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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裴淳躲在一條死巷之中,他深知窮家幫弟子甚多,在城市實在不易躲得過他們耳目,于是決定先离開僳陽,過一兩天再回轉來。 正要出巷,忽然听到蹄聲,吃了一惊!凝神聆听時,隱約可聞那紫燕楊嵐的口音。這個當儿正是前無去路,后有追兵,回顧一眼,只好越過圍牆,飄身落去,原來是個小小院落。 這院落甚是陰暗潮濕,他站了一會儿,隱隱嗅到一陣奇异的异香,轉眼一看,原來地上擺著十來盆花,葉于是紅的,花朵大如碗口,卻呈綠色。 裴淳皺皺眉頭,等到蹄聲遠遠去了,心中稍安。再瞧瞧那些怪花,忽然發覺盆中栽种那花的不是泥土,而是無數蜈蚣、蝎子、蛤蟆等等的尸体,胸口登時泛起作悶欲嘔之感。當下口頭打量開向院落的門窗,摹地駭了一跳!原來在一扇窗戶之內,端坐著一個白色人像。 綱細一看,卻是一個身芽白衣的秀麗少女,眼光蒙蒙朧朧的沒有神气,若不是她眼珠轉動一下,几乎以為是一具瓷石人像。 他移開目光,正要离開此地,卻听到一陣幽幽歎息之聲,不禁又轉頭望去,只見那秀麗少女雙眉微微皺壹,滿面幽凄哀怨的神情。 裴淳大感可怜,便道:“姑娘何故歎息?” 白衣少女緩緩舉手指著那些怪花,說道:“你……見過……這花……沒有?”這么一句話她吃力地分做几次說出,口舌甚是生硬。 裴淳搖搖頭,說道:“小可從未見過!心中想道:“這些怪花難看死了,我宁可從未見過! 白衣少女說道:“這是茶吉尼花,香气……有毒……”裴淳啊一聲,答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嗅了花香覺得很不舒服,你不怕么?”白衣少女搖頭道:“我不怕!沒有……這花……我會死……”裴淳訝道:“沒有它你便會死?這是什么緣故?你……你……”他腦海中忽然泛起南好商公直說及他在古廟中一番遭遇的話,猛然省悟,接著道:“你就是跟隨飛天夜叉博勒的那位姑娘?”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點點頭道:“是! 裴淳惊道:“商大哥說你不懂漢語,原來不是真的!”那秀麗少女道:“商大哥?啊,就是商公直……我原來……不會講……漢語…… 但我會……看書認字……” 她說話時不能一口气講完一句話,總要停下尋思。裴淳听她說會得看書認字,更加惊訝不已。只見她招手教他過去,便走近前,隨意掃瞥房中一眼,那房間极是干淨。她取出一張白紙,又從一根囪形鐵管中倒出一截黑色炭條。一端用紙包住,以便拈持,另一端削得尖細如筆。她在紙上寫道:“我姓云,名秋心。”停筆問道:“好不好?” 裴淳念道:“云秋心……云秋心……”她也跟著說了一遍,微笑說道:“我不會念……云秋心的秋字……”裴淳茫然道:“那誰教你認字的?”云秋心提起炭筆,在紙上迅快寫道:“我在西域的鄰家,曾經有人來過中土,家中藏有一部史記,一部唐詩,都送給我,我的姓名都是自己取的! 她又停筆問道:“好不好?”裴淳知道她是自小被博勒帶返西域,因此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心下大為怜憫,便道:“好极了! 云秋心歡然笑道:“秋心這……兩個字……合起來怎么讀?”裴淳答道:“合起來是個愁字!她點頭道:“啊,是愁字!我常常……獨自發愁……” 裴淳見她歡笑之容已斂,一派幽凄神色。但覺她便是歡笑之時也帶著淡淡憂郁的味道,心想,她干脆用個“愁”字做名字豈不更是恰當! 他生性寬厚和平,一向無憂無慮,所以不大喜歡談論憂愁的話題。于是轉口道:“你見過藥王梁康了?”她搖搖頭,提筆寫道:“義父說乞丐們向梁藥王報訊,所以還未見到! 裴淳這才恍然大悟,那飛天夜叉博勒為何出手對付窮家幫,只見她又寫道:“義父說要出去好多天,所以种了十几盆荼吉尼花給我……”裴淳听過她吃五毒瓜子才能不死之事,因此曉得這些花的作用亦是与五毒瓜子相同。 云秋心停筆緩緩道:“我叫云秋心,你呢?”裴淳說了,她要他寫出來,裴淳只好在紙上;但見自己寫的字体拙劣,遠遠比不上她的清麗纖秀,心中暗暗慚愧。 她微笑著端詳他的名字,過了一會儿,說道:“像极了……跟你的人一樣……’、裴淳老老實實地點頭道:“人家也都這么說。”她突然伸手摸摸他的面頰,纖美白膩的手指宛如玉蔥一般,裴淳心中怦的一跳,面部紅了。只听她說道:“裴淳,你吃什么?” 裴淳舌頭一卷,才記起原來是那顆辟毒珠攔在齒頰之間,因而妨礙說話,怪不得她會伸手触摸。當即吐出珠子,道:“這是辟毒珠,以前我听商大哥談起你的事,便向他要了這顆珠子打算送給你,或者能夠解去你体中之毒! 她喜歡地接過珠子,忽然全身一震,手掌垂處,珠子掉落地上。 裴淳連忙拾起,問道:“你不喜歡?”她呻吟一聲,道:“我……我痛……”裴淳手足無措,見她似要跌倒,一躍人房,伸手撫住她。云秋心靠在他手臂上,過了一會儿,才恢复過來。 然而這時裴淳卻感到心中作悶欲嘔,五髒翻騰,渾身都极不舒服。暗暗運功調气,卻沒有什么效力。 云秋心見他好久不作聲,抬眼一瞧,發覺他面色青白難看,不禁惊道:“哎,你中毒啦!裴這才明白,立將辟毒珠丟人口中,頓時一股清涼之感流遍全身。 這時他便想起一事。問道:“有几個乞丐朋友中了你義父的毒,我回去把珠子放在他們口中行不行?” 云秋心想了一會儿,提筆寫道:“中毒之人若是內功深厚,此珠才有用處;若是武功有限,此珠只能暫時保住性命,終須用解藥施救才行! 裴淳愁道:“我跟你義父對了一掌,他才跑掉;若是向他索取解藥,他決計不肯給我”云秋心對于救人之事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接筆寫道:“我每日獨自悶坐,有時候自思活在世上沒有意思。但只要你時時來陪我說話解悶,那就大不相同!她寫的時候,裴淳邊看邊念,她便也跟著念。 她記性极佳,只讀過一遍,就牢牢記住字音。 忽然一陣步聲傳來,裴淳惊道:“有人來啦!”云秋心指指窗外,作個手勢,意思要他出去躲避。接著又道:“你要回來啊……”裴淳點點頭,霎時間已躍出牆外巷中。 片刻工夫,牆內傳出說話之聲,裴淳側耳一听,但覺音調鉤杆格碟,從未听過,卻辨認得出乃是博勒的嗓音。過了不久:牆內無聲無息。當下躍高一瞧,但見云秋心仍然坐在窗邊,愁眉不展,頰有淚痕。 裴淳胸臆間陡然熱血沸騰,飄身人內,問道:“誰欺負你了?可是你義父!云秋心搖頭道:“他對我很好……”裴淳怔一下,道:“那么我走啦!云秋心美眸中涌出淚珠,幽幽道:“是不是不喜歡我?”裴淳忙道:“不,不!我得去瞧瞧那些中了毒的人! 云秋心沉吟片刻,從怀中取了一個瓶子,說道:“這是解藥…… 只要一點點……這樣就行啦!她用手指抹抹鼻孔。裴淳大喜過望,接過瓶子說道:“你救了他們,功德元量,我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 她垂低頭,輕歎一聲,揮手道:“去吧!’、裴淳見她忽然十分冷淡,微感尷尬,但仍然十分感激她的好心,當下道:“謝謝你,我去啦! 回身一躍,出了圍牆,更不遲疑,放步奔出街上。才走過兩條街光景,轉角處摹地走出四個乞丐,攔住去路。裴淳停步拱手道:“在下正要前往拜見貴幫幫主! 四丐都微微一怔,左首第一個長滿面濃髯的中年乞丐沉聲道:“閣下何事要見敝幫幫主?”裴淳拍拍口袋,笑道:“送解藥! 那四丐乃是窮家幫目下在僳陽僅余的十余好手,他們自從博勒走了之后,便即奉五長老之命率領許多弟子嚴密搜尋博勒及裴淳下落。 五老的命令是找到博勒的話,不得出手。若是找到裴淳,則可以相机行事,現身阻攔,一面派人飛報。原來窮家幫的淳于靖幫主目下已經中毒,五長老被那紫燕楊嵐一番說辭之下,都認為裴淳若是商公直的弟子,則不能不向最坏處想。這一來博勒來侵犯可能就是他指點的路徑。他一掌能把博勒打跑之舉必是事前勾結好。現下只有一點儿測不透的,就是他如此圖害窮家幫有何用意? 那四丐听到解藥二字,不敢元禮,但又不敢做主帶他去見幫主。 濃髯乞丐換上笑臉,道:“那好极了,只不知敝幫須得如何報答才能換得解藥?”裴淳搖搖頭。另一個乞丐接口道:“閣下不妨說出來,只要解藥靈驗有效,敝幫自是不吝重酬。” 裴淳哪知他們乃是故意找話絆住他,以便等候五長老赶到,心想:“不是他們提起,我也忘了兩事,一是這解藥有沒有靈效?二是倘使有效,云秋心要什么酬報?她是個女孩儿家,不比我奉命下山行道,濟世救人。自然要有酬報才成。” 四丐見他沉吟不語,都道他正在考慮酬報之事,心中添了几分警惕。正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忽哨,濃髯乞丐便道:“裴兄請移步到那邊僻靜之所說話如何?”裴淳點點頭,跟他們走人一條寬大巷子中,果然僻靜無人。 走人數丈,左邊崎頭輕響一聲,裴淳抬頭望去,只見牆上并排站著五個老乞丐,正是窮家幫五長老,個個神情庄嚴肅穆,顯然對他极是重視。 悲淳雖是覺得他們神色古怪,卻不多想,喜道:“几位老人家來得正好,解藥有了。” 窮家幫五老飄身落地,其中之一問道:“裴朋友跟商公直怎生稱呼?” 裴淳但然道:“我叫他商大哥。” 五老一齊點頭。一個最矮的老丐說道:“這就是了,商公宜武功雖是高強,但想來還不能教出朋友這一身功夫。”另一個身量最高的老丐說道:“老叫化趙一悲,敢情裴朋友賜予一劍。” 話聲中伸出鐵杖,送到裴淳面前。裴淳愕然道:“一劍?” 趙一悲應道:“不錯,一劍。”裴淳越听越糊涂,但也知道這一個劍字指的是那七寶誅心劍,當下連鞘取出,正要詢問。趙一悲說道:“嘗聞此劍鋒快元匹,有斬釘削鐵之威,老花子甚愿以鐵杖一試。” 裴淳見他話聲平和,心中雖是疑惑,卻也只得掣劍出鞘。劍刃才露,趙一悲的鐵杖呼地緊起,疾挑他面門,杖風強勁扑面,裴淳不禁揮劍一架。只听叮的一聲微響,鐵杖已挑中劍刃。居然毫無損傷。裴淳心中暗暗喝彩。原來在這一触之際,他已試出對方杖上力量忽剛忽柔,連變數次,劍刃再利也無法斬得斷鐵杖。 趙一悲手腕一翻,鐵杖從劍刃下面反跳上來,疾向短劍擊落,裴淳五指一緊,抓牢劍柄,叮的一聲,杖端壓住劍身,不再移動。 裴淳但覺杖上內力激涌襲到,心中暗惊。記得師父說過若是有人以內力相加,必須小心對付,不然便有性命之憂。因此連忙運功抵住,一面說道:“趙長老何故以內力相加?”他一開口,趙一悲面容沉肅如故,其余四老都惊得睜大雙眼。其中一個老丐鋼鞭揮起,叫道:“鐵二愁也見識朋友一劍。” 鋼鞭呼地從空而下,掠過他面門,叮一聲擊在劍刃上,當即搭住不動。 裴淳但覺劍上重如山岳,哪敢抽退劍后,急得眼睛連眨,說道:“兩位長老內功深厚,小可實難招架。” 他這話落在對方耳中,變成嘲諷之意。趙、錢二丐運功迫敵,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其余三長老都大惊失色。心想,這少年的內功如此深厚,居然還能開口說話,當真是出道以來第一次遇上的高手。第三個老丐道:“孫三苦來也”揮杖擊落,叮的一響,裴淳手中短劍沉下半尺。 這時裴淳但覺對方三股內力激涌而至,勢不可當。大惊之下,已做聲不得,全神運功抵御!余下兩老丐眼見他還支持得住,先后喝道:“李四恨,周五怨來啦!只見一支鐵杖,一條鋼鞭,齊向短劍擊落。 周五怨揮動鋼鞭,呼的一聲在空中划個圓圈,心中想道:“我這一鞭擊落,他勢必立刻喪命!此舉雖是為世除了大害,但窮家幫從此不能在江湖抬頭,咱們五老更是無顏見人。” 這兩個念頭在心頭激烈交戰,一時之間難以取決。左邊牆頭風聲颯然微響,一道紫衣人影疾瀉落地,正是那紫燕楊嵐。她已取出鐵琶琵,向裴淳頭頂砸落。 老丐周五怨大叫一聲:“楊姑娘使不得!沖上前去,但他恰被其余四丐隔往在右方,因此鋼鞭夠不上部位。 裴淳已覺到勁風壓頂,心中暗叫一聲我命休矣!不禁閉上雙眼。 忽感劍上壓力一松,同時听到“當”的一聲大響,連忙睜目觀看,只見老丐趙一悲面色蒼白,已退開兩步,用鐵杖支住地面。 原來趙一悲眼見裴淳危急,他雖是決意殺死裴淳,一則為世除去大害,免得將來又出現第二個“南好”;二則他們刻下已查出商公直正是在僳陽城中,而那飛天夜叉博勒正是得他指點才找到窮家幫重地,以致多人中毒垂危,因此也含有殺死裴淳略報此仇之意!可是楊嵐忽然偷襲,此舉卻激起他們正義之心。四老心意相通,當即由錢、孫、李三人奮力迫敵,趙一悲迅速彈起鐵杖代裴淳抵擋:可是由于楊嵐功力高強,加上他元暇換气運力,是一擋之下,登時吃了大虧。 裴淳放眼一瞥,巷口站著那匹紅馬。于是,他奔到馬前,一躍而上,雙腿猛夾。那胭脂寶馬雖是識得主人不肯讓別人乘坐,但裴淳腿力何等強勁?一夾之下,胭脂寶馬忍熬不住,長嘶一聲,撤蹄馳去。 此馬之快遠出裴淳意料之外,但見兩下屋子飛快倒退,街上行人甚多,根本無法制馭閃避,大駭之下,只好傾前抱住馬頸。 轉眼間出了僳陽,那胭脂寶馬知道背上騎著的不是主人,是以放盡腳程,飛駛迅馳。原來以前有過几次遭人覬覦盜竊、盜馬之人自是騎術精強之輩,胭脂寶馬不論如何跳蹶也奈何不了背上之人,便放盡腳程飛馳。盜馬之人都不料此馬如此快法,終于頭昏眼花跌將落地。 它此時,只是重施故技,裴淳便是用力勒僵也沒用處。 這一陣狂奔迅馳,直到翌日天明時才緩了下來。那胭脂寶馬并非疲乏,只是服貼了裴淳的馬上功夫。其實裴淳這一生只騎過有限數次,但他武功高強,膽力豪壯,雙手抱緊馬頸,再也不會跌下。 忽見前面有一座市鎮,甚是繁盛。人鎮后向人打听,這才知道這胭脂寶馬竟在一夜之間馳出六百余里,已經是杭州与富陽之間的三和鎮。 他心中又訝又喜,原來這三和鎮正是李星橋寄居之地。這次下山,第一件事便是趨謁李墾橋。卻因商公直揚言要加害窮家幫,所以才會先到了僳陽。 這時更不多想,一躍下馬,拉韁問路,一直走到一座高大宅院門前,他正要上前敲門,屋角忽然走出一個女孩子,約是十五六歲,長得十分笑貌,眼睛又圓又大。沖著他點頭一笑,說道:“大哥這匹馬真是好看极了。” 裴淳點點頭,心想這小姑娘面皮好厚,竟敢跟陌生人扯答。 那美貌小姑娘美容一斂,皺起鼻子,道:“干嗎在心里罵人?”裴淳不禁一怔,問道:“你怎么知道?”她道:“哼;我听得見!裴淳一時參不透是真是假?但自己既然失口承認,只好賠禮道歉。 她扭一扭身軀,說道:“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們去問問你家的大人!裴淳本來就忠厚不過,見到女孩子更是木吶,這時結結巴巴沒法回答。只見她化嗅為喜,嬌笑一聲,道:“我瞧你為人很是老實,這樣吧!這匹紅馬讓我騎一轉,我們從此和平無事,你瞧可好! 裴淳吃一惊,說道:“我不是不肯,可是這匹胭脂寶馬……”小姑娘插口道:“它很難駕馭是不是?但你見過我的騎術沒有?哼,哼,我自小就在關外牧場長大,到現在為止已經騎過几千匹馬,從來沒有駕馭不住的,你放心好了……”說時已走到他身邊,伸手來取韁繩。 裴淳還在遲疑,不意碰到她的手掌,但覺溫暖柔軟,心頭一震,連忙松手縮開。那小姑娘笑吟吟躍上馬背,裴淳一來怕失去此馬,二來怕摔坏小姑娘,赶快拉住馬頭,說道:“寶馬啊!你就讓這位姑娘騎一會儿,千万別發脾气……” 小姑娘見他一本正經地跟馬儿說話,不禁格格地笑個不停,裴淳也不著惱,等她不笑了才說道:“姑娘須得小心,此馬腳程奇快無比,若是性急狂奔,一日之間可以把你載到千里以外……” 她初時微微吃惊,接著喜道:“這話可是當真?”裴淳還未回答,她接又著道:“我知道你不會講假話,好极了! 裴淳只是老實忠厚,卻不是蠢笨,這時听出她話中另有意思,便不放手,問道:“姑娘,這好极了是什么意思!她微笑道:“我可以去瞧一個人,一會儿工夫便回來啦,你不用擔心!裴淳道,“那么我在哪儿等你?”她道:“你不是來找王老鏢師的么?就在這門口等我好了!”裴厚放手道:“好吧,你多加小心啊!他說得十分真摯懇切,小姑娘感激地點頭道:“你真是好人! 紅馬馳出數丈,裴淳提气運功,迫出聲音叫道:“若果見不到我,請你敲門叫我出來!那胭脂寶馬霎時之間已去得遠遠的,裴淳回轉身敲了良久,還沒有人出來應門。 正在奇怪疑惑之時,忽听蹄聲隱隱傳人耳中,回頭一望,原來那小姑娘已經轉了回來。他大喜迎上去,小姑娘卻沒有下馬,說道:“我姓薛名飛光,大哥你貴姓名?” 裴淳說了,問道:“薛姑娘已經瞧過朋友了?”薛飛光答道:“還沒有,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才回轉來! 裴淳大惊失色,說道:“姑娘若果不是這么想,便又怎樣?”薛飛光笑道:“那就有如空中鳥路,水中魚痕,再也找不到我啦! 裴淳透一口大气,說道:“那樣我就慘啦!我還得赶回僳陽,一則把此馬還給別人,二則送藥救人……” 薛飛光問道:“這匹馬是誰的?我瞧八成儿是一位美貌姑娘的! 裴淳道:“嘔,原來你也曉得紫燕楊嵐……”薛飛光詳細問明楊嵐的相貌、年歲和武功等等,面上笑容漸消,說道:“她肯把愛馬借給你,一定交情很好……”裴淳搖搖頭道:“我几乎死在她手下! 她“幄”一聲,含笑道:“為什么?你又不像輕薄無賴之輩。剛才碰到我的手就赶快縮開,可知你家教极是嚴厲!裴淳把中了商公直詭計之事約略一說,薛飛光大感興趣,說道:“我真想找個机會跟商公直斗一斗心机。上一次他已嘗過我的手段,下次碰上他,我一定替你出一口气! 裴淳听過商公直敘述起見到李星橋的詳情,大喜道:“原來那一日就是你!他跟我說過,說是這筋斗栽得十分痛心。下次你見到他千万避開,他的武功很厲害! 薛飛光笑吟吟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以前我怕他武功,但現在卻不怕啦!李星橋傳給我几手秘藝,雖是打不贏他,逃走卻定然辦得到! 裴淳心想她既得李師叔傳授絕藝,卻直叫他老人家的名字,大不應該。只听薛飛光又道:“你找王老縹師有什么貴事?”裴淳本不想說,但抬眼但見她笑容嬌美,一派青春活潑的樣子,比云秋心又是另一种風味,心中不忍得不說,便道:“我只要謁見李師叔!薛飛光叫道:“幸虧你講出老實話,否則你一輩子也見不到他! 裴淳大喜道:“那就有煩姑娘指點!薛飛光指一指背后馬鞍,說道:“上來吧,我帶你去!裴淳听她肯帶領自己前去,再不憂找不到地方,心中更喜,一躍而上。 等到他坐在馬后的鞍上時,才大感后悔。原來那馬鞍本是單人乘坐之用,這刻坐了兩人,自然緊緊貼在一起。那薛飛光軟綿綿的身軀貼靠在他胸怀中,秀發五頸上又傳出陣陣若有若元的幽香,送人他鼻中。 裴淳猛一發覺時,神思不禁一蕩,繼而胭脂寶馬迅快飛去,他又須得伸手抱住她的纖腰。 這個當儿,不但裴淳迷迷糊糊,神思不屬,薛飛光也雙頰潮紅,呼吸急促。她原本天真爛漫,從役想到男女間之事,所以才會叫裴淳上馬同坐。可是身子被裴淳強健有力的雙臂一抱,登時泛起說不出的异樣感覺。 馬行迅速,不久已駛出二十余里,裴淳情緒漸漸平复,身子盡量向后退縮,雙臂也放松許多,單靠兩腿之力夾住馬腹。原來他自幼就修習上乘內功,兼持佛家止觀坐禪之法。前者只是強身克敵,增進武功之道,倒還罷了。后者乃是佛家天台宗初祖智者大師所創。修此法者,第一須內具五緣,即持戒清淨,衣食俱足,閒居靜處,息諸緣務,近善知識。第二是須外訶五欲,即河去聲、色、香、味、触五塵。第三須棄五蓋,即摒棄心念中貪欲、嗔恚、睡眠、掉舉、疑之五蓋。至此內外諸障既去,還要調和五事,行五方便等等才能進修止觀坐禪功夫。因此裴淳一念惊覺,立即能夠摒棄心中藥幻之思。 薛飛光感覺他雙臂放松,心中疑道:“莫非他不喜歡我了。”此念一生,頓時羞噴交集,當下勒住坐騎。 裴厚凝神望去,只見前面數里之遙有座村庄,心想李師叔遷隱此村,果是不易找到。 只听薛飛光問道:“你找李星橋有什么事?”裴淳答道:“我師父說李師叔有難,故此差我瞧瞧!”薛飛光問道:“你師父是誰?” 裴淳還未回答,薛飛光惊叫一聲。道:“敢是趙云坡?”裴淳應道:“正是!”陡然問胸口一疼,原來薛飛光不聲不響,一時撞在他胸口,“砰”一聲跌倒馬下。 薛飛光冷冷道:“我早該推想出你是趙云坡的徒弟! 裴淳爬起身子,一面推揉胸口,一面訝疑地瞧著她,薛飛光又道:“我這一時擊中你胸口‘紫宮穴’上,別的人此穴被擊,重則喪命,輕的也須昏臥十天八日。只有趙云坡的天罡封穴功夫才封得住,可知你真是他的得意弟子! 她的口气十分冰冷,生似跟仇人說話一般。裴淳暗想,這其中必与師父大有于連,覺得不該怪她。可是心中仍然怪難受的,默默忖道:“她剛剛還跟我有說有笑,但忽然翻臉就這般凶惡,可見得師父常常說江湖人心反复險詐,果是不錯。” 薛飛光冷冷道:“我不帶你去啦……”抖韁催馬,霎時間去得遠了,裴淳叫道:“但我的馬……”叫聲才出,人家已經去遠,只好跌足歎气不已! 過了一會儿,他振作起精神,快步奔到那座村庄,細問之下,哪里找得出李師叔下落? 出得村外,不覺呆了,坐在路邊樹蔭下的石頭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樹后突然傳出一聲冷笑,接著薛飛光的聲音說道:“事情豈是歎气就辦得了的! 裴淳心中一陣急跳,轉眼望去,只見樹后轉出一人,正是薛飛光。她靠在大樹身上,滿面榆椰之色,仰望天空。 她哼一聲,說道:“我已經打死胭脂寶馬啦!裴淳惊啊一聲,問道:“真的?為什么?”她道:“我心里一不高興就弄死它了,不為什么!”裴淳頓時愁眉苦臉,哺哺道:“這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薛飛光見他竟沒有大怒責罵,不覺又回心轉意,想道:“任何人處此境地,都會發急罵人;他不罵我,可見得對我极好! 但她仍然不舍得放過作弄他的机會,說道:“你只怕無話可向馬主交待,這不是有話可說了,還愁什么! 裴淳滿面愁容,搖了搖頭,頹然坐回石上發怔。薛飛光心中一軟,拍掌笑道:“你這人真是,我若是當真殺死那馬,何必又來告訴你?”裴淳大喜道:“真的?馬呢?” 薛飛光笑吟吟道:“藏在村子后面,喂,你怎的不問問我為何現身見你?” 裴淳心中陰至已掃,笑著打一下腦袋,道:“是啊——”薛飛光說道:“我最恨別人背地罵我,所以跟著你偷听有沒有暗暗咒罵我! 裴淳笑道:“幸虧我急得忘了罵你!” 薛飛光道:“現在我已曉得你不是背后罵人的坏蛋,才肯跟你見面說話! 她低頭一笑,又道:“還疼不疼?”言下有點不好意思,卻更見關切之情。 裴淳道:“本來還有點疼,但你一走出來就不疼TI”他口气极是但白直率,一听而知是實話。薛飛光心頭一震,不禁走上前去,拉他身子,伸手在他胸口輕輕揉推,說道:“唉,我不該用那么大的气力。” 裴淳但覺心中十分宁貼舒服,因此面上一直挂著笑容,薛飛光厥嘴道:“不准你傻笑,你敢是笑我?”裴淳這時一點也不覺得她毫無道理,連忙斂住笑容,道:“好,好,我不笑就是。” 薛飛光自己卻笑起來,道:“你別怪我,你要笑就笑好了……,,,心想道:“他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拼著被姑姑責罵,也要理睬他。” 當下帶他走到村子后面取馬,兩人又一同騎在馬上,向西南方馳去。 不久工夫已馳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個村子中,兩人在一家農舍前下了馬。薛飛光叫道:“李伯伯,李伯伯……”裴淳心想:她在我面前提起李師叔只叫他的名字,但現卻在改變稱呼…… 薛飛光側脫他一眼,道:“你最好少在心中胡思亂想我的事! 裴淳這時已知道她聰明過人,以前又見識過南好商公直擅猜別人心意的本領,因此也不惊奇,只微笑一下。 屋門緩緩打開,出現一個須發如銀的高大老人,他拄著一根齊眉拐杖,背脊微見慪樓,雙頰凹陷,甚是瘦削。 薛飛光道:“李怕伯,這几天覺得怎樣了?”老人眼光掠過門外的二人一馬,霜眉輕輕皺了一下,隨即泛起笑容,緩緩道:“還好,上一次你不是說你姑姑不許你再到這儿來么! 薛飛光答道:“我不管啦,回去任得姑姑責罵便是! 當下走人屋內,裴淳打量四周一眼,只見陳設雖是十分簡陋,但光線充足,打掃得极是干淨。 薛飛光當下說道:“李伯伯,您老可知道我怎肯帶他前來?” 李星橋道:“是啊,你明知他是我大哥的徒弟,怎肯理睬于他?” 薛飛光笑一笑,道:“就是因為他忠厚老實之故! 裴淳搖頭道:“師父有書信一封,著我呈上李師叔。又囑我一切听從師叔命令……”說時從怀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住的封套,拆開來里面有一封信。 李星橋閱看之后,失聲道:“原來如此!” 李星橋接著道:“你師父就是要你飽嘗江湖人心險詐惡毒之后,有了警惕,武功才能踏人上乘境地,列于一流高手之列;否則徒然練到一流高手的功力,但出手之時,只不過是二流高手而已”這一番話只听得裴淳、薛飛光兩人都大是膺服。李星橋又道:“我若命你留下,一則你得不到磨練心性的机會;二則于我的事元補。 你還是离開我的好! 裴淳問道:“若然商公直大哥尋到此處,如何是好!他叫慣商公直做大哥,此刻仍然改不了口。 李星橋做然一笑,腰肢也挺直了許多,猶又想見昔日凜凜神態。 他道:“我和你師父并稱中原雙俠,自成名以來,縱橫字內,未逢敵手。目下雖是失去武功,但死在快刀之下強胜病殘于榻上……” 裴淳不禁胸口熱血沸騰,大聲道:“師叔說得是,大丈夫自當如此!他滿面豪情飛揚,大异于素常的忠厚老實。 薛飛光芳心中更增愛慕崇敬之意,當下微一笑,道:“你們叔侄倆真是心存知己,豪气干云。不過事情尚可從長計較……” 李星橋伸手拍拍裴淳肩膀,大笑道:“好,好!怪不得我那大哥看中了你。”他接著又向薛飛光道:“你這小姑娘不但像你姑姑一般秀麗美貌,連她的聰明黠慧也學到了家,請問計將安出?” 薛飛光答道:“先前我不能遠行替伯伯您辦事,所以雖然早就想出計較,卻沒有說,現下裴大哥來了,他可以全力為您老辦事,那就大有指望啦! 李墾橋接口道:“你先把結果說出來听了,如果不能恢复我一身武功,這事不辦也罷! 薛飛光笑吟吟道:“自然可以使伯伯恢复一身武功啦! 裴淳大喜道:“薛姑娘此恩此德,在下感激不盡!薛飛光道:“李伯伯乃是十八年前服下飛天夜叉博勒的毒藥,以致十八年后的今日武功盡失……”裴淳惊道:“師叔,您何以會中了博勒的毒?” 李星橋答道:“那博勒在十八年前踏人中原,以一身毒技及域外武功,橫行無忌,傷人無數,大哥和我听得此訊,當即前往尋他。博勒見到我們,大言炎炎,說是這一次到中原來便是要領教我們兄弟的武功,其次要以毒技較量藥王梁康的醫道……” 他話聲一頓,裴淳插嘴道:“飛天夜叉博勒又來啦!這一次他還是要找藥王梁康……” 李星橋怔一下,道;“如此說來,我這次苦頭竟是白吃了,當時大哥上前出手,一掌就把他劈得打個筋斗,那廝不服气,大哥當即以近身肉搏的打法,三招之內,點了他五處穴道。博勒這才死心塌地佩服大哥的武功……” 裴淳說道:“啊,我明白了,昨日他正在對付窮家幫裕主及五君之時,見侄儿上去和他對了一掌,本來還沒有什么高下,但立刻拔腳逃跑……” 李墾橋道:“這就是了,他認出你的手法正是大哥嫡傳心法,自然駭得魂不附体!十八年前大哥火性猶存,向例除惡務盡,其時正要他的性命,是我出聲阻止大哥下手……” 裴淳大惑不解,問道:“師叔為何出聲阻止?”薛飛光笑道:“中原雙俠,名列字內几位一流高手之中,都稱得上是一代宗師。李伯伯內功深厚,未逢敵手,所以要試一試自己的武功。再者此舉還可教對方口眼心服,永遠不敢再踏人中原。” 裴淳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馬嘶之聲,裴、薛兩人都吃一惊! 卻听一婦人口音罵道:“大膽畜生竟敢無禮!言下之意,似是要向那胭脂馬下毒手。 薛飛光刷地縱了出去,大聲叫道:“姑姑,姑姑使不得……”裴淳正待出去,只听李星橋沉吟道:“不要動!聲音甚是嚴厲,不覺一怔,便坐著不動。 外面傳人來那婦人河責之聲,薛飛光哀求討饒之聲,裴淬心想,薛飛光一定被姑姑責打得十分厲害,极是怜閔同情,又愛莫能助。正在難過之時,李星橋忽然大聲說道:“三妹,咱們多久沒有見面了啊! 裴淳不禁一怔,想道:“原來薛姑娘的姑姑是師叔的三妹!他們既是兄妹相稱,為何多年未見仍不進來打個招呼?” 門外那婦人尖聲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見到你們!接著又罵道:“小丫頭,膽敢不听我的話,哼,敢是以為我不敢殺死你么?”只听“啪啪”連聲脆響,其中夾雜薛飛光哀哭求饒之聲。 李墾橋歎口气,大聲說道:“三妹啊,大哥已經出家為僧,你心中之恨還不能解么?縱是如此,何必連我也一塊儿算上?你想是也不是?” 裴淳這才知道薛飛光的姑姑本來恨的是師父,想是李師叔和師父情逾手足,所以連他也一齊恨上。這時外面那婦人并不作答,卻傳來責打及薛飛光哭泣之聲。裴淳不知何故涌起滿腔熱血,心想,薛姑娘如若不是為我帶路,今日便不須受此痛責,理該挺身出去代她受過。 當下站了起身,李星橋正要喝阻,忽見他神情間凜凜生威。心中一動,暗想這孩子全不怕事畏縮,原來他的忠厚純朴与平常人完全不同,于是打消阻止之念。 裴淳大步走出屋外,只見薛飛光垂手挺立,滿面淚痕。一個眉目秀麗的瘦削中年婦人一巴掌一巴掌地打過去,右手還提著一條鞭子。 這中年婦人長得雖是秀麗好看,可是眉字眼光中微微泛起狠毒之气,裴淳覺得不大喜歡她,但仍然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禮,說道:“晚輩裴淳叩見老前輩! 中年婦人停住手,冷冷瞅他一眼,這一眼從頭看到腳。裴淳但覺全身上下沒有秋毫之微逃得出她的眼光,只听她道:“你說我老么?” 話聲中右手鞭子如靈蛇般翻起,長達三尺的鞭絲像根棍子直直豎立。 裴淳見她气貫鞭梢,能使鞭絲直立如棍,內力之強,极是惊人,竟是個武林高手,心中添了几分敬意,口中連忙應道:“你一點也不老,只不過是尊稱之詞……”別的人也未嘗不會作此解釋,但這話從裴淳口中說出,卻极具真實意味。 那婦人其實只是找借口出手,這時卻情不自禁的大為歡喜,說道:“看你是個老實人,這話想必不假!你見我何事?”裴淳道:“長輩責打小輩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不過薛姑娘目下已不是小孩子,前輩當著人前施責,豈不使她難堪?” 薛飛光見他出來時,便因羞辱之故,把頭垂得低低,听了這話,登時抬了起來,眼中盡是感激之光。 那婦人頷首道:“這話有理,我帶她回家才加處罰便是了!” 屋中的李星橋和薛飛光都十分惊訝,只听到裴淳几句話就勸得動那婦人。只听裴淳又道:“薛姑娘是因晚輩之故才到此地,因此晚輩該當代她受罰!李星橋暗暗跌足,心想這孩子早該見好就收,偏偏還要代她受過,反而得鬧出許多事故! 薛飛光心中大感甜蜜,登時渾忘身上苦楚。但她深知姑姑脾气,因此趁裴淳轉眼望來之時,忙打眼色要他走開,裴淳見了只作不見。 那中年婦人說:“你是何人門下! 李星橋大聲答道:“他就是大哥的徒弟!中年婦人面色變一下,尖聲道:“誰要你說話?我听到你的聲音就討厭!”接著望住裴淳,冷冷道:“她何故肯帶引你來此!裴淳想了一想,答道:“薛姑娘見到這胭脂寶馬,极是喜愛,晚輩讓她騎了一陣,后來她就帶我來啦! 那中年婦人一心認定薛飛光是因為李星橋之故才帶裴淳來的,故此心中惱恨無比,這刻听裴淳答話,大感意外,心想:飛光心性貪玩,定是她看上了這匹寶駒,央求人家給她騎一趟!人家便以指引路途為交換……當下惱意消減大半,冷冷道:“這回便宜了你,下次若是碰到我,決不輕饒……”轉身自去,薛飛光緊緊跟隨,霎時去遠。 裴淳查看過胭脂寶馬無恙,口到屋中,李星橋說道:“賢侄運气太好啦……”他雖是大略感覺出裴淳乃因天生忠厚才能安然無事,卻不說將出來。接著又道:“你且把下山后的遭遇說一說!裴淳便詳細稟告。 李星橋何等老練,听罷便參詳出好些事故的內情。心想這孩子因是天性淳厚俠義,有些事自能逢凶化吉,道破了反而不妙。當下道:“飛天夜又博勒這次侵襲窮家幫,必是南好商公直指點,那窮家幫与我淵源甚深,昔年幫中發生巨變,淳于靖只有二十歲左右,本該接任幫主,但被好人陷害,迫得易容逃亡,后來碰到我,傳他三招指法,又赶走篡位好人,因此五六年前我要他傳出我的死訊,他雖是尊為一幫之主,也不敢不听!你与他們之間的誤會不難解釋。” 他沉吟一下,又道:“紫燕楊嵐和神木秀士郭隱農這兩人,你需小心應付,楊嵐的師父姓管名如煙,人稱管二娘,鐵琵琶的招數自成一家,琵琶腹中暗藏蝎尾金針,极是難防,她自起外號為生离死別,意思說琵琶弦聲一響,對方便化作鬼魂。郭隱農的師父姓姜名密,名號千里獨行。管、姜二人本是夫妻,但年輕之時已經反目仳离,各行各路,內中緣故外人不得而知。他們都列入武林有數高手之列,性情古怪,平生少有朋友;縱然有朋友,也不把朋友二字放在心上……” 裴淳記起那一日楊嵐追人窮家幫重地時,窮家幫五老言語中提及她師父管二娘,乃是舊時相識;但楊嵐早些時候出手便以金針射傷窮家幫兩人,果真不理會對方是不是朋友。 李星橋接著道:“那楊、郭兩人對你的誤會只怕還有別情,因此你必須處處提防才好!現下可即速將解藥送去,遲即不及。我身無長物,只好傳你一路指法,淳于靖一見便知。” 裴淳素聞師叔的天机指獨步天下,心中大喜,連忙拜謝。李星橋當即傳授他七种出指吐勁之法,极是深奧難懂。裴淳為人雖是忠厚老實,但在武功上悟性极高,記性尤佳。不過學起這一路指法,也覺得艱困万分,只能牢牢記住要訣,待日后慢慢參悟勤練。 到了黃昏之際,李星橋背起一個包袱,拄杖送他出門,說道:“你走了之后,我也另外覓地隱居。你如要見我,可去詢問薛飛光便當知曉。不過你切記小心避開她的姑姑,否則定當大吃苦頭。按輩份說,你須稱她為薛三姑姑! 裴淳暗想這位薛三姑姑不易親近,我只避開了她也就是了!于是一一答應,踞上胭脂寶馬,向僳陽馳去。 次日清晨,又回到僳陽城中。他雖是兩夜未眠,但內功精深,体力強健,毫無疲乏之意,他已知窮家幫耳目靈通,便在一段僻靜街道下馬等候,果然頃刻功夫,便有七名乞丐現身。裴淳有了經驗,便向七丐中布袋數目最多的一個中年跛丐拱手說道:“裴淳奉家師叔李星橋之命,務必謁見淳于靖幫主。” 那跛丐乃是八袋高手,昨夜才奉令赶到,在幫中地位甚高,自是知道李星橋与本幫的隱秘關系,登時面色大變,欠身答道:“原來裴兄是李大俠派來,小丐當即帶路!裴淳暗喜想道:“李師叔名震天下,果是不同!口中說道:“如此有勞大哥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去,余下六丐都沒有跟來。裴淳見他走的方向不是通往那日過的廢宅,猜想窮家幫大概是搬了地方,也不訝异。不一會几轉入一條寬闊巷子之內,巷牆高達兩丈三四,都是堅硬石塊砌成,巷子長約五丈,不見門戶,正想這條寬巷有點奇怪,這時已走到”巷子中心,但見兩邊牆頭上出現無數乞丐,刀、槍皆有。 破丐轉身凝視住他,冷冷道:“朋友,只要闖得出本幫此陣,窮家幫從此解散,永在江湖上除名! 裴淳瞧了這等陣仗,心中大惊!暗想這條巷子的兩頭皆被堵死,決計沖不出去,兩邊牆頭又高達兩丈余,縱上去已經不易,何況守得有人?而且牆上之人,手中兵器有長有短,配合嚴密,更是万万上不去。 只听跛丐又喝道:“姓裴的小心了。”一手取出鋼鞭,一手舉起打個手勢。兩邊眾丐齊齊大喝一聲“殺啊!便向當中的裴淳夾去。眾丐兩邊的人數約略相等,都是十人一排,每排相距四步。只要往當中一合,裴淳除非能夠一口气連傷數十人,沖開一條血路才能出得去。 但事實上陣勢一合之后,眾丐越迫越緊,身處其中連回旋之地也沒有,縱是高手,其勢也難施展武功,眾丐固然傷亡甚多,但終久仍能把敵人消滅。此陣威力便在于此。 裴淳眼看兩邊眾丐相距只有十多步,急得出了一身大汗,叫道:“大哥若是帶我見到淳于幫主,便知我不是貴幫敵人!那跛丐在幫中向以精明干練著稱,聞言心中一動,想道:“他口日聲聲稱我做大哥,這是可怪之一。昨日敵人已用過李大俠之名求見幫主,今日豈能重施故技?這是可怪之二……”立刻舉起一手,大喝道:“停!”兩邊挺刀涌來的乞丐們除起步時喝過一聲“殺啊”之后便不聲不響,故此他的聲音人人听到,立時齊齊止步。 跤丐問道:“裴兄既是奉了李大俠之命,請問有何信物作證?”裴淳答道:“沒有信物,但見到淳于幫主之時,他自會知道不假!這一答本是實話,跤丐卻大感難以置信,接口問道:“听說裴兄上一次說是送解藥要見敝幫幫主,這一次不知為的何事?” 裴淳道:“還是要送解藥救人!跛丐暗暗動怒,想道:“這話只可騙騙三歲小孩!第一那飛天夜叉博勒的解藥如何求取到手?第二他上次還沒有提到李大俠,隔了一日便變成奉李大俠之命而來……” 當下面色一沉,冷冷道:“敝幫幫主居住之處你不是沒有去過,今日分明想試探出幫主有沒有遷移別處!哼,兄弟人跛心不跛,解藥留待你自己用吧!他又舉起一手,大喝道:“眾位弟兄听著,陣勢發動之后,刀下切莫留情……” 裴淳眼角瞥見眾丐已如潮涌到,相距不及五尺,白刃紛舉,都指住他,這時已不暇多想,掣出商公直的七寶誅心劍,但覺四方八面刀風襲体,當即使出一招“旋人雷淵”,寒光繞体而生。“鏘!鏘!鏘! 連響七八聲,接著又听到刀尖紛紛墜地之聲。原來他這一招擋住七八口利刃,那七寶誅心劍鋒利無比,對方的刀一碰上就斷去一截;可是這時還有一把利刀劈中他左肩之上,勢道极猛。刀鋒方落之時,他已發覺,但已是避無可避,被這一刀結結實實劈中! 使刀的乞丐喝一聲“躺下!忽覺刀鋒著處如中敗絮,軟綿綿的毫不受力,緊接著一股力道從刀上傳來,震得手腕酸麻,五指一松,那柄利刀彈起數尺,落向地上。 眾丐見他一身功夫如此了得,都大惊失色,呆了一呆。裴淳側頭一瞧,只見左肩上冒出鮮血,心中也十分震駭。原來他雖是以极上乘內功卸去刀勢,但利刀不比棍捧等物,鋒刃落處,仍然砍損皮肉。 只听那跛丐的聲音大喝道;“殺呀!群丐一齊發聲相應,人潮再度涌到。 裴淳被他們擠得立足不住,若不出手傷人,只好被殺,但窮家幫中人都是行俠仗義之士,豈能出手殺死他們?只急得他一頓足縱起丈許,低頭一望,腳下無數白刃揮舞,把把刀都指住他。 這時既不能落下,又不能上升,當真是為難之极!忽見牆邊胭脂寶馬站立之處空出一點點地方,不暇多想,凌空躍去,落在馬背上。 胭脂寶馬前、左、右三方的人利刀齊舉,向他雙足砍去。 裴淳突然間大喜過望,深深吸一口真气,振臂縱起,宛如一縷輕煙般向牆頭扑上去,牆上刷、刷連響,兩支長槍迅急刺落,裴淳一伸手抓住其一,運足勁力橫撥,右手一劍削去,斬斷另一支長槍。他雖是身在半空,但內力強勁無比,牆上那名持槍乞丐松手丟槍都來不及,身形一歪,把旁邊的人也撞落牆下。 裴淳用槍杆在牆頭一挂,便即惜力翻上牆頂,脫离了險境。 原來這條寬巷乃是窮家幫特地修建以便施展這個人牆陣法所用,巷中的寬度及石牆的高度都与世不同。石牆的高度已算准是一般高手勉強躍得上的,不過這一來气力用盡,便元余勁得以抵御牆上的攻擊。 裴淳本來也不敢作越牆之想,可是縱到馬背時,陡然發覺這寶馬高達五尺,則他從馬背縱起,不須用盡全力便可翻上牆頂,因此才有余力抵御上面的攻擊。 上得牆頭,放眼但見底下是座荒涼院落,一元人跡。當即飄落,放步急奔而去,他腳下何等迅快,不一會儿工夫,已到達窮家幫老巢。 闖入屋內,寂無人聲,靜心側耳一听,四下房間中都傳出低微短促的呼吸聲,當下已知道房中盡是傷病之人。隨意走人一個房間中,但見房內擺放著四張床,各有一丐仰臥,面色發黑,雙目緊閉,宛如已死之人一般。 他此來志在救人,原是不拘身份高低。因此立即取出藥瓶,倒了一點點在掌心,再用指甲挑了少許,抹在他們鼻孔下面。片刻之間,噴嚏之聲大作,四丐欠伸而起,見了裴淳,都感激地向他頷首為禮。 裴淳說道:“諸位若能行動,便幫我救人為要!那四丐翻身落床,雖是有點頭昏力弱,卻也支持得住。裴淳在他們掌心中都倒了一點藥未,說明用法,便一同出房,分頭救人。 不久工夫,本來靜寂如死的破;日大宅中到處傳出噴嚏之聲,裴淳大感安慰。繼續施救,忽見其中一人正是前日帶路后來勾來五老的濃髯乞丐,救醒之后,問道:“大哥前日還好端端的,卻是几時中毒?” 那濃髯乞丐初時見了他,十分惊訝;后來听到四下人聲,更是迷惑。裴淳說出請四丐幫助救人之事,他這時更不怀疑,下床拜倒在地,說道:“少俠當真是我們的救星!敝幫慚愧死啦! 裴淳連忙拉他起身,濃髯乞丐又道:“前日少俠奪馬走了之后。 楊姑娘便把郭隱農帶走。忽然有個漢子說是奉了李大俠之命求見幫主,所以敝幫弟兄把他帶來,那漢子還未入門,飛天夜叉博勒突然現身,大笑著說南好商公直名不虛傳,一面闖入屋來。這時敝幫已調集了百余弟兄在此,紛紛出來阻攔,那飛天夜叉博勒視如不見大步踏人向前走,所到之處,敝幫弟兄紛紛跌倒,誰也瞧不見他怎生使毒。我那時正隨侍著幫主在后面一座院子中,眼見敝幫五老在院門外抵御博勒入侵,五老只是跌坐不動,博勒也是默默站在他們對面,雙方沒有動手搏斗,過了一柱香之久。博勒大笑連聲,走人院內,我沖了上去,忽然腦中一暈,便失去知覺,直到現在,也不知幫主及五老現下如何?” 裴淳惊道:“那么,快快一同去探看……”濃髯乞丐其實比他還要心急,奪門而出,當先帶路。 一忽儿便走人一座院落,院中有三名年老乞丐,看起來已經甚是龍鐘衰朽,此外還有四個中年乞丐,都帶著兵器。濃髯乞丐上前向那三個老丐恭敬施禮,裴淳一看而知這三個老丐定是輩份尊高,也上前禮見。 濃髯乞丐說道:“本幫弟子們得蒙裴少俠解救,現下都恢复如常……”那三個老丐都茫然地望住他,旁邊一個中年乞丐說道:,‘易師叔,咱們這三位師祖听覺不大靈,須得大聲稟告!”濃髯乞丐道:,‘是啊,我敢是歡喜得糊涂r?”當下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又說明裴淳前日便有意送來解藥,只是其中誤會重重,以致冒犯了他。 那三個老丐一齊向裴淳點頭,接著做個坐的手勢。姓易的濃髯乞丐回頭道:“敝幫三位老祖師向少俠叩謝大德,并且請少俠人內賜救幫主!”裴淳連忙回禮,態度甚是恭敬。他根本不曉得這三老丐就是江湖上傳說紛紛的奇人窮家三皓,只是素來尊老敬賢而已。 當下隨那濃髯老丐走︿I房之內,但見五老各自盤坐在五張床上,最內還有一人臥在榻中,他取出解藥,先后抹在五老鼻孔下和淳于幫主鼻孔下。過了一會儿,淳于幫主打個噴嚏,緩緩坐起。他只向裴淳點一點頭,便又盤膝跌坐,不言不動。 裴淳見他如此,已是不解,又見五老無聲無息,更是惶恐,說道:“怎的這解藥不靈了! 濃髯乞丐自然也弄不懂,呆了半響,只听數人奔入院內,接著傳人來說話之聲,其中一人口音正是那個八袋高手跛丐。眨眼間跛丐已奔人房中,先向裴淳行禮謝罪,裴淳愁道:“解藥忽不靈啦?”跛丐才智過人,問明裴淳解藥是從秋云心處取得,略一凝思,便道:,‘不是解藥失靈,而是幫主及五老中的毒与眾不同! 裴淳大為佩服,說道:“大哥說得极是!”跛丐歎一聲道:“小丐縱然猜XtT,卻于事無補……”他陡地轉過一念,立刻傳令出去,著全幫弟子都藏匿起來,不論有何事故,都不准露面。 整座府宅頓時鴉雀無聲,那跛丐又向裴淳說道:“敝幫幫主及五老功力深厚,抵受得住一般毒藥,因此博勒須得施展厲害煞手,這也是少俠的解藥何以失效之故! 談論好久,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話聲,說道:“窮家幫還有一個活的沒有?某家來也! 跛丐面色一變,道:“博勒來啦!當即奔出房去。裴淳站了起身,卻遲疑不前,低聲問道:“易大哥,小弟出去會不會礙事…’濃髯乞丐答道:“少俠現身的話,怕會駭跑了他。” 外面那飛天夜叉博勒已踏人院中,卻是跛丐請他進來。博勒一眼望見廳中三個龍鐘老丐,心中大是狐疑,站定在院中,冷冷道:“到底怎么樣?你們給某家一句話! 跛丐道:“在下須得請示敝幫三位老師祖!博勒微微變色,說道:“他們就是窮家三皓?”跛丐見他蓄勢戒備,連忙道:“不錯,但三位老師祖年享過高,武功荒疏已久,耳目也大不如常人。”博勒頓時放心,不再作先發制人之想。跛丐正是怕他出手傷了三位老師祖,這時才透一口大气,匆匆人廳,大聲稟報。 博勒听得清楚,瞧得明白,只見三老丐對望一眼,便齊齊搖頭,心下大怒,暗想待會某家毒倒你們三人,不愁你們的徒孫不屈服。 跛丐出來向博勒朗聲說道:“敝幫三位師祖說,梁藥王昔年有大恩于敝幫,今日縱然敝幫覆滅在尊駕手底,也不能出賣朋友,以怨報德。”這几句話說得怪鑲鏘鏘,大義凜然。博勒也大感佩敬,說道:“嘗聞窮家幫人人俠骨義膽,果然不假。” 他尋思一下,接著又道:“但某家万里迢迢的從西域來到此地,不見梁藥王的話,豈能甘休?目下只好得罪出手,毒倒窮家三皓,瞧你們說是不說! 跛丐心中又惊又怒,卻仰天大笑道:“三位師祖已作決定,敝幫之人誰敢不遵,你只管下手! 博勒哼了一聲,舉步上前,才跨出二步,忽听帘聲微響,一道人影落在前面。博勒暗吃一惊,心想好快的身法一—抬眼瞧去,攔路之人正是趙云坡的傳人裴淳。他冷冷笑一聲,說道:“裴淳你最好滾開,商公直已將你的底細告知某家。” 兩人對峙片刻,忽然帘子一響,一個人緩步出來,長衫飄飄,神情秀朗合威,正是窮家幫幫主淳于靖。 淳于靖站在台階上,抱拳說道:“博勒兄急于要見梁藥王,是以犯及敝幫,情有可原。若是從此退出,前事一筆勾銷,若是不听兄弟良言,我就奉陪凡招”博勒見他神閒气清,全然元事,心中正在訝感,忽然院外人聲如雷,回頭一望,院外麻麻密密擠滿了叫化子,前面的几個認得,正是曾被自己毒倒的,更是大駭,心想:“莫非是梁藥王來了! 淳于靖似是看穿他的心事,又道:“梁藥王隱居避世,誓不出手,博勒兄無須猜測是他。” 飛天夜叉博勒极是桀騖倔強,冷笑道:“那就向幫主請教几招! 淳于靖走落院中,博勒大喝一聲,揮掌劈去,一舉手間已同時發出四种毒藥。淳于靖驕指向他掌心點去,指點未到,一縷勁風先透穿掌力襲中博勒掌心,博勒心中一凜,但覺他這一指封閉范圍极廣,自己不論向哪一處部位劈去,臂腕脈穴道都難免被他指力傷著,只好迅疾撤掌,搶到他左側,出掌再劈。 淳于靖指勢從左肋穿出,快如閃電,博勒只覺腕間微疼,整條手臂頓時癱軟無力。大惊之下,縱退尋丈,運功催動血气,腕上麻木之感才慢慢消退。 裴淳大喝道:“淳于靖幫主使的是天机指法,你最好离開此地! 博勒昔年雖未見識過李星橋的武功,但天机指卻早已聞名,一瞧果是厲害無比,暗想:這兩人都不怕毒,若是聯手來斗,有敗元胜。當下一語不發,轉身出院。淳于幫主一揮手,群丐閃出一條道路直送這博勒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