他頭上墜擊而至。
  鐘荃眼力銳似鷹隼,已發現那點礙影不過是一節枯朽的樹枝,不過因為墜勢勁急,吃它打著了,也是不小的苦頭。
  當下身形微傾,那枯枝打腦后掠過,啪地落在地上。
  “你這鳥儿也恁刁得古怪,竟然來尋找的開心!我若不是見你長得太好看,只要發出金龍環,哪怕你飛到十丈高,也難逃一死。”
  只見那白鳥呼地又直沖而下,鐘荃不覺閃開兩步,躲向一株桃樹下。
  那白鳥沖將下來,修地展翼斜射而起,打鐘荃頭上勁沖舞而過。
  他頭上的樹皮,吃那白鳥雪也似的健翎一掃,亂響連聲,竟然折斷無數,連枝帶葉地紛紛落下。
  他連忙走開几步,又站在另一棵樹下。
  那白鳥似乎有心和他戲弄,忽然急射而下,又是倏地轉折斜涼而起,再把頭上的枝葉掃斷了許多,紛紛墜下。
  他這回懶得閃避,征得那些枝葉掉在頭上和身上,隨手已捏住一小段樹枝,定睛看那白鳥還來不來。
  那白鳥似乎玩得高興呼地又急射而下。
  鐘荃倏然揚手,內家真力已貫注在腕指直至樹枝末梢。
  這一下發出去,便是泥牆也能穿過,何況血肉之軀的白鳥。
  那根樹枝,飄飄射出,那白鳥還未曾展翅斜掠,已被那樹枝彈個正著,派地清鳴一聲,忽地穿林而起。
  鐘荃微笑一下,心道:“我若不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只用了兩成真力,看你這東西還會動不?”
  這時,又折了一段樹枝,捏在掌心。
  那白鳥在空中盤旋一匝,清亮地鳴叫兩聲,然后又是雙翼齊來,勁射而下。
  這一下卻是直向他頭上急沖而至。鐘荃听得風聲勁銳之极,而且來勢又快,心中遲疑一下,攀然把那節樹枝彈出。
  他仍然沒有使用重手法,只比方才多加了兩成力量。
  鳥下如電,枝去似風,眨眼之間已要碰在一起。
  鐘荃雖沒有存心弄死那鳥,但若是這樣相撞的結果,白鳥多半也得重傷。
  斜刺里電光也似掠過一點黑影,奇急無偏,剛好在那一線之間,把鐘荃發出的樹枝打歪,那白鳥畢直沖射而至。
  鐘荃不閃不避,准備等那鳥沖到頭上那一剎那之際,才以內家絕頂功夫,移形換位,好歹也教白鳥收不住勢,沖向地上,吃點苦頭,順便將它擒住。
  猛听后面一聲嗔叱:“雪儿不得傷人!”聲音倏忽間已來到他身后。
  勁風卷拂中,發話之人,竟打他頭上飛過,那白鳥也被那人接住,落向他前面大半丈遠。
  那人身手极為輕妙,在身形离地三尺之際,已經滴溜轉個圈,面對著鐘荃。
  只見那人全身上下,都是素白,面如滿月,兩點漆黑發亮的眸子,秀挺的鼻子,一張巧小丰潤的櫻口,使人有一种丰腴的感覺。
  她的膚色甚白,比起身上的白衣裳,不退多讓,蘇東坡所講扇手一時似玉,移贈給她,毫無分錯。
  那頭白鳥在她怀中一掙,跳上她左肩,一雙丹紅的眼珠,瞪著鐘荃。
  似乎是受那白衣少女阻止,不能報卻一彈之仇,心有本百。
  鐘荃眼光從那只白鳥落下,正好碰著那少女的眼光,不由得心中發慌,靦然垂下眼皮。
  那少女伸手摸摸白鳥,道:一雪儿你怎么凶起來?要傷了人怎辦,他又不是敵人。”她抬眼望著鐘荃,繼續道:“喂,你不會是這谷中的人吧?是不是這附近的樵子農人?”
  鐘荃錯愕地抬頭瞧瞧她,點頭承認她第一句話,但一時卻不會答她第二句話。
  那少女微笑起來,向那白鳥道:“怎樣?雪儿,我的話沒錯么?人家也許練過几年功夫,但你既然先戲弄人家,吃虧,是應該的。”
  她又向鐘荃道:“你可是受惊了?我這雪儿好看么?”
  鐘荃油油道:“好看,很好看。”
  “啊,你還是惊魂未定。我可要走啦,這里一點點銀子,給你壓惊。我今天心里高興得很。”
  “我……我……姑娘你……”
  那少女笑一聲,打斷了他吶響而說不出的話,走過來,把銀子塞在他手中,一面道:“你不必多說,好好拿走吧。”
  肌膚相接,麝薰微度,把個平生未接触過少女的鐘荃,弄得一陣迷糊。
  她轉過身軀,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喂,你說那谷中的人是好還是坏?”
  鐘荃直覺地回答道:“是坏人。”
  “那就對了。”她甜甜的笑一下:“不過,我還沒有赶盡殺絕呢!”
  鐘荃這時极快地前后一想,大聲叫道:“姑娘……姑娘……請等一等。”
  她停下腳步,徐徐回轉,右肩斜插著寶劍,那刻把上垂下的五色彩絲穗子,不住地搖晃。
  他走上兩步,抱拳問道:“請問姑娘,所謂沒有赶盡殺絕,是什么意思?”當他抱拳之時,她所給的那些銀子,在掌心中很不舒服。
  她瞅住他的面孔,歇了一下,才道:“你問這干么?”
  “我……我很想知道。”他的聲音中,含有相當堅決的意味。
  “好吧!”她答允了。“不過,我現在沒有空,要赶時候送一點東西給一位老人家,等會儿再來告訴你。”
  他受寵若惊地凝視住她甜蜜的笑容,一時又吶吶說不出話來。
  她迅速地回頭轉,腳頓處,身形凌空而起,徑自穿林飛越而出。
  他作個挽留的手勢,到底叫喚不出聲,眨眼間,她已超過山崗。
  那份輕靈迅疾,身形美妙,難以形容。尤其白衣飄舉,清影窈窕,宛如仙人,御風飛去。
  當下使他呆了半晌,也不知怔些什么。
  歇了一會儿,驀然醒起此行目的,不由得跌腳自責道:“哎,我這是干什么來的?老是呆在這儿,這老大一會儿工夫,怕把師兄他們等得急死了
  連忙飛越出林,尋回大路,又一股勁往前走。
  拐了兩個彎,只見前面豁然開朗,一大片草地,直達十余丈外的山腳。
  山腳處一座古舊的石屋,靜靜地屹立。
  他停步不前,仔細觀察一會儿,四下并無絲毫動靜聲息,當下揚聲叫道:“那屋子里有人么?”
  那座房屋雖然只有四四方方的一棟,但占地頗大,最奇怪的是向著鐘荃這邊并沒有門戶,只有一面大窗,這刻帘幕深垂。
  他見沒有回答,心中摘咕,想道:“難道這里便是斷魂谷土行孫賀固的居處?那門戶開向哪一面呢?何以沒人出聲回答?”
  轉念又想道:“啊,也許這儿的人方才碰上了她,讓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治住,也未可料。以她适才顯露的身手,功力怕不再我之下,她是誰呢?真該死,一時卻忘了詢問……”
  想著想著,腳下一直走向那座石屋。
  起初他以為這座石屋的門戶,如不開向其余兩邊,則必定開向后面。
  哪知這一邊走近了,發覺屋后卻是极大的山石,這屋便是依石而筑。
  而兩旁也沒有門戶,只各開了一扇窗戶,和前面那扇窗大小仿佛。
  也是帝幕深鎖,瞧不見屋中光景。
  他走近正面那扇窗戶,再招呼了一聲,傾耳細听,卻沒有人回答。
  忽然發覺屋中并非沒有人,只不過不回答罷了。
  因為他的听聰极佳,這一留上心,便隱隱听到有一個人极輕微呼吸之聲。
  他退后兩步,愣了一會儿,打量著那扇窗戶。
  棗紅色的帘幕垂在內邊,外面窗框上另有粗的拇指大的鐵枝,橫直封住窗戶。
  這些鐵校也是漆上棗紅色,故而遠處驟眼看時看不出來。
  這座屋子既沒有門戶,窗戶又用鐵枝封住,那么屋中的人是怎樣出人的?難道有一道門戶,穿過后面的山石?
  正當他狐疑之時,屋中微微傳出響動,跟著深垂棗紅窗帘動了一下,開了一道尺許的縫隙。
  鐘荃但見帘縫間露出白蒼蒼的頭發,連忙作揖道:“請問這儿是不是斷魂谷?”
  抬眼一瞧,只見那帘縫又拉開了一點,蒼蒼白發下面,卻是一張秀麗的女性面孔,那皮膚和色澤,就像年輕人的一樣,映起頭上的白發,甚是詫异惊人。
  她眼睛轉動一下,兩道眼光,寒光銳利之极。
  即使是鐘荃那种胸無成府的木訥人,也深深感覺到她的眼光中,洋溢著极堅強的信念,并且無時無刻不是堅持繼續著。
  不過,這僅是指某一方面有著無比的信念而已,因為她這時忽然微笑起來,若不是滿頭雪白的頭發,這笑容便真像一朵在原野中忽然盛放的花朵。
  她道:“原來你不是這里的人。”她的眼光從他面上移開,一直投向遠處,喃喃道:“怎么今早好久沒有听見犬吠之聲?唉,那些犬吠的聲音,便是我唯一的愛好——我常常想象著那些大儿吠時可愛的樣子。”
  鐘荃的嘴囁嚅地動了一下,他本想把那些狗的死耗告訴她并且解釋那些狗乃是西藏凶猛狠毒的美大,并非她想象中那种良善的家犬。
  可是她面上那种響往的表情,使他不忍說出來。
  “這儿什么都沒有,”她又适,樣子變得有點咦叨,“飛鳥鼓著翅膀,從高高的天空飛過,永遠不肯歇在附近,讓我瞧一會儿,說到走獸,那就更可怜了。這數十年來,總未曾見過一只獸類,哪怕是家養的。唯一的安慰,便是從想象中看見那些犬儿,可是,它們也永遠不到這邊來,唉……”
  “你很喜歡動物么?”
  她點點頭,低低喟歎一聲,道:“自從住在這座石屋中,便開始喜歡了。不論是飛禽走獸,我都愿意瞧見它們和平地活在一塊儿,在那草坪上活動。”她以一聲深深的歎息,結束了她心中渴望的對話。
  鐘荃忍不住道:“明儿我帶些給你。”他歇了一下,心中甚是高興自己許下了這個愿,因為她在這剎那間,快活地微笑起來,眼睛中寒冷的光芒,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可是你愛什么呢?貓儿、狗儿,還有什么?”
  她用較為高亢的聲調叫道:“還要長腿的白鶴儿,我知道和尚寺中最喜歡養白鶴的,是么?”
  他點頭道:“好,就是這樣,明天我再來,但愿不致迷了方向。”
  她著急地道:“不成,你不能迷路。”說著話間,忽然攝唇發出一下哨聲。然后解釋道:“我叫人在谷口等你。”
  一會儿之后,一個白發皤然的老史,拄著一枝拐杖,打屋后走過來。
  她道:“小毛,你認住這孩子,明天他帶些好玩的鳥獸給我。”
  鐘荃被她叫為孩子,倒也不覺怎樣,但那老人已經相當龍鐘,卻被她叫做小毛,那未免有點可笑,不過他仍然沒有笑出來。
  老史睜大眼睛,瞧住他好一會儿,然后生疑地道:‘她不是袁相公派遣來的人?嘿,都几十年了,還沒有人來。”
  “几十年對我說來,不過是一剎那而已,你不許多嘴。”她禁止地說,可是聲音并不嚴厲:“你今天身体怎樣?腰骨還作痛么?”
  “好吧,我不再多嘴。”老叟輕輕搖頭:‘今天的腰骨倒沒有什么,就是覺得精神稍為差一些。”
  “你可要小心點儿啊,安心多休息,精神自然恢复。”她絮絮地向他噓問起來,好像把方才的事忘掉了。
  鐘荃心中忽然急起來,道:“那么我明天再來吧,我有點事,要立刻走哪!”
  那位白發紅顏的女人道:“你有事?赶緊去吧,記得明天來啊!對了,你方才不是問斷瑰谷?往這邊可走錯路啦,這儿叫做迷魂谷才是真的。”她苦笑一下,望望那老文。
  老叟也唱歎一聲,道:“大小姐你也這樣說,那就沒錯了。小的早就認定袁相公不會回心轉意,可是你在這儿,一呆就几十年,不是這山谷能夠迷魂,還有什么……好,好,小的不多嘴啦!”老臾緩緩擺手,先發制人地向她道:“小的再活上一百歲,也不會懂得大小姐你是個怎樣的想法。”
  鐘荃听了他們沒頭沒尾的對話,一點儿也想不懂,只知那位白發朱額的大小姐,和這個喚做小毛的老人,在這里已住了几十年,大概地甚且不出石屋。
  同時又知道其中關系著一個姓袁的人。
  那老叟道:“小相公你打那邊一直走,逢林穿林,逢崗越崗,不要拐彎,走數里之遠便是斷魂谷了,那位矮谷主的人倒是很溫和的,常常派人送東西給我們……”
  大小姐道:“咦?你去過他們那儿么?我總未听你提起過?”
  老叟連忙道:“小的并沒有去過,是那位矮谷主几十年前來過一趟,那時候大小姐作正是最心煩的時候,所以小的不敢提起。那矮谷主當時問了大略情形,便悄悄走了。從此之后,他未曾再來過,但不時會命人送些糧食布正等日用之物,放在小的屋門外,也未見過送東西的人的樣子。這路徑還是几十年前,矮谷主告訴小的,他吩咐小的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這樣走到他那邊,告訴他一聲。唉,大小姐啊,小的本來不會田里之事。袁相公買下那邊的几塊田地,小的起初真弄不起來,若不是那矮谷主幫忙,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近几年來,小的身体不大舒服,便沒有再到田里去,全靠那矮谷主十日一次送來日用各物,倒是風雨不改,從來無誤。”
  大小姐愣一下,長長嗟歎一聲,那神情是想責備老叟而又忍住的樣子。
  瞬息間,又凄然歎口气,放下棗紅色的窗帘。
  鐘荃不知怎的,但覺心中起了悶悶不樂那种情緒,同時又對谷主立行孫賀固生出一种异樣覺想。
  最低限度,他已修改了關于他的印象。
  他發覺即使是那樣子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也自有其可愛的人性一面。
  充滿了人情味,這是多么高貴的一种情操啊,施思不圖報,甚而連送東西的人也不露面,极力沖淡這种關系——一种令人耿耿不安的關系。
  他道:“明天我一定給你送些動物來,老人家你去休息吧!那位賀谷主,我不會難為他的。”
  他閉住嘴,急急朝那老人指點過的方向走去,是什么在壓住他的心靈,他自個儿也不知道。
  穿過一片林子,他的腳程便放快了,一掠數文,星拋丸擲地飛馳而去。
  掠上一座山崗,眼前一暗,但見前面是個寬敞的山谷,谷中建著几十棟房屋,全部是用石砌的牆壁,灰色的屋頂,甚是高大宏闊。
  那些屋子全部毗連在一起,屋外還有好些空地,而正當谷口的一面,更有一片草地,碧油油的顏色,十分悅目。
  他這時處身在谷側的崗上,但見谷中許多人吵嚷往來,顯得甚多是匆遂的樣子,卻沒有人發現他。
  他遲疑一下,緩步走下山崗。
  谷中有人瞧見了,大聲喝問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他抱拳走下去,剛好到了屋倒的空地,三個人匆匆走過來,狠狠地瞪著叫道:“難道你不知道這里是斷魂谷么?”
  其中一個狠聲道:“這些年來,谷主撤消了那間谷者死的規條,便常常有人闖入谷來,朋友你來的太不巧,今早谷主重新恢复那條規,你就留在這儿吧盧
  鐘荃見他們來勢洶涌,不覺退了一步,道:“在下正想拜見谷主,請諸位先容一聲,說是万通鏢局的總縹頭鄧小龍現在谷外求見。”
  其中一個當他說話之時,側眼向身邊的人道:“谷口的木牌已經收拾釘好么?這廝怎會不見,什么?”他忽然轉眼瞪著鐘荃,道:“你說万通鏢局?人家可是響當當的好朋友,你這個樣子別糟塌人家,假冒好朋友的字號
  “在下并非假冒,他們現在谷外求見,就請你先容一聲。”
  “哈哈!”那人狂笑一聲,斜眼瞧著身旁的同伴道:“我何老四自從二十年前,跟著谷主回到本谷,雖然闖蕩江湖只有數年工夫,但也瞧過不少奇事。卻想不到目下有更出奇的事,真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把鐘荃奚落一番后,忽然狠聲道:“小子你招子放亮點,老子縱橫湖海之時,你還未曾出世,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可要用你的骨頭點綴在谷口哪!立刻替我四腳爬出去,饒你死罪。”
  鐘荃真不料遇上這种野蠻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溫和地道:“在下并非尊駕所料那种人,尊駕既不相信,那就沒得說。但究竟怎樣才能令你們相信呢?”
  何老四粗暴地仰天笑一聲,眉頭一晃,把立在兩旁的同伴撞開四五尺遠,喝道:“姓鄧的已經在廳中跟谷主和几位朋友說著話,這不是鐵一般的證据么?老子也不知怎樣才能相信你,你瞧著吧!”話聲甫歇,倏地踏步欺身,直搶中宮,呼地一拳迎面搗去。
  鐘荃一听鄧小龍等已和賀固多見面,极快地想到一定是自己迷了路,耽擱的時間太久,從此令致鄧小龍他們誤會,闖入谷中。
  現在既已和谷主等見面,說不定已經動上手。
  他們全仗著自己壓陣,若是這會儿工夫的耽擱,出了什么,豈不是自己之罪,心中立時大大發急。
  這時一見拳頭迎面搗來,拳風勁急猛烈,顯然對方手底甚是不錯,惟恐被他纏住,驀地伸拳一抄,何老四果然沉拳曲肘,上步猛撞。
  鐘荃是什么人物,這一下早在算中,左手電也似由下而上地一托。
  何老四大吼一聲,竟被他托起丈許高。
  他趁這空隙,施展身形,但見黑影一閃,已出去了好多丈,轉眼之間,已到了當中那座房屋的大門。
  只見門外站著四五個壯漢,面目雖然黧黑,卻不像是庄稼人模樣。
  他們也听到何老四吼叫之聲,此時正向那邊張望,見鐘荃疾如烈馬般沖到,叱喝連聲,全都抽出兵器。
  鐘荃使個身法,閃電般閃過這几個人,那些人喝叫聲中,兵器尚未揚起,敵人已無影無蹤,不覺又是駭然大嘩。
  鐘荃閃進大門,只見門內便是一方六七文方圓的通天細砂地,穿過這片空地,便是座寬廣的大廳。
  廳筵開兩席,但座中并無人影,在廳子和通天砂地邊緣上,分作左右兩批人站著。
  右邊的人都不認得,共有四個。左邊的正是鄧小龍和四大縹頭五人。
  兩撥人之間,站著一個极為矮小的人,高不滿三尺,乍眼看見,還以為是個小童。
  可是頭上盤著的大辮子,已是雪也似白,而且四肢和身量的比例很平勻,并非幼童的身量。
  這個特別矮小的林儒,不用說時便是名滿江湖的立行孫賀固了。
  這時,他們都听到大門外眾人的惊呼駭叫之聲,一齊向這邊瞧來,鐘荃一閃過大門之內,立刻已停住身形。
  上行孫賀固大聲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闖本谷?”
  天計星鄧小龍忙道:“賀谷主,那是鄧某的師弟鐘荃。”
  大門外的人這刻已洶洶沖進來,刀劍并舉,直扑鐘荃。一面大聲喝道:“小伙子你仗著腿快么?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刀光劍影,急擁而至。鐘荃一見鄧小龍等無恙,喜极忘形地叫道:‘視兄,小弟來啦!”這瞬息之間,儿般兵器已經快要触到他身上,土行孫賀固連忙喝眾人停手時,卻已來不及了。
  鐘荃猛覺服前光華亂閃,風聲壓体,危机一發之中,自然而然地使出昆侖無上心法,云龍大八式中“潛龍升天”之式,風聲呼地一響,身形便從刀光劍气之中,搖曳而起,恰到好處地閃出刀劍圈子,那緊湊而又美妙的時間和身法,真個是一羽不能加。
  上行孫賀固怒叱一聲,他身軀雖矮小,但聲音卻大,宛如早雷倏擊。
  鐘荃在半空中舒徐地屈伸一下,飄飛而下,直似神龍行空,矯健而美觀到了极點。
  天計星鄧小龍不覺失聲輕叫,立刻又朗聲叫道:“賀谷主,請听鄧某一言……”
  可是上行孫賀固身形奇快,暴亂聲中,形已如一縷輕煙,貼地飛出,疾如勁矢急箭。
  鄧小龍的話剛叫出之時,他已到了砂地之中。
  鐘荃因他疾扑而至,腳尖一沾地,立刻釘牢在地面,沒有再騰身而起,恰好成了兩人對峙而立之局。
  彼此相隔不過數尺,鐘荃已看清這位細小如林儒般的賀谷主面貌。
  但只見他濃眉似劍,斜飛入鬢,面方口大,气派极之威嚴,而且煞气极重。
  這刻他一對濃眉緊皺在一起,眼睛射出嚴厲寒冷的光芒,戟指道:“鐘少俠身手高明之至,行輩又是鄧總鏢頭的師弟,想來必定是昆侖入室高弟,賀某何幸,今日得會名家……”
  鐘荃見他來勢不佳,心中一怔,忖道:“糟,又是跟本門過不去的人吧?我可要小心應付,消解前嫌方是。”口中答道:“在下正是昆侖弟子鐘荃,幸得拜會賀谷主前輩高人風儀,實乃平生之幸。”
  他不但說話答得謙虛,而且神情也同樣誠朴。
  任他土行孫賀固城府深沉,也不由得濃眉略放,面色稍弛。
  天計星鄧小龍一躍而至,左邊的四人同時紛紛躍出來。
  四大鏢頭本來沒有動彈,這時見對方多人出場,也躍出兩人,乃是金頭獅子賈敬和大力神格相。
  剩下追風劍客元万里和燕尾縹張濟。
  他們兩人此時面色都不佳,略見灰白,似是受過傷的模樣。
  上行孫賀固回頭冷冷一瞥,哼道:‘你們來干什么?”恰好又見賈請兩人躍來,便不再責備。
  鄧小龍道:“師弟我給你引見,這位便是名馳天下的賀谷主……”
  上行孫賀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道:“總鏢頭,老朽有句話要說在頭里。方才我們已經把話說開,總鏢頭你并非昆侖嫡傳弟子,故此老朽立刻尊為好朋友。但有一宗,目下這位鐘荃少俠卻真個是昆侖摘傳門人,此事便不能混為一談,老朽可得請少俠指教几手,好趁早讓老朽死了這條心。不過……”他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瞥鄧小龍一眼,道:“不過總鏢頭當然有權決定行止,請總鏢頭先說清楚,以免將來江湖上以為老朽言而無信,或是倍于總鏢頭的今名……”
  天計星鄧小龍微笑一下,從容道:“資谷主所言极是,足見前輩人物慮事周詳,畢竟另有風度。”他歇一下,眼見這几句話,說得資固十二分受用,平心靜气地等他再說,當下又道:“這樁事當然不能混為一談,方才承資谷主坦然示告一切,避免了不必要的誤會,鄧某豈是不懂情理之人?實已感激于心。不過,邢某也不必相瞞谷主,這位鐘師弟甫出師門實在本知前輩之間的恩怨,便鄧某也是從谷主口中,得知谷主不滿昆侖派,究竟內情如何,鄧某當然不便多問。然而鐘師弟此次下山,正与鄧某共進退,鄧某不得不代為多言請問,是否谷主必須從鐘師弟處解決這過節,而鐘師弟的身份,是否能夠擔承?這兩點万望谷主示知。”
  他這一番話,平易之中,實是咄咄迫人,使土行孫賀固不得不作最公平的考慮和措置,否則以上行孫賀固的名望,极易貽江湖人以口實話柄。
  而且鄧小龍也不曾正式表明自己態度,為友為敵,主動之權尚在自己手中。
  要知他做保鏢這一行業,正是三分功夫,七分人緣才能成功。
  不然即使身手冠絕當代,也派不了用場。
  鐘荃暗中鼓掌,忖道:“師兄不愧外號是大計星,這一番話,便教我再學十年,也說不出一半。”
  上行孫賀固濃眉一皺,微哼一聲,不理鄧小龍,那雙冷如刀的眼光,卻凝住在鐘荃面上,道:“少俠當真不知老朽与貴派過節么?”
  若果鐘荃答他知道,則天星計鄧小龍可就不下了台啦!只因方才他已在他頭里,說不知緣由,故而有此一問。上行孫賀固雖然不愧成名的武林魔頭,輕輕一句話,已攻著要害。
  鐘荃坦然搖頭,道:“小可一點也不知道。”
  鄧小龍暗自吁口气,只听賀固道:“鄧鏢頭不愧為全國鏢行中第一位出色人物。錯非你提醒老朽一句,也許就落個大大的不是。”
  鐘荃不由得在心底佩服地想道:“古人所謂一言可以興邦,看來真個不訛。”
  “老朽在此谷隱居多年,昔年視菜早已撤去,今早才重立那規條。鄧總鏢頭你們几位是邀請來的好朋友,自然不在此限。但這位少俠卻是自闖入谷,還露了一手昆侖心法。關于這一點,老朽卻不能自毀戒條。”
  鄧小龍怔一下,暗道:“你這不是存心要迫師弟動手么?我有心要分說師弟是行先入谷,因迷途而誤時,卻礙于師弟此行本是為了重震昆侖聲譽,焉能任得這賀固步步相迫,忍讓不較?不過,這賀固隱居二十年,若不是有必胜把握,焉敢如此托大,重出江湖?我是由得師弟和他拼上一下,還是忍讓這次呢?”他思忖不過如電光一掠,稍閃即逝。
  鐘荃已經道:“小可是遇見那位姑娘,說几句話,耽擱了一下,后來
  “什么?”賀固截住他的話頭斬釘截鐵道:“她是誰?”
  鐘荃見他神色不佳,乃是用一种質問的態度喝叫自己,又想起那白衣少女說過曾到此谷。
  言下之意,大約是曾經攪扰一番,不覺猶疑一下,到底老實地道:“我不知道。”
  “哼,老朽本來打算清少俠露一手功夫,彼此打個哈哈便揭開一切。可是……”他的精神和聲音忽然變得十分陰冷:“可是既然少俠所識盡是高人,不把老朽斷魂谷放在眼內,老朽倒要請教一下,才能死心。”他的話聲更然而歇,驀地吸一口气,那副不滿三尺的身軀,修然暴漲了許多,頭頸間筋脈虯突,煞是惊人。
  鐘荃不由得退開兩步,暗中蓄勢運勁。
  天計星鄧小龍大喝道:“賀谷主暫勿動手,且容鄧某多說几句話……”
  上行孫賀固陰笑一聲,道:“你說,你說。”
  鄧小龍轉面對鐘荃道:“師弟,先前愚兄們久等你不回,正焦急間,賀谷主已派人出谷,帶領我們進谷。据說今早賀谷主尚在崗后石室中練功之時,有一位白衣姑娘,忽然闖入谷中。這時賀谷主當年禁人間谷的木令已經釘在谷口,被那位姑娘弄坏,并且綴結了九個骷髏頭,挂在樹上。人得谷中,又把守谷神美全部用重手法震死。這時因為谷主尚未出石室,谷中之人各有所司,都不在這里。只有派帖的愚兄前來的三人,留在廳中。他們和那姑娘朝了面,因為那姑娘不肯道出來歷,只是口口聲聲來替民除害,于是動上手。那位姑娘雖只單身一人,卻把當先動手的蛇焰彈王沖點了穴。后來鐵琵琶洛元章和金臂鄭均一齊用兵器上手,那位姑娘纏戰好久,卒之拔出一把爛銀色的長劍,力戰二人,不久工夫便把鐵琵琶洛元章的兵器砸飛。
  “那位姑娘并沒有問他們的來歷,大露身手之后,便忽然撤走。她剛剛走了,賀谷主也練完功出石室,卻是追之無及。當下便派人帶人領我們進谷,是以延遲了這么久。
  “我們進得谷來,蛇焰彈王沖已被谷主救回,据說那是峨嵋派點穴手法……”他听到這里,向鐘荃會心地微一下,鐘荃也領悟地點點頭。
  “這時,具帖三人之中,只剩下金臂鄭均未遭挫敗。當時谷主和愚見彼此說明白一事,便是谷主本以為愚兄是昆侖嫡傳弟子,故而惜本谷地方,作為我們比武之用。然而愚兄實在和昆侖只有极深淵源,卻非嫡傳門人,是以賀谷主賞個面子,說明保守中立。
  “金臂鄭均已有退志,但和元張兩位師父言語失和,便動上手,僅在拳掌上見個高下。你知那金臂鄭均,乃是以那只精金左臂成名,等如使用兵器,而元張兩位師傅,卻全是在兵刃上下功夫,是以兩位都吃了一點虧。結局還是由愚兄把他打發了……”說到這里,他把聲音拖長,然后緩緩道:“這便是愚兄們入谷的經過,那三人立刻离開這儿。師弟作本來比我們先入谷,可是究竟何故耽擱至今才赶到?方才賀谷主十分賞愚兄的面子,已避免掉不必要的誤會,現在的實際情況,雖然有點不同,但是最好還是說清楚,這也是愚兄禮尚往來之意。”
  土行孫賀固靜靜地听著,這時哼一聲道:“鄧總鏢頭盛意可感,可是實在不必費這么多口舌。老朽是想著,以總鏢頭這點年紀,已在江湖上掙得這种名聲,料必有過人之處,是以心中佩服。可是老朽絕無畏懼樹敵之心。”他頓一下,傲然掃現諸人一眼,鄧小龍面色絲毫不變,但格賈鐘荃三人,卻忍不住面上微微變色。
  “不過,這些都是廢話,老朽真不料如今出現了這么多的年少英雄,又盡是四大劍派的,心中也很佩服,到底是名門正派出身。如今,老朽木自量力,非要仔細見識個清楚不可,否則,恐怕再無我們這些旁門左道容身之地。”
  諸人听他后來的一句話,不覺都感詫异,鐘荃立刻推想道:“難道又有另一筆帳,要在我頭上結算?好吧。”他暗自把心一橫:“該算的帳,一股腦儿結算吧,反正這賀固是非逼我動手不可。”
  鄧小龍哈哈一笑,正想發言。鐘荃已經朗聲道:“小弟已經明白谷主的意思,既然谷主這樣說,小弟以為師兄犯不看再為小弟多說,反正么……”他堅定地微笑一下:“恩怨是非,早已前定。”
  上行孫賀固冷森森地喝聲:“好!”回首道:“你們都給我退下。”
  那四人本來按兵欲動,這刻連忙后退。鄧小龍叫一聲:“師弟小心……”也和賈諸兩人退開一旁。
  這一來,便不致變成混戰之局了。
  賀固道:“話先說在頭里,老朽練的除了正經武功之外,還練了一种外門功夫,稱為白骨羅剎功,十分陰毒,少俠你可要小心點儿。”
  鐘荃想道:“哦,原來入谷道路所見的壘壘白骨,是這樣來的。”敢情他也听這有一种外門魔功,叫做白骨羅剎功,練時須搜羅新死的人尸,每四十九日要用一具,想那賀固隱居二十年之久,這死尸的數目也就太可觀了。
  其實鐘荃只猜對了大半,他進谷時所見的骸骨,的确大部分是因為練那白骨羅剎功而用。
  但有些卻是在賀固本曾隱退江湖,立下闖谷者死那條規時,許多江湖人便會喪生在猛犬爪牙及他手下。
  天計星鄧小龍雖退開一旁,也听到上行孫賀固的話,駭然想道:“當聞白骨羅剎功,乃是外門功夫最陰毒的五种之一,乃是將死尸腐毒之气,凝煉在掌心,施展時,專從敵人七竊攻入,除了一股臭味之外,無形無聲,甚是厲害陰毒,和那雪山豺人的体臭,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師弟識得其中奧妙否?但這种外門功夫,不比祈連雙鬼的那种,可以助長本身功力,而是需要本身武功已經精純,才能在招數之間,發出臭味傷人。若果面前不是這個老魔頭,師弟盡可以一下手便連施煞著,先將他擊斃,便可無事。可是……”
  那邊鐘荃已經雙腿微分,沉气凝神,等待賀固出手。
  鄧小龍臉色一變,心中電光石火般忖道:“師弟的眼中并無凶光,此事大大不妙,若果他抱著點到為止的心腸,只怕難逃此劫。”
  正待開聲警告,猛听賀固叱一聲,身形曳急猛扑,那份巧快矯健,不愧是享譽武林的老魔頭。
  尤其單掌前撞所帶起的風聲,急銳之极。
  鐘荃清嘯一聲,身形忽動,乃是用內家移形換位的絕妙功夫,在間不容發之間,打資固掌邊交錯擦過,占到方才賀因所立之處。
  上行孫賀固真不料這個年紀輕輕的敵人,已具有這般絕妙的身手造詣,沉掌一圈,身形立轉,仍是“龍形一式”的勢子,猛扑而去。
  這一下來勢大有不同,雖則仍是一般急禁無比,但前伸的原掌已無風聲,分明是有式無勁。
  鐘荃在同時之間,身形破空而起,一眼瞥見上行孫賀固面色煞白,眼光奇异,心中一動在空中回腰一拗,使出“飛龍回天”之式,改進為退,飄飄向后飛退。
  土行孫賀固剛一出手,見敵人凌空而起,以為敵人又想重施故技,越過自己,占据身后位置,冷哼一聲,腳下忽地釘在地上,呼地一掌向后方上空打出。
  卻是那么輕飄無力,有如虛拍一掌。
  山谷啤濕之地,虫納之類甚多,尤其這時是夏季,更到處都有。鐘荃在空中退開大半文時,只見敵人虛虛一拍,自己恰好使出昆侖無上心法,改進為退,使敵人打錯方位。
  卻見在那一掌去路一丈左右的空間,有十几只小小飛虫,忽地紛紛掉下地上。
  以他們這些高手的掌力,打跌飛虫之類并不稀奇。
  奇便奇在那些飛虫并非隨著掌力飛墜彼方,而是一直墜下地上。
  鐘荃暗道:“不對,他的掌力太以奇怪,難道那白骨羅剎功,像毒气一樣?且再引一引他,以便看個清楚……”心念一動,身形倏然下墜,眼看敵人一掌打空,正拔身扑來,當下提气輕身,腳尖一沾地,騰空又起。
  賀固急追而至,只見鐘荃已經反身飛退,但速度并不快,瞬息間已相隔不過七八尺。
  心中暗哼一聲,立地揚掌打出,又是使出白骨羅剎功。
  哪知鐘荃早已留上心,因為覺察那种陰毒外門掌力,并沒有風聲可以預為提防,故此在放慢身形之際,便用眼角覷准敵人追來的速度和方位。
  說時遲,那時快,賀固的手掌剛剛拍出,鐘荃也在同一時間清嘯一聲,雙腳在空中一蹬,宛似電光一閃,身形已加急飛出丈許遠。
  于是,恰好在那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賀固一掌之厄。
  雙方的身形一起一落,已經能夠判別出武功的造詣。
  無計星鄧小龍暗中嗟歎一聲,想道:“師弟雖是年紀輕輕,但武功之強,簡直是我平生僅見。那上行孫賀固的武功雖是精純超妙,但不過和我是在伯仲之間而已。今日錯非是師弟上場,賀老儿的外門魔功,恐怕我也接不住,但師弟并無殺机,這一場不知如何方了……”
  當他沉吟忖想之時,場中已經又是兩下起落。
  每一次鐘荃都是重施故技,故意在空中把身形放慢,等得上行孫賀固迫近一丈以內時,便施展出獨步天下的昆侖心法,云龍大八式,雙腿向后踢處,身形速度倏然劇增,恰好避過后面敵人無形無聲的一掌。
  鐘荃在這危机极為緊湊之際,卻能夠偷隙察看敵人一掌拍出的威力倒底怎樣。
  只見土行孫賀固目閃异光,面色枯白,一掌拍出時,雖無風響,卻顯得十分吃重,砂地上空飛繞的小虫,在他掌勢去路∼丈周圍,都像第一次看見時一樣,卻紛紛直墜下地。
  不由得心頭凜然,忖道:“要是一种毒气,我還可將七竅閉住。但這等外門魔功,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地陰毒,也許能夠透体侵入,將我身体的組織机能完全破坏,這卻是防不胜防。我是施展那一點先天真气之功,在剎那間將他收拾下,抑是冒險閉住七房,回手反攻,逼他施展真才實學,一分胜負?咳,要是施展那般若大能力,我只能發而不能收,一個不巧,使傷了他性命。但冒險封閉七房而反攻,又怕先遭毒手。難為死我了……”
  他的心中的确不想將賀固擊斃,只因這賀固的俠義行徑,是他所知道的。況且起初他以為賀固殺人無數故而入谷道上白骨疊疊,但現在知道他是因為練白骨羅剎功,故此搜羅許多尸体應用,不用說那些白骨便是練功后所棄。
  大概是這种旁門左道的人,喜歡布置陰森慘厲的景象,是以故意棄置在谷口。
  要知鐘荃天性仁慈,心中無時不抱著佛門那种与人為善的宗旨,即使是十惡不赦之徒,如有一線之机,也愿意開那方便之門。
  前些日子為了救那蝎娘子徐真真,追蹤冀南雙煞及玉郎君李彬,當時行跡為五衛士最坏的郝老剛所發現。
  照理本應殺以滅口,以免將來人中原時,被他們盲中人尋仇報复纏扰不休。
  但到底不忍下那毒手,可想而知他的心地,畢竟深受佛門高僧素陶,殺机難起。
  而這時他之猶疑難決,當然是意中之事了。
  不過,現在的情形卻极是危險,他若不狠心下毒手的話,可能會遭受殺身之禍。
  實在使他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兩個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兩下起落,已到了砂地邊緣。
  再過去一點,便是大門和向兩旁伸延的高牆。
  鐘奎一念慈悲,反而令自己落在騎虎難下的窘境中。
  上行孫賀固心那份惊駭和暴怒,真是形容不出來。
  要知他這种外門魔功尚未練到絕頂,是以運用時十分耗損真力。
  他見敵人一股勁逃避,身形之迅疾急快,竟然在自己數十年苦功之上,教他如何不惊駭?同時自己三番兩次施展白骨羅剎功,仍是無法傷著敵人,也教他暴怒如狂。
  只听鐘荃清嘯一聲,輕飄飄落在大門屋檐上,這時和賀固已相距兩丈左右。
  賀團一躍而起,怒叱道:“你師父就教你逃走的功夫么?”
  鐘荃閃電也似移開丈許,滴溜溜順轉身軀,眼中閃過一絲怒光。
  他自幼長大于昆侖山上,受諸位高僧教養,正是恩深似海,而且早有一种車不可拔的感情。
  賀固罵的一句話,正好触著痛處,令他不能忍受。
  可是他又不會回罵,只能怒火熊熊地狠瞪賀固一眼。
  上行孫賀團其實對這個敵人深怀戒懼,這時見他猛然停步回身,眼射怒忿光芒。
  不由得吃一惊,身形忽挫。
  鐘荃龍吟清嘯一聲,響震全谷,直有摧山裂石般威勢。
  天計星鄧小龍大喜地嘿一聲,這刻他已知這位師弟乃是要施展全力,反擊敵人。
  只見鐘荃的動作,從容瀟洒如故,雙掌向前推出。
  鄧小龍心中微感錯愕,只因此時兩人相隔還有丈六六尺之遠,難道鐘荃的功力竟然如此深湛?
  嘩啦!一聲震天价大響,只見那突起的屋脊當中丈許長的一段,整個儿飛起,屋瓦爆裂橫飛中,宛如黑龍橫掃,向賀固那邊卷撞而去,那聲勢之猛烈,簡直如山崩地坍。
  大力神褚相禁不住伸出舌頭,縮不進去。
  只因這一下的力量,以凡人血肉之軀,怎樣也辦不到。
  他素以神力馳譽武林,見到這种超凡絕俗的力量,教他焉能不惊駭咋舌。
  上行孫賀固當然也駭得出了一身冷汗,聯想到對方這一下掌力,要不是故意擊向屋脊,而是去向自己身上,這刻焉能有命。他活了這把年紀,天下高人會過不知多少,卻沒有一人能夠和這敵人相比擬。當他駭然惊想之際,身形已橫躥開兩丈許。
  轟隆隆大震一聲,那段屋脊連同無數屋瓦,掉墜在破地上,激得砂石亂飛,黃塵蔽天。
  這時候,差不多全谷的人,都在四下窺看,除了鐘荃自己,知道自己這一下先天真气的般若大能力,其實不過是初步功夫,是以弄出這等石破天惊般的聲勢,因而還對自己不大滿意之外。
  所有的人無不惊駭得汗下耳鳴目眩。即使是鄧小龍明知乃是先天真气之功,也沒料想到竟是如此威猛凶烈,面上也自微微變色。
  鐘荃腳下一用力,身形已飄落向地上,就在上行孫賀固之前,不過還隔著一丈二三,以免倉猝受害。
  上行孫賀團面色大變,瞪目無語。
  “小可已見識過谷主的白骨羅剎功,的是武林一絕。”他亢聲說道,面上仍然帶著怒意。
  “可是,這到底不能比出真正武學上高下,正如方才小可施展的掌力。”
  上行孫賀固吐一口气,身形回复原狀,但轉眼之間,又暴漲許多。
  敢請他在這空隙之間,換過一口真气。
  那是因為方才連施白骨羅剎功,以致損耗真元之故。
  “小可以為這种比武,似乎大不公道。不如現在先行說明,彼此不得使用這种功夫,于是便可以公平地分個上下,谷主以為如何?”
  賀固真個沒料到有這一著提議,不假思索地應聲好字。
  鐘荃這時心中大為歡喜,想不到自己又憑著一時靈机,解決了一個難題。
  若以真實武學拼斗,無論如何也較易達到不殺死對方而解決問題的結果了。
  兩人更不多言,各自邁步盤旋,凝神窺伺敵人可攻之隙。
  賀固一心想著敵人雖然輕功极之超妙,而且方才那一下掌力,簡直聞所未聞。
  但此時既不許使用,憑著自己苦練數十年的武學,怎樣也不致敗落。
  這時一見鐘荃邁開腳步,動靜間那种閒逸舒徐的樣子,不覺勾起生平大恥,宛如見到二十年前那個昆侖高手鐵手書生何活來。
  當年上行孫賀固以一身卓絕的武功,稱華西北一帶。
  只因他身体上天生的缺陷,引致心理上也有些不正常的傾向,往往以一言殺人,得到暴戾的名聲。
  縱橫多年,還未連著真強的敵手,于是不免驕狂自大,在這谷中落居時,定名為斷魂谷,堅上闖谷者死的木令。
  但終于讓行俠仗義的鐵手書生何涪,入谷尋他,贏了他一招,上行孫賀固引為平生大恥,誓圖報复,便揀練這种白骨羅剎功的外門絕技。
  不過他還未敢上昆侖尋何涪較量,恰好這一趟万通失縹,江湖俱知,而三凶之二鐵琵琶路元章、金臂鄭均,以及蛇焰彈王沖,想趁机會打落水狗,便向他借地方使用。
  賀固團听聞鄧小龍乃是昆侖門人,便想借他試探昆侖的真正功夫,究竟有何出奇之處。
  誰知就在到期的清晨,誤打誤撞地來了一個白衣少女,把那三人挫敗一番,跟著又知鄧小龍不是昆侖門人,他本著江湖的規則,不肯插手。
  后來鐘荃來了,正是昆侖門人,這還不打緊,他當時并沒有下殺手之心,只想先知道一點敵人本派功夫,以便异口多點把握。
  可是鐘荃卻提起和那峨嵋派的白衣少女說話。
  他便認為這兩個都是武林四大到派的門人,必有勾結,故意擺布這個假局,使鄧小龍能夠安然而退。
  于是心中大怒,立施殺手。
  哪知事与心違,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有摧山裂岳的威力,正好与自己二十載苦練的陰毒外門奇功抵消。
  如今賀固的怯意雖然消滅,但豈敢大意,雙目如隼,緊盯著對方移動的身形。
  心中漸漸勾起生平大恥的仇恨,若不是二十年隱居苦練之后,火性大減,說不定會突然發難,使用白骨羅剎功暗殺敵人咧。
  鐘荃見他眼中凶光閃動,心中一凜,連忙運真气封閉住七勞。
  賀固嘿然大叱一聲,腳下連環踏步,欺身疾進,雙拿一前一后,回緣進擊。
  激蕩出銳厲沉雄的掌風,先聲已自奪人。
  鐘荃微微一愣,敢惜這土行孫賀固一出手,正是少林正宗上乘掌法伏庭十八掌,甚至拿上發出那种沉雄的掌力,也正是少林寺達摩院鍛煉出來的家數淵源。
  當下更不怠慢,決定用本門無上心法,云龍大八式來對付敵人。
  但見他矯若神龍,出手每一招一式,都暗藏极多變化,深不可測。
  土行孫賀固施展出少林寺优魔十八掌,招式雖不見得特別出奇,然而那种威力,端的令人駭汗。
  霎時間,拳影掌風,交織往來,上行孫賀固更是不住吐气開聲,叱吒如雷,更添這場惡斗猛烈之勢。
  那賀固雖然人矮手短,但掌法招式施展開了,毫不見得有分毫吃虧,所攻部位,比正常身材的人不差分毫。然而在鐘荃來說,卻有點儿礙手,因為他們簡直像是一個大人和一個极靈便的小童打架一般,土行孫資固身長不滿三尺,此刻雖然暴漲許多。也不過在四尺左右,因此鐘荃每一出手.都比之平常要低一點。
  兩人斗得劇烈,場子那邊的眾人,也能听到急激的掌風。
  而被此間身形之快,也使冶人眼花繚亂。
  這种一流高手的惡斗,事實上難逢之极。
  若不是眾人心中各有牽挂,以他們武術中人,倒是恨不得斗得久一點。
  還有一宗,便是不管這兩人身形多么急症,拳掌上帶出的風聲多么勁烈,但地上細砂卻毫不飛揚。
  這种地方便大有講究。試想他們每一拳或一掌,最少也有數百斤重,擔腳下卻是輕到极點,宛似凌波仙子,足不沾塵。
  鐘荃的云龍大八式施展開了,一忽地前后溜走進擊,一忽儿盤空墜扑,快是快到极點,卻是那么從容瀟洒,間或發出龍吟般嘯聲。
  這种打法,使得觀戰的人,自然而然地生出微妙的心情,覺得他才是武林正宗的家數,暗中滋生好感。
  當然這是指賀固那邊的人的想法,在鐘荃這邊的人,更加感染到這种心情。
  不過,上行孫賀固因是施展少林寺所傳絕妙心法伏魔十八掌,招勢穩固方正,另有一种庄嚴風度。
  于是在兩下對比之間,僅僅是顯得有點儿拘泥嚴肅,卻不致有邪門的感覺。
  眾人都屏息靜气,駭視這一場龍虎斗。
  一直拆解了百多招,雙方尚未有一絲敗象。
  不覺打了個把時辰,那上行孫賀團數十年浸淫苦功,顯出無比韌力,竟是越戰越勇,掌上發出的力量,并無絲毫減色現象。
  鐘荃打得興起,長嘯連聲,震越林谷,傳出老遠去。
  音質之清越高亢,比之上行孫賀固叱聲如雷,還要動人心魄。
  他發覺這一場酣斗,似當日在昆侖山上,和后藏薩迦首座傳人章端巴喇嘛之戰,有點相似。
  這是他平生僅有的兩次惡斗,那章端巴內力上的造詣,比之上行孫賀固更胜一籌,而掌法上把式變化,卻各擅胜場。
  賀固因這少林無上掌法威力甚大,不免拘泥,故此嚴格批評,則僅得伏魔十八掌之形而未得其神。
  比之章端巴的無常拿法,參以密宗大手印奇功,形神俱足,便也就相形見拙了。
  只听上行孫賀固猛叱一聲,挨得鐘芙身形剛一沾地換力,倏地使出伏魔十八掌中最凌厲進攻之式“石鞏架箭”,掌上施展出平生苦練之功,排山倒海般擊去。
  鐘荃眉頭微微,心中极快地忖道:“這一招奧妙之极,我若撤身而走,必定吃他連綿攻上,雖不至于落敗,但也損我昆侖面子。可是……”他的念頭雖轉得快,但上行孫賀固的身手,豈比等閒!
  瞬息之間,掌風已經壓体而至,而且十分沉重,直有無堅不摧的威勢。鐘荃在這同時之間,抬眼一瞥,正好瞧見土行孫賀固面容寒凝似鐵,目閃异光。
  明部的肌肉都扯得緊緊的,分明是已盡全力,作那取命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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