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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藥王之居千卉谷




  窮家三皓扶杖起身,魚貫出廳,只向裴淳微微頷首,便綴緩出院。淳于靖恭恭敬敬送出院外,回來轉回裴淳說道:“敝幫三位老前輩失禮之處,還望少俠海涵!裴淳連忙遜謝過,便一同人房施救五老。那辟毒珠果是罕世奇珍,靈效無比,不久工夫五老都迫出体內劇毒,紛紛向裴淳賠禮謝罪,反倒把裴淳窘得什么似的。
  寒喧之言表過,裴淳便道:“在下見過李師叔,他命我火速赶來交出解藥,此外還有一個消息,那便是商公直大哥要向幫主尋仇……”他簡扼他說出經過,最后說道:“李師叔目下功夫全失;在下非去求見梁藥王不可。”
  這話一出,五老都面露難色,淳于靖卻哈哈一笑,說道:“梁藥王就住在离此城二十余里的千卉谷中,淳于靖這就親自領你前往!
  錢二愁叫道:“幫主……”底下竟說不出話,其余四老都是面色大變,一言不發。裴淳雖然覺得奇怪,卻測不透內情。淳于靖向五老抱拳說道:“裴少俠叫得出李大俠的天机指,身份已明,這等大事淳于靖自是該當親往。幫中之事還須五位長老主持,目下不宜耽誤,因此有煩趙長老稟告三位老師祖一聲。”
  他態度一如平常,口气极是堅決。五老欠身應了,淳于靖一撩長衫,和裴淳緩步出去。五位長老一路送出來,群丐見到五老手勢,便都肅靜無聲,許多都流露出悲憤之色,淳于靖所過之處,兩旁乞丐紛紛跪倒相送。他們上了馬,談說之間,漸漸馳近青山,淳于靖又道:“千卉谷的路徑敝幫中只有本人及五位長老識得,因此敝幫中縱然出了不肖之徒,也無法泄露机密!
  裴淳想不通這等事何須這般机密,甚難答腔,這時正好走到另一條大道交叉之處,路邊茅亭中忽然縱出一人,攔住去路。此人落地現身,原來是紫燕楊嵐。
  她圓睜杏眼,喝道:“小好賊下馬送死!只听蹄聲響處,三騎沖了上前,卻是跛丐等三人,跛丐飄身下馬,拱手道:“小丐已命人把姑娘的寶馬送回……”楊嵐瞧也不瞧他一眼,說道:“多謝啦!若不是有這匹寶馬,那就不會再這儿碰上小好賊了!
  跛丐說道:“敝幫幫主正偕裴少俠去辦一件事,姑娘想必還未見過敝幫幫主!紫燕楊嵐目光移到淳于靖身上,心中微微一怔,暗想:“好漂亮的叫化頭儿!但她神色間仍然冷淡如故。
  裴淳見到紫燕楊嵐出現,立即感到頭痛心惊,哪敢下馬。淳于靖幫主說道:“葉九,汝等退下!跛丐等三人奉今后退,卻不退遠,就在幫主及裴淳二人旁邊站定。
  淳于幫主說道,“楊姑娘,這位裴淳乃是中原二老趙大俠的得意弟子,以往的誤會……”楊嵐秀眉一皺,搶著說道:“我不管他的師父是誰,我親耳听見他管南好商公直叫大哥,這就夠啦”楊嵐說罷,鐵琵琶挾著勁厲風聲,疾砸頭顱。裴淳迅速閃開兩步,楊嵐玉腕勁道,改直砸為橫掃,琵琶落下一半,呼一聲橫襲敵腰,這一招變化极是高明毒辣,裴淳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躍退數步,但此法難逃毒針之厄;一是硬封琵琶,但裴淳手元寸鐵,如何封架得住?
  淳于幫主也不禁微微變色,說得遲,那時快,鐵琵琶已堪堪擊中裴淳腰身,忽見他雙腿一彎,·身形矮了兩尺,砰的一聲,那琵琶掃中他肩頭。
  裴淳身形震開老遠,可是楊嵐的鐵琵琶已經被他奪過,挾在腋下,原來裴淳以前挨過打,知道她的功力還不能傷得自己,所以早就想好,必要時挨上一下。及至楊嵐使出這一招,霎時間他已想出兩三种應付手法,可是每一种破法都足以制她死命,決用不得,只好蹲低身子挨她一下,這次他存心挨打,因此借勢卸力,挨得不重,一瞧有机可乘,便順利奪下她兵器。
  紫燕楊嵐一身武功完全蘊葷在琵琶上,此時不覺手足元措。淳于靖一看裴淳神色,便知他決不肯自動交還武器,生怕因此更結下不可解的怨仇,便道:“裴少俠這一招极是奇怪,縱是當今一流高手,只怕也難免失手,你們之間只是一點誤會,何不趁奉還兵器之便,當面解釋明白?”
  這話亦硬亦軟,楊嵐听了既不覺面子上挂不住,又得暗暗害怕裴淳不肯交還兵器,這時只好听他解釋。
  裴淳走上去雙手奉上鐵琵琶,說道:“在下不但不是商公直……
  商大哥的一党,相反的卻是他的對頭!
  楊嵐收回失器,心中大定,冷笑道:“既是對頭,怎的又喚他大哥?世上有這道理么?”
  裴淳無可奈何歎口气,道:“在下總是無法改口……啊,對了,郭兄中的毒解了沒有?”
  楊嵐狐疑地凝住他,心想:這廝不知是真的忠厚抑是假裝?口中冷冷道:“解了又怎樣?未解又怎樣?”裴淳說道:“那可耽誤不得,若是毒性未解,在下有解藥在此。”伸手人怀中一摸,不禁一怔,又道:“在下忘了取回那瓶解藥”楊嵐冷冷一晒,那邊跛丐葉九大聲道:“少俠那瓶解藥已經用完了!裴淳搔搔頭,說道:“那就只好用辟毒珠了。”
  淳于幫主說道:“裴少俠之言有理,救人要緊,敝幫上下百余人中毒,全靠裴少俠送解藥打救。郭兄若是尚未解毒,裴少俠的辟毒珠必定有效。”
  楊嵐沉吟道:“幫主既是這么說,我不能不信他有此本事,但他這個人卻信不過,那甫好商公直跟他一樣,相貌十分忠厚,但誰要是相信南好的話,誰就倒霉。”
  淳于靖暗想現下再續赴千卉谷,須防蹤跡泄露。再者裴淳的辟毒珠乃是希世之主,不能落在楊嵐手中,于是微笑說道:“楊姑娘不妨邀裴少俠同往施救,本人愿意相陪”破丐葉九等三人本來不愿赴千卉谷,聞言大喜,個個出言慫恿。
  于是一行六人又回到僳陽城,楊嵐把郭隱農安置在一家縹局的后院靜室中,鏢局中人見是丐幫幫主蒞臨,都十分恭敬接待。
  郭隱農面色發黑,僵臥榻上,雙目緊閉,宛如已經身死,鼻孔中只有微弱气息出入。裴淳取出辟毒珠納入他的口中,過了許久,毫無動靜。原來這辟毒珠須得血气運行,加以內功之力才迫得出体內之毒,郭隱農僵臥如死,不能催運血气,是以無法解得。
  這期間跛丐葉九曾經人室向淳于靖低聲報告一番話,淳于靖神色毫無變化,繼續觀看裴淳進行施救。裴淳這時慌了手腳,說道:“此珠神效無比,郭兄若是知覺未失,以他一身功夫,自可迫出毒力。”
  楊嵐冷笑連聲,淳于靖說道:“楊姑娘不須心焦,目下敝幫又有九十六人中毒,這九十六人若是救得活,郭兄自然也無妨礙。”
  裴淳說道:“事到如今,不如當真把藥王請出來。”淳于靖搖頭道:“敝幫宁可被敵人消滅,也不能請梁藥王。再說他決不肯出手救人,求他也是徒然!裴淳好生訝异,心想:剛剛我們正是去見梁藥王,現下卻說得如此決絕,實在令人難解。
  楊嵐道:“幫主不去我去,只求幫主指示路途。”
  淳于靖凜然道:“楊姑娘即使用刀子架在本人頸上,也不能如愿。”
  他乃是一幫之主,地位甚高,既是說出這話,自是當真。裴淳暗想云秋心或者有法子解救,當下說道:“在下去想想辦法,行不行一會儿就曉得啦!
  于是取回辟毒珠,奔出街上,不一會儿便到了那條巷子內,躍高數丈,伸手搭住牆頂,先行探頭瞧看。只見云秋心坐在窗邊老地方,生像從那一天直到現在都不曾移動過。
  裴淳瞧清楚沒有別人,便飄身人內。
  云秋心瞧見他,面上泛起歡喜之容,說道:“哎,你終于來啦……”裴淳見她歡喜,心中也很高興,還未開口,只見她面上歡喜之容已斂,不覺一怔。云秋心幽幽歎道:“你還是不來的好!
  裴淳茫然道:“我真不懂……”云秋心說道:“你不懂……最好,在這世上……懂得越多……煩惱越多……”裴淳頷首道:“這話极是。”
  云秋心好像提起興趣,睜大雙眼,問道:“你也懂得……煩惱憂愁!她這一次說話比上一次流暢得多,不過還是不能一气呵成。
  裴淳笑道:“我從不煩惱憂愁,不過佛經上處處教人消除煩惱,連喜,怒,哀、樂也通通不要。”
  云秋心道:“啊,你也懂得佛經,真是失敬得很。”她口气之中,顯然認為佛經极是深奧,是以甚是尊崇。
  裴淳郝然答道:“我實在不大懂得,姑娘別取笑。”云秋心但覺這個年青男子淳厚得极是可愛,胸中全無机詐,登時泛起一种异樣心情。雙眼變得水汪汪的,目光迷蒙,裴淳見了心頭一震,但覺她此時极是迷人,有一种奇异的難忘的美麗。
  兩人沉寂片刻,裴淳垂首避開她的眼光,說道:“你義父出去了?”她點點頭道:“他說好几天才能回來。”她的聲音甚是憂郁孤獨,裴淳心中涌起無限怜憫,說道:“你一定感到十分寂寞了?”云秋心道:“是啊,我几次想偷偷到街上瞧瞧,但一個人又怕……”
  裴淳暗想她這個心愿何等容易辦到,但在她卻似乎無法達到。當下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她低喊一聲、站了起身,說道:“你大好了,我永遠感激你”他們走到街上,路人都不時投以訝异的一瞥。但云秋心毫不理會,在每間店肆之前總要流連觀看。裴淳老老實實地陪著她,也不懂得該當買一兩樣好玩的東西送給她。
  后來走到一家書肆,云秋心發出惊异的歎聲,說道:“你看,這許多書籍,真是夢想不到……”裴淳一輩子未曾踏人過這等地方,但他深深感覺出她欽羡渴想之心,便硬著頭皮,說道:“你不進去瞧瞧?”
  云秋心捉住他手臂,怯怯人內。里面有几個文士裝束的人訝异地打量他們,這些目光使得他們甚是困窘和心跳,要知彼時書价昂貴,等閒之人都元力購買。
  但不久云秋心便沉醉在唐宋名家詩情詞境之中.她雖是第一次得見詩詞樂府之作,但她天性多愁善感,只覺諸家詩詞之中,不拘是詠物言志,寫景寄怀,元一不与她心曲暗通。
  裴淳不時權充老師,回答字音及含義。他雖是字字皆識,可是反不及云秋心的會心悟意,甚至有些句子分開來每個字都識,合攏起來卻不明其義;不過他稍覺安心的便是肆中已無一人,連肆主人也不知何故人內不出。
  那書肆之內有一种紙墨清香隱隱泛動,大部份是冊裝圖書,卷軸亦有。冊裝諸籍宋元版皆備,宋版本多作歐柳顏書体,甚是秀整典雅,不似后世的方筆宋体字。元版本多作趙孟書体,卷軸則或是本軸竹簽,或主軸牙簽。彼時因刊書冊霧售頗能獲利,是以通都大邑中大都設有書肆。其中以臨安府的尹家書籍舖,陳道人書籍舖,睦親坊陳解元書籍舖等數家最著,后世稱臨安書棚本;此外尚有平陽的王氏中和軒,張氏晦明軒等,平陽即今之山西臨汾,北宋之亡,金人掠京書版刻匠到平陽,故該地也成為書坊中心。
  云、裴二人見肆中無人,更安心翻閱。云秋心的悟性記性极佳,此時已不須裴淳指點。裴淳見她搖頭擺腦,十分人神,便踱了開去,隨手取了一本東萊博議翻看,不一會儿就神游其中,但覺這位宋代名臣吳祖謙所著的論說不特文采斐然,筆勢雄奇磅礡,同時博辨深罔,精警透辟,一時目眩神搖,不忍釋手。
  他一開卷就揭到“穆怕襄仲”的一段,一面領略旨意,一面默默記誦。他記性遠不及云秋·乙之強,是以默記下此篇,已費去許久時間。
  云秋心忽然呻吟一聲,扶住書架,裴淳惊道:“你……你不舒服?”她取出一個小絲囊,倒出十余片黑瓜子殼,放在口中細嚼,片刻間面色好轉不少,隨即把瓜子殼吐回絲羹中,低低道:“我得回去了……”裴淳見狀已醒悟出她須得服毒才能保住性命之事,更不多言,放下手中的書,扶住她匆匆出門。
  回到住所,才曉得她順手帶走一部淮海集。裴淳也不說她,心想:待會回去償還書价便是。云秋心嗅吸到茶吉尼花的含毒香气,頓時恢复常態,便一徑開卷吟哦詠誦。裴淳耐心等候适當時机才向她取解藥。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十分饑餓,看看天色,原來已是下午。這陣饑餓之感已勾出一個笨主意,開聲叫道:“云姑娘,在下餓死啦!云秋心頭也不抬,說道:“外面廳堂門檻下面有東西吃……”
  裴淳出去一瞧,那廳堂大門關緊,乃是自內閂住。門檻下有個半尺的洞穴,放有一大碗素面。他端起來正要食用,突然中止,心想我本想用肚餓的理由打斷她的情緒,以便開口討藥,此法雖是不行,但還可用這碗面做題目。
  于是忍住轆轆饑腸,大步出去,叫道:“云姑娘,這碗面有毒沒有?”說時口中不住暗吞口水,心想這面縱使有毒,我也敢送人腹中,原來他實在是餓急了!
  云秋心道:“沒有。”她抬起頭,眼睛又變得水汪汪的,目光迷蒙,別有一种絕俗之美。
  裴淳看得一怔,說道:“你……你又有感触了?”云秋心歎口气,但覺一顆芳心,已被兩個男人劈成兩半。這兩人一是義父博勒,一是裴淳。原來博勒對她极是愛惜寵護,父女之情縱是親生儿女也不能過之;裴淳在她心中卻引起另一种強烈纏綿的戀情,難以割舍。她深知義父和裴淳乃是處于對立地位,此所以在回腸蕩气之時,突然感到十分痛苦!
  裴淳見她不答,便放下面碗,收起那卷淮海集瞧看,他未曾看出她傷感之因,卻忽然發現別事,說道:“奇了,這冊線裝本的淮海集何以在折頁內有字跡隱隱透出?”其時書冊裝訂之法有旋風裝,蝴蝶裝,線裝等。唯線裝之法不用漿糊可減少囊至及折疊為雙層,以免像蝴蝶裝僅得一面有字,且不折疊而透見下頁。
  云秋心收斂起悲愁,說道:“肆中許多書都是如此,我曾經仔細瞧過,有些是宋時收糧檔案用過的紙張,想是用廢紙翻轉了以背面元字的再重印成書。”
  裴淳哦了一聲,說道:“姑娘聰慧得很,在下就沒有想到這一點!他不肯失去机會,放下書冊,又道:“你上次給我的解藥用完啦,甚望再賜予少許……”
  云秋心訝道:“那一瓶足足可救百余人,還不夠么?”裴淳紅著臉應道:“還有一個朋友……”云秋心不說給,也不說不給,但細問用藥經過和目下中毒之人的身份,裴淳一一如實說了。云秋心訝然道:“這個郭隱農不是好人,若是救活了他,對你不利。”
  裴淳說不出有力的理由,吶吶道:“我不怕他……”云秋心皺眉道:“原來你帶我去游玩,只是想得解藥。”她從怀中掏出一個小小瓷瓶,放在桌上,又道:“這就是解藥了。”裴淳自是不能伸手搶奪,滿面漲紅,不知如何是好。
  云秋心緩緩道:“你若是取去藥瓶,那就永遠不要來找我,如若念我孤苦可怜便不要取藥,那就可以時時來找我。”
  裴淳目瞪口呆,吶吶道:“這個……這個……”云秋心又道:“老實告訴你,你若是一見面就向我討解藥,我一定肯送給你,但你用了這許多工夫,分明是使用權謀,不是真心拿我當做朋友。”她和裴淳相處了一日又出外听過許多人交談對答,此刻說話已大見流利。
  裴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我雖沒有此心,可是在她卻可作此想法。這時又記起那道緊緊關閉住的廳堂大門,此門正是她孤獨寂寞的象征,自己豈忍得從此不再見她?但同時之間又想起那窮家幫幫主淳于靖為人守信重義,目下窮家幫多人中毒,他身為幫主,面設法解救,此事只有請出梁藥王才行。但若是救不了郭隱農,紫燕楊嵐緊緊纏住,便無法分身前赴千卉谷。再說云秋心体中毒性,天下唯有梁藥王或者可解。
  此念一生,當即伸手取起藥瓶,云秋心面色大變,淚水奪眶而出。裴淳柔聲道:“在下此舉有一半是為了你。”她掩面頓足叫道:“走,走,你永遠別再來。”
  裴淳走出院子,心中正在難過,忽听她叫道:“站住”不覺大喜,轉回身子,云秋心极力抑制住心中悲憤,說道:“你若敢再來,我就自殺給你看。”
  裴淳想不到她還有這一手,于是垂頭喪气,縱出院外,走到街上,甚是沒精打采。
  忽然有人攔住去路,抬目瞧去,原來是跛丐葉九,他道:“少俠神情懊喪,想必求不到解藥,這也不打緊,那郭隱農為人自高自大,几日之前為了一點儿小故便殺害敝幫之人,言詞間還辱及幫主。是以敝幫實与他有深仇。”
  裴淳訝道:“淳于幫主何故還要救他?”葉九道:“幫主一向大仁大義,想是打算救活郭隱農之后,才找他師父理論,免得怨仇越結越深,形成武林同道互相殘殺的局面。其實呢,少俠得不到解藥更好。”
  裴淳初時覺得有理,但隨即感到不對,道:“小弟還是不明日。”
  葉九道:“郭隱農的師父千里獨行姜密,平生最是獲短。因此郭隱農雖是死在勒博毒手之下,但他必將歸咎敝幫,一則說倘使郭隱農不是与敝幫結怨,便不會到僳陽來。二則說是郭隱農在敝幫壇內中毒,自應由敝幫負責,幫主若肯駁斥,姜密也奈何敝幫不得。”
  裴厚道:“淳于幫主不是推卸責任的人,我還是把解藥送去的好。”
  跛丐葉九微霜慚色,道:“小丐失言啦”頓時對裴淳增加几分尊敬之心。當下又道:“少俠分明無精打采,少丐還道是不曾取到解藥。”
  裴淳也不瞞他,把經過詳細說了,葉九道:“幫主曾令全幫設法協助少俠,故此你們在書肆時,是小丐暗中支走肆主及其他人,云姑娘攜走的書价也都付啦。”他微微一笑,又道:“云姑娘已愛上少俠,所以才怪你不以真心對待她。”
  裴淳道:“葉大哥別取笑,小弟不過是個村野匹夫而已。”
  葉九沉吟片刻,說道:“少俠這話教我想出一個主意,一來可以試出她的心意,二來可使她取消自殺之誓,三來可知解藥真假。”
  裴淳大喜,仔細听完他的計策,便走回巷中,隔牆叫道)“云姑娘……云姑娘……”
  云秋心正哭得傷心,突然听到他的聲音,更是怨憤交集,怒聲道:“你可是存心要我死在你眼前?”
  裴淳在牆外應道:“不是,不是,我走到街上,甚是后悔,所以回轉來啦,我又沒有動過解藥。”
  云秋心轉悲為喜,過了一會儿儿,才道:“既是如此,為什么站在外頭?”裴淳暗覺好笑,心想我若是不得你允許,哪敢進去?又想葉九之計果是高明,第一招已經收效。
  他進去向她行禮賠過不是,取出藥瓶,放在桌上,說道:“你若是拿我當做朋友看待,就給我解藥救人。如若不然,自然不必給我,以后也不敢再來看你。”
  這一著完全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只不過話句略有不同。
  云秋心登時呆了,過了片刻,才恢复平靜,想道:“他本是忠厚老實之人,決計想不出這等計策迫我……”正待設詞問出教他之人,以便反擊。忽見他挺立不動,樣子甚是笨拙,不覺心中一軟,想道:“罷了,我只好讓他一次,也教他曉得我的情意。”
  云秋心取起藥瓶放在他手中,道:“拿去吧!裴淳大喜,道謝后疾奔出去,躍上牆頂,回頭一望,只見她面上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無限柔情,陡地心頭一震,不敢多留,迅快躍落巷中,不一會儿見到淳于靖、楊嵐等人。
  淳于靖一瞧裴淳神色,便知解藥到手,心中大慰。裴淳正要把藥未抹在郭隱農鼻下面,紫燕楊嵐喝道:“且慢,這瓶子裝的當真是解藥么?”
  裴淳道:“自然真的是解藥……”楊嵐道:“哼,我還是不大敢相信你,說不定你胡亂弄些藥未來搪塞,沒的救不了人反而使毒性加速發作!
  淳于靖說道:“楊姑娘不必多疑,我可以作保。”楊嵐笑道:“那就行啦,便是等幫主這句話!裴諄此時卻不禁遲疑一下,心想若然云秋心給的不是解藥,那時候淳于靖幫主這位保入如何向楊嵐交代?
  紫燕楊嵐見他猶豫,兩眼圓睜,間道:“怎么啦?”裴淳無法回答,支吾應道:“沒有什么……”當下把心一橫,倒出藥未,抹在郭隱農鼻子下面。
  郭隱農不久便恢复神智,進食了半碗稀飯,精神漸旺,紫燕楊嵐把經過詳細告訴他,言下對裴淳极是感激尊重,原來她剛才怀疑裴淳之舉甚是元禮,是以歉疚于心,不免特別夸贊裴淳一番,郭隱農卻覺得甚是刺耳,口中雖是連連道謝,可是心中充滿妒恨。
  淳于靖拉了裴淳告辭而出,用過晚膳,裴淳力辭到窮家幫總壇歇宿之后,淳于靖暗忖:他或者要去探望云秋心,便不堅持。分手之時,約好明日同赴千卉谷的起程時地,淳于靖拉住裴淳的手,說道:“少俠心地光明,性情淳厚,淳于靖甚是傾慕佩服。不過江湖上人心險詐,恩將仇報之事層出不窮。”
  他說到此處感到語近教訓,便改口道:“少俠奔波跋涉了几日,想必急于休息,咱們明早再見!當下別過去了。
  裴淳走到街上,心中大是迷恫。此時華燈初上未久,甚是熱鬧,在人叢中擠來擠去,好久才走到一家客棧、正要舉步進店,忽听身后有人叫他一聲,口音甚是熟,回頭一看,原來是跛丐葉九。
  他笑嘻嘻道:“此店還過得去,待小丐陪你進去”裴淳道:“小弟豈敢勞動大哥?”葉九道:“少俠跟敝上乎輩論交,這大哥二字小丐決不敢當,但這話待會儿再說……”于是与他一同人店。
  跛丐葉九忽然長歎一聲,說道:”小丐非是奉命跟隨少俠,實是有要事奉商。”裴淳道:“大哥請說。”葉九听了這稱謂,搖搖頭,但卻不再提,一經說道:“少俠能不能打消前赴千卉谷之意!裴淳老老實實的道:“敝師叔十八年前中了博勒之毒,現下武功全失,無法抵擋仇家,唯有求得梁藥王出手醫治才行!
  跛丐葉九大吃一惊,哺哺道:“天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裴淳接著說道:“還有博勒的義女云秋心姑娘自小便受千毒侵体,除非得到梁藥王解救,才能過常人生活!她心地极是仁慈,貴幫前此中毒的人都是得她賜藥才能解救。”
  葉久面色變來變去,哺哺道:“大丈夫豈能受恩不報……不錯,應當救好……”
  裴淳道:“大哥何故這般心煩意亂?”葉九連連長歎,在房中走個不停,許久許久,才站定在裴淳面前,說道:“小丐不得不將內情奉告,任憑少俠裁奪便了!
  他望住屋頂,沉重地接著說道:“敝幫曾沐受令叔李大俠天大恩德,便那位云姑娘的恩惠也是應當報答,故此敝幫幫主不顧一切帶領少俠前赴千卉谷,可是,敝幫前任幫主曾經身受梁藥王大恩,現任淳于幫主自應還報,此所以博勒來犯,敝幫不惜一切,掩蔽梁藥王蹤跡,淳于幫主在梁藥王面前保證不向任何人泄露他行蹤,自然更不能帶人去見他……”
  裴淳此時已恍然大悟,說道:“淳于幫主既不能毀諾,又覺得應帶我前去,所以极是為難,只不知他帶我前去見梁藥王時,如何解釋!
  葉九道;“這等事豈能用言語解釋?”裴淳駭然道:“那便如何?”
  葉九答道:“敝幫幫主唯一之法便是在梁藥王面前自盡,好教梁藥王得知敝幫有恩必報永不毀諾的規條并不是空口說的!
  裴淳回想起淳于靖決定前赴千卉谷時,群丐曾經露出凄惶的神色,現下才明白其故。
  他迅即下了決心,說道:“既是如此,小弟明天一早便向淳于幫主回絕,不去找梁藥王就是!
  葉九扑地跪倒,連連叩首。裴淳連忙扶他起來,葉九心中激動漸漸平复之后,便道:“其實梁藥王以一身絕學救人救世,并非罪惡之事,少俠若能夠自己找到他,未必就求他不動,那時梁藥王便不致怪到敝幫頭上……”
  裴淳細細尋味這話,心中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他先到窮家幫總壇見淳于靖,假說有事不去千卉谷。
  淳于靖不便細問,只好由他。
  裴淳獨自出城,放開腳步迅快奔去,不消多久,越過昨日碰見紫燕楊嵐的交叉路口,又走了一程,便踏人山區之內。
  千卉谷如何走法,他毫無所知;但只須踏遍群山,總能找到,因此他甚有信心,不斷翻山越岭,到了下午時分,但覺四面群巒索繞,峰岭無數,別說短短一日工夫,便是三個月也未必能處處踏遍。
  他不屈不撓,在亂山中轉了兩日,第三日上午已走得又餓又累,這時略感沮喪、躺在一處斜坡的樹蔭下休息,四周丰茂的青草遮住了他的身形,倒也清靜舒适。過了一會儿儿,忽然听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心中頓時大喜。
  他坐起來一瞧,只見效丈外出現一個人,上半身衣服盡皆碎裂,露出一身黝黑壯健的肌肉,年紀約在二十左右,腰間縛住一條繩索,挂著一只斧頭,一望而知乃是山中樵子。他走動之時腳步踉蹌,面色發青,雙手在胸口后背亂搔亂抓,一望而知他必是身上十分搔痒難過,因此連衣服也抓破撕裂。
  這樵子一跤跌倒,又掙扎起身,口中發出呻吟之聲,裴淳駭然想道:“他怎么啦,莫非是中毒?”更不遲疑,縱出去攔住那樵子,道:“大哥怎生如此模樣?”
  樵子又跌倒地上,亂抓亂搔,呻吟連聲。裴淳取出辟毒珠,大聲道:“大哥含住這顆珠子,或者可以解救。”
  他把辟毒珠塞人樵子口中,不由得暗暗擔心他神智不清之中一口吞下腹內。但他天性熱腸,斷斷不肯為了這點憂慮而吝于一試。
  過了片刻,樵子果然停止搔抓。裴淳喜道:“當真是中了毒,謝天謝地恰好碰上了我。”于是問他中毒原委,樵子說道:“小人在那邊山上碰見一個高大漢子,可不是漢人,他問我知不知道有一個會得醫人的老先生住在附近?我搖搖頭,他又間我有沒有一個人走過,長得話未說出,忽地一愣,直勾勾望住裴淳。裴淳惊道:“難道他問的人就是我?”樵子點點頭,因不知他們是友是敵,所以不敢再說。
  裴淳哺哺自語道:“這就奇了,飛天夜叉博勒明明遠在別處,怎會出現此地?而且曉得我到此來了?”說到這里,不禁戒懼地向四面瞧看。樵子瞧出他的神情,便道:“他一轉眼就不見了,小人也沒瞧見他向哪邊去的。”
  裴淳說道:“這個人名叫博勒,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這几日漂陽城中許多人都被他所害”樵子道:“小人瞧他也不像好人,還是回去躲一躲好……”當下吐出辟毒珠,還給裴淳,口中再三道謝過,舉步走去。走出六七步,忽地大叫一聲,倒地亂滾。
  裴淳連忙奔過去把珠子納人他口中,立即元事。裴淳道:“是了,你不會武功,無法逼出身上的毒,除非日夜含住這顆寶珠。”
  樵子惊惶的望住他,要知這樵子雖是僻居山中,見聞寡陋,可是這珠子具有如此妙用,便也曉得不是凡物,哪敢向他討取?
  裴淳沉吟一下說道:“這樣吧,你把辟毒珠帶走,告訴我住在哪里,日后如果有人中了毒,我好去找你取回珠子救人。”
  樵子泛起滿面崇敬感激之色,說道:“小人姓林,住在西面第五座山后的山神廟中,山腳還有五戶人家,很容易找到,小人這就去想法子醫治,你先到山神廟。”
  裴淳訝道:“你會得解毒之法?”樵子吶吶道:“小人……不會……但有人會……”裴淳啊一聲,忽見他甚是扭捏不安,恍然大悟,道:“那人不准你提起,是不是?好,咱們不提這些,我先到山神廟等你……”
  林樵子感激得拜倒地上,叩頭不已。裴淳扶起他,隨即向西方奔去。
  越過一座山岭,听到泉聲淙淙,他循聲而去,找到一道山泉,只見清徹無比,底下都是雪白的細砂,情不自禁俯臥下去,伸頭人水浸了一下,又喝了七八口水,起來抹掉面上水漬,只覺泉水味道甘美,人口時雖是奇涼澈骨,但吞落肚中只覺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望見水中自己的倒影,凝目瞧了一會儿,忽然間旁邊多了一張面孔,仔細端詳,原來是博勒的影子。惊訝中回頭望去,只見傅勒竟在背后,微微獰笑。
  博勒退開丈許,招手道:“來,來,某家今日得見識見識趙云坡的武功。”
  裴淳本來有點怯意,可是一听到師父的名字,心中暗自叫道:“裴淳呀裴淳,你一身生死事小,師父榮辱事大,若是怕東怕西,不敢動手,師父一世英名就給你斷送啦。”
  但一見博勒出現,就閉住呼吸,這時不能開口說話,挺胸大步走過去。博勒喝道:“那一日掌力未分胜負,咱們再對三掌瞧瞧。”喝聲中一掌劈到,裴淳左手手掌托住右手肘尖,雙手力道貫注右掌上,不快不慢拍出去。
  兩掌相隔尺許,力道相触,發出“砰”的一聲,各震開一步。緊接著又齊齊跨前發掌“砰砰”兩聲響過,博勒多退了兩步,并且感到体內真气波蕩甚劇,若是再行對掌硬劈,立時就得受傷。當下喝道:“等一等,還有几句話講完再打!”
  裴淳點點頭,忽然間發覺腹中冒出千百絲暖气,分竄五髒六腑之中,隨即陣陣倦怠之意襲到,有點昏然思睡。
  飛天夜叉勒博道:“你暗中勾引我愛女,罪該万死!裴淳听了一怔,忍不住辯解道:“我沒有勾引她,只不過見她寂寞可怜,才陪她散散心。”這一開口說話,那陣倦意更濃。博勒大笑一聲,似是十分得意,說道:“你到底曉得不曉得梁康住處?”裴淳搖搖頭,博勒又道:“你己中了某家暗算,除非碰上梁康,或可活命!
  裴淳大吃一惊,旋即想起那辟毒珠,心中稍安。只听博勒又道。
  “商公直的辟毒珠這回也不管用,非去找梁康不可。”
  裴淳道:“我找了几日都找不到,若果你說的話不假,我只好等死啦!
  博勒點頭道:“某家一直跟蹤在你后面,几乎把我气死。這一次某家乃是用暗算手法,照例得告你一條活命之道……”裴淳精神一振,同時想起那山泉味道甘美异常,人肚甚暖,不覺說道:“怪不得山泉味道很好。”博勒道:“良藥苦口,毒藥則多半甘甜芳香。你不久之后就要大大睡一覺,回醒后全身酸痛,風吹雨淋都奇痛難當,三日之后,毒性才當真發作……”
  裴淳已困倦之极,恨不得扑倒地上大大睡上一覺,博勒哈哈一笑,說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這鄰近也找不到一個人。好啦,某家不耽誤你睡覺……”笑聲又起,霎時已是從遠處傳回來。
  群山靜立,白云舒卷,一切毫無變化,陽光照在青山綠樹上,更覺燦爛。裴淳口中誦念著佛經,信步走去,不一會儿走到一處懸崖之上,但見峭壁千尋,底下黑黝黝的,也不知多深。
  他站在懸崖邊緣,口唇間仍然哺哺誦念經,心中卻轉念想道:“我只要跳了下去,就可得大解脫,唉,我是決不肯害人自救的了,何不早一點死!他念經只是十余年來的習慣,是以毫不妨礙心中思想。
  此時死意已決,心中但坦蕩蕩,甚是空虛,既無惊俱,亦無悲苦。因此頭腦特別清醒,仰視浮云,俯察深淵,澄明中突然靈智泛涌。
  忖道:“我且在此睡上一覺,待到回醒時,去問問采樵的林大哥,或者可以得見梁藥王。”當即在懸崖上熟睡,一覺醒來,但覺身体輕飄飄的,又好像四肢百骸都支离破碎。
  山風拂到,冷得直抖,肌膚欲裂,痛不可當。此時天色才明,過了好一會儿儿,旭日升起,陽光晒在身上,這才感到好一些。
  他奮力起身向西面走去,爬上一座山頂,已累得頭昏眼花,汗流如雨。尤其是一路上被藏草樹叢拂著身体,有如利刀刺戮,奇痛攻心。
  當下已知自己決計無法再翻山越岭,喘吁吁的坐在山石上,天色忽然漸漸陰暗,不久,烏云密布。
  裴淳大惊想道:“風吹已是難當,雨淋更無法抵受,須得找一處地方避雨才行。”于是踉蹌起身,朝西北方一片石崖處走去。走到一半,開始下雨,雨點打在身上,說不出多么疼痛難受。
  他咬緊牙關冒雨前進,只見石崖下有個洞穴,雖是狹窄,卻還可以稍避風雨。于是跌跌撞撞的奔過去,到了洞口,忽見洞中有個人站著,看一背后己貼住石壁,所以身子,彎成弓形。但這樣頭部仍然被雨點濺打得著。
  裴淳竭盡平生气力,忍住心中的絕望和身体上的痛苦,轉身走開,睜眼四望,周圍當真沒有一處可以略避風雨。
  天下雨了,雨點有如無數利刃大劍般刺扎在他身上,裴淳天性极是強毅,硬是熬忍住不呻吟一聲。不過面上肌肉已因痛苦而痙攣扭曲,甚是慘厲難看。突然,他看到石穴里面有人。
  石穴中人說道:“孩子,這雨水既是使你如此痛苦,何不進來避一避,縱是擠在一起不很舒服,也強胜忍痛捱苦……”
  這人口气甚是親切和善,裴淳分心去想,一時減輕了不少痛苦。
  當下應道:“在下橫豎不免一死,多受點痛苦,少受點痛苦也是一樣”石縫中的人說道:“這就奇了,古語有道是好死不如惡活,就算多活上一會儿,也是好的。若能夠稍減痛苦更好,你還是進來躲一躲吧!
  此時雨勢更大,每一滴雨比拇指還大,勢急力驟,便是好好的人也覺得難當,裴淳更不用說了,他是疼得全身乏力,一跤跌倒。雨水濕透他全身,漫流過耳、眼,口,鼻,這滋味和泡在水中又不相同。
  石縫中的人又道:“我瞧干脆把你殺死,圖個痛快更好。”裴淳有气元力道:“好吧,我剛才在懸崖上就該跳了下去。”那人間道:“你何故又不跳了!
  裴淳道:“我那時還不知竟是如此乏力,支持不到前面的山神廟找一個人”那人的聲音突然變冷,道:“找那個就可得救!
  裴淳道:“我也不知道,他先中了一個名叫博勒的人的毒,是我把辟毒珠給他用,暫時遏住制毒性,他說也許能設法解去体內之毒,若是他已解了,我就可取回辟毒珠應用。”
  那人哦了一聲,說道:“倘使那林樵子毒猶未解,你便如何!裴淳歎息一聲,說道:“那就算啦,我豈能強行取辟毒珠?再說那博勒曾經言道,辟毒珠無法解得我身上之毒,這話或者不假”那人道:“這話有對有錯,辟毒珠在常人手中解不了你身上之毒,但在一個人手中,卻立見奇效。”裴淳精神一振,說道:“那定必是當世醫道第一的梁藥王了。可惜不曉得他老人家在哪儿……”
  那人道:“你可識得梁藥王么?或是有什么淵源?裴淳道:“不認識,也沒有淵源,要說有那么一點點,便是窮家幫幫主……”那人哼了一聲,道:“可是淳于靖帶你來此的?”
  裴淳只覺跟他說話之后,就減去不少痛苦,所以竭力應答,說道:“起先果然是他,但后來我曉得他見到粱藥王之后,須得以死謝罪,所以我又不要他帶了。”
  那人道:“原來如此,那么你來的時候未曾中毒,為何要找梁藥王?”
  工:裴淳心想:李師叔的事南好既已曉得,已不須遮瞞別人。當下道:“我師叔李星橋十八年前服過博勒毒藥,現下武功已失,所以我求見梁藥王,請他幫忙”那人說道:“我曉得梁藥王這一輩子再也不肯出手替人醫治,你就算拿刀架住在他脖子上也不行。唉,你著是早點儿曉得,便用不著徒勞跋涉了。”
  他們說了這一陣話,裴淳又感到痛苦減輕許多,雨點洒落身上,只剩下些微痛,也不知是何緣故。
  那人這一番話他實在不能相信,裴淳道:“我見不到梁藥王前輩。
  那就不必說了,若是見到他,他一定肯出手幫忙!”那人訝道:“這卻是什么緣故?”
  裴淳道:“他怕人家打扰,所以不讓人家容易找到,這是合情合理之事。但只要見到了他,一則他外號稱為藥王,這個王字除了至高無上之意外,還有王道之意,王道就是仁義的意思。二則我李師叔不是尋常之人,你不曉得,越是這种英雄豪杰,一旦落魄,有如虎落平陽,龍困淺水,那真說不出多么令人難過同情。梁藥王也是一代高人,自然省得此意。有這兩個理由,他一定肯答應我的要求,你說是也不是!
  這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气壯,有如長江大河一般傾瀉而出,可見得在他心中堅信事情必是如此。那人沉默了好久,冷冷道:“這話說得也是,不過据我所知,粱藥王非元濟世救人之心,事實上他自己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是怕死之人,無奈這苦衷比死還要可怕,所以他最后也只好叫你失望!
  裴淳突然想起,問道:“你老是誰?”石縫中的人走出來,這時雨勢已大弱,只有一點點雨絲。但見這人裝柬一如山中村野之人,頭上戴著一頂竹笠,手中提著一把藥鋤,雙鬢微斑,面容极是冷峻嚴肅。
  裴淳雖是瞧不出他是什么身份,但從他的气度中也可感覺出絕不是山中居民。又吶吶問道:“你老是誰?”
  那人道:“我在山中种藥為生,你叫我种藥人就行啦。”
  裴淳急急問道:“你老不是梁藥王?”那种藥人遲疑一下,才搖一搖頭。裴淳透一口大气,說道:“幸好不是,不然的話我師叔這一輩子都沒法恢复武功了!
  种藥人緩緩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話,用不著去找他,現在你把你的身世一切詳詳細細大聲告訴我,最好不要停口。”他面容雖是冰冰冷冷,可是口气十分和藹。
  裴淳胸怀光明磊落,從無說不得之事,當下大聲從頭說起。他的聲音越大,就覺得身上痛苦減輕。因此說了十來句之后,就算种藥人要他停止他也不愿意了。
  种藥人拾起了許多枯枝和碎石,堆在一起。然后坐下來,拿起一根枯枝,拋在半空,掌中已藏有四五枚碎石,待得枯枝落下,抖腕發出石子連續打去。轉眼間桔枝石子落下,通通掉在裴淳身上,只痛得裴淳几乎跳起身宋。
  他不停口地大聲說話,种藥人不停手地拋枝發石,通通落在裴淳身上。過了一陣,裴淳漸覺中气漸足,聲音更加響亮,同時那些枯枝、石子擊在他身上,也不太疼痛了,他為人雖是忠厚老實,但這刻也醒悟出种藥人此舉必有深意,口中更是說個不停。
  又過了好一會儿,石子落在他身上已全然不疼,同時聲音更見響亮。种藥人停了手,留心傾听他說到最近的遭遇,尤其是提及博勒及云秋心之時,顯得更感興趣。
  不久裴淳已通通講完,沒話可說。种藥人深思他說道:“茶吉尼花乃是域外异种,中土從不生長,博勒能夠帶到中土培養開花,可見得他功力之高,可列入一代宗師地位。
  “這种花香味中的毒性十分奇怪,若是胸中毫無貪嗅妄念之人,至多感到有點難受,越是凶惡卑鄙之人,中毒越深,死時越發痛苦!
  像云秋心那樣非毒不活的体質又自是例外。”
  他住口尋思一會儿,又道:“唉,我真想去瞧瞧那位姑娘,博勒能夠用毒改變她的体質,我就能把毒質都解了!
  裴淳大喜道:“那敢情好,這一下用不著打扰梁藥王啦!
  种藥人搖搖頭,抑郁地歎口气,說道:“我走啦,你先到山神廟便可問明出山之路”裴淳怔了一怔,叫道:“你老等一等!种藥人停步道:“怎么啦!裴淳道:“我出山去也是害人,所以我想跟隨你采藥為生。”
  种藥人道:“你体內之毒已清,出山絕不妨事,你便是因不肯害人,宁可忍受雨淋風吹之苦,才把毒性除清。你說話時,毒性盡從口气中散去”裴淳大大一怔,說道:“你老的樹枝石子便等如雨淋的意思了?”
  种藥人冷冷道:“我自練我的暗器手法,可沒有一點救你之意,你須得記住。”當下肩起藥鋤,揚長去了。裴淳呆了半響,但覺此人行事甚是古怪,叫人全然摸不著頭腦,明明是他相救,偏說不是。這時眼見他去得遠了,便起身試一試,發覺全身沒有一絲一毫不妥,气力如常。當下撤開大步,翻山越岭,不一會儿,已找到山腰平坡上的山神廟。從林樵于手中取回辟毒珠后,他便在廟內的石地上,呼呼酣睡。
  一覺醒來,耳中只听辟辟啪啪聲響個不停,睜眼一看,熊熊火光從門外映人來,一骨碌爬起出去一瞧,只見門外的平場上起了一個人堆,火勢甚猛。火堆對面有一頂軟轎,帘子密垂,不知內中是否坐得有人。
  此外在火堆四周共有五個人,三個站著,兩個卻躺在火堆旁邊,鼾聲大作。
  那三個站著的其中之一身穿華美錦衣,面目清秀,約是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其余兩個都是五旬上下的人,身穿絲綢質地的長衫,气派也很大。他們一齊轉頭瞧看裴淳,裴淳心中一怔,想道:“我走動時聲音很小,外面又有燒火之聲,他們居然都覺察了,可見得听覺极是靈敏,必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個紅面膛的長衫客說道:“孩子,你把廟門打掃一下,再燒點開水。”
  裴淳還未作答,那華服年輕人接著說道:“明早我們去時總會賞你一點銀子……”他說得雖是和气,但口气中隱隱有一股威嚴,裴淳見他們如此,竟說不出推搪之言,只好動手燒水打掃。
  打掃干淨之后,那三人便人廟席地倚牆而坐,行動之間,都以那華服年輕人為主。
  裴淳在后面燒水,側耳听他們談話,初時他們談論一些人物,裴淳都不曉得。后來話題一轉,那個紅面膛老者的聲音說道:“朴國舅位高權重,但禮賢下士竟及于山中村子,當真叫人佩服。”
  另一個老者說道:“朴國舅一向和易近人,這倒不必說得,倒是明儿若是見到梁康,他見國舅降尊纖貴親蒞此地相請,定感元上榮幸,當能請他赴京……”
  裴淳大吃一惊,忖道:“原來這華服之人是國舅身份,但瞧來卻完全不似蒙古人,不知何故?”
  只听朴國舅徐徐道:“步崧兄,馬延兄,你們兩位都是今世高人,自當深知像梁康先生這等奇才,不易延聘得動,我瞧明几縱是見到了他,未必就順利成功!
  裴淳眼都睜圓了,心想:“原來他們也是要去找梁藥王的。只不知要請梁藥王到京城何事?”
  步、馬二人干笑一聲,馬延道:“若是當真請不動他,博勒向他下毒手之時也不要出手助他。”步崧接口道:“博勒說不定已找到了梁藥王!如若不然,卻是望見此處火光,赶來瞧看,咱們一道前去就更妙了。”
  這時水已燒好,裴淳端出去,步崧揮手道:“你到外面火堆旁邊歇歇,不必進來啦!朴國舅接口道:“你得小心點,別太靠近轎子。”
  裴淳茫然瞧住他們,馬延說道:“這是國舅爺一片好心,怕你送了小命!裴淳不聲不響的出去了,朴國舅等三人雖是個個精明無比,但裴淳穿著朴實,本來就像個鄉村少年,加上數日不曾替換,又謅又髒,是以都當他是山中村民。
  他到了外面,起初果真离開那頂軟轎遠遠的,后來添柴撥火,不覺走近,陡然間嗅到一陣奇异的香味,頭腦間一陣昏眩,卻甚是熟悉,微微二思忖,記起這正是云秋心栽養著的茶吉尼花,心中大是惊异,含了辟毒珠,緩緩挨近軟轎。帘子一響,掀了開來,只見轎中坐著一個秀麗姑娘,正是云秋心。她挂起帘子,面上神情又是歡喜,又是憂愁。
  裴淳訝道:“你怎么來啦?”云秋心道:“他們說帶我來找義父,我因那一日義父說跟住你等找到梁藥王之后,就殺死你,我心中挂念得緊,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就跟他們來啦!
  廟中之人隱隱听到語聲,步崧出來瞧一瞧,回去說道:“那野小子本領真不少,竟有本事逗得那啞巴似的姑娘說話啦!”朴國舅面色一沉,不發一言。
  外面云秋心又道:“你可見到我義父么?”關切之情,流露元遺。
  裴淳這才明白她為何露出又喜歡又憂愁的神情。原來喜的是見到自己無恙,憂的是她義父下落不明。
  當下應道:“見過了,他沒事,只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見云秋心這么關切博勒,便不說出中毒之事,免得她心里難過。他接著壓低聲音,問道:“那几個人是誰?”云秋心道:“一個是皇上的舅于,听他們自己說這個朴國舅權力很大,手下統領了許多武林高手保衛皇宮;另外兩人就是宮中高手。”
  裴淳厭惡地皺皺眉頭,便跟她說些別的話,談了一陣,忽然間一陣寒風吹來,火勢頓時減弱。裴淳感到這陣寒風大是古怪,回頭一望,只見丈許外出現一個全身雪白的人,由頭到腳,無處不白。方自一怔,軟轎中的云秋心哎一聲,道;“你是冷……冷如冰?”那個白人點點頭,寒冷的目光掃過裴淳,毫不在意,大步走近轎邊,低聲說道:“我有句話跟你商量。”
  裴淳听商公直說起過,知道這人就是雪山派高手冷如冰,便讓開几步。
  云秋心訝道:“冷先生請說!冷如冰道:“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漢語,所以一方面暗暗跟蹤,一方面到處設法找尋通譯之人,白白耽誤了許久,否則在僳陽城內早就跟你商量了……”
  只听上風那邊數丈外傳來陰冷笑聲,接著一個高大的人大步走來。軟轎中的云秋心喜叫一聲,朴國舅等人頓時知道此人便是飛天夜叉傅勒,心中都暗暗惕凜戒備。
  博勒遠遠就瞧見轎中的義女和冷和冰、裴淳等人,隨即大步赶來,并沒有听見他們對答之言。來到切近,只見朴國舅、步、馬三人都安然挺立,心中暗惊,忖道:“哪儿又出這三個高手?冷、裴二人不曾毒倒,不足為奇,這三人既也元恙,須得小心應付。”
  朴國舅上前報出姓名并介紹過步、馬二人,又道出傾慕之意,最后說道:“本人聞說博勒老師在此,特地用轎子把姑娘送來,免得找到梁藥王之時,又須多走一趟!
  博勒道:“久聞國舅坐鎮京師,手下高人极多,如今得見步、馬二位,才知傳言不虛。”
  他的眼光掠過冷如冰和站在后面的裴淳,只淡淡點一點頭,暗想:這冷如冰必是跟裴淳連成一气,目下不宜動那裴淳,當下也不問裴淳怎生解得身上之毒,轉過去跟朴國舅說道:“某家在山中搜尋了多日,還未找出梁藥王住居之處。”
  朴國舅微微一笑,說道:“本人前些日子听得閣下要找藥王,便曾派了專人回京博采眾議,其中有一位大喇嘛說,以博勒老師這等使毒高手,定可尋出梁藥王下落!
  博勒訝道:“某家不懂這話之意”朴國舅道:“這位大喇嘛法名欽昌,是駐京的大喇嘛中三大高手之一,見多識廣,智慧廣大。他說梁藥王所匿居之地,必定栽植無數藥草。旁的人不消說得,但博勒老師卻該當能尋得出來!
  飛大夜又博勒怔了一下,說道:“欽昌大喇嘛真是活佛,某家竟沒有想到,多日來苦苦跟蹤那小子……”朴國舅正待詢問跟蹤的小子是誰,博勒已接著道:“這么說來,梁藥玉住處就离此不遠了,某家這就去找他。”
  朴國舅說道:“好极了!叫起兩名熟睡中的大漢,抬了軟轎,飛天夜叉博勒頭前帶路,朴國舅、步崧、馬延三人或前或后,分開陪伴博勒、冷如冰、云秋心,裴淳跟在最后,朴國舅只道他舍不得年輕貌美的云秋心,故此跟來,便也不理會他。
  一行人翻山越岭,經過不少險崖深淵,不久越走越低,走人一座深谷之內。
  一行人在深谷中走到天色大亮,卻反而越覺幽暗,原來他們穿行在遮天密林之內,荊棘遍地,沉澤處處。這等所在毒虫毒蛇之類最多,但博勒在前頭開路,所過之處,蛇虫遠避。
  又走了一程,出得密林,但見峰回路轉,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前面是一片曠明開闊的平陽,一眼望去,盡是奇花异卉,花樹無數,滿目繽紛,朝陽之下更覺美麗燦爛。
  軟轎中傳出云秋心嬌喚之聲,博勒向朴國舅說道:“此地所植草木元一不是藥物,其中有些性能解毒,所以小女感到不适!說罷走到轎邊,掀開帘,陽光之下,但見云秋心极是蒼白,沒有一點活人气色,但眾人望見了她,卻都感到她泛射出一种奇异的美麗,叫人不忍得移開目光。
  冷如冰伸手抓住自己下巴,用力一扳,眼光才隨著面孔移開,口中低聲道:“想是妖魔化身。”
  裴淳雖然也震惊于她這等不屬人世奇异的美麗,可是他卻容容易易就移開眼光。博勒給她一袋五毒瓜子,刷一聲放下帘子。朴國舅這時才恢复神智,轉眼一瞥,見到了冷如冰、裴淳都望著別處,步,馬二人還有點發怔,心中大感震惊,想道:“冷如冰是雪山派高手,這一派練的功夫能使心腸冰冷,定力特強,故此他移開眼光,不足為奇,怎的那村子也能視如元睹?”
  但他為人深沉异常,此時也不說破,眾人向花卉樹木深處走去。
  這一片曠闊山谷因花樹甚多,視線不能及遠,眾人四下轉繞好久,才見到靠近山坡那邊,有一問高大石屋,石屋四周都是畦圃,植滿各式各樣的奇花异草,景色极是清麗,到此無一絲塵俗之气。
  石屋雙扉半掩,外面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春暖席云鋤芍藥”,下聯是“秋高和露种芙蓉”。門媚上橫題著“司藥仙居”四字。
  只听馬延大聲道:“既是如此,咱們須得在谷口守候,若是不耐久候,回去也方便些……”話聲才歇,摹地縱過空地,迅快奔人屋去。
  博勒睹狀陡地會過意,大聲應道:“好吧!咱們到谷口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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