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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揮劍西山舊恨新愁


  鄧小龍忙道:“這位師父請勿誤會,在下兄弟實有要事,想叩見桑……”
  話未說完,那尼姑已提高嗓音向
  第十六回揮劍西山舊恨新愁
  鄧小龍忙道:“這位師父請勿誤會,在下兄弟實有要事,想叩見桑……”
  話未說完,那尼姑已提高嗓音向鐘荃斥道:“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听見鄧小龍的說話。
  里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鐘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句師父,卻听到直入內里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鐘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鐘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儿。
  “都是小弟大心急。”鐘荃自個儿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气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么?”
  “現在我們怎么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种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里再算。”
  鐘荃咬住嘴唇,微微惊慌地道:“但是,万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么辦呢?”
  “不妨事的,你听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赶出來。”
  他听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儿,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檐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儿凄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斥道:“你是放手還是不放?”
  “哼,居然到華山大悲庵來滋事撒野。”她竟沒有听見鄧小龍的說話。
  里面隱隱傳來女尼大聲詢問之聲,這尼姑又哼一聲,用力關門。
  鐘荃慌亂縮回手,那女尼用力大了,砰地碰出響亮的門聲,鄧小龍大聲叫了兩句師父,卻听到直入內里的步履聲。
  他回眼瞧瞧鐘荃,奇怪地聳聳肩頭,鐘荃卻只剩下瞪眼睛的份儿。
  “都是小弟大心急。”鐘荃自個儿搖搖頭:“按住那門不讓她關上,使她真個發怒,不理睬我們,起初他倒是很和气的……”
  “這個可不關你的事,師弟,我想這大悲庵定是規律甚嚴,為諸尼苦修之地。是以連朝山進香的男弟子也不容納,她方才不是這樣說過么?”
  “現在我們怎么辦呢?師兄,我們必須親自見到桑老前輩啊!”
  鄧小龍眉頭略皺,便道:“在這种情形之下,我們唯有施用詭計,否則果真無法可施。我們如此這般,先鑽進庵里再算。”
  鐘荃咬住嘴唇,微微惊慌地道:“但是,万一庵中的人識穿了,我們怎么辦呢?”
  “不妨事的,你听我的話去辦,大不了給赶出來。”
  他听了鄧小龍肯定的回答,心便定下來,況且,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兩人再商量了好一會儿,鄧小龍便開始行動。
  這時,雨更大了,這蓮花峰兀然獨聳眾山之上,山風勁急,把雨絲橫吹到庵門檐下,到處都是濕淋淋一片。
  風雨交織,一片響聲中,有點儿凄苦的味道,鄧小龍猛然抖嗓門,運足丹田之气,大聲叫道:“救人哪,救人哪……”叫喊聲中,一面把大門擂得山響。
  鐘荃在這刻,不嫌那地方水漬污穢,扑倒地上,不再動彈。
  片刻工夫,雜亂的步履聲已來到庵門,那扇緊閉的木門,又呀然開了。
  里面共有三個女尼當門而立,其中一個正是早先開門的中年女尼。
  鄧小龍慌里慌張地喊道:“諸位師父行行好心,行個方便,在下這位兄弟受不住這山上風寒雨濕,忽然暈倒了。”
  那中年女尼怀疑地瞧著他,卻沒有立刻說什么。
  右面那個面目丑陋的女尼,誦了一聲怫號。
  左面的女尼,年紀稍輕,大約還未過三旬,眉宇間露出清秀之气,那雙眼珠烏溜溜的,光彩流動。
  她似乎比較熱心,立刻跨出門外,一面道:“啊喲,你怎的還讓他趴在地上……”說話間,伸出三指,捏住鐘荃左邊的衣服,一提一拽,鐘荃便輕巧地翻過身軀,面孔朝著上面。
  他潛運內功,閉住呼吸,面上的顏色因為剛才貼在石地上沾染得十分污垢,一時看不出是青是白。
  她皺皺眉頭,縮回那只洁白纖柔的手,回頭道:“看來他定是老病复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云光,你過來把一下脈息。”
  那個長得丑陋的女尼,應了一聲,走出來抓起鐘荃的手,三指扣在寸關尺部位之上。
  鄧小龍應聲道:“師父說得是,在下這位兄弟原有突然景厥的老毛病。”
  云光女尼仰頭道:“這人脈息斷絕,手足冰冷,恐怕已經死啦!”
  鄧小龍差點跌足怨艾出來,暗中忖道:“唉,師弟你焉可做得如此過火?倘若這些尼姑以為真個死掉,我們鑽入庵中的計謀,豈不是白費了?”
  庵門內那中尼姑大聲道:“既然已經死了,我們可管不著啦!”
  那女尼低頭看看鐘荃,還未曾做聲,鄧小龍已發覺這女尼定是身份較高,可以做主的人,怕她說出不管的話,忙搶著說:“不是,我兄弟沒有死,他經常都是這种駭人的樣子。只要有個地方躺一會儿,我這儿有藥,可以把他救醒。”
  “哦,若是這樣,你就抬他進庵,外面這种天气,好人也得病倒。”
  “謝謝師父慈悲。”鄧小龍連忙向她施禮:“敢問師父法號?”
  那女尼轉面瞧他,一張白素素的清水臉上,兩點漆黑的眸子,射出寒冷光芒。
  鄧小龍心中喝一聲彩,忖道:“若地蓄回青絲,改換衣裝,怕不是一位清麗出色的美人么?”
  她道:“貧尼白蓮,這本是出家人份內之事,不敢當得慈悲一詞,施主請動手吧。”
  這位白蓮女尼說完話,目光一惊,發覺鄧小龍劍眉斜飛之下的一雙俊目,正盯著自己,當下不知怎的連忙垂下眼皮,避開對方的視線。
  鄧小龍見她有點靦腆的神態,心中一樂,輕笑一聲,走過去俯身把鐘荃拉起半身,然后一手插在他腿間,將他整個儿抱起。
  這個當儿,他心中躊躇了一下,盤算著要不要裝出吃力的樣子。
  他把鐘荃抱將起來,哼哈了几聲,然后向庵內走去。那庵門的木檻約摸是半尺來高,他頭一低跨進去,第二只腳在檻上碰了一下,身形斜側不定。
  白蓮女尼急忙一伸手,按住他的臂膀,鄧小龍但覺一股力量迫住傾倒的身形,心中暗暗贊佩她的內力造詣,一面回著向她道謝地笑一下。
  白蓮女尼移開眼睛,沒有做聲。
  庵門之內,乃是石砌的天階,甚是廣闊。
  庵中一條青石舖的角道,上有遮蓋。
  兩旁是通天的石地,卻有許多花卉樹木,乃是用石圍住,或作方形,或作圓形的圈子。
  中實泥土,种植著樹木花卉。
  布置得十分齊整幽雅,洒然有出塵之致。
  這時雨下大了,積潦處處,但仍是覺出那么清洁,沒有泥污土跡。
  云光當前帶領,鄧小龍抱住鐘荃,腳步歪斜沉重地跟著。
  后面白蓮女尼,正和那中年女尼悄聲低語。
  他心中不安地忖道:‘哦們方才已說過有事專誠來此,如今用這詐病的詭計鑽入庵中,不免有點儿可疑之處,別要白蓮女尼听了那女尼的話,發覺其中破綻,把我們攆出庵去,我們其勢又不能恃強不走。再說,這儿是什么地方,哪容我們生事?”
  想著想著,禁不住憂慮地轉頭,惶恐地望白蓮一眼。
  白蓮女尼的目光和他碰個正著,立刻又移開,低低道:“你不必多說了,我自然另有主張。”那中年女尼唯唯應了,沒有再說。
  鄧小龍只須約略瞥一眼,已知她的意思,放心地吁一口气。
  最先便是一座宏做的佛堂,左右各有一列屋子。
  他們拾階而上,并沒有直送佛堂,往左邊走去。
  沿著左廊再走,經過兩座側殿,便進了一座院子。
  院中的草木這時都被大雨淋得垂頭喪气,云光一徑領他走進一個房間。
  房中一切甚是簡陋,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此外無他物。不過,榻上懸著紗帳,大概這里地方雖高,但仍不是苦寒之地,山居不免有蚊鈉侵扰。
  鄧小龍把鐘荃的身軀平放在木榻之上,身上的水清,把榻上的多枕都弄濕了。
  他連忙向白蓮文尼告罪。
  那中年女尼沒有人房,自己走開了。
  白蓮女尼在門外遲疑一下,才走進房中。
  鄧小龍在房中東張西望,做出找尋什么的模樣。
  白蓮女尼立刻命云光去拿一壺熱茶來。
  鄧小龍极口贊美她道:‘它蓮師父不但是菩薩心腸,而且心細如發,在下有幸而得識師父,既感激又欽佩。”
  白蓮微微一笑,沒有置答,那神情卻可看出心中受用得很。
  鄧小龍忙著替鐘荃捏人中,捶胸口。
  “本庵向來不許男客進來,”她靠在桌沿,開始說話,聲音甚是甜美:“可是施主等目下的情形,又作別論,出家人慈悲為怀,故爾貧尼做主讓施主等進庵。但愿那位施主赶快痊愈,早點儿离開本庵,貧尼便不致遭受同門非議,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鄧小龍訝然地抬起頭,眼光一碰到白蓮的視線,她便立刻避開。
  當下心中忖道:“這位白蓮師父說得委婉得很,我莫要牽累這种好人受責才是。”于是自個儿心口相商起來。
  “施主貴姓高名?這等天气,真個太煞游山雅興了!”
  “啊,是的,是的。”他窘困地應著,覺得對著這位熱心的女尼而瞞著實話,有點儿不大舒服:“在下姓鄧,賤字小龍,這位是鄧某義弟鐘荃。”
  白蓮听了他們的姓名,并無惊訝之色,顯然她未曾离開華山而到江湖走過。
  否則,以鄧小龍的名頭,誰人不知。
  “在下兄弟也算得是江湖中人。”鄧小龍繼續道:“倒沒有游山玩水的雅興,這次履登寶山,是因為……”
  他的話恰被捧著一壺熱菜進門的云光打斷,白蓮道:“就擺在桌子上好了,鄧施主,請你赶緊喂藥,這位鐘施主已昏厥了這一會儿工夫,而且身上又濕淋淋的,救人要緊哪。”
  鄧小龍咽住下面剖白來意的話,斟了一杯熱茶,自己掏出一瓶藥丸,那是可避暑的藥丸,好人服下也無害。當下倒出五六粒,坐在床沿邊,用身軀遮蔽住女尼的視線,把藥丸給弄在鐘荃日中。
  鐘荃動彈一下,鄧小龍大聲道:“他動啦,這番沒有妨礙了。”一面把茶送到他嘴唇邊,讓他喝了一點。
  鐘荃又動了几下,呻吟一聲。
  白蓮欣喜地走過來,從鄧小龍背后窺看鐘荃的情形。
  鐘荃緩緩睜開眼睛,鄧小龍叫道:“二弟你醒了么?可把愚兄嚇著啦!”
  他似乎忽然看到陌生的地方和人物而吃惊,眼光掃過白蓮俯視的面龐,喃喃道:“大哥,我是在什么地方呀?”
  “你是在大悲庵中。”鄧小龍暗中眨眨眼睛:“多豪這位白蓮師父大發慈悲,暫時收容在這房中,躲避風雨侵襲。二弟,你如今覺得怎樣?能夠行動么?我們要赶快离開這儿,免得白蓮師父為難哩盧
  鐘荃有气無力地道:“我……我勉強對付著,或者還可以……”
  他作出要起來的模樣,掙扎一下,卻用手按住額頭,仍然靠在鄧小龍的臂上。
  白蓮忍不住道:“鐘施主你別急,就在這儿多呆一會儿吧!”
  鄧小龍讓鐘荃躺回枕上,自己起身向白蓮道謝。
  這一段時間之中,曾有好些女尼走過房門外。
  白蓮那對烏漆漆的眼珠,溜轉了一下,神情十分可愛,她道:“貧尼暫且告退,立刻去稟告住持……”
  鄧小龍立刻接口道:“師父情便,若是住持大師不允在下兄弟在庵中住留,請師父勿再請求,在下等立刻出庵便了。不過,最好能容在下拜晤主持大師。”
  白蓮微微頷首,勿速地走出房間。
  鐘荃側著眼睛看著她离開房間,又見那云光退出房外站著,便輕輕噓一聲。
  鄧小龍在床沿坐下,鐘荃悄悄道:“師兄,我們進是進來了,但怎樣說出來意而不致令她生气呢?師兄你可瞧見,方才她出房門之時,腳下的功夫,极是佳妙,想來定是華山派的高手。”
  鄧小龍點點頭,道:“這白蓮女尼雖然年輕,但身手不俗,而且輩份也高,你看她敢做主讓我們入庵歇足,可想而知她在庵中的身份。至于你所說的難題,其實沒有什么,等會儿若我能謁見庵主,便可直叩桑老前輩行蹤。
  “想那桑老前輩是華山派的老一輩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賣她面子,不致怪我們弄泥行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鐘荃吁一聲,沒有再說。
  可是這次他的心里并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听了鄧小龍的話,便完全信服而認為妥當放心。
  他覺得先前的對話以及后來睜眼瞧見白蓮的神態和語气,覺得好像有點儿特別,尤其是當她听著鄧小龍說話時那种神气。
  不過,他又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覺得其中有點別扭的地方便是了。
  故此,他覺得一會儿最難交代的,倒是對那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對待自己,自己卻用詭道利用人家,這种事情是誠實淳厚的人最難做出來的。
  鐘荃正是因此而為難。
  鄧小龍嘴巴哼著小調,悠閒地走出房門,尋云光聊天。
  可是門外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奇怪地張望一下,便回頭大聲道:“師弟,你在房里坐著別動,我順腳溜溜看。”
  當下沿著走廊,向內進走去,穿過一邊院門,卻是一道長廊,兩邊都有房間。
  拐個彎只見房舍重重,敢情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并未瞧見尼姑走動,心中不覺奇怪起來。
  他在一處積舍門外停下腳步,遲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忽然前面傳來紛沓履聲,抬目一瞥,只見那邊通道,拐出四五個女尼,其中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麗好心腸的白蓮女尼。
  她也瞧見了鄧小龍,身形微挫一下。
  鄧小龍舉起一只手,正想招呼,卻見她和另外三個女尼轉彎走沒了,當下那只手垂不下來,而且還張大嘴巴。
  他的外號叫做天計星,心中電急般掠過几种可能情形的念頭,立刻了然于胸,忖道:“糟了,看來我的心机白費了。”
  一個女尼走過來,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請鄧施主立即离庵。”語气雖然溫和,但隱隱帶出十分堅決的味道。
  鄧小龍征一下,才道:“既然貴庵主有命,在下等自當遵示。不過,師父是否可以代為稟告貴派桑老前輩,說是……”
  他下面的話未曾說出,那女尼一听見他提起桑老前輩几個字,面上立刻變了顏色,那情形就只差著沒有用手掩耳。
  她尖聲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請即离開小庵。”
  鄧小龍雖然善窺人意,智慮深沉,但這時卻無法明白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么鬼胎。
  按理說,那桑姑具名發帖邀約四大劍派与劍會,即使和當年的華山木女桑清是另外之人,但無論如何也該是華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姑即是桑清,那么更不用說了。
  二十年前,華山木女桑清孤劍這游江湖,誰人不識她的大名?
  到現在已是二十年之后,她總該是本派長輩。
  那么,何以這女尼一听桑老前輩的名字,立刻面上變色,宛如听到禁咒?
  這一點可把這位名聞天下的大縹頭天計星鄧小龍弄糊涂了,他囁嚅一下,道:“在下等意欲拜見桑老前輩。”
  那女尼尖聲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說時,作怪小尼不留面子。”
  鄧小龍身受桑清傳技之意,這時覺得雖太過可疑,但也不肯得罪華山派的人,立刻拱手道:“師父切勿動怒,在下告退便了。”
  那女尼立刻放松面色,還了一禮道:“小尼無禮冒犯,還請施主見諒,現在請吧。”
  鄧小龍只好回身而走,心中忖道:“到底華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到派之一,這女尼分明讓我激怒,但只要我一听命,立刻又彬彬有禮地賂罪。
  “可是,這里面的确太以古怪了,我目下卻不宜妄動。”
  走向先前那院子時,只見云光站在院中,一見鄧小龍走來,立刻大聲道:“那位鐘施主已先出庵門等候,鄧施主請吧!”
  鄧小龍只好點點頭,向她抱抱拳,道:“請師父代向白蓮師父致意,鄧某不能耽擱面辭,但衷心感謝她的好意。”
  云光還禮道:“鄧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將施主的話轉告。”
  于是,鄧小龍更不延滯,一直走出庵門,那個第一次開門的中年女尼,正守候在門邊,面上并無絲毫敵意,卻有一种冷冰冰柜八千里的神色。
  鄧小龍一跨出大門,她立刻砰然把大門關上。
  鐘荃這時仍不敢表現得太精神,挨在門外牆邊。
  兩人相對一瞥,無話可說。
  這時雨尚未停,卻沒有早先那么大了,而且風勢也不像先前那么勁烈。
  歇了一刻,鄧小龍道:“我們到底給人家有禮貌地攆出庵門了。”
  鐘荃道:“可是,她們為什么一听我說想找尋桑老前輩,便變得聲勢洶洶,嚇得我不敢張嘴。”
  “我還不是這樣么?我在想,難道大悲庵諸人和桑老前輩交惡么?”
  鐘荃沒有做聲,回頭看看天色,雨絲綿綿飄扑到檐下,周圍都是濕淋淋的,令人覺得很不舒服。
  他們來時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周圍景色地勢。
  這時放眼四望,才發覺這大悲庵不過是坐落蓮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筑,峰頂云霧繞繞,加上水气迷蒙,看不出是什么樣子。
  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懸崖盡處。
  鄧小龍忽地斷然道:“師弟,我們上山再說。”
  “上山?”鐘荃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聲追問了一句。
  “是的,我們上山去。”
  鐘荃茫然點點頭,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兩人冒著雨,徑向右方走去,轉過一處斜伸出來的小坡,一條羊腸鳥道盤旋出沒在溱莽間。
  當下施展身法,凌空飛躍而起。
  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無所忌憚。
  鄧小龍胸有成竹地當前帶路,卻不依著原有的小徑,仗著輕功絕頂,一味向高處躍登,但又謹慎地設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山上時,發現他們的蹤跡。
  因此,不免常常繞多一點路。
  鐘荃卻不知他繞路之意目的僅在避開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覺得他右趨左走,就像极熟悉這峰上的路徑似的,不覺十分訝异。
  片刻工夫,他們已升登山峰三十來文之高。
  鄧小龍從一處石岩后面,扑縱而上。
  他是家傳的輕功,當火鷂子鄧昌年輕時,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為第一好手。
  鄧小龍除了深得乃父真傳之外,加上自幼修習昆侖正宗內功,比之火鷂子鄧昌,直有責出于藍之勢。
  是認他的身法一施展開,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极,連鐘荃那种功力,也覺得有點儿跟不上。
  兩人躍登岩頂,從一塊突出的石頭后向下窺視,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
  鄧小龍看了半晌,暗自點點頭。
  但覺水珠飛濺,原來這一會儿工夫,他們可真個由頭到腳都濕透了,發鬢間水珠點點滴滴,一有机會,便匯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沾著面頰脖子,直流向衣領之內。
  鐘荃隨著他的眼光,望了一會儿,只覺得那大悲庵門面雖然小,實則占地甚大,房舍极多,庵后更是修竹成林,綠重間露出錯落的屋頂,但清不出鄧小龍看這么久于什么。
  忽然覺得濕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儿難受,便伸手解開上衣,敞開胸膛。
  細小的水流和雨絲,在那虯突的肌肉上流過,使他生出一种清涼的舒服感覺。
  鄧小龍井不回頭,用手指點道:“師弟,你瞧見庵后的竹林沒有?我們想法子從后面潛入,大概那竹林中有點古怪,也許在那里我們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鐘荃哦了一聲,并沒有將鄧小龍的話加以考慮。
  鄧小龍咬咬牙,自言自語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儿,哼……”
  “你說什么?師兄。”
  “啊,我是說若果大悲庵的尼姑們,和桑姑姑因為什么意見不同而交惡,那本來沒有什么關系,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后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里,我可不能袖手不理。”
  “你說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惊:“對呀,否則那庵中的人,何以會一听見我們說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變色?我們快去瞧瞧。”
  “雖然事實怎樣我們并不深悉,”鄧小龍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們不妨這樣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個被她們囚禁住,我們貿然去救她是否她所容許,我們又能不能贏得庵中諸尼?”
  ‘管它呢!”鐘荃率然應道:“桑姑姑怎會不高興我們去救她,至于庵中諸尼雖然武功必定高強,但我們總不能坐視呀!”
  “假使你被師尊責備,禁捆起來,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會高興么?”
  鐘荃愕一下,才道:“那么,那么我們怎辦呢?”
  鄧J、龍回頭微笑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因為何叔叔囑命之事,非得見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為方才我說的那緣故,我們便不能不小心從事,最好不讓庵中人發覺。”
  鐘荃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极是,就這么辦吧!但我們為什么不等晚上再來呢?”
  鄧小龍又微笑一下,道:“我認為應該現在就去,因為庵中的人不論她們對桑姑姑怎樣,總會防范我們再次潛入庵中,但她們絕不能想到我們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立刻卷土重來,這正是攻其不備之意。
  “以我方才觀察所得,我們可以打后面溜下山,從庵后潛入。
  “那儿多是茂密的竹林,現在又下雨,總不會有人在雨中走動吧?所以這樣比之夜間再來,更多几分把握。”
  鐘荃大點其頭,便催著動身,兩人又复展開身形,從岩后繞到山那邊。
  這時,他們的身形只能借著山間的樹叢和岩石掩護。
  鄧小龍囑咐鐘荃照著他的行蹤,掩蔽身形,于是當先下山。
  他們兩人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個輕快如狸貓,迅捷似駭鹿惊兔,在那斜陡山坡的樹叢怪石間,修忽出沒,略閃即隱。
  加上此時雨絲連綿,水气迷蒙,更使人難以發現。
  庵后有一道六尺高的圍牆,從山壁腳起,直圍到那邊的懸崖上。
  圍牆之外,有一方空地,從山壁腳那方轉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他們仗著絕頂輕功。飄身而下,正好落在圍牆之內,四面全是修竹搖擺,雨絲洒在竹葉上,發出低微的唰唰之聲。
  可是那竹葉尖凝聚墜下的水珠,份量變得大得多,點點滴滴落下來,敲在滿地枯葉敗殼上,發出一片繁密的響聲。
  他們踏著枯葉,緩緩前走,饒是絕頂輕功,也不免有時發出響聲,可是這時四下一片繁響,哪里還听得出來。
  鐘荃四顧并無人影,更無被發現而惊動的跡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鄧小龍豎起拇指,表示贊美他這個突擊的主意,的确出人意料而成功。
  只走了兩丈來遠,竹林忽然變得非常茂密,他們只好揀那空隙游身穿入,進得這座真正的竹林內,穿行了不及兩文,但覺眼前光線漸暗,仿佛那本來已經夠陰暗的天更加明暗,像是大風雨將到之前,那种天昏地暗的光景。
  鐘荃迷頭迷腦地跟著前面的影子,在這密密的竹林內左穿右閃,偶爾碰著竹身,上面便洒墜大片水花,繁響如潮。
  鄧小龍默默認定方向,在竹縫中穿走著,但覺眼前更加陰暗,不禁奇怪地停一下步,回頭道:“師弟你看,咦?師弟師弟……”他身后哪有鐘荃人影?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明暗的竹影遮擋住。
  他壓低聲音,呼喚好几句,但沒有回答,只有繁密連續的水滴響聲,把他的叫喚聲深深埋住。
  他收攝住心神,一手撫在額頭上,一手卻扶向一根竹縣,沙沙連聲,上面洒墜成片的水花,迎頭淋下。
  他禁不住大力搖頭,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這一陣清冷的感覺,卻令他靈机一触,皺眉想道:“方才我在山上看下來時,已發覺這庵后大片竹林,好像有點古怪。
  “如今師弟走丟了,這四下光景更覺昏暗,而且,此刻我連方向也給弄迷糊了,難道這便是按著兵書擺下的陣圖么?”這么一想,不由得打個寒噤,又想道:“我即使知道這是用竹樹排列成的圖,但我可絲毫不懂這些東西。現在怎樣才能找到師弟,逃出這竹林呢?師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尋,終會陷落在人家圈套中……”
  這時,他本能地去摸到,摸個空,才記起一應東西都存放在昨夜投宿的人家處,連佩劍也沒帶上山來。
  自個儿在暗中歎口气,凝目去看那些竹樹,發覺最小的也有碗口那么大,竹身已經變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這座竹林的年紀,也在百年以上·了。當下倒抽一口冷气,忖道:“即使有佩劍在手,也無法削斷這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鐵如泥的寶刀,但也得弄出极大響聲,非引出全庵的尼姑來不可。”
  他左思右想,一面隨步向前走去,差不多走三步便得從竹樹疏處轉折穿出。
  這樣的走法當然不會快活,何況師弟失蹤,四下光線越見黯淡,仿佛已到了暮夜之際光景。
  走得焦躁,猛然頓腳凌空而起。
  他這時已顧不得什么形跡敗露,安心要飛縱上竹林項,施展無上輕功,在林頂進出這竹林陣圖,再作計較。
  當他的身形一穿兩文許,平空沖上之際,竹葉叢叢密密之中,忽然有什么東西把他的頭頂絆倒。
  鄧小龍本來已是智計過人,加上十多年江湖闖蕩的閱歷,不覺叫聲不妙,一伸手拉住一根竹消,穩住身形,跟著另一手去托頭上的那物。
  這時,已響起一片清亮之极的鈴聲,在雨絲滿天之中,遠遠飄散開去。
  他的手指果然抓住一片鐵絲网,只因罩在繁密之极的竹葉中,故此無法事先看出。
  猛又傳來一下清亮的鈴聲,向空中四面飄散。
  這一下鈴響的來處,乃是在庵左那邊,鄧小龍料出必是鐘荃摸索到那里,還找不到自己,于是也想躥出竹林之上,便也中了道儿,發出清亮的鈴聲。
  要知這一片細小的鐵絲网,隱在繁密的竹葉中,高地最少也有兩丈多高,普通的江湖人,除非沿著竹身爬上來,決不能躍得這么高。
  但若是沿著竹身爬時,早就將上面的网鈴机關触開,發出清亮的鈴聲了。
  鄧小龍吟一聲,猛然使出重手法,把大片絲网捕扯開,跟著扣住竹消雙手加點力,身形已如一縷輕煙,在鈴聲大響中,冒出竹林項。
  這時,但見眼前一亮,天色又回复人林前那种樣子,雖然陰沉,但不至于那么黑暗。
  他提著一口气,在竹頂飛躍向庵左。
  可是只躍了大半丈遠,便覺得淋濕了雨水的竹葉和末梢,极難借勁,自己已是練到一草渡江那种程度的輕功,也覺得大是困難。
  這是因為這竹枯頂的葉子,既比平時軟滑,而且還搖擺不定,他如想邊走邊看四周情勢的話那就非踏空掉下不可。
  但他又勢不能只顧腳下而不看四面形勢,是以甚是為難。
  猛听庵左那邊長嘯一聲,清越人云,正是鐘荃龍吟般的嘯聲,心中反而落實一點,急急路枝而去。
  只走了三丈許遠,覺前面竹葉已疏,大約是已走出那一圈特別綿密的竹林。
  下面傳來一聲叱喝,卻是女性口音:“是什么人?敢在我大悲庵亂間
  也心中駭一跳,低頭從枝葉隙下窺,只見下面站著兩個灰衣女尼,手中都提著寒光閃閃的利劍。
  還可以看出劍把上垂下的黃絲綠結不住地搖擺,似是剛剛赶到。
  另一個女尼左手捏著劍訣,向他指著又叱問一聲。
  他抬目一瞥,大片竹林伸延到身邊,雨絲蒙蒙中,瞧不見有什么動靜。
  心中极快地忖道:“我得搶著把話交代清楚,以免師弟那邊被迫不過而動手,事情可就鬧大了。以我的身份,帶著師弟到華山未見桑姑姑,也鬧出不好听的事情,要是傳出江湖,我的面子往什么地方放?”
  于是飄身而下,身法之輕靈美妙,恰像飛絮墜地。
  兩個女尼一躍退開几步,候得鄧小龍身形著地。
  便立刻搶步而前,左面那個年約五旬左右,舉劍指著他道:“你是不是早先因病入庵的兩人之一?那邊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鄧小龍張手道:“在下正是早先扰讀貴庵的鄧小龍,在下可沒有帶著兵器,兩位師父請勿誤會。”
  另一個較為年輕一點的尼姑,但也在四旬之間,她道:“廢話少說,你這會儿已惊動了庵主,若是知机的,趁早轉身倒剪雙臂,讓我們縛住解往謁見庵主發落。若是倚恃識得几手武功,妄想圖走,可別怪我們出家人手下不留情,你道華山大悲庵是隨便出入的么、”
  鄧小龍愣一下,道:“在下雖然藝業本精,不敢自比名家,但在江湖上也薄具聲譽,照師父們所說的辦法,可令鄧某進退兩難。
  “況且,鄧某在縹行混了十多年,耳朵不算不靈,卻未曾听說過大悲庵有這規矩。敢是師父們惱了在下兄弟屢次扰該,故意立下難題,再說,鄧某雖然……”
  他還想往下說。
  那個四旬上下的女尼呸一聲,尖聲道:“莫說你是保嫖的,就是朝廷的官,我大悲庵也不容撒野。你到底是束手就縛,還是走個三招兩式,才肯甘心?但只要你一動手,規矩是破去全縣武功,才能放出庵去。快說……”
  鄧小龍真想不出這大悲庵的女尼,何以會忽然之間變得這么咄咄迫人,簡直近于野蠻。
  閃目一覷,兩個女尼面上都帶出十分堅決的神情。
  心中記起自己曾提過要見桑姑姑之事,莫非這大悲庵中諸尼和桑姑姑真個結下不可解之仇?這么一想,益發動了疑心,覺得自己方才推測桑姑姑被囚的想法,并非胡亂臆度。
  他眉頭輕皺,已決定應付之方,當下凜然道:“在下鄧小龍,未見華山前輩桑姥,請師父們确實示知,究竟能見与否?”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干脆非常。
  兩個文尼似乎料不到他忽然問出這話題,互相對望一眼,那年紀較老的尼姑吟了一聲,另一個立刻轉眸凝瞪,也哼一聲,才道:“好得很,你先贏了我們再說罷。”
  鄧小龍攤一攤雙手,正要說話,眼前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急襲而至。
  他立伸手一抄,將倒飛撞來的寶劍抄住,原來是對面那較老的尼姑摔出自己的劍給他。
  華山原是以劍法馳名武林,尤其這大悲庵中,全是女尼。平日在拳掌上用功,因為她們究竟不便和男人們搶拳動足,是以都一味在劍上痛下苦功。
  這時宁肯因不失名家正派的風度,而借劍給敵人,也不肯空手過招。
  鄧小龍肚中道:“要是我不是使劍的,可不吃了啞巴虧?這還算不得公平。”
  對面那四旬左右的女尼,手中利劍一起,腳下旋風般欺近來,手中劍已自一式“春云乍展”,劍尖挾著一縷寒風,直奔左助。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無。鄧小龍一看對方步法出手,心眼神渾然一体,劍尖吐出,既輕靈翔動又准确非常。
  認得這一式,正是華山六合劍法中的妙著。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所教他的劍法,比之鐵手書生何涪所得的昆侖劍法,可多上許多。
  那華山鎮山的六合劍法,其中的絕妙招數,鄧小龍多半學會,并且能夠回環變化運用。
  他以本身精純厚重的功力,駕馭兩派劍法,久已深有成就。
  這時見對方出手,乃是“春云乍展”之式,這一著急刺左助穴道,自己非閃避招架不可,但只要一動劍而摸不到要點,對方的六合劍法便能源源使出,猛攻不休。
  他覺得不應該用華山劍法,去破解對方這一招。
  當下一式“飛龍回天”的變招,身形倏然倒拔而起,恰好讓過敵人一劍。
  那女尼一把不中,連環再上,一下子占住鄧小龍下方位,靜等鄧小龍身形下落。
  她未嘗不知對方是把高手,只看對方早先在竹林頂踏葉而馳的輕功,与及現在避過一劍的瀟洒身法,已令她全神貫注,如逢大敵了。
  鄧小龍見敵人已欺到腳下,手中拿劍待敵的那架式,已知要用什么招數等攻自己,更不怠慢,上半身猛然一傾,仍是“飛龍回天”之式,卻見他的身形,忽然向前溜射了半文,然后飄飄落地。
  他們兩人的動作,原是一气呵成,那女尼剛搶身過去,鄧小龍已掠空飛來,飄然落地。
  這一招乃是名聞天下的昆侖無上心法,云龍大八式中三天式之一,其奧妙處直是出人意表,尤其是在空中改變方向飛行這一手,更是無法預測的妙著。
  那女尼等個空,清叱一聲,腳下如風,疾扑回來,手中寶劍起處,精光一縷,掠面生寒,劍尖似實還虛,不攻上盤,卻刺腰腹之間,左手劍訣乘隙踏虛,疾點敵人右臂曲地穴。
  這一下劍指齊施,等如連攻三招,而這女尼出手之很難,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确是華山派中一等好手。
  鄧小龍不禁喝聲好劍法,知道對方這一式華山六合劍法中,稱為“擒風裁雨”,威力极大。
  倘若不能破拆而僅著絕頂輕功后退,敵人原式不變,挺劍追赶,也得逃個十丈八丈,才能擺脫敵人這一式攻勢。
  他雖然不愿意露出華山劍法,可是另一樣更為重要的便是對面這女尼敢情划法极為精純,而且在這一招兩式之中,已發現她的內力造詣,也自不凡。自己不但不能輕敵,以致一著之差,縛手縛腳。
  而且,若是一開手便被敵人追得到處亂跑,那成了什么樣子?是以再不思量,叫好聲中,手中到快得异乎尋常地連創兩劍,划出兩道冷森森的精芒寒光,那女尼失聲一叫,連退几步。
  可是這女尼光是后退也不成,還得運劍如風地連連封攔了三刻,才穩住局勢。
  這可使她不由得怒哼一聲,凝眸打量這個敵人。
  原來鄧小龍方才創出兩劍,正是當年桑清所傳的華山到法絕妙招數,名為“少陽再引”。這一招有兩种變式,卻是一攻一守,腳法如一,出劍去路不同。
  要知音年名震天下的一代劍家華山心如神尼,座下有兩個弟子,一是百靈大師,一是百妙大師。
  這兩位大師的成就,各有千秋,卻不能獨自得傳心如神尼妙詣心法。
  之后,百姓大師下山行腳,歸來時帶回一女,便是華山木女桑清,傳授以她自己的心法,她本人回山不久,便病重而死。
  百靈大師撫養遺孤,自己的武學也授給桑清。
  大悲庵一脈相傳下去,傳至如今,僅得百靈大師的真傳,卻不似桑情能得到兩位師父的心法。
  故此大悲庵所傳的六合劍法,也有這一式“少陽再引”,但只是守勢的那式,不似鄧小龍劍光一起,直創進身上前那种威力。
  而她也認得這一式是本門劍法“少陽再引”之式,只不解何以在敵人手上施展出來,卻有如此感力。
  鄧小龍的華山劍法,雖然僅得二十余招,但因乃是木女桑清親傳,具有百靈、百妙兩位大師的妙詣,加之鄧小龍本身幼習昆侖內功,根基极佳,到法上又曾得鐵手書生何清指點,對于劍的概念,极為深刻了悟。
  他并沒有進手相迫,撤劍退開一步,正待開口,那女尼只頓那么一頓,冷冷道:“哼,定是她教的。”話聲中,欺身而進,創尖一領,疾奔敵人脖子。
  鄧小龍身形動也不動,明知敵人這一劍乃是虛著,果然劍鋒离著還有半尺,倏地嗡然一響,創尖震處,化為三數點寒光罩向中盤,這种內家真力的運用,已是內家中使到的好手了。
  鄧小龍等到敵人使出這一招“數點梅花”之式,在那劍尖寒光時將及之際,驀地運劍力撩,劍上發出沉重的內家真力,封住左面門戶,身形也在這頃刻間左跨開去。但跟著已站定不動,劍光繞体而生。
  雖然那女尼一台無功,跟著施展開六合劍法,腳下如風,繞著敵人轉了個圈子,已攻了七八劍。
  光是這一合手,已是到光四射,冷電精芒,動人心魄。
  觀戰那個女尼忍不住叫一聲:“白云師妹小心。”
  鄧小龍雖然面逢強敵,但聲音一人耳,已知這個女尼法名白元,定是和白蓮女尼同一輩份。
  他劍眉一皺,忖道:“我至今還拿不准這大悲庵和桑姑姑的關系。
  “退一步想,桑姑姑即使和她們交惡,也許心中仍不愿我們在大悲庵滋生事端,師弟那邊又不知怎樣了……”
  想著心事,手中劍運足勁道,修然封架,但見兩道劍光驀然相交,發出清亮的金鐵交鳴之聲。
  白元女尼震得手腕微疼,身形略挫,鄧小龍趁這絲毫空隙,反身飄然而起。
  后面清叱一聲:“給我留下。”數點寒聲電急飛射而至。
  鄧小龍在空中猛一旋身,划出一片光華,已將襲來暗器打飛,卻是三粒牟尼珠。
  体積雖小,但力道奇大,若非他使出昆侖絕招“龍尾揮風”之式,恐怕會手忙腳亂了。
  那白元女尼已自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匹練般光華,猛射急襲。
  他俊目一閃,已知是六合劍法中极妙招數“俊鷂摩云”之式,下面跟著便變為“大匠運斤”的招數,奧妙之极。
  當年華山木女桑清和武當玄机子爭持之時,曾以這一式取得先著,差點儿把老道打敗了,可知這一式變化威力之大。
  但鄧小龍卻洞然于胸,身形一旅,仍然使出“龍尾揮風”之式,劍光一縷,反手急探而出,跟著猛然提气,向前一掙。
  兩下劍光一触,白元女尼手中劍招尚未變化,已被敵人搶占机先,劍尖直深進來,堪堪點在腕上,急忙中撤劍收勁,身形倏然墜下。
  眼見敵人如御風飛去,眨眼間已离開四文有多。
  另外那老尼發出三粒牟尼珠之后,還站在原處,此刻也是造之無及。
  眼睜睜讓敵人逃向失陷的同伴那邊,并且把佩劍帶去。
  這時,忽然庵中傳來兩下清亮悠揚的鐘聲。
  在這靜寂的山上,那鐘聲宛如長著翅膀,冉冉向群峰飛去。
  兩尼愣然回顧,白元女尼尖聲罵道:“你們傷了我大悲庵的人,還想生出此庵么?”罵聲中,壓劍便追。
  鄧小龍一听鐘聲,知道定是庵中報警的訊號,卻沒料到這兩下鐘聲,意思是本庵有人負傷,通知眾弟子務須截住來人,手下不必密情。
  這一來,豈不是已結下怨仇?
  正在錯愕之時,身形仍然不停,又前飛了丈許,猛然眼前一亮,竹林轉出一個白衣飄飄的人,正是那白蓮女尼。
  她手中也持著劍,劍把上系著的流蘇穗子,和身上的衣服顏色一樣,也是白色的。
  鄧小龍一触她那對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覺得有點為難,腳尖一沾地,驀然測飛開去,乃是打算繞過她的意思。
  白蓮女尼斜閃丈許,仍然截住去路,身法之神速,比之方才交手的白元更為高明。
  鄧小龍只好停步,抱劍行了一禮,正待說話,后面白元女尼尖聲叫道:“五妹別放過之賊……”
  白蓮秀眉輕輕皺一下沒有回答,卻嚴峻地道:“我們華山大悲庵素來不許男子入內,适才貧尼已做主破例,讓你那同伴意息治病,但你們卻恩將仇報,你那同伴居然傷了本庵徒眾,你自己說應該怎樣……”
  鄧小龍窘困地陪笑道:“這樁事原本是在下兄弟之過,在下豈敢分辯,但在下實在有事要晤見桑老前輩,是以斗膽闖庵。”
  白蓮女尼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給你們這一困,我們華山大悲庵不成了江湖笑柄了?你找的那人不在本庵,乃是……”她的話忽然中斷,原來白元女尼來到切近,卻沒有從背后偷襲。
  白蓮女尼回复起先前嚴峻的聲音道:“如今閒話少說,你必不肯束手就縛,現在動手吧。”
  話說完時,已經亮出門戶,侯敵進招,鄧小龍心中一動,覺得這白蓮女尼詞色雖冷,但對自己倒是滿好的,剛才若不是白元赶到,她已說出桑姥下落了。
  如今雖未知确實,但桑姥不在本庵,卻是毫無疑問。
  立刻心上萌生退志,引吭長嘯一聲,好讓鐘荃知到自己所在。
  嘯聲甫歇,揮劍進去。
  白蓮女尼手中長劍一翻,寒風倏生,竟然破招而進。
  鄧小龍活吃一惊,沉胞一擦,當一聲欽在敵劍之上,但覺敵人到上內力渾厚,遇非适才白元女尼功力可比。
  白蓮女尼已斜跨兩步,劍尖吞吐間,疾刺左肋穴道。鄧小龍認得這一劍來歷,正想翻剝削敵腕,迫她撤回,誰知劍光連閃,敵劍已削到自己臂上,心中大駭。
  鄧小龍這時才知道這白蓮女尼,真個不同凡響。
  內力造詣暫且不說,便這招式的精妙奧妙,已极令人惊佩不休。
  他明明認出白蓮女尼方才使的劍式,故此搶著吐劍急刺敵腕,迫她撤回長劍。
  哪知她一翻腕,那劍尖如毒蛇吐信,反削自己前臂。
  這一下猝不及,欲待縮臂收劍,已來不及。但見劍尖將及臂上之際,那白蓮女尼哼一聲,忽然漫了一點。
  鄧小龍在這瞬息空隙間,已將手臂撤回來。
  背上沁出冷汗,但面上反而微微一笑。
  白蓮女尼立時目光垂下,不看他的表情,長劍一領,疾刺而至。
  鄧小龍領教過她的精奇招數,焉敢大意,施展開桑清所傳的二十余把六合劍法,霎時間,兩道銀虹,盤旋飛舞,卻都是一沾即走,并且一齊用极快身法,四下游走逐擊。
  立刻平地涌出光華千百道,流轉飛舞。
  原來這白蓮女尼,乃是當今華山掌門万妙庵主座下五名弟子的最末一個。
  年紀雖然最輕,但天賦异稟,穎悟异常,已被推為全庵第一高手。
  那万妙庵主尚有兩位師妹,卻仍然稍遜白蓮一籌。
  鄧小龍若不是內力造詣深厚,加上學得昆侖心法云龍人大式的兩把,日來經過鐘荃再指拔過其中微妙變化,以及昆侖白眉老和尚自創的抱玉劍法中救命連環三招,夾雜在那二十余招華山划法中運用的話,豈能抵擋這位華山第一人物?
  三十招過去,鄧小龍依;日以守為攻,嚴密封住門戶。
  白蓮女尼劍法身形施展開,白衣飄飄,銀虹四射,隱約可見秀眉微鎖,有什么心事似的。
  旁邊的日元女尼看得焦躁,叫道:“五妹加點勁儿,快把這廝收拾下
  白蓮文尼微哼一聲,修然進手猛攻,把鄧小龍迫得招架不迭,險象環生。
  但只是那么一下,壓力又松。
  鄧小龍暗中喘口气,心中知道這位白蓮女尼和自己打了這么一會儿工夫,尚未真個出盡全力,分明是有意維護,卻不知何故?
  猛听那清越呼亮的鐘聲連敲三響。
  白元女尼嘿一聲,壓劍躥開一旁,四下搜索。
  另外那個徒手的老尼,也躥向另一邊搜索。
  白蓮文尼創勢忽緩,悄聲道:“你的同伴逃脫了!”
  鄧小龍哦一聲,立刻低低說聲謝謝。
  跟著大吼一聲,出手力攻,一時幻出光華万道,劍影如山。
  去搜索的兩尼姑听他大吼,都回頭注視,卻見白蓮似是被敵人猛攻急上,稍處劣勢。
  正在這時,鄧小龍又長嘯一聲,光華亂閃中,突然一響,跟著一道劍光,沖霄而起,神速得像流星飛渡,直飛上竹林項。
  日元女尼喝聲快追,僅創騰身而起,可是她的輕功,卻不能飛上兩文七八高的竹林頂,半途中迫得伸手在竹身上換力,身形再起,眼見鄧小龍飄飄飛走,輕功之超卓,自己再練十年,也追不上人家,不覺失聲一歎。
  白蓮女尼也來到身側,搖頭道:“這廝不但劍術高明,而且輕功之佳,武林罕睹。”
  白元女尼看不出破綻,連連點頭。
  鄧小龍施展開絕頂輕功,在竹林頂踏葉飛行,雖然速度不比平時,但也夠惊人的了。他從庵后躍出山壁腳下,飛躍登山,沿著來路逃走,耳邊听到另外有些尼姑在庵中瞧見他登山身形叱聲。
  他哪里還去回顧,一口气直躥上山去,不久工夫,已沒人樹叢中。
  天上仍然是陰云滿布,雨勢雖沒有加大,但下得久了,更覺水气蒙蒙,遍山籠罩。
  他繞了兩大段山路,又得回到山麓。
  一路沒有發現鐘荃蹤跡,估量也許他回到昨夜投宿的小村庄,便放開腳程,急馳而去。
  回到那小在中,寄宿的人家的男人,都披著蓑衣下田去了,只剩下那村婦和兩個小孩子。
  鐘荃還沒有回來,他并不著急,徑自關起房門,換掉身上濕衣。
  那村婦沖一碗熱茶,并且把他的濕衣拿去晾晒。
  他走出外間,靠在門框上,對面是一列簡陋的泥屋,擋住了視線。
  他呆呆地望著明暗的天空,雨絲飄綿,一种寂寞的感覺包圍著他,使他記起南昌城外五里坡的老家,他那賢淑但不美麗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
  他的父親火鷂子鄧昌和他母親仍然健在,而且身体很硬朗,不過鄧昌已經完全從江湖隱退了,在故園度著化悠的日子。
  他的思路忽然轉到白蓮女尼身上,有點惊异地推測她為什么會几次暗助自己,可是他想不出什么道理,當然他不會對一個出家人推想到男女之情,僅僅以為她大概和桑清有關,是以暗助自己逃走。
  不過,她那對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卻似乎在眼前晃動,甚至凝視著自己。這可令他覺得有點儿心煩,連忙轉過思路,去想鐘荃的下落。
  他已呆立了許久工夫,但鐘荃仍沒有回來,自從在竹林陣內走失之后,不知他遇到什么人,目下又選到哪儿去呢?不過他并不擔心他的安全,因為即使以白蓮女尼的功力,還未能阻得住鐘荃。
  而且,只要鐘荃肯逃走的話,再高明的人也攔他不住,何況他還有那手先天真气的功夫。
  一直等到吃過中飯之后,他便有點心急了。到底鐘荃經歷米深,雖然武功惊人,但這世上的事可真說不定。
  外面雨勢忽然轉大,漸瀝之聲使他有點心煩。
  想了一下,便入房背好長劍,那柄在庵中使用的長劍,他早在出庵時,摔回庵中。
  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師兄你回來了么?”語聲中,人已走進房間,已是久候不歸的鐘荃。
  但見他渾身是水,上半身還是赤裸著,露出紫黑色的強壯肌肉。
  他一見到鄧小龍,立刻便要告訴他些什么,鄧小龍做個手勢,阻止他開口,著他先換過身于淨衣服再說。
  等到換好衣服,一碗熱茶在手,他才說出經過。
  原來當他們在竹林陣內摸索之時,鐘荃本是夜能見物的眼睛,但此刻像是不大濟事,眼前逐漸昏暗。
  他迷頭迷腦跟著前面的影子走著,老大工夫之后,猛然發覺前面哪有人影,而且自己在昏暗中瞧不大清楚四周的東西,不由得十分地气悶,低叫了好几聲師兄,但這時他實在已轉到庵左那面,寓著鄧小龍差不多有數十丈之遠,哪里還叫換得到?
  當下呆在黑暗之中,一時想不起主意。
  歇了片刻,舉步又走,猛覺自己要碰向一根斜伸出來的竹枝上,連忙閃身時,身上的衣服卻被挂住,嘶地斷裂了。
  他心中有點儿不滿地扯掉其余的破衣,便變成了赤裸著上半身。雨水淋在身上,覺得甚是清涼适意。
  再走几步,前面忽然是一處文許大小的地方。
  他在麻麻密密的竹林中鑽了這么久,到了這里,像是被解除束縛地吐一口气,暫時逗留一下。
  活覺腳底一軟,那塊地面仿佛向下沉沒,把他駭了一大跳,但他的反應何等靈敏,腳一頓,身形已飛將起來。
  雖然頓腳之時,那地面果真陷墜下去,受不得力,但只在這么一頓腳工夫,他已浮身在平地兩三尺高,沒有隨著地面陷落下去。
  幸虧這會于是他,隨即施展出云龍大八式,腰扭處,雙腿一用,已到了竹林旁邊。
  若是別人,難保仍得掉下深洞不可。
  他的腳尚未洁地,竹林中妹妹兩聲,刺出兩支鐵鉤,一個女性口音唱道:“小賊下去!”
  他這一惊,真不亞于方才地面忽然陷凹之時。
  在這剎那間,也明白了好好的地面,怎會忽然陷下的緣故。
  那兩柄鋼鈞,外有尖鋒及刃口,但約刃之內,卻是粗粗約鈍。
  這樣便可以用來釣拿落井的人,亦可當如兵器攻敵使用。
  使鉤的女尼大概是見他身手高明之极,是以這一對尖銳鋒快的韻尖,活向他身上重要部位招呼,一奔咽喉,一划小回,風聲颯然,狠疾非常。
  鐘荃微嘿一聲,雙牢一翻,一式“野馬分鬢”,掌力內藥未露,待得手掌快要沾上對方兩柄鉤刃之時,修然掌心一登,呼地吐出凌厲無比的掌力。
  竹影后哎地一叫,卻是兩個人的口音,那兩柄鐵鉤,在間不容發之際,猛然分蕩開去。
  險些儿在竹縫中拗斷了鉤柄。那持鉤的兩尼万料不到敵人在這勢屈下風之際,尚有這么厲害的誘敵家數和掌力,虎口都給震裂了,同時哎地一叫。
  鐘荃身形一閃,已在這個當地鑽入竹林中。
  但見昏暗之中,兩道灰影微閃,已不見暗襲自己的兩尼影蹤。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忖道:“我的身法已极快,但那兩個尼姑比我還要快,看來這華山大悲庵,能夠位列天下四大劍派,果是藏龍臥虎,大有能人。我竟是如何是好?師兄他又是在哪里?”
  心中一陣急躁,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頭頂竹葉茂密,沒有半絲光亮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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