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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情女幽怀天涯追蹤


  當下移步走過去,她的浮光掠影輕功,獨步天下。這時就只見她白衣飄飄,轉眼已到了石階之下。
  “姑娘你貴姓芳名?”
  那位少女這時卻愣住不動,也不言語,敢情是為陸丹身法之神速美妙以及容光之麗而愣住。
  陸丹又問了一聲,她才冷聲地道:“姑娘是華山薛恨儿,你去告訴那些老不死們吧!”
  “唏,敢情你為人真不錯,居然肯把姓名告訴我,難道人家不知你是華山派的么?”
  薛很儿傲然一笑,道:“他們怎會知道,全是姑娘劍底游魂嘛……”
  陸丹雖然眼見她傲然地笑,可是,卻直覺到這位美麗的姑娘實在裝不像驕傲的樣子。
  她也沒有細想是什么緣故,只惘然一笑,就像那世外高僧怜憫凡夫俗子般的笑容。
  “那個當然,華山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這隱賢庄中之人,不過是徒具虛名之輩。我并不是本庄之人,也不是仇敵,總之,現在更無所謂,喔,薛姑娘你不必問我的姓名,反正……”
  她歇一下,然后平靜地道:“反正我已不屬于這俗世,故此連姓名也不要了。”
  薛恨儿凜目瞧她,歇了片刻,道:“從你的聲音里,我相信你的話是真心之言。你看來年紀和我差不多,但為什么我會覺得你好像比我懂事得多?就像位大姐姐似的。”
  “這個何必奇怪,都是因為幸与不幸的緣故,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薛恨儿點點頭,輕輕道:“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我自小的命運便是不幸,一直到現在……”
  陸丹微微搖頭,道:“我所謂不幸,不是單指生活的貧困或孤獨,我想,你不會了解的。”
  “不,我知道。”
  她立刻申辯說:“姊姊,你說的一定指一种突然的禍事變故,是么?”
  陸丹嗯了一聲,嚴然以姊姊的派頭回答說:“當然包括在禍變的范圍之內,不過,禍變的范疇太廣泛了。”
  薛恨儿將青鋼劍鞘,順手把系劍的絲綜緊一緊。
  陸凡在跟她問答之時,便已考慮過如何救她出來的辦法。她本身雖然不懂這些消息埋伏之類的頑意儿,但听聞得多,也不算外行。
  所以她視察一遍之后,立刻便明白這一處机關十分巧妙,憑她決找不到開放的机括。這樣她便僅能在毀掉這面鐵枝网上面動腦筋。
  以她如今的功力,這雞子粗的鐵技,當然難她不住。可是若果這些鐵枝乃是上好的繽鐵所制的話,便非用全力硬斫不可。
  但她剛才因企圖刺穿鋼門,損耗真元太甚。此刻若又再來這么一次,恐怕不但不能成功,甚至會因耗真元過度而恢复不了原來的功力。
  因此所以她盡量拖延時間,讓自己多休息一會儿再說。
  她道:“薛妹妹我們再聊一會儿,等我休息過來,再想法把這片子鐵网弄毀。”
  薛恨儿喔一聲,瞅瞅那鐵枝网,忖道:“這片鐵枝网特別堅硬,恐怕師父也難弄毀,她竟有這种功力么?”
  陸丹微笑一下,仿佛看破她的怀疑,道:“我一定把你救出來,你放心好了。”
  薛恨儿心中雖然不能全信,但也為之安慰得多,神經松弛下來時,猛覺渾身無力,疲累不堪。于是緩緩坐向地上,輕輕道:“姊姊,我太累了……”
  陸丹也盤膝坐下,暗中調運元气,還給她一個微笑。
  “剛才我瞧見一個少年走過去。”
  薛恨儿絮絮道:“他到我這邊張望一下,不管我大叫大罵,便向那邊走了。妹妹,你可曾遇見他廣
  陸丹嬌軀震動一下,歇了片刻,才低低道:“是的,我遇見他了。”
  “那人真怪,三天之前,便是我剛剛陷在這儿的晚上,他便來了,帶給我一些食物,可是我把那些東西都摔出去,他也不生气,搖搖頭走開,后來,我獨個儿寂寞得要死,真想他會來看我一次,可是,他并沒有來,反而可恨的老頭儿來啦,弄了几條蛇進來嚇我,真是恨死我了。姊姊,你把那人怎樣了?沒有殺死他么?我覺得他這個人倒是蠻和气的……”
  陸丹凝瞥她一眼,想道:“這位薛妹妹好像對他留著很好的印象,他
  芳心里忽然一陣難過,惘然搖搖頭,沒有做聲。
  薛恨儿道:“那就好了,他比那毒書生顧陵好得多啦!”
  陸丹一听毒書生顧陵之名,便想起昔日敗在他手下之事,正想問問關于他的行蹤,可是繼續又聯想到鐘荃,當下又忍住不再詢問。
  “我師父常常嗟歎說,如今英雄盡出少年,像毒書生顧陵,還有昆侖的鐘師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姊姊,你可認識鐘師兄?他便是方今江湖上名頭最響亮的后起高手神龍鐘荃。噢,你可知道么,江湖上現在都知道明年中秋之夕,在百花洲舉行劍會的消息,都傳說一定是鐘師兄第一呢!”
  陸丹當她一提起鐘荃之時,便微微俯下螓首,為的是不讓她發現自己感情激動的痕跡。這時听她忽然住口,便輕輕道:“妹妹,你繼續說吧,我愛听這些故事呢!”
  “那么我就再說下去。”
  薛恨儿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了,故此變得十分健談似的。
  “不過江湖上又傳說毒書生顧陵比鐘師兄還強。實在怎樣我也不知道。那位鐘師兄我見過一次,是在華山之時,還跟他交過手,他的武功确實太好了,人也老老實實的,使人不能討厭他。哼,毒書生顧凌算得什么東西?我親眼瞧見他連殺十几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眼。后來,居然想和我做朋友,我才不理他呢……”
  她歇一下,听到陸丹嗯一聲,斷定她有在听自己的話,便又遭:“雖然他長得相當漂亮,可是我卻不喜歡他那种凶狠的心腸,尤其是當他殺人之時,面上還露出笑容。”
  陸丹低聲道:“我知道他的武功非常佳妙,你既認識他,為什么又讓他那樣子殺人?那些人是坏人么?”
  薛恨儿道:“那些人有坏有不坏,因為這十几個人,其中一半是昔年著名的大盜,一半是正派武林人物。
  “我不大清楚他們的來歷,只知道大盜那邊,有兩個是昔年名震綠林的三凶之二,叫什么琵琶路元童和金臂鄭均。他們好像是約期比武的一個集會。我因獨自歇宿在樹林中,讓他們的蹄聲惊動,故此躲在一旁觀戰。
  “那毒書生顧陵本來已傳聞說是來了西南,做下好些人命大案。就在那些人打起來之時,忽然出現,單憑一柄折扇,便將盜匪那邊的人完全殺死,后來,又跟正派那邊的人動手。改用一柄黑色的長弓,也把那許多人都點了死穴……”
  薛恨儿歇一下,似是想當日的情形。
  “等到他將所有的人殺死之后,還在樹上留下毒書生三個大字。他忽然向我藏身之處招呼,真不解他為什么會知道我在那里。那時,我只好走出去,他跟我通姓名,我不理會他。但我也不能惹他……”
  陸丹抬目瞧她一眼,仍然輕聲地道:“你害怕他的武功么””
  “不!”薛恨儿叫起來。
  清麗的臉上,閃過不服气的光芒。
  “姊姊你不知道,我自從那天跟師父下山,直奔京師,因為師父想在劍期前,找那毒書生顧陵較量一下。到了保定府時,師父罵我几句,我心中气苦之极,恰好無意間得知毒書生顧陵已离開京師而來到西南的消息,我便自個儿走了……”
  陸丹疑惑地唔一聲,道:“妹妹你不應該這樣啊,尊師重道,乃是各派重要的戒條。”忽然住口,因為她覺得這句話說得太重了。
  “唔,姊姊你怎會知道我那位師父的脾气啊,她昔年外號華山木女,如今卻稱為桑姥,鎮日价冷冰冰的,我在華山二十年,她老人家未曾帶我出過山一步。不過,她有時卻對我极為疼愛,就像我生身的母親一般呵護我
  她尋思往事地,眼光凝注在空虛黑暗中。
  這時,輕輕搖搖頭繼續道:“但這种慈愛的態度很少很少,反而不時以仇恨的眼光瞧我一眼,嗯,她以為我不知道呢!”
  “她為什么會恨你?”
  陸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既是恨你,又怎會教你華山不傳劍法?”
  “我知道她心中很我,雖然,我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很我。”
  她肯定地答,隨即悲哀地垂頭輕歎一聲:‘俄自小無親無故,自懂人事,便是跟隨著師父。
  “啊,我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夠叫一聲親娘,可是無論我怎樣設法討好,她總是不肯和我親近,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恨我,是的,她非常恨我,但為什么她也愛我呢?”
  陸丹怜憫地瞅著她,她似乎能夠瞧見她那怯弱苗條的身軀,在衣服下面發抖。
  “自從鐘師兄和鄧師兄兩人來過一趟華山,”薛恨儿又開始說,接續原先的話題:“師父便一改常態,許多天來,她沒有再用過那种冰冷仇恨的眼光瞧我;反而對我非常非常慈愛。將江湖上一切奇怪的事告訴我。
  “那段日子,過得太美妙了,直至她帶我出山,到了保定府時,那天晚上,我替她抬起一張舊信箋,上面寫著兩首詩,那是師父的筆跡。
  “我便問師父為什么這兩首詩寫得這么凄涼。
  “她忽然大大發怒,無緣無故把我罵了一頓。這還不要緊,可是她的眼中又露出那种仇恨的光芒。我實在忍受不住,半夜里悄悄地溜跑……”
  她長長歎息一聲,仿佛非常疲倦地垂下頭,在曲起的膝蓋上。
  陸丹芳心中滿是怜憫之情,她真想把這位清麗和帶點怯弱的姑娘,擁在怀中呵慰一番。
  “你在路途中很吃了些苦吧?”陸丹触起自己沒有銀子時狼狽情形的經驗,敏感地道:“不單是風塵跋涉,事事要自己操心,還有出門人非財不行,你……”
  “啊,正是這樣。”薛恨儿立刻抬起頭:“要不是沒有銀子,我才不讓那毒書生顧陵欺負呢!”
  “他欺負你?”
  陸丹立時惊駭地問,因為這句話又触挑起她另一經驗。
  “他坏透了。”
  薛恨儿點點頭。卻沒注意到陸丹劇烈變動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便是因為沒有錢,不能投宿旅舍,只好在樹林里躲一晚,所以遇上了這檔子事。那時,我已有兩天沒有進食,餓得手足都軟了,所以沒敢惹那毒書生顧陵。誰知他已發現我,等到我現身拔劍時,不知怎地他又看出我餓得沒力,便沒跟我動手,還想盡方法哄我去城里,又吃又住,都是他出的銀子。
  “第二天,他還買了好些衣服之類的東西給我。但我卻是沒要……噢,姊姊,我真的沒要他的東西呢!”
  陸丹輕輕道:“我相信你沒要,可是,他怎樣欺負你啊?”
  “他?他老是瞧著人家的面……”
  她忽然不再說了,但面上卻現出笑容。
  “而且,雖說食宿由他付帳,但我不能老跟著他啊,他卻不給我銀子。
  “這樣,過了兩天,我們到了鎮中,就覺得這樣子滿不是意思,便自個儿往回跑。故意先在相反的方向布下疑陣,好讓他若是追赶我時,變成背道而馳……”
  “他為什么要追赶你呢?”陸丹故意問她:“哦,也許是追你算帳……”
  她真個點點頭,并且補充道:“我還拿了他一錠銀子。不過后來我覺得這种行為不對,便將那錠銀子送給窮人。”
  她歇一下,繼續道:“當我經過這隱賢山庄之時,因為我曾听師父提及這處地方,故此打算進來瞧瞧,誰知這一進來,便瞧出毛病。有個橫胖的老頭儿,用一种下流的眼光看我和逗我說話。
  “那時候我惱了,便罵他說隱賢山庄的人都是奴才,可不是么?那大內雙凶不是人家的奴才嗎?
  “那橫胖老頭還沒有怎樣,另外又出現一個瘦瘦頎頎的老頭,他非常嚴厲地盤問我的來歷。我就是不說,只說若要知我的來歷,可從我這柄劍上找尋答案……”
  她傲然地笑一下,輕輕地后拍背上的劍靶:“那瘦老頭便要跟我動手,但是忽然一個年輕的大漢搶在頭里,使一柄鬼頭刀,功夫倒是不錯。
  “我為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便不用華山劍法,使出乙木劍法,三招之內,把那漢子的兵器逼得撒手。
  “那兩個老頭忽然同時質問我,你是不是劫奪万通鏢局的女孩子……”
  陸丹听到這里,不由得喔一聲,凝眸瞅住她,等她解釋。
  “万通鏢局失鏢之事,我也曾听聞,那是早在鄧師兄來華山之前,已經听師父說過,那時候,師父差點儿要為鄧師兄出一回山呢!
  “后來鄧師兄來,他說不要緊,個中詳情也沒有深說。
  “是以我一听老頭的話,不覺十分惊奇,因為我認識鄧師兄,也不知劫鏢的人是什么來歷,但這兩個老頭為什么立刻會將我扯到這樁事上面去了?于是我便先問他們為什么這樣問法?”
  “他們怎樣說,有沒有告訴你?”陸丹顯然是有點儿迫不及待。
  “看,他們說這樁事江湖誰都曉得啦。
  “据說那劫鏢的人是個女的,而且劍法古怪,天下未曾得睹。
  “這刻他們都認不出我的乙木刻法,而我又是女孩子,功夫火候都可以贏得万通的四大鏢頭,故此他們立刻怀疑我是劫鏢的人。
  “我冷笑一聲,并不告訴他們是与否。
  “當下再動手,先是那瘦老人上來,用一柄長劍,功力蠻不錯的。但十招不到,已是手忙腳亂,那橫胖老頭掣出狼牙棒,加入戰團,以二對一
  陸丹禁不住罵聲不要臉,然后又閉口無語,等她說下去。
  薛恨儿得意地笑一聲,道:“他們果真不要臉。因為合兩人之力,仍然敵不住我的乙木劍法,后來把我引到這里,掉在這個石窟里……”
  陸丹星眼一轉,瞧瞧上面,只見一片烏黑,料是翻板之類的埋伏,此刻已蓋得嚴密,不透一絲光線。
  “也許那兩個老頭不是真敗,乃是詐輸誘她中伏,”她极快地推想。
  “唔,說不定是那兩個老頭和万通鏢局有什么淵源,因此想將薛妹妹擒住。”
  此刻,即使在推想中,她也自然地稱薛恨儿為薛妹妹。
  她接著再想道:“薛妹妹說的什么乙木劍法,我從未听過這种劍法的名稱,而且,巨儿和那兩個老頭動手時,那兩個老頭儿雖然不能傷得巨儿,但也非庸手,薛妹妹的話,未必可以盡信。”
  她驀然想起巨儿,便連帶地想到白驢和雪儿。
  薛恨儿的聲音惊動了她:“姊姊,我真想知道你的姓名呢?”她說。
  陸丹終于告訴她,并且明白說出自己乃是四大劍派中的峨嵋派。
  “剛才我在想,”陸丹道:“那兩個老頭儿會不會是和万通鏢局有關系的人?因此設計將你困住……”
  “不,他們絕對不是這樣。”薛恨儿几乎嚷叫地說道:“那個橫胖老人昨夜還來過,神情和言語都可惡之极,枉他活了這把年紀……”
  陸丹見她說來甚是憤慨,便猜想出是怎么一回事。
  當下岔開話題,問道:“妹妹,你早先不是說被毒書生顧陵欺負么?就光是你說過那經過情形的欺負?”
  “這還不夠么?”薛恨儿立刻理直气壯地回答:“他那個人,哼,外表看著十分斯文溫和,你總沒法子想到他殺人時的殘忍,連眼皮也不動一下,甚且還挂著那种笑容。而且,后來他明知我沒錢,為什么老不給我,這不是存心欺負我,非要我跟他走不可?”
  陸丹心中一笑,想道:“這位妹妹心眼儿倒是不少,听她的口气,人家硬是非送銀子給她不可。至于招待她食宿了几天的情意則一概不計,妹妹你憑什么啊?”
  她口上可沒說出來,盈盈起立,道:“現在,讓我試一下,看看体力已恢复到什么程度?”
  常的一聲,掣下背上寶劍。在暗影中划起一道銀虹,冷气森森,侵入肌膚。
  薛恨儿叫聲好劍,問道:“姊姊,這可是柄寶刃?”
  陸丹道:“這柄劍名為太白,乃是當年我在峨嵋山屆時無意得到,劍倒是把寶劍,可是卻不能削鐵切玉……”
  薛恨儿道:“啊,原來是這种寶劍,就像我師父那柄斑劍似的?但你想做什么呢?”
  陸丹道:“我不過試一試自身功力如何,這是因為剛才我在那邊,損耗真元太甚。适才一面說話,一面運气調解,似乎已恢复過來。”
  薛恨儿啊一聲,不禁疑信參半地瞅著她。
  只因她剛才得見陸丹飄身下來的身法,神速輕靈,乃是生平未曾得睹的身手。
  因此知道這位峨嵋派的陸丹姊姊,實是身怀絕技,非同小可,然而,她也是內家高手,當然懂得這种內家調元運气的無上功夫,必須澄神定气,方寸間靈明空淨,方能奏功。
  豈能在談笑之間,運行這种內家上乘功夫以養息本身真元功力?
  其實陸丹所謂調元運气,并不完全是這一种如坐枯禪的功夫。她自從服靈藥酸果之后功力陡增,不但坐臥可以運行調元凝息之功,甚至于在騰躍搏擊中,也能夠將真气歸元返一,生生無窮。
  這种境界,已不是薛恨儿所能明白,故此也難怪她惊訝怀疑。
  陸丹舉劍緩緩划個小圈子,霎時間,劍上云涌風翻,雷電進發,但見銀虹倏然強烈耀目,颼地向鐵枝削去。
  鏘地大響一聲,銀虹忽隱。
  薛恨儿駭然一瞥,及見那兩根鐵枝,都被削斷。卻因為是交織如网,故此沒有掉下來。
  陸丹大大端一口气,道:“不行,我還未曾恢复呢!”
  薛恨儿心中一陣悚然,忖道:“天啊,陸姊姊這一劍削斷兩根這种特別堅硬的鐵枝,還說是不行。那么,她行的時候,豈不是一劍便能將整片鐵枝交織的网削開?”
  陸丹緩緩盤膝坐下,她知道自己的事,故而有點儿后悔地閉上眼睛。
  只因她舉劍砍削之際,忽然一眼瞥見薛恨儿面上疑信參半的面色,當時陡然起了爭強好胜之心,全力施展新近凝練的劍气功夫,霎時銀虹耀目,風雷迸起,竟將兩根鐵技削斷。
  可是,她也知道這一爭強好胜,比之方才更糟了。非得立刻閉目調息一個時辰不可。
  于是,她一跌坐地上,立刻行起內家至上的吐納運气功夫。頃刻間,人找俱忘,達到無我無相天人合一之境。
  薛恨儿見她十分鄭重地行那內家坐功,便不敢出聲惊扰。
  暫且按下她們的遭遇,單表那昆侖高弟神龍鐘荃。
  當他從西安興教寺出來時,只因方巨蹤跡不見,便決定先奔京師,尋求陸丹生死之謎的答案,然后再作打算。
  當他到了京城,一徑尋到万通鏢局,卻見鏢局外的旗幟已經完全撤掉,兩扇大門緊緊閉著,顯得极為凄清冷落。
  他錯愕地在門外徘徊一下,心中忖道:“怪事,師兄為什么把門都關緊,敢是不做生意了?”
  轉念一想,面上露出微笑:“這樣也好,鏢行生意,整日价在刀槍上打筋斗,到底不是做得長久的行業。趁早歇了,也省得是非叢集。”
  于是,他怡然跨步上階,來到緊閉著的大門邊,舉起右手,正待向那門環拍下。忽然神色一變,那只手竟是定在那儿,再也動彈不得。
  他并非瞧見什么東西而令致他神色大變。
  僅僅是因為猛可一個念頭襲過他的心上。
  “哎,若果不是師兄自動歇業,卻是因為……因為……”
  他不敢再往下面想下去。
  只覺得一种极坏的凶兆,向他緊迫而至。
  可是那只手走在半空,到底不是辦法,他愣住一會儿,便下意識地照樣拍下去。
  門上鐵環敲擊在那鐵墊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他竟然連敲了三下。
  歇了片刻,腳步聲由遠而近,呀一聲,側面的角門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瞧看。
  鐘荃退開兩步,也是直勾勾地向開門的人瞧視。
  那人呀了一聲,道:“原來少俠回來啦,咳,鄧爺為了找尋你老,淨是在發愁哪!”
  鐘荃可從不得這人,但從裝束以及口气推想,料是個局中伙計,便客气地拱拱手,道:“師兄可在這里么?”
  那人忙道:“少俠請進來,鄧爺正在里面,他……可是真的大大發愁呢!”
  他一面側身讓鐘荃進去,隨手掩上門,一面道:“鄧爺他這些日子來,話也不多說一句,而且常常喝酒……”
  鐘荃隨口哦了一聲,一直往內院走去。
  “自從鄧爺找你老到外面走了一趟,回來之后,便將鏢局生意歇了,現在,四位大鏢頭全都暫時回家休息……”
  鐘荃心里微微覺得不舒服,想道:“万通鏢局師,名揚天下,可是他們居然在鏢局多事之秋,回家納福去了。”
  想到這里,忽然覺得鄧小龍的孤立可怜,心中一急,猛可飄身疾掠,轉眼之間,已到了內院右首一座小垮院里。
  他知道東首第一房間,乃是鄧小龍臥房。這時一見垮院內那個小花廳里毫無人跡,便徑扑那房間。
  帘影深垂,將滿院凄冷隔住。可是,也生像是將人間隔住。
  他伸手猛一掀帘,大聲道:“師兄可在房里?小弟回來啦……”
  語聲中,已自閃進房中。
  只听內房響動一聲,似乎是誰在床上翻身下地。
  “啊,是你么,師弟?”
  那正是鄧小龍的聲音,打內房里傳出來。
  兩人在房門口碰面,鄧小龍一把握著鐘荃的手,歡然一笑。
  鐘壟見他無改异日英俊,立刻放下那顆心儿,凝目一笑,道:“師兄,你好像清減了一點儿……”
  鄧小龍呵呵一笑,把他拉到窗下一張椅上坐下,然后道:“是么?我想也應該瘦了才對。”
  鐘荃正想問他關于陸丹生死之事,鄧小龍已經先問他這些日子跑到哪儿去了?
  鐘荃只好先按下心中焦慮,將自己一番遭遇說了出來。
  卻把鄧小龍听得目瞪口呆,真個難以置信天地間竟有這么一位厲害人物,而且還有這么一段悲哀的遭遇。
  他歎一口气道:“師弟,近日我獨坐默思,發覺這年頭有點儿不對,竟是天下武林波動最烈之時。請看各派能人迭出,而且多是年少妙齡的男女,愚兄我再不知机,立刻引退江湖,只恐不但名譽保不住,便性命也危于疊卵。那位羅大姑,咳,但望她別再收到古怪的弟子就好了。”
  他又歎口气,退到床沿上坐下。
  于是,鐘荃便發覺他真個是剛從床上起來,心中禁不住為他悲哀地歎口气。
  “愚兄我自從你當晚不返,陸姑娘又突然失了蹤,于是立刻廣派眼線,四下打探,卻找到那潘自達行蹤……”他將追蹤潘自達的情形略略述說一遍。
  鐘荃听了半天,還不知陸丹的安危生死,臉上禁不住變顏變色。
  鄧小龍一瞥之下,已知究里,立刻道:“后來,愚兄從秋月大師處得知陸姑娘已經獲救,不過,秋月大師也不知道她几時走了。”
  鐘荃立刻輕松地吁一口气,霎時間,生像年輕了許多。
  敢情這些沉重的事,連日來已把他折磨得年老了不少。
  鄧小龍又道:“師弟你想,愚兄和華山派的白蓮師父連劍攻拒那潘自達,即使久纏下去,必定不能占絲毫便宜。經此一役,為兄的頓覺雄心盡灰,廢然而返,結果把鏢局趁早歇了。”
  他忽然凝目無語,似是在追想些什么,鐘荃一瞧見他那种眼光,不由得大吃一惊,忖道:“奇怪,師兄這种神情和眼光,怎會和大惠師叔的一樣啊?”
  “師兄,你說的白蓮師父,是不是當日我們在華山大悲庵所見的那位?”
  鄧小龍身軀微微一震,輕輕道:“正是她……”
  “唔,”鐘荃點點頭:“記得當日在華山大悲庵中,師兄你也曾得過她的援助,對么?她倒是頂好的人,而且也很美麗……”
  鄧小龍緩緩垂下頭,忽然又抬頭挺直身軀,裝出毫不介意的樣子,朗聲一笑道:“師弟別盡談這個,今日不意得見你無恙歸來,正是大大喜事,咱們兄弟理應痛飲慶祝。”
  鐘荃也不知如何會那么聰明,腦筋拐個彎,已經猜想到師兄和白蓮女尼之間有什么情感糾葛上頭去,當下越想似,不覺愣住。
  鄧小龍倒以為這位淳朴的師弟,想念起那位白衣飄舉的陸丹姑娘,便誼:“師弟,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便是那柄玄武劍,已經由秋月大師攜來京師,如今放在城外善注樣院的大師處,那位大師法名虛本,你拿回之后,便可以靜心練劍。明年中秋之夕……”下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
  鐘荃得知這個消息,心中甚喜,忙道:“那好极了,我這就去拿回來。”
  鄧小龍道:“愚兄反正沒事,這就帶你同去參謁虛本大師,愚兄也未見過這位大師,想來定然又是一位身負秘藝的得道高僧。”
  兩人坐言起行,立刻走出門去。
  他們一直走到大門,也碰不到一個人。
  鐘荃憤慨地哼了一聲。
  鄧小龍訝然瞅他一眼,問道:“師弟,你怎么啦?”
  “沒有什么,小弟只覺得世態炎涼,的确令人灰心。”
  “你的意思……”
  鄧小龍不解地沉吟一下,忽然醒悟,連忙又道:“你敢是瞧見愚兄這里冷冷清清,因此有感而發。嗅,既是我猜得不錯,卻非要分說一下不可。其實局里的弟兄,都极捧愚兄的場。是愚兄實在心灰意冷,決意不再做這一行業,故此硬給解散了。不過,听說本局四位大縹頭,仍然分赴各地,努力調查失鏢之事……”
  鐘荃不覺對自己的輕率面紅起來,忖道:“我果真閱歷太淺,凡事不能再作深思,幸而是師兄,若換了別人,我這一下憤慨豈不笑話。”
  鄧小龍卻大聲喚了一個人,便是原先開門給鐘荃進來的那個。命他去備馬,不一會儿,兩匹馬都牽到大門外的石階下。
  鐘荃一見他那匹黃馬,神駿如昔,心中甚是高興,過去摸摸馬頭。黃馬竟像認得故主,長嘶一聲。
  兩人上馬,便一直向南走。
  出了永定門,轉向西南,再走個四五里之遠。
  鄧小龍舉鞭向前面遙指道:“那邊一片樹林后面,便是善注禪院了。”
  鐘荃极目眺望,只見半里外一片樹林,卻瞧不見有什么寺院。
  “這善注禪院只有十余位僧侶,全是持戒精嚴的和尚,据說常有數日不見炊煙的事,愚兄可猜想不出那位虛本大師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且他會不會相信我們呢?”
  鐘荃茫然地搖搖頭。
  卻听他又道:“不過,既然秋月大師這樣囑咐,料不致有什么問題。”
  正是出乎爾,反乎爾。鐘荃心中偷笑一下,卻沒有言語。
  兩人繞過一片矮林,轉上一條較寬坦的路上。只見一個婦人,騎著一匹花驢,迎面而來。
  鄧小龍呀一聲,滾鞍下馬。
  鐘荃一眼瞥清楚那驢背的人,也自如響斯應,飄身下馬。
  兩人齊齊拉韁截住那匹花驢去路。驢背上的婦人青巾包頭,深灰色的對襟短衫,下面一條玄色布褲,极是朴素。褲腳下面卻露出精繡彩色的風頭鞋。
  她在驢背上凝目出神,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攔路。
  鄧小龍猛然伸臂攔住鐘荃,輕輕道:“師弟且莫造次……”一面說話,一面牽馬倒退而行,那雙銳利之极的眼光,凝注在她面上。
  鐘荃當然不敢多言,跟在后面,只見步行的鄧小龍,乃是倒背著身軀,隨著驢子不住后退,然而驢背的婦人,仍舊惘然不覺。
  “咳,以天下之大,本來奇事已多,如今更是世界大變,奇事層出不窮。以桑姑姑的一身本領,怎會這樣地失魂落魄,連有個大活人攔在驢前也不發覺?”他禁不住极為惊訝地想。
  鄧小龍這時開聲叫道:“姑姑,您往哪儿去呀?”
  花驢背上的婦人,敢情正是當年震惊江湖的華山木女桑清,這刻一聞鄧小龍叫喚聲,陡然微微一震,眸子轉處,恢复奕奕神光。
  她失聲叫道:“哦,小龍是你!”一面勒住花驢。
  鄧小龍躬身行禮,鐘荃也上來叫一聲姑姑,跟著行個禮。
  鄧小龍大聲道:“姑姑您往哪儿去?方才小侄還以為姑姑精神不好,后來才發覺姑姑是有什么心事……”
  語聲中洋溢著真摯的感情,故此一點儿也不顯得這些話太過率直。
  鐘荃驀然對這位師兄似是了解得深一層,心頭感染著那种情緒,也自感動地注視著華山木女桑清。
  她透一口气,就像對极親近的小輩說話:“唉,是的,我心中很亂很亂,我這是要往京師去,准備斗斗那毒書生顧陵。可是,現在我又不想去了。”
  鄧小龍道:“昨天小侄接到消息,說是毒書生顧陵已在西南,身上背著兩宗殺人案子哩,姑姑你即使到京師,也找不著。”
  他頓一下,又道:“但姑姑您為什么忽然改變了主意,薛師妹可好?她還在華山么?”
  桑清作個手勢,意思要他們上馬。兩人立刻順從地躍上馬背。
  鄧小龍按馬不動,輕輕問道:“怎么啦,姑姑,敢是師妹出了紕漏?”
  鐘荃心中直在奇怪師兄何以有此一問,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想得出何以會牽涉上那位怯弱而俏麗的薛恨儿師妹。
  桑清道:“還不是為了她才使我心亂,這孩子,咳……”
  她只微微歇一下,立刻又道:“前几天我們一同到了保定府,我因心緒不好,對她稍為發了一點儿脾气,這孩子便賭气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故此我心里煩亂得很,也不知應該往什么地方找她?”
  鄧小龍眼珠一轉,道:“姑姑你絕對認為她不會返華山的么?”
  桑清沉吟一下,這才堅決地點點頭道:“你師妹隨我在華山多年,未曾出過華山一步,那寂寞的老地方,她一定不會回去。況且,我若不在華山,屋里又沒有剩下吃的,她即使回去,也呆不住。故此我在保定府住了三天,才往京師來。”
  “那么,她該知道你到京師來的用意,對么?”
  鐘荃在旁邊哦一聲,鄧小龍立刻移眸鼓勵地瞧著他,道:“師弟,你的猜想呢?”
  “小弟,小侄想,師妹可能往西南去了。”
  “對,小侄也是這樣想。”
  鄧小龍移轉眼光,向桑清說。
  鐘荃在旁邊快活地微笑一下,心中信心陡增。
  “師妹多半得到毒書生顧陵在西南的消息,便自個儿去了。”
  “可是她身上沒有盤纏,而且她又怎知毒書生顧陵在西南?”
  “姑姑您有所不知,關于毒書生顧陵的近日行事,江湖上沒有人不挂在嘴邊的,師妹多半無意听到,也許她先到京師,探听明白之后,又折回去。”
  他并不提及沒有盤纏之事,但桑清并不放過,說:“照理應該回來找我,可是始終沒有消息。我不能不怀疑,哼,若果她胡作亂為,違背師門規條,我……”
  鐘荃不覺立時為薛恨儿擔憂起來。
  插口道:“姑姑,您別淨往坏處想啊!”
  鄧小龍道:“目下當急之務,便是赶緊追蹤師妹去處,便可省卻許多無謂麻煩。”
  這主意本來甚為普通,坦桑清正是心神混亂的情況下,對于這個意見,极為贊許。鐘荃因天性淳厚,為薛恨儿著急太甚,也對師兄的主意十分欽佩。
  “小侄們本是要往前面的善注禪院處取回寶劍,姑姑如往西南,正好順路。”
  她立刻圈回驢頭,領先往回路走。
  鄧小龍腿上加勁,微微一夾,跨下那馬嘩啦啦撒開鐵蹄,追將上去,和桑清并排而走。
  他在馬上大聲道:“姑姑,您不必心焦,小侄決定陪姑姑走一趟,有小侄同行,關于毒書生顧陵的行蹤下落,一定較易查出,也許比師妹還要走得快。”
  桑清嗯了一聲,眸子里又露出茫然之色。
  鄧小龍見她沒答腔,便也靜默下來,一直走了大半里路,他欲言又止著數次,卒之叫聲姑姑,然后輕輕道:“小侄前些日子,碰見華山大悲庵的白蓮師父……”
  “哦?她下山來了?可是找我?”
  “正是這樣,姑姑,白蓮師父只因幫助小侄,險些被那潘自達——他是海南劍派的高手——暗算。故此后來一徑回山,轉托小侄假如得晤姑姑,便轉告姑姑說,庵主請姑姑立刻回山。”
  桑清點點頭,道:“人總是軟不得,我把大悲庵鎮山之寶的劍經硬給帶走,師姐她果然服軟了。”
  鄧小龍和鐘荃兩人都覺察她的口气甚是軟弱,一點儿沒有言中之意的那种強硬味道,不覺十分詫异。
  “那我得立刻回山去。”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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