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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地穴怪鳥鬼見愁


  此時,在那离開戰場只有一重院落的房間內,云秋心躺在柔軟墊褥上,擁衾而臥。
  她的面色十分蒼白,身軀微微額抖,好象十分寒冷,但額角鬢邊,卻有汗珠點點。又似十分炎熱。
  李星橋、梁藥王和博勒三人,站在房門口,面色都很沉重,原來這刻正是云秋心開始用自己的意志与死神爭斗的時候。
  縱是有梁藥王這等一代國手在場,這時也無法幫助云秋心,他們都深知云秋心正在生死一線之間掙扎,只要求生的意志略為減弱,就立刻气絕斃命。
  旁人雖是無法助她好轉,卻可以很容易的使她死亡。只要一些轉殊的響聲或是使她的身体受到震動,她都足以引起一連串的幻象,遭遇無限的痛苦,譬喻說她听到一种特別的聲音,便會聯想到近似的怪聲,由此產生無數恐怖的景象、終于精神崩潰而死。
  此所以李星橋等三人不獨為了她的求生斗志而擔憂,更須憂慮及外敵入侵。
  李星橋悄聲道:“現在已有敵人侵入屋內,我瞧飛光那丫頭雖也智謀蓋世,無奈敵勢太強,她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啦!”
  飛天夜叉博勒碧眼中閃射出熠熠光芒,道:“既是如此,某家拼著耗費二十載苦功修為,好歹也得布置一道防線,略阻強敵,但這一來連咱們自己人也不能通行了。”
  梁康道:“此舉還須從長計漢。”
  李星橋態度十分沉著,說道:“此刻本宅前后有敵人人侵,也都有人攔阻,局勢或許暫時不至于這么糟,博勒兄,請你到前面查看一下。我到后面瞧瞧,梁藥王在此處看顧云秋心。”
  當下分頭行事,博勒略一整理身上諸般施毒時的應用之物、大步向外宅奔去。
  來到前面大廳,只見廳前寬大天井中,正有兩道人影,出手相搏,而在一旁觀戰的還有三個人。
  飛天夜叉博勒一瞧旁邊觀戰的三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情道:“完蛋啦!
  這辛黑姑真有神鬼莫測的手段,怎的雪山高手冷如冰和洞庭許青竹也被她网羅了去?”
  原來此時觀戰的正是辛黑姑率領著冷、許二人,而正在交戰中的人,卻是裴淳和朴日升的師叔魏─峰。
  那魏一峰的白發鷹鼻,此時似是格外惹人注目、他使出先天無极門的精奧手法,純是借力用力,不論裴淳攻到的招數何等威猛沉雄,他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化解破拆。
  今日的裴淳可与昔時大不相同,一身武功已能發揮到十二成威力,竟把功力深厚絕倫的魏一峰迫住,半點儿不顯得遜色。
  莫說冷如冰和許青竹見了都為之目瞪口呆,就連辛黑姑也微覺失色,但覺這裴淳的武功造詣,深不可測,大有一日千里之勢,是以一時忘了其它,暗自尋想此中奧妙。
  要知裴淳本來根基扎得十分牢固,已盡得中原二老中的趙云坡的真傳,趙云坡的天罡九式固然是武林無上絕學,最厲害的還是他的內功心法,乃系中原數千載以來一脈相傳,精深博大,天下無匹。
  因此裴淳歷經磨練之后,又當此窮途末路,有如置身懸崖邊緣之際,他的潛力固然能全部發揮出來,最主要的是他滿腔仇恨,使他能創出种种狠毒無比的手法,克仇攻敵,因此迥非昔日的裴淳可比。
  博勒的出現,惊動了辛黑姑,她冷冷地瞅他一眼,道:“你敢出手攔阻我么?”冷、許二人也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蓄勢待發。
  博勒豪放地長笑一聲,道:“某家這次重來中土,想不到竟會有這許多遭遇,實是有趣,辛姑娘若肯放過秋心一命,要某家怎么樣都行,如若定要加害于她,某家也就只好不顧一切了。”
  辛黑姑哼了一聲,道:“我有法子使你難過一陣才受死!你最好想清楚才說話。”
  她真不相信這博勒竟會忽然間大膽到不懼一切,所以迫不得已設法威脅他,心中卻暗付道:“我想李星橋、裴淳他們一定具有某种力量,能使得一向對我畏怖之人,生出勇气,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
  博勒歎一口气,道:“某家考慮不了這許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辛黑姑冷笑道:“很好,那么我就叫許、冷二人纏住你,我幫忙魏一臂之力,在你眼前把裴淳殺死,瞧你敢不敢繼續反抗?”
  她一揮手,那面無表情全身白衣的雪山高手冷如冰和高如竹竿的許青竹一齊移步,許青竹道:“博勒兄還是勸裴淳兄投降的好。”
  冷如冰道:“得罪!”一晃身已到了切近,出掌擊去,此人一旦運功發招,四周丈許之內的气溫,便陡然低降,冷意迫人。
  博勒退了數尺,正要還擊,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辛黑姑首先為之一怔,眨眼間,人去蹤跡,原來她使出絕頂輕功到了門外,觀看發生何事?
  大門外的平坦石地上,人頭擁擠,刀光影映出一片森森殺气。
  這一大群人,都是勁裝疾服的武士,為數多達四五十之眾,由元廷國師欽昌喇嘛率領,人人都矯健勇猛。俱是豪健好手。
  以這一大群如此勇猛的武土,已足可抵得上數千勁旅的實力,但他們卻被几個人攔阻住,這几個人是完顏楚、阮興和兩個老者。
  完顏楚和阮興二人,以馳突沖殺的精彩刀法,扼守住要地,那兩名老者正面御敵,其一是個禿頂老人,雙手特長,掌法森嚴高峻,居然敵住密宗三大高手之首的欽昌喇嘛。
  另一個老者長相好生威猛,三縷長長的白髯在風中飄動,神采生動,想見少年之時,定是俊逸英挺之士。
  他左手戴著鹿皮手套,握住一把毒疾黎,右手使一柄形如三尖兩刃刀的兵器,寒芒耀眼,揮動之際,總有敵人兵器被此刀削斷。
  此老單人匹馬,面對數十武士正面之勢,卻守得穩如金湯,若是敵人一涌而上,他左手的毒疾藜隨即發揮莫大威力,不是打傷敵人。
  就是把對方迫退,至于近得他身邊的人,無不一上手就折斷兵器,須得急急退下。
  辛黑姑冷笑一聲,她早就瞧見了此地形勢,并且認出那兩個老者一是天山派長老劉奇,此老名列三賢之內,正以馳名天下的武林絕藝天山神掌,對付欽昌國師,另一個老者則是武林七子之一,姓左名光,外號小溫侯,昔年以一支畫戟一囊毒疾藜縱橫武林,這次從黑獄中脫身而出,不知從何處弄來這么一把神兵利器,較之他原本使用的畫戟,厲害十倍。
  在那數十武士中,一隊人馬,疾沖而過,正是窮家幫幫主淳于靖和窮家五老,還有二十名精選高手。
  淳于靖一馬當先,遠則使出指上奇功,近則拳掌交加,勇不可當,殺開一條道路,直達宅門。
  那數十武士,雖是武功很高,然而碰上這等一流高手開路,后面跟著的又是窮家五老,再后面的是久經訓練,擅長聯手出擊的窮家幫好手,簡直無從應付,霎時間,連續傷亡七八人,連以前一共傷折了十二三人之多,勢力大見削弱。
  反之,這一方卻實力大增,辛黑姑幽靈般飛去,落在淳于靖面前。
  淳于靖訝道:“辛姑娘猶有余暇分身觀看各處戰況,可知已占得优勢,只不知我那盟弟裴淳,目下倩狀如何?”
  他口气溫和,神情和靄,好象見到故人時欣然問訊一般。
  辛黑姑凶不起來,道:“他正与魏一峰拼命,哼!我是明人不做暗事,否則早就把梁藥王弄死了。”
  淳于靖道:“這正是姑娘心胸与常人不同之處。”
  他轉眼四望,忽見欽昌喇嘛率眾后退,心頭一寬,又道:“姑娘可許人進去瞧瞧?”
  辛黑姑道:“你可知道朴日升和慕容赤在哪里?他們都在后面,我想朴日升可能已擒住了李星橋,并且正在考慮是不是立刻結果云秋心的性命。”
  她嘲弄地一笑,伸手在面上抹一下,隨即變了樣子,恢复以往那副清秀雅麗的面目。
  淳于靖雙眉一皺,道:“那么鄙人更須赶快進去。”
  辛黑姑指指鼻尖,道:“我肯讓你前往破坏朴日升的事情么?”
  欽昌國師遠遠接口道:“想不到裴淳那一邊勢力如此強大,假使朴國舅這方的人手通通由辛黑姑調遣,想必可以容易取胜。”
  辛黑姑吃吃笑道:“大喇嘛你肯听我的命令么?”
  欽昌國師明知局勢大變,己方已處不利地位,若要一舉擊垮裴淳這一派人馬的勢力,只有一點儿,便是借重辛黑姑的力量,可以永絕后患。
  因此他毫不遲疑地道:“豈只是我,連朴國舅算在人,也可听姑娘吩咐。”
  辛黑姑大感興趣,舉手一抹,面目又變回冶艷媚蕩的那一副,道:“很好,咱們暫且退卻。”
  她一轉身,已回到宅內,召令冷、許二人退卻,對那魏一峰就不能不客气一點儿,只說朴日升要跟他商議重大之事。
  她又繞到宅后,發出號令,慕容赤与遁天子雖是爭執不下,卻聞令即退。
  霎時間,所有的敵人都退個一干二淨,當時李星橋奔向院后查看之時,便見到靈光大師局勢危殆万分,當即撿拾几塊石于,抖手先打出。
  他乃是一代宗師,限力何等高明,是以這几顆小石所取的部位時間,都是朴日升全身唯一的弱點,每一石出手,都迫得朴日升先須防御,不暇攻敵,是以靈光大頰登時轉危為安。
  敵人退后,全宅由窮家幫好手嚴密把守,其它的人,全都聚集廳中,共計是三賢六于、李星橋、宇外五維之四、裴淳、博勒和淳于靖及五老,還有一個年輕乞丐,背負七袋。
  大家的面色与心情一般的沉重,因為誰都瞧出了局勢已變成欲罷不能的階段,而由辛黑姑与朴日升聯合起來,力量大大增強,大凡雙方實力越是旗鼓相當,就越是危險,敗的一方固然難以活命,即使是戰胜的一方,傷亡也很大。
  換句話說,這一次的武林正邪大決戰,不論胜敗,勢必大有傷亡,因此,人人感到心頭沉重不堪。
  難有李星橋豪情依舊,全無憂慮之色,他捋髯呵呵笑道:“諸位,老朽近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參与如此群賢畢集的場面,是以甚感暢快,但卻有一件事,美中不足。”
  人人都暗科他是因盟兄趙云坡不在此處,所以甚覺遺憾。
  人叢中響起一個銀鈴殷的聲音,道:“李伯伯,筵席早已備妥,不知您老還覺得遺憾不?”
  人隨聲出,卻是那個七袋乞丐,她的話聲人人都十分熟悉,頓時全廳泛起笑容。
  李星橋呵呵大笑,道:“女諸葛已經赶到,來,我的好孩子,伯伯一直都很挂念著你呢!”
  他為人豪邁不羈,雖是這等充滿感情之言,仍然當著大庭廣眾前說出,這一來激起了感情的暗流,許多人都被李星橋丰富感情震撼得心弦有聲。
  那七袋乞丐除去頭面上的偽裝,頓時現出一張天真快樂的圓臉。
  她正是武林中許多高手都十分敬愛的女諸葛薛飛光,她的机智謀略,已早使得許多前輩名家极為推祟信服,而她甜蜜快樂的外貌,又令別人生出親愛之心。
  她跟在座每一個人親切地打招呼,然后走到李星橋身邊,隔鄰就是裴淳,她笑吟吟地道:“二伯父,難為您老還如此的開心,大概還不知道敵人的真正實力吧?”
  說話之時,已有數名精悍漢子搬抬凳、端酒食,要時已擺上兩席。
  李星橋雙眼一睜,道:“咱們且入席暢飲,此地賢豪滿座,試問怕誰不成?”
  入席之際,不免謙讓一番,終于坐定了,每一席是十二人,本來普奇缺席,但梁藥王名不虛傳,這一會儿工夫,已把他傷勢療治好十之七八。
  酒過三巡,气氛已遠不似早先那等沉重,裴淳心坎里佩服薛飛光,暗想:她好像是無所不能之人,不但智計百出,克敵制胜,而且還使人生出信仰之心,因而斗志漸振。
  眾人互相討論雙方的實力,最后獲得一個結論,那就是若淪突出的話,對方共計有魏一峰、朴日升、慕容赤、辛黑姑和欽昌國師等五個一流高手,這一方嚴格的說起來,只有裴諄、淳于靖二人可以跟對方這五人放對餅斗,現在剛多了一個陰山派高手遁天子,也不遜色于對方。
  彼此間的一流高手,是三与五之比,不過這一方人手平均得多,如三賢六子、宇外五雄等,只是不能放對單打而已,其實武功造詣,比這些一流高手,并不遜色很多,若有三兩個聯手出斗,也足以一拼。
  因此,結論是目前雙方實力還相差不多,但薛飛光等他們談過之后,才道:“据我所知,山西路七將于今明兩日之內赶到,此人雖是沒有什么名聲,但他的神刀法,已達純青之境,功力深厚無比,絲毫不遜于慕容赤。”
  群維一听這個消息,便都暗暗重新估計,頓時發覺情形不如,只因雙方的立場不同,在辛、朴那一方是完全采取攻勢,掌握主動之權,而他們這一方則純是守勢,既須處處嚴密防守,又得考慮到對方采取突破方式,闖入云秋心所居庭院,使她不治斃命,因而完全是被動之勢。
  李星橋笑吟吟道:“你說這等話,豈不教諸位好朋友听了泄气?”
  薛飛光領首道:“不錯,事實很令人泄气。”
  她掃視眾人一眼,又道:“但咱們也不是完全居于劣勢。”
  群雄听她言語反复,都弄不明白,薛飛光轉面向遁天子說道:“請道長招那毒蛇信給我瞧瞧。”
  遁天子可真舍不得此劍离開手邊,但沒有辦法推卻,只好把毒蛇信交給她。
  薛飛光接過,凝神向那細棒望去,只見距尖端五寸之處,銘刻得有极細小的蝌蚪文。這等古文,縱是當世大儒,也須加以考證,才能懂得,但薛飛光只瞧了一瞧,便似是已經完全了解,微笑道:“此劍如何會落在道長手中的?”
  宇外五雄中的閡涼立刻應聲回答,說明當時訂過十日之約,在這十天之內,遁天子須得全力幫助裴淳,此劍才真正屬于他。
  群雄听了閔淳之言,這才恍然明白。要知陰山劍派之人,從來都是反复無情之輩,因此大家都納悶那遁天子如何肯不借得罪辛黑姑來幫助裴淳?
  薛飛光把劍還給遁天子,鄭重地道:“那么還望道長記住此約,幫助我們抵御對方才好。”
  遁天子陰陰一笑,道:“這個自然。”心中卻付道:“山人縱是毀諾悔約,但有此一劍在手,你們又豈能奈得我何?”
  薛飛光用自信的口气說道:“今晚大家不妨開怀暢飲,好好休息……夜。”
  靈光大師道:“姑娘豈可如此大意?”
  薛飛光道:“諸位若是信得過我,就不必擔心,敵方定必等到明日才舉事。他們一則要等路七到達,二則為了計出万全,必定使用下戰書約好時地對陣交鋒的方式對付我們,這番推斷對与不對,再等一會儿就可以知道了。”
  群雄一听有理,便都等著瞧她的話靈不靈驗,當下傳斛飛觥,放怀而飲。
  堪堪席散之時,一個高大乞丐奔人廳來,說道:“現有使者求見。”
  群雄到此都不能不服气,薛飛光傳令帶使者進來,乃是朴日升手下一名武土,帶來一封書信。
  她拆開當眾展讀,果然是一封戰書,約定雙方于后日早晨,在宅前空地上列陣交鋒。書中聲明決不使詭計暗算,可把全部力量調集出戰。下面是辛黑姑和朴日升二人具名。
  薛飛光向使者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回去報与貴上,你說我們准時候教。”
  那使者轉身去了。不久,群雄也酒醉飯飽,各自歸寢休息。
  薛飛光卻和李星橋、裴淳、博勒、淳于靖以及字外五雄等人聚議于一個上房之內。
  李星橋首先問道:“飛光你錦囊中有何妙計?”
  她起身從一口箱子中取出一個扁形鋼盒,說道:“答案就在此處,請大家一瞧便知。”
  眾人都十分惊訝,凝眸望去,薛飛光把鐵盒打開,只見盒內盛放著一柄連鞘短劍,長約二尺,劍身特別寬闊,此劍落在這些行家限中,頓時知道非是凡品。
  李星橋拿起此劍,輕輕出鞘,所有的人登對目為之眩,原來此劍劍身上幻射出千百道光芒,閃爍流轉,使人無法迫視。
  他啊了一聲,道:“此是五异劍之一,名日天幻,原是玄門至寶,不在人間出現已久,飛光你從何處得到?”
  薛飛光道:“此劍曾在莫愁湖英雄宴上出現過,胡二麻子憑仗此劍力斗密宗高手,出過一陣風韻。”
  李星橋微笑道:“你若是想借此劍之力擊敗敵人,未免過于高估此劍了。”
  薛飛光道:“李伯伯是當代宗師的身份,自然是言不輕發,可見得此劍威力到底有限,事實上我也不敢高估此劍的力量,不過此劍卻可以使我們找到別的方法,譬喻我目下得到此劍,便可以從劍上留下的古文上找出線索,找到其它佚亡已久的五异劍。”
  淳于靖道:“原來如此,只不知姑娘是否已經得手,抑是還須加急進行?”
  閔淳道:“如果現在才開始找尋其它的五异劍,只伯遠水救不得近火。”
  裴淳道:“飛光師妹一定已經早有安排,諸位不必過慮。”
  薛飛光心中大為受用,付道:“還是他最信任我的能力,也不枉我為他殫桔竭智地算計了一場。”
  她微笑道:“諸位所慮甚是,我也只怕時間上赶不及,但也許可以克服這困難。李伯伯,武林中不少人听過五异劍之名,可是誰也不知道這五劍的名稱。能夠完全說得出五劍之名的人,您老大概也是极少數人之一了?”
  博勒道:“某家還是第一次听聞這些武林軼事,只不知這四口已知道的劍名是什么?”
  李星橋道:“其中三口大家都听過了,那便是高麗的毒蛇信,西藏的聚星吸鐵和大食國的天幻劍,還有一口較為隱晦,那便是緬甸的鬼見愁。据說此劍外形与常劍最是相同,但一出鞘,寒气侵入,除非是大忠大烈之士,或者已經功行圓滿的佛道高德之外,沒有人能不銨此劍的寒气所懾,因而自曾延頸就戳的。”
  宇外五雄中的阮興叼一聲,道:“在下曾經到過緬甸,果真听緬甸有名武師說過他們數百年前有這樣的一口奇劍。他們說先輩傳聞此劍流落中原,可是他們的前輩也曾到中土暗暗訪尋過,競連一點儿消息也沒有。”
  裴淳道:“這鬼見愁如此厲害,豈不是一劍在手。天下無敵了?”
  李星橋笑一笑,道:“此劍在外邦,果然可以縱橫無敵,但在中原,威力不免大為遜色,因為中土武林名家大派凡能夠立足不衰的,無一不是內外兼修,因此各家派的高手都必得內功深厚、心志堅毅過人才行,是以雖是碰上這口异劍,最多不過減弱功力而已,決不至于延頸就戳,同時由于每個人的成就和磨練不同,因而所受的影響也不一樣。”
  薛飛光道:“這就是了,不然我們只須找到那口鬼見愁,便不怕辛姊姊和朴日升啦!”
  淳于靖問道:“姑娘敢是已查明這鬼見愁的下落?還有我記得此劍原本落在辛姑娘手中,何以被你取來?”
  薛飛光笑一笑,道:“這是一個大大的秘密,我們都得感謝南奸商公直,此劍是商公直還在辛姊姊手下效力之時,暗使奸計,指使一個武林好手,盜走此劍,然后由他埋藏起來,又殺死了盜劍之人。”
  話猶未畢,裴淳不禁茫然道:“商大哥為何要這樣做?”
  薛飛光道:“他算計此劍乃是武林重寶,因此不借使用許多手段,把此劍据為已有,以便万一碰上危難,便可用此寶換回性命。”
  眾人恍然而悟,淳于靖搖頭道:“此人不愧外號南奸,真是奸詐無比,老謀深算之极,連辛姑娘也被他愚弄于不知不覺之中。”
  薛飛光道:“我得到樊師父的通知,有一天使到大路上等候,果然碰見商公直,問他是不是正在找我。商公直此時不得不深信樊老師真有前知之能,大為震恐,因為樊老師与他有仇,而他的行動,完全瞞不過樊老師,遲早會落在樊老師手中,這正是他一路訪尋我的緣故,因為他想托我化解這一段冤仇。”
  她自開始到現在為止,所說的話,都十分出奇,只听得眾人如痴如醉。
  裴淳問道:“樊前輩可肯化解此仇?”
  薛飛光道:“樊老師那一日通知我說,商公直本來死期已屆,但他突然改邪歸正,決定用他的智謀對付元廷,因而重現生机。樊老師說他不能逆天行事,所以只好打消了殺他之心。但卻要他獻出一宗寶物贖命,商公直當時獻出的贖命之寶,正是此劍,后來樊老師見了,識得劍上刻著的古文,便想出主意……”
  她的大眼睛落在普奇面上,歉然一笑,又道:“商公直對付元廷的話,定必使普奇兄不安,可是普奇兄乃是當今英杰之士,胸襟豁達,當知此是各為其主之事,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普奇點點頭,道:“自當如此。”
  薛飛光又道:“我蒙樊老師指點之后,好不容易赶上札特大師,瞧過他取走的聚星吸鐵上的古文,更加上剛才毒蛇信上的古文,已經大致明白了,但還須得到那口鬼見愁,方可高枕無憂。”
  李星橋道:“怎生高枕無憂法?”
  薛飛光道:“李伯伯如不怪罪,我便暫時不泄漏天机。”
  李星橋笑道:“如此也很有好吧!你几時動身去找那口鬼見愁?”
  薛飛光道:“現在就去,只須裴淳師兄和我一道去就行啦!如若一切順利,明日中午以前可以回來。”
  裴淳喜道:“幸好對方約定的時間在后日早晨,我們抽空走一趟正好。”
  一切計議罷當,不久,薛飛光和裴淳已悄然出鎮,向東北方急行疾奔。
  這時已是午后申時,雙方都因激斗了好几個時辰,大感疲乏,所以都在休息,薛、裴二人出鎮之時,竟沒碰見敵人蹤跡。
  不久,他們處身在荒涼的山道中,這條路裴淳不但走過,還碰見了札特大師和金元山等人,最后在一個山洞中遇見胡二麻子……因此他印象甚深,奔馳了大半個時辰,轉過一座山螃,薛飛光停步問道:“你以前可是在此處一個山洞內遇見胡二麻子?”
  裴淳四下一望,道:“不錯,就在山螃上面。”
  她當先覓路登峰,裴淳賂有所悟,付道:“莫非那口鬼見愁就在那山洞之內?”
  他們上得峰項平地,奔到洞口,只見原先被胡二麻子發動机關封住洞口的石頭,已被人撬開,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鑽入的穴口。
  薛飛光首先進去,裴淳自然也跟了入洞,四下一望,但見那個通入地底的進口,已經關閉住。
  裴淳道:“你知道那劍定是在此么?我曾經小心查看過。”
  薛飛光說道:“我從那三劍上的古文得知兩件事,一是這鬼見愁的下落,二是第五口已經佚名失蹤的五异劍,可是定須連鬼見愁找到,看過劍上的古文之后,才能水落石出,完全明白。”
  裴淳道:“好吧,咱們快點找到那劍。”
  薛飛光道:“据我所知,這口鬼見愁藏放在此地,与第五口大有關連.內含深意,但須得找到這口鬼見愁之后,才知道深意何在。”
  裴吃了一惊,道:“若是在地穴之內,你就別進去,讓我獨自人內找出來便是。”
  薛飛光面上笑容突然消失,說道:“我听你說過地穴內的光景,曉得很危險,你怕我遭遇凶危,所以不讓我跟去,對不對?”
  裴淳道:“在你面前,我好象玻璃人一般,心中想什么都瞞不過你。”
  薛飛光輕歎一聲,道:“但你想一想,我若不跟你進去,豈能放心得下?我們自從在不歸府分手之后,我几乎沒有一夜睡得安穩,今日不管怎么說,我都是跟定傷的了。”
  她說得如此情深義重,裴淳覺得堅執不讓她跟隨,實在是太不近人情。當下從怀中取出太陽玉符,道:“你拿著這個,就可以抵御酷寒,我有一套內功心法,不須用到此寶。”
  他們若不是机緣湊巧,焉能兩人一道入內?說來說去還是裴淳福厚命大,上一次因有太陽玉符在身,才不致凍死,而若不是那一次人探地穴,就學不到那套可御奇寒的內功心法,因而其后早就被金元山的毒火烤死。
  他過去推動机括,牆上露出一個洞穴。薛飛光道:“你一手拿著這顆夜光珠,一手拿著七寶沫心劍。我則一手拿著天幻劍,一手拿著太陽玉符。讓我在前面走,你可以替我彌補背后的空隙。”
  如此安排,當真是穩當之极,那夜光珠乃是魔蚤子卓凱的寶物,薛飛光早就暗暗借了來備用。
  他們在白蒙蒙的珠光照耀之下,鑽了進去,跟前陡然開闊,卻是一間寬大高敞的石室,地面上散布得有七具尸体,其一是個女子,都是臥跌地上而死,只有一具仰面向天,乃是昔日裴淳找尋寶劍之時,把尸体翻轉的。
  裴淳見了這一具尸体,陡然間記起一事,便向薛飛光道:“那日我找到那文斷劍之時,又曾在尸身之下找到一具黑木佛像,高達尺半,我把佛像系在腰間,后來不知几時失掉。”
  薛飛光道:“那么我們順便找找看,這具佛像不管是本來就藏放此處也好,是這些前朝高手帶來的也好,總有很重大的道理。”
  話猶未畢,突然間,一聲慘叫傳來,尖銳刺耳,薛飛光駭得跳起來几尺。
  裴淳一把抓住她,道:“別怕,想必就是那一頭怪鳥,我初時也听到這等慘叫之聲。”
  他們更為小心防范,忽听左方三丈遠處,傳來一陣猙獰怪笑,兩人都轉眼望去。然而此時在右方卻有一團灰影自空中斜斜沖落,來勢神速無比。
  這團灰影像一支利箭般向薛飛光腦后襲去,一旦射人珠光范圍之內,便見到那是一頭灰烏,此時尖啄直伸,雙翼緊束,兩腳向后,變成一根棍子一般。
  此鳥尖啄長達一尺,其紅如火,所以特別顯眼。它倒射的速度奇快,這刻縱是有人瞧見,發聲警告,而以薛飛光的身手,也万万躲不開。何況薛飛光此時仍未發覺,裴淳雖是听到破空之聲,但這聲音還在數丈之外,那正是這頭長啄怪鳥開始沖射之處,可見得此鳥的速度比聲音還快。
  薛飛光恰在此時肩頭微沉,作出移轉身軀的姿態,這一來劍尖從肩上露出。那頭怪鳥猛可怪叫一聲,好象受了傷,突然改變方向這頭怪鳥飛行速度之快,宛如閃電,倏忽間,已失去蹤跡。
  兩人在這寬大的地窟之內,走了一圈,毫無异狀,當下便向那冒出寒气的黑洞鑽入。上一次裴淳在這里面宛如瞎子一般,這次因有珠光照耀,可就容易走得多。
  人洞之后,走了一程,漸見寬敞,宛如一條寬大的甫道一般。
  猛听一陣波濤之聲,傳人耳中,似是到了海邊,浪潮不斷地沖上沙岸。
  薛飛光道:“此處難道有路可通海邊?呀!不對,這儿离海邊少說也有數百里,怎會听到潮聲?”
  裴淳道:“這又是那頭怪鳥的杰作,它的古怪真多,上一回是优美動听的樂聲,后來情調屢有變化,而現在卻是海濤聲……”
  遠處忽然傳來數聲凄厲長笑,使人听得毛骨聳然。薛飛光沉吟一下,說道:“奇了,難道只這么一會儿工夫,它就不怕這天幻劍的光芒不成?”
  裴淳也道:“是啊!它聲音一發,就快要攻擊……”
  他著急之下,可就有了笨主意,雙臂一伸,把她抱在怀中。這一來那頭怪鳥就無法啄中薛飛光腦后要害。
  薛飛光身子一陣顫抖,喃喃道:“我情愿永遠不离開此地。”
  裴淳訝道:“這儿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薛飛光坦率地道:“你呀!試想我們回到家去,你焉能這樣抱住我?”
  她不說沒事,這一點儿明之后,裴淳頓時有一种异樣的感覺,好象抱著一團火般。
  他吶吶道:“你若是愿意,我們回去之后,仍然可以這樣親近呀:”
  薛飛光搖搖頭,秀發飄揚起來,掃過他的鼻孔,使他感到痒痒的。她輕歎一聲,道:“別提啦,回到家去,你有云秋心,還能對我怎樣?”
  裴淳為之一怔,登時發現自己面臨無法解決的難關。他自知很愛薛飛光,但覺路她在一起,從沒有過一絲不愉快之感,一切都顯得生机蓬勃,万事万物都很可愛。
  然而,他又曉得自己也一樣地愛云秋心,第一點儿是她善解人意,說得上是他第一知己。第二點是她不但長得惹人怜愛,而且她的身世遭遇,也實在可怜不過。
  假使負她的話,她定會憔悴而死,宛如一朵花凋謝一般。
  任憑他如何自由挑選,他都不能決定,因此他不禁楞住了。
  薛飛光輕輕一歎,道:“你沒話說了,對不對?”此刻她柔腸寸斷,芳心盡碎,但她卻不能哭泣或向他哀求,因為此舉無异迫裴淳走上絕路。
  裴淳雖是覺得十分痛苦,但他卻有自己的一套,當下付道:“師抹和我都不像云秋心那般脆弱可伶,而且師抹她很活潑可愛,將來總會有很多年少英雄看中她,苦苦追她,但秋心卻沒有這种机會了,我只好決定陪伴她,而她也不會活得很長久,等她去世之后,我就削發出家,以償贖我負了師妹的一段情份。”
  他并不知自己這种想法正是暗合“愛的真締”,須知真摯的愛,乃是奉獻和犧牲,而不是獲得。
  他隨即恢复心平气靜,說道:“我們現在且不談這些……噫,那不是黑木佛像么?”
  但見牆根有具尺半高的佛像,是個笑口常開的彌陀佛,他們移步過去,薛飛光拾起來,頓時大喜道:“得啦,咱們可以回去了。”
  裴淳訝道:“那柄鬼見愁競在這佛像中么7”
  薛飛光道:“不錯,你瞧這尊佛像跟咱們常見的有許多地方雕刻得不一樣。”
  裴淳疑惑道:“單憑這一點儿你就知道?”
  薛飛光道:。總之咱們先平安出去了再說。”
  直到從山谷中走到官道上,都沒有險阻,薛飛光舒一口大气,道:“到啦!咱們一面住家走,一面研究這口鬼見愁的妙處。”
  裴淳再提起剛才的疑惑,薛飛光一面找尋机括,一面道:“枉你蹬隨大師伯在佛門中很久,競不曉得緬甸信奉佛教之事。”
  裴淳笑道:“誰說我不知道?緬甸信奉的是佛教中小乘教義,咱們中土流傳各門宗師都是大乘教義,我連這一點儿也不知道嗎?”
  薛飛光道:“你知道就行啦,那么這具佛像既非中土習見的式樣,定是從緬甸帶來無疑了。”
  裴淳恍然道:“原來如此,想那鬼見愁也是緬甸國寶,這一猜很有意思。”
  薛飛光這時已恢复一向的天真歡樂,笑道:“還有一事你卻忘了,那就是緬甸人煉鋼重精,上佳利刃都特具彈性,可以盤屈成一束,捆在腰間。因此,你想這佛像肚子中當然可以放一柄屈曲成一餅的鬼見愁异劍了,對不對?”
  裴淳服气地道:“虧你一下子就能聯起來,弄個明明白白,我要下一輩子才有希望像你這般聰明了。”
  兩人談談笑笑間,走了不遠,薛飛光就找出机括,敢情是在佛像頭頸間。她抓住佛首擰轉,座下微微一響,已露出一個徑尺的圓洞,里面塞著一盤精光閃耀的軟劍,寒气侵膚砭骨,令人無端感到心惊。
  薛飛光小心翼翼地取出來,那盤狀的軟劍,頓時彈直,竟是一柄鋒快無匹的百煉長劍,形式古朴可愛。但劍上的森森殺气,卻使人心惊膽寒。
  她惊贊道:“果然不愧名列五异劍的第二位,連咱們是此劍主人,也感到膽寒,敵人面對其鋒之時,也就可想而知了。”她把劍交給裴淳鑒賞,自己卻從佛像肚中找出一個劍鞘。
  這個劍鞘輕薄柔軟,似絹非絹,不知是什么質料所制,顏色勃黑。試一套在劍刃上,頓時寒光殺气盡皆收斂。此時薛飛光已把劍上刻著的蝌蚪古文仔細看過,頓時陷入沉思之中,默默不語。
  裴淳知道她一定是碰上什么難題,正在用心探究,所以不敢惊動她。
  走了一程,沿途景色甚是清幽,鳥語空山,落花寂寂,使人頗有出塵之想。
  裴淳觀賞了一陣,念及薛飛光不暇流覽如此清幽的山中景致,不禁說了一聲可惜。
  只听薛飛光長長歎一口气,裴淳訝然向她瞧著,正想動問她歎息之故,薛飛光已道:“可惜什么?”
  裴淳道:“你因多才多藝之故,心中時時不暇安靜,所以有許多美麗景色,都輕輕放過,豈不可惜?”
  薛飛光道:“我不必忙著欣賞風景,將來有一日我會削發出家,那時節心中空空蕩蕩,沒有別的思慮,哪愁沒有時間現覽風景?”
  裴淳吃了一惊,凝眸尋思她話中之意,薛飛光無意中透露了內心的秘密,曉得裴淳一定十分認真。便連忙又說道:“我這話可不是出自真心,因為我認為一個人如若不是當真大徹大悟的話,縱是托跡空門,也不是了斷之法,況且常言道是,好死不如歹活,大凡遁身佛門,便跟死了差不多,我想,日子縱是過得苦,也不便自尋死路,你說對不對?”
  裴淳忙忙應道:“對,對,我可不是認為削發出家不好,而是覺得一個人須得真實地生活,假設當真大徹大梧之時,出家成道,自是令俗人艷羡之事,如若為了逃避某些煩惱或痛苦,佛門雖是廣大,對此也無能為力。”
  薛飛光引領著他舍去大道,岔人山崖后一片平坦草地。但見夕陽余暉把對面山坡的樹木、岩石,染上一層光彩,歸巢的山鳥或是成群結隊,或是一兩只先后掠過山谷上空。他們在一處樹蔭下停步,薛飛光斜倚著樹干,茫然地望著這山中的景色,眉宇間不知不覺泛起濃重的愁色。
  她雖是年事甚輕,可是她的天聰才智,都不比常人,加以近來屢經劫難,往往生死系于一發。這种經歷,最是使人加速成熟。
  要知宇宙間万物的成長以至毀滅的過程,總是有一定的規律,而人類憑借天賦的智能,不但深詳了解宇宙的規律,同時也努力地探究不可知的部份。
  因此,大凡是年輕的一代,進取的勇气總是胜過老一輩,因為年輕的一代尚未深切了解毀滅的意義,所以較少恐懼而較多幻想,到了年事漸長,已感到去日苦多,來日不長,因此時時探究死亡的意義,這樣便不免幻想漸少,恐懼越增了。
  薛飛光由于經歷過生与死的醋博,以她的天聰才智,感受特別敏銳,所以她已多次探索過死亡的意義,這使她迅速成熟,已遠遠超過她的年紀。
  現在她又面臨一次可怕的生死大難,她本來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五异劍上。事情也很順利,這口鬼見愁一如她料想中容容易易就找到了。可是最后才發覺其中有一個不可克服的困難,那就是時間。
  換句話說,他們時間不夠用,倘若只是差十天八天甚至一兩個月就還罷了,或者尚可設計拖延,但現在所差的是三五年的時間,簡直全無希望。
  她的心境更因滿山殘陽而益形悲觀,現在她只想趁明天尚未來臨以前,盡量多跟裴淳盤桓在一起。
  過了一會儿,她轉眼向裴淳望去,但見他好象沉醉在這美麗的景色之中,面上表情十分悠閒平靜。她感到十分羡慕,問道:“你在想些什么?”
  裴淳搖搖頭,道:“什么都沒想。”
  薛飛光皺眉道:“假如明晨之戰咱們這一方敗了,便當如何?你竟一點儿也不擔心?”
  裴淳道:“已經有你安排調度,我想与不想都是一樣。”
  薛飛光道:“假使我們都戰死了,我們年紀如此輕,死了豈不可悲?”
  裴淳沉重地點點頭,道:“當然是很可悲的事,但這也是沒有法于之事,反正人生在世,終須一死,只要死得其所,總算是有福气之人。”
  薛飛光覺得他一點儿不笨,說的話大有哲理,當下問道:“以你說來,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應該向什么目的理想努力?”
  裴淳緩緩道:“人生本來沒有什么道理可言,今日認為對的,明日或者變為不對,再者,每個人都不一樣,道理歸道理,事實是事實,很少人能依照理想努力。”
  薛飛光笑道:“這樣說來,我好象不堪傳道的人,所以老夫子不肯把心法大道傳授。”
  裴淳也笑起來,道:“我是祟尚墨家之說,只要能有利于世,不惜犧牲自我。
  我當真是篤行實踐的人,所以不太計較成敗得失,不太害怕死亡,只問這件事做得對不對而已。”
  薛飛光肅然起敬,心想:他乃是在平凡的外表內隱藏著一副偉大的心腸,無怪他一直恬泰安适地生活著……唉!他說得對,道理是一回事,實行又是一回事。好比我現在雖然深覺他的人生觀有理,可以效步,但事實上我能不能無害天下之人?
  肯為一些毫無淵源之人犧牲自己么?
  好敬慕地瞧著他,突然感覺到像他如此偉大的人,豈能獨自据為私有?這种人應該屬于世間,做他妻子的,必須有這种胸怀,隨時接受可怕的噩耗才行。
  于是,她心中的愛愁郁抑,漸漸減輕,開始領略大自然的美麗。
  他們回到家中,已經是掌燈之后。不久,午間一起商議過的人,又都聚齊了,听取他們此行經過。
  薛飛光要言不煩地說了,取出那口鬼見愁,大家傳觀一番,人人贊不絕口。
  最后李星橋說道:“此劍雖是當世重寶,然而用來對付一流高手,卻未必就能得心應用,須知像朴日升、辛黑姑的造詣,已達堅心忍志的地步,此劍只能略為影響他們的气勢,卻沒有必胜的把握……”
  他沉吟一下,又道:“假如此劍由裴淳或淳于靖施展,朴日升他們自然要甘拜下風。不過對方卻有一人可以抵敵你們。”
  薛飛光道:“一定是那神魔手魏一峰了?”
  李星橋搖搖頭,道:“錯了,是北惡慕容赤。此人一則天生凶猛絕世,二則心神受制于辛黑姑,因此只要辛黑姑囑咐他不必害怕此劍,他可以絲毫不懼。以他的威勇,可以抵敵住任何持用此劍之人。”
  這番話眾人都不能不信,薛飛光愁道:“這么說來,這口劍并沒有什么幫助了,反而比不上毒蛇信有用。”
  李星橋笑道:“這也未必,我有法子使此劍變成天下無敵的寶物,凡是持用此劍之人,誰也無法与他爭雄逐胜。”
  閔淳道:“若是如此,何愁明晨之戰不胜,老前輩快快指示這秘法吧!”
  眾人也流露興奮之色,李星橋環顧諸人一眼,笑道:“糟极了。
  你們都把希望寄托在此劍上,而事實上我的法子卻行不通,這法子是立即用此劍連殺一兩百人,其時劍上殺气森寒無比,縱是北惡慕容赤也無法抵受得住。可是咱們都是俠義中人,焉能拿了此劍大肆屠殺?”
  大家一听之下,不由得甚感失望,面面相覷,气氛頓時沉重不堪。
  李星橋覺得很不好意思,當下向薛飛光問道:“你從這四口五异劍上,可曾找到第五口
  的下落線索沒有?”
  薛飛光道:“有是有,但此劍既瞧不見又拿不到,名為無形劍,是天竺無上國寶。”
  眾人都大為愕然,淳于靖問道:“既然名為無形劍,自應無形無質,可是又怎能列入五异劍之內?豈不只是有名無實?”
  薛飛光道:“可以這么說。”
  李星橋緩緩道:“天竺立國极早,源遠流長,是以有許多物事,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弄得懂的,這無形劍既是列為五异劍之首,定有奧義妙理。”
  眾人轉望馬加打听,馬加道:“在下雖屬天竺國之人,但從未听過敝國有什么無形劍,心中也甚覺不解。”
  李星橋舉手道:“現在已無暇細究五异劍之事了,咱們且安排明晨對敵的問題。”
  眾人立時肅靜無聲,李星橋先向薛飛光問道:“照你的看法,有多少人肯奮戰至死的?”
  薛飛光扳動指頭計算了一下,道:“若是情勢所迫,几乎全部肯不屈奮戰,只有一個人最靠不住。”
  李星橋點點頭,道:“這人是誰,大家都心中有數,他不可靠不要緊,最可怕的是他還會轉過頭來對付咱們,這一來,咱們就難免措手不及了。”
  他的態度冷靜如常,當真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名家气度。
  他們計議了一番,但都找不出一個万全之計。最后勉強定下几個步驟,便散去各自安歇。
  薛飛光獨自走到裴淳寢室,兩人在燈下對坐。薛飛光道:“明晨舉行的決戰,以我的估計,咱們這一方多半要落敗,因此我們的命運明晨便可揭曉。”
  裴淳沉思地道:“假如朴日升、辛黑姑志只在我,那么我把性命送給他們便是,何必連累別人。”
  薛飛光道:“話不是這樣說,咱們實力雖然較弱,可是也擁有一流高手兩三個之多,并非不堪一拼,此所以我們不肯屈服投降。”
  裴淳道:“我瞧明晨還是讓我獨自出去應付敵人,死而后已,這祥我也可以放手一拼。”
  薛飛光笑一笑,道:“但你卻忘了對方不僅只要取你性命,其實淳于大哥、我,甚至李伯伯都是他們定要殺死才能甘心之人。此外,宇外五雄也早晚難逃朴日升毒手,至于眼下幫助咱們的三賢六子.除了遁天子之外,其余八位都是重倩尚義之士,咱們救了他們闖出黑獄,他們自須感恩報答,要他們不出手,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事,何況辛姊姊表示過要把他們全部弄回黑獄之中,單是為了這一點儿,都非拼命不可。”
  裴淳煩惱地道:“這樣說來,咱們若是戰敗,便沒有一人可以逃得出毒手的了?”
  薛飛光點點頭,甜甜的一笑,道:“反正我們一同离開人世,總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起身向房門走去,跨出門外,又轉頭說道:“你該抽點時間去瞧瞧云秋心,听說今晚或會清醒一段時間,正該趁此話別。”
  裴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听她又道:“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那就是我雖是學會了大六壬神數,能夠預知禍福生死,但卻不敢推算我們明晨的命運。”
  裴淳點點頭,道:“不錯,這等切身之事,還是不要預先知道的好。”
  她飄然去了,裴淳便起身出房,頃刻間,已抵達云秋心養病靜室之內。
  室內燈光明亮,他掀帘而入,只見藥王梁康正在她病榻邊診察脈息。而此時云秋心已睜開雙眼,明明白白地回答梁康有關疾病的詢問。
  她見了裴淳,不由得泛起歡喜之色,輕輕道:“梁伯伯說一切都比預料中好得多,危險的時間已縮短大半。這消息雖是令人快慰,但可惜的是我還須躺著休養多日才能起床。”
  裴淳心中的欣慰歡喜流露無遺,道:“這太好了,多躺几日有什么關系?”
  梁藥王讓他們談了一陣閒話,這才開口道:“秋心你最好少說話,只須全心靜養,一方面激勵起堅強的求生之志,就可以好得更快。”
  云秋心乖乖地閉口不說,梁藥王轉頭向裴淳問道:“那种能使人昏迷的藥力你使用過了沒有?”
  裴淳搖頭道:“晚輩暗下試驗過,發現連續施展上兩次之后,便气机不調,真力駁雜不純,不但無法再行施展,連本身功力也受到影響,所以不敢使用,再者也不能在對付最強的敵人以前,先行泄漏机密。”
  梁藥王微喟一聲,說道:“博勒兄一身毒技,遠胜于人。他昨日才告訴我已替你配制奇藥,讓你從指力中發出,使敵人昏迷倒地。這個配方經過千錘百煉,已是無懈可擊的了……”
  他話聲略頓,又道:“但若是只能施展兩次,對付起一流高手,只怕未必能夠收效,必須能連續施展上許多次,才能使敵人防不胜防而終于中指倒下。”
  裴淳道:“正是如此,晚輩須得考慮到這兩下使過之后,若是弄不倒敵人,其時功力減去大半,豈不是反而不能抗拒敵人的反擊?”
  梁藥王道:“博勒兄那個配方已經是獨步天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照理說應當對你絲毫無礙才對。目下既然有此可怕后果,問題便不關藥力,而是你內功路數不對,所以不能一直輸送藥力,遙攻敵人。”
  既是涉及內功,這連裴淳也無能為力,任是一代宗師也無法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研判出所修的內功心法,于此有何不妥。再說,即使精研出修改內力運行的方法,也不能在短期內修練成功。
  這正是武學上的死結,誰也別想解開。裴淳向藥王辭別返房之后,腦海中翻來复去地想著這個問題,無法安寐,當下在院中散步,默默尋思。
  須知他本來不是喜好尋思以致遲眠之人,但關于這個武學上的死結,他卻恍惚好象有所感悟,可惜老是無法把這個若有若無的靈感舖授住。
  他深信自己一旦捕捉住這個靈感,定可解決這個死結,故此他不肯罷手,勉力尋思。直到四更時分,他不得不調元運气,以備明晨的血戰,他才放棄了此念,回房用功。
  天亮之后,眾人在廳中用過早點,這時已商議定第一次前赴戰場的人是裴淳、淳于靖、窮家五老以及宇外五雄。第二次出陣的是三賢六于。到最后李星橋、博勒、梁康和薛飛光才出去,而其時大概他們出去也不濟事了。
  一名窮家幫弟子進來通報,說敵人已抵達大門外的空地,人數不少,但朴日升的手下武士都不踏入廣場之內,而是分散包圍全宅,一則防敵人逃走,二則嚴禁鎮民通行。
  這一方的第一批人馬立刻起身出去,出得大門,但見廣場的被端,站著朴日升、辛黑姑、魏一峰、欽昌國師、慕容赤、路七等六個一流高手,此外便是姜密、管如煙夫婦、褚揚、冷如冰、許青竹以及六個中年以上的入,其中有身披長衫的,也有勁裝疾服的,都未曾見過,想是最近才召來的武林高手。
  對方陣容之強,實在可以橫掃天下,只瞧得宇外五雄等人眉頭大皺。
  裴淳向來不知畏懼,淳于靖和窮家五老則久經大敵,修養功深,是以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
  辛黑姑以清麗少女的面貌出現,她笑嘻嘻地望住裴淳等人,似是沒有惡意。朴日升卻面色如水,凝神一志,顯然万分重視今日之戰。
  淳于靖拱手發話道:“辛姑娘既与朴國舅聯為一气,勢力之強,天下莫當、我們這些人不自量力,作螳臀當車之舉,未免可晒。”
  朴日升疾咳一聲,正要答腔。辛黑姑已含怒喝道:“淳于靖,我做過哪一件違背江湖義理之事了?”
  淳于靖微微一笑,道:“在下只須舉出一事也就夠了……”
  他舉手指著朴日升,接著道:“這一位朴國舅乃是元廷貴戚,收買許多干求名祿之士,侵逼武林中力圖恢复之士,替元廷鞏固江山。
  而姑娘只為了一己私怨,不惜与他聯成一气,無殊為虎作張,暗助异族。”
  辛黑姑冷冷道:“我決不過問政治之事,我只知道他想弄死云秋心,我也如此,所以聯成一气。”
  朴日升呵呵一笑,道:“淳于幫主你縱有舌生蓮花之能,今日也休想過得此關,你們若是識時務的俊杰,最好棄械投降,听憑辛姑娘處置,還可以幸免一死。”
  淳于靖淡淡一笑,道:“朴兄明知在下不是貪生怕死之士,這話說得豈不多余?”
  普奇洪聲喝道:“說話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動手的好。”
  他以刀尖指住姜氏夫婦,又道:“你們哪一位愿意出手指教?”
  姜密与普奇都是前日受過傷也動過手的人,他冷冷一晒,舉步走出,道:“你單打獨斗不是老夫對手,最好再找一兩個人幫忙。”
  閔淳應道:“姜前輩成名多年,這話決不是自夸自傲,五弟快去助大哥一臂之力。”
  阮興一躍而出,站在普奇右邊,兩人手中長刀寒芒閃閃,气勢迫人。
  姜密白發飄飛,手托旱煙管舉步迫近普、阮二人,毫無懼色。普奇長刀起處,寒光一閃,首先發難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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