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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二名刀


  她道:
  “我當然在你這一邊。”
  雪婷卻怔怔瞧住她,片刻才道:
  “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愛上你。無怪你出道數年,‘靈犀五點金’名震江湖,但你們卻不肯以真面目見人,永遠蒙著黑紗。”
  徐小茜道:
  “你說到哪里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過是保持神秘感。”
  雪婷道:
  “不,你是心高气做之人,你不愿將來的人誤會‘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美色贏得天下英雄。你要人人知道‘靈犀五點金’乃是以真才實學橫行江相。”
  徐小茜道:
  “我還是第一次听到這种理論,但我必須承認你真是我的知已,”
  樓下一個年輕內力強勁的男子口音傳上來,道:
  “姓冷的,下來!”
  另一個較粗壯但也很年輕的口音接口道:
  “不下來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親口承認你不敢出來,也就算了。”
  雪婷道:
  “果然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徐小茜道:
  “說到小伙子,我忽然有點感想。你可知道?我只喜歡小年人,他們成熟穩更,懂得很多,卻又未失去活力。”
  雪婷皺一下鼻子,道:
  “我認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們都上過床,你試過沒有?你懂得什么?”
  徐小茜顯然被她狂野膽大的言論駭住,連跟很多男人上過床的話也敢說出,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孩子?她還希望有一個男人真真正正全心全意愛她么?
  當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眾,一定會有男人能不在乎這些,仍能全心全意愛她,問題是她能否遇得到?絕大多數男人不能忍受這件事,這又是定論。
  雪婷又遭:
  “中年人世故深了,虛假而又膽小,畏首畏尾。我承認中年人較為細心溫柔,能制造很多情趣。但年輕男孩子沖勁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岭露宿,敢和你到江水域探最急的地方抓魚。敢打賭連吃十個大饅頭,一口气喝二十碗酒。中年人敢么?”
  徐小茜服中閃過羡慕向往的光芒。青春燦爛活力四射的口于她也曾經過。但現在已离她遙遠得不堪回想,為什么?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屬?抑或是因為她忽然成熟而遠离狂妄沒有顧忌的年華?
  她們椅著欄杆瞧著,樓下草坪只有兩個年輕男子,一個膚色熏黑,更襯托出另一個長身玉立白皙少年的英姿。他們都佩戴兵器,粗壯,膚色熏黑帶的是長劍,長身玉立的少年帶的是長刀。
  他們直著眼睛凝視徐小茜,嬌艷的芳容使他們忘了大敵。這正是年輕人膽大粗疏的本質,有時連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記。
  徐小茜嬌柔的聲音傳下去,道:
  “兩位相公都英姿勃勃,絕不是等閒之輩。我們一定未見過面,不然的話我一定記得。”
  長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
  “對,我們顯然仰慕小姐已久,但還是第一次得睹芳容。在下無錫徐良,和姑蘇靈犀五點金忝屬同鄉,可惜一立沒有机會見面結識。”
  他指指旁邊粗壯少年,又道:
  “這位是夷州劍客林火土。”
  徐小茜向他多看兩眼,才道:
  “夷州現在稱為台灣,听說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為基礎加上東瀛劍術,自成一格。林兄來自台灣北部中部還是南部?”
  她果然博聞之极,天下武功流派隨口道出如數家珍。
  林火土欽佩地望住她,道:
  “林某世居台北。”
  徐小茜道:
  “听說台北劍潭林家得到東瀛風火兩派劍道真傳,二十年前出過一位出類拔苹的劍客,世稱‘清風烈火,一劍天涯’林震東,你可与他有點關系吧?”
  林火土眼小更添欽佩之色,道:
  “想不到遠在江湖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聲名。可惜林某得到家傳劍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揚名立万,又是慚愧之至。”
  徐小茜微微而笑,溫柔得有如蕩漾存風。說道:
  “你千万別苛責自己,中原能人如恒河沙數,武林之路凶險無比,定須忍耐小心。我很想知道台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住在那邊的人都很凶悍么?風景好么。”
  林火土流路出回憶神往的表情。任何离鄉別井的游子,忽然勾起家園影象,總不免情不自禁,涌起思鄉波濤。
  甚至在旁邊的徐良,甚至雪婷,都不作聲。每個人都會尊重‘思鄉’情怀,因為任何人都能体會怀念故鄉的無限沉哀。
  林火土說道:
  “劍潭只是鄉下地方,但人情淳厚。我最愛獨自跑到淡水河邊,夕陽幕暉,江水反映千重霞影。有時我甚至沿湖走到村子,對岸就是關渡。另一邊是淡水(淡水河出海處,鎮名淡水,盛產各种海鮮),蒼蒼茫茫,海鷗出沒……”
  淡水河畔的花紅柳綠他沒有提起,只記著江岸邊沙灘的夕陽晚霞。莫非他會有許多夢想遺落江邊?在他夢想中的誰家女孩?或只憧憬薰天富貴和叱吒風云的權勢?
  林火土又道:
  “台灣是個很大很大的海島,漁產稻米丰饒富庶,人人守禮知足,風俗淳厚。女孩子特別多情,也特別漂亮,別有風味……”
  徐小茜忽然大聲道:
  “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鄉,你一定很快樂。說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看你,帶著很多的江南特產。你們喝著陳年花雕,用‘九孔’,‘黑毛’(海產,即蚌,鮮美為諸公之冠,有魚王之稱),甚至台南‘擔仔而’下酒……”
  林火土訝道:
  “你……花小姐,你怎會知道得那么多?”
  徐小茜道:
  “尊翁曾經來過江南,所謂“一劍天涯”就是說他踏遍中國南北。江湖還有不少他朋友,所以你劍下小心點,別殺錯人。”
  林火土突然仰天長嘯一聲,接著眼中涌滿情淚‘野心’真累人不淺,永遠使人不能安份,勉強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貴?
  徐小茜又道:
  “林兄,江南的杏花煙雨鶯飛萃長雖然美絕天下,但在你來說又豈及得淡水河邊?”
  林火土道:
  “你說得是。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劍潭故宅款待你。我會帶你踏遍名山胜景,讓你日后永遠記得在三千弱水外的蓬瀛島上,還有一個朋友。”
  雪婷忽然激動而掉下眼淚。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輕人,他決不會如此坦白真摯吐露心聲。只是人生瞬間万變,誰敢訂下這等口久路遠之約?
  有些人譴責世人把男女關系限于很窄范圍內,男女之間似乎除去“愛”或“欲”之外就沒有別的了。但冷酷無情的現實确實如此,男女之間除去不合适原因,如果不是為愛為欲,他們還能夠有什么花樣?只不過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卻總有些特立獨行的男女不被“愛”欲”圍限。他們看見并欣賞世間的“真善美”,認為愛与欲只是人性低級形式表現,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雪婷的眼淚很純洁,全無世俗愛欲。徐小茜心中亦充滿感動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什么?名与利?但值得么?
  徐良遲開三步,用冷峻聲音道:
  “林兄速速离開,以免坏了咱們兩代的感情。”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
  “是,徐兄消保重。”
  “但愿有一天在台北劍潭,咱們好好醉一場。”接著他向樓上兩個麗人抱拳行禮,態度嚴肅极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徐小茜雪婷也好,徐良也好,總之都不要他淌渾水。林火土咬緊牙關,滿胸說不盡描不出的情緒,突然轉身大步出去。
  過了一會,徐小茜道:
  “徐良,你想找冷見愁么?”
  徐良英俊的面上泛起豪气,大聲道:
  “對,我找冷見愁。”
  徐小茜道:
  “你以為這一位是冷見愁?”
  徐良道:
  “我未見遭冷見愁,不知是不是他?但他調戲本府婢女,罪不可恕。”
  徐小茜笑一聲,道:
  “我們打個賭,他沒有調戲任何女子。如果你贏,我幫你擒下他。但如果他贏了,罰你喝酒。喝辨方休。”
  徐良的結局當然不省人事,任何人面對如此美麗的兩個女郎,早就醉了一半。徐小茜從他口里得到不少資料。例如此屋雖是陳家產業,但嚴星雨已使用三年之久。徐良和飄然离去的林火土俱是客人。徐良的父親‘湖光万頃’徐無理派徐良与林火土訪尋故人‘清風烈火,一劍天澀’林震東(即林火士之父),因為林震東离台三年杏元音訊等等。
  徐小茜用一條堅韌肉色細絲綁住徐良足踝,細絲深嵌入內,竟然瞧不出來。徐小茜又用小刀在徐良膝蓋“鶴頂“犢鼻”兩穴各划一個十字,外頭血淋淋。
  雪婷起初一副很懂事莫測高深的樣子,但終于裝不下去,問道:
  “這是干么?”
  徐小茜道:
  “徐良的父親是‘湖光万頃’徐無理,太湖本來有水陸七個家派,但現在一家都沒有。你知道為什么?”
  雪婷道:
  “莫非徐無理赶盡殺絕?”
  徐小茜點頭道:
  “他并非不容別人立足,而是他這個人天生不講理,經常跟人家發生种种莫名其妙的沖突,但又無人能贏得了他手中之刀,時日一久就沒有任何家派能夠厚臉皮待下去。”
  既然徐良父親如此不講理,可見得徐良即使很有理由,亦可能被徐無理重責。
  雪婷道:
  “原來你幫徐良的忙,要不然他回去臀部開花是免不了的。”
  徐小茜道:
  “不,我是為我們著想,徐無理二十年前已列為天下十二名刀之一。他有一招刀法打遍天下無人能夠抵擋,你我碰上他也是凶多吉少。”
  雪婷絲毫不被“天下十二名刀”威名所懾,忿然遭:
  “他那一招叫什么名堂?我很想見識見識。”
  徐小茜道:
  “那一招叫做‘肝肚相照’,很好听,但敗于這一招之下的人由咽喉直到臍孔破開一道大而深的裂口,肝和膽都掉出來看得見,所以叫做“肝膽相照”。
  雪婷忽然怔住。她修習過上乘武功,當然知道高手對陣傷亡并不足奇,但一刀就把對方副開肚腹卻是极難极難辦到。出此可知徐無理這招‘肝膽相照’必有難以形容的威力。他能列入“十二名刀”亦決非僥幸。
  徐小茜又道:
  “徐良即是他的儿子,俗語道虎毒不食儿,正利用徐良邊使他講理。”
  五日之后徐小茜雪婷棄舟登陸。
  徐小茜遙指前麗的城池,道:
  “那是安慶,冷見愁第一次出現人間就是城北的相命館,那一次我靈犀五點金拿了嚴星雨一万兩紋銀,接下保護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的差使。卻想不到和拼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齊遇見冷見愁。
  冷見愁蓬首垢面污穢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寶光殺气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劍。我們更惊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命相館。”
  雪婷听得津津有味,當她听完那一夜整個經歷之后,更是興高彩烈十分滿意。但忽然而色變得很坏,忿然道:
  “我很嫉妒你,為什么我不在你先碰上冷見愁。”
  徐小茜道:
  “不要嫉妒我,閻曉雅是他最后碰見的,但他最怕她逃得最快最遠。”
  雪婷道:
  “閻曉雅己离開夕照庵,連四曾為她第二次拔刀,斷了朱七右掌。但連四仍然住在我家,這家伙面皮厚得很。”
  徐小茜道:
  “他在等候一個人。”
  雪婷道:
  “我知道,他等候嚴星雨。”
  徐小茜為之愣住,過一會儿才道:
  “你怎么知道?”
  雪婷道:
  “宋媽媽這樣說,冷見愁也認為很對。”
  徐小茜凝想片刻,才長長歎口气,道:
  “既然英雄所見略同,嚴星雨也一定知道。”
  雪婷道:
  “知道又如何?”
  徐小茜道:
  “如果嚴星雨去找連四,他們的結果非出手相拼不可,你看誰贏?”
  雪婷道:
  “可借不是冷見愁!”
  徐小茜道:
  “冷見愁一定贏得嚴星雨?”
  雪婷道:
  “不是這個意思,冷見愁是魔鬼不是人,所以如果他不能贏也能逃,但連四卻是個傻瓜。”
  已經將近申末。太陽斜挂天邊,有風,不太熱。她們順著寬闊平整的泥土大路行去,舒松筋骨倒也愜意。
  路上明明古無人跡。但她們再走了六七步,忽然發現一個人攔住去路。此人須發皆白,滿面憂色,道:
  “年輕而又深亮的兩位站娘,別往前走,回頭是岸。”
  徐小茜輕按住面上黑紗,道:
  “她漂亮是有目共睹。但我的面孔你沒有看見,怎知道我是美麗是丑?”
  老人道:
  “如果冷見愁見到不漂亮的女孩子也要逃走的話,他這一輩子別想坐下來休息了。”
  徐小茜、雪婷為之面面相覷,“冷見愁’之名使她們心潮激蕩翻騰。
  雪婷厲聲道:
  “你是誰?”
  老人道:
  “我是小鄭……啊,現在是老鄭了。”
  徐小茜道:
  “老鄭,你何以在此地現身攔路?何以提起冷見愁之名?”
  老鄭蒼老的聲音使人以為他快要燈盡油枯結束生命。他道:
  “冷見愁要我查一個人行蹤,這個人現在就附近。你們如果碰上他,大有不便。”
  雪婷怒聲道:
  “別裝模作樣,那個人是誰?”
  老鄭道:
  “唉,你們應該猜到,當然是“煙雨江南”嚴星雨。”
  兩女又一時愣住,“煙雨江南”嚴星雨,這個迷一樣的人物,為何前來此地?是為了她們抑是為了“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
  老鄭又道:
  “還有一個人你們碰上了大大不便,太湖‘湖光万頃”徐無理也赶到了。”
  徐小茜道:
  “承蒙老丈賜告一切,只不知我們該往何處才對?”
  雪婷叫道:
  “別信他,他鬼扯,嚴星雨又怎么樣?徐無理又怎么樣?”
  老鄭忽然一矮身滾人路邊草叢,生似一支很小的昆虫突然隱沒。
  這一手使雪婷叫聲中斷,好象被人想然扼住咽喉。她從來未見過人類的動作甚至身形,能突然間變成昆虫一樣。還未眨眼已經不見了。老鄭難道是“虫精”?
  徐小茜舉目遙望,輕輕道:
  “有人,但遠得很,老鄭居然能發現躲閃,真了不起。”
  其實何止前面,來路也有人,而且來得很快。一轉眼間沙沙步聲已傳入耳中。
  雪婷凝神一听,道:
  “有三個人,我們躲呢還是不躲?”
  徐小茜笑一下,道:
  “躲一次躲不了兩次,看看是什么人也好。”
  轉眼間三人大步走近。都是男人,也都帶著兵器。行色匆匆,乍見兩個美女在路邊,無不愕然止步。
  三人年紀不大,絕對都不超過三十。有一個甚至只有二十左右,青春活力充沛。但他的裝束舉止顯示他投身某种行業,匆匆而來為的是誰?
  一個穿寶藍綢緞長衣的男人首先道:
  “姑娘們,這是什么所在?你們何以跑到此地?”他聲音沉實,立率中仍有點禮貌。
  其實三個人的目光忙碌得很,因為雪婷的明艷使人不忍离開眼光,但徐小茜窈窕欣長的身材及黑紗遮沒的面龐亦极有神秘感和吸引力。
  徐小茜道:
  “三位先生請吧,我們女人家躲到此處講話,當然不想人家知道。”
  雪婷跺腳大聲道:
  “走,問什么?我們不能講悄悄話嗎?”
  另一個甘余歲的男人笑道:
  “好,好,我們走,我們原不該多嘴問的……”
  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軟的女孩子面前,都會特別慷慨容忍。這也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規矩,彼此誰也不會取笑誰。
  故此其余兩人也笑了,同意并且邁開腳步急急奔去。
  但他們走出十余丈,便又停止,因為路當中有個老人家連連躬身行禮。寶藍綢衫男子道:
  “你是誰?什么事?”
  老人家道:
  “小人徐貴,來自太湖。請問三位壯士可曾見到兩位美麗的姑娘?”
  最年輕只有二十歲的少年按劍踏前兩步,厲聲道:
  “沒瞧見,滾開。”
  老人家徐貴道:
  “如果三位壯士沒有瞧見,務必回頭走開,這邊万万走不得。”
  在三人忿怒哼哈聲中,徐貴忙忙解釋道:
  “因為敝上就在后面不遠處守候那兩位姑娘,任何人走過不免引起敝上怀疑。如果言語上一沖突,眼看又是一場流血慘禍。”
  寶藍綢衫男子道:
  “貴上是誰?”
  但另外那廿余歲的年輕人冷笑道:
  “管她是誰,若敢無禮攔路,便取他狗命。”
  更年輕的少年叫聲“好”,道:
  “對!誰敢阻攔光吃我常青兩劍。”原來他背負一劍,左手握一劍。
  老人家徐貴不但不龍鐘而且矯健得很,閃開一旁的身法相當迅快,說道:
  “小人万万不敢攔阻,請,請。”
  常青意气風發帶頭奔去轉過一個長滿樹木小山丘,忽見一個灰衣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穩坐在一把交椅卜。
  交椅后有個粗壯漢子雙手抱著一口長刀。刀鞘很古董全不起眼,但看來沉甸甸很有斤兩。
  那老者面闊額高,雙眉橫直濃黑,口大鼻扁。整個樣子一瞧而知是個執拗橫蠻脾性之人。
  他兩眼一瞪精光閃閃,粗聲道:
  “老夫徐無理,小子們報上名來。”
  常青態度比他更橫,大刺刺地道:
  “老子常青。”他指住寶藍綢衫漢子道:
  “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龍。”
  徐無理道:
  “你們有外號沒有?”
  常青道:
  “沒有,沒有取外號的必要。”
  徐無理闊橫面上居然泛起笑意,道:
  “小孩子好沒見識。外號有很多用意,可以讓人知道你的性格職業擅長的武功等等。你們踏入江湖多久了?”
  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
  “說久不久,二年有多三年不到。”
  老二秦龍接口道:
  “我們也商量過外號之事,但如果還未做過一件轟轟烈烈的事……”
  徐無理不悅的聲音把秦龍的話打斷。徐無理道:
  “胡說八道,只怕沒本事,沒膽識,那怕找不到轟轟烈烈的事情?你們二三年都闖不出名聲,全是混蛋蠢才。”
  老二秦龍老二常青全都气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聲壓住他們。也使他們醒悟而山忿怒變目沉著。假如對方是身怀絕技的高手,則大敵當前豈可沖動忿怒?
  徐無理反而贊許點頭道:
  “這才象話,老夫姑且念你們年輕識淺,叩個頭就饒了你們。”
  霍昭道:
  “本人專練判官筆。我二弟用慣一對護手短鉤。三弟學劍。”
  徐無理道:
  “我不是瞎子,早瞧見了!”忽然微怔尋思。說到“瞎子”突然記起“燭彤攝紅”秦聰,十年前秦聰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聲名之顯赫更在“湖光万頃”徐無理之上(這是因為徐無理不行走江湖,二十年來都是隱居大湖)。秦聰本來亦不是瞎子,但后來卻“變成”瞎子。
  “天下十二名刀”并不是天下無敵,并非絕不失敗的。徐無理忽感傷凜,站起身。外表舊的長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壯漢搬走。
  霍如道:
  “老丈用此刀賜教几手么?”
  徐無理道:
  “老大今年六十歲,此刀跟隨老夫已超過四十年。”
  霍昭道:
  “老丈二十年會過‘刀王’蒲公望沒有?”
  徐無理點頭道:
  “沒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師,先師辭謝世間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來只有二十七年。”
  霍昭道:
  “令師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會過蒲公望的天絕刀沒有?”
  徐無理搖頭道:
  “沒有。”
  秦龍常青一齊嘲聲嘻笑,道:
  “誰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別提了……”
  徐無理居然不怒反笑,道:
  “哈,小伙子有點見識。老夫后來也不時想到這個問題,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歲,投入先師門下學刀,那時先師因中風癱了一腳。后來雖是复原,行動卻不免仍有影響。但先師在有生之年時時拂刀搖望長空。他究竟想什么?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体不便的理由對自己對外人都可以交待?”
  秦龍和常青都愣住,這話從六十歲老人口中說出真是万万想不列。常青問道:
  “老丈尊師是誰?我希望听過他的大名。”
  徐無理道:
  “老夫的名頭你們都不知道,更休提几十年前的人物。”
  秦龍大聲道:
  “刀王蒲公望的天絕刀傳給冷見愁,我們正要找他。”
  徐無理雙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
  “胡鬧,憑你們三個?回家,不可逞能。除非你們過得老夫這一關。”
  霍昭迅即接口道:
  “老丈的刀是十么刀?擅長的是個什么路子?”
  徐無理道:
  “此刀名為‘砍山斷水’。厚度重量都超過常刀兩倍。鋒快更超過普通刀許多倍。說到我的刀法門路,兩個字可以包括,‘凶’‘霸’是也。”
  霍昭道:
  “多謝指教。”
  徐無理道:
  “你使判官筆,你姓霍,只不知黃山霍無亮是你的什么人?”
  霍昭道:
  “是先伯父。”
  徐無理“哦”一聲,道:
  “霍元亮死了?怎樣死法?”
  霍昭一怔,人死了還問怎樣死法?什么意思?常青大怒喝道:
  “不用拉關系,我們的事与別人無關。”
  徐無理道:
  “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象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無出息。但也可能戰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象個大丈夫。”
  霍昭道:
  “已經逝去十年,我不知死因。”
  徐無理屈指計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誰也不知道他在計算什么。常青怒喝道:
  “老匹夫,要動手就動手,羅嗦什么?”
  徐無理深深歎門气。
  “十年,唉,十年。一定是血劍會的杰作。”
  他一抬頭目光如電,凝住常青,道:
  “你使正反劍(不算是雙劍),你姓常,銅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
  常青吃一惊,不覺退了半步,道:
  “你……你知道?”
  徐無理仰天冷笑一聲,又道:
  “武林中凡是使用雙鉤長的源出充州。短的只有的家,一在北方臨沂,一在甫方祈門,秦龍,你可是祈門人氏?”
  秦龍大有目瞠口呆的樣子,道:
  “是的。”其實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經回答了。”
  徐無理道:
  “你們三人仍是江湖人氏,江湖經驗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种行業‘護院’,你們兩三年來給那一家護院看門口?”
  霍昭道:
  “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們兄弟三人鏢行混過一陣,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負安全責任。但事實上我們不象一般護院武師,主人家极敬重我們,老丈相信么?”
  徐無理哼一聲,道:
  “好一點點而已。閒話少說,你們那一個先來擋我三刀?一齊上也可以。”
  秦龍刷一聲躍出,道:
  “我來,三十刀也一樣。”
  徐無理道:
  “三刀,說過三刀就只用三刀。”
  空然間刀身反映陽光,光芒耀目,使人睜不開眼睛,那古舊的刀銷竟不知何時及如何掉落地上。在徐無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身長高了許多。
  森厲殺气奇寒刺骨,四下彌漫,以至霍昭常青都不覺打個寒噤。
  霍昭大叫一聲,銀光倏閃恢沒,原來他手中那對精鋼判官筆深深插入泥土中。
  霍昭叫道:
  “老二,老二,快丟掉雙鉤……”
  常青忿忿大叫道:
  “老大,你……”但他忽然看見霍昭熱淚盈眸,聲音登時噎回肚內。霍昭本是錚錚不怕死的好漢子,他為何涌出熱淚?為何命老二丟棄兵器?鋼鐵似的漢子難道怕死?膽怯?不,他必有极有力、极特殊的理由……
  因此常青大步擋在徐無理秦龍之間,左手一甩,劍鞘飛出十七八尺,現出一支精光閃閃劍在右手中。
  常青面孔表情极為嚴肅冷靜,五六十歲的人也未必有此修養。他道:
  “徐老丈,且讓在下接你三刀。”
  霍昭道:
  “老三,今日須得瞧大哥面上,一定不可動手。”
  常青立刻收回劍勢,道:
  “小弟道命。”
  霍昭又道:
  “徐老丈想不想知道在下不愿出手之故?”
  徐無理搖頭道:
  “不必。老夫如果定要出手,你任何理由也休想躲過。”他的長刀這時才垂近面門,霜刃精光映得他須發皆碧。
  “砍山斷水”果然是罕見好刀,握刀的手不但堅穩有力,還使人感到那刀簡立“生長”在他手中。
  徐無理眼神銳利橫蠻,越過刀鋒望往常青,說道:
  “你劍法不錯,可惜老夫不想出手。對付你不是三刀而是一招。”
  常青微微一笑但眼中卻現出冷酷可怕的殺机。說道:
  “大哥二哥,你們親耳听到的。”
  霍昭歎口气,道:
  “我們十几年辛辛苦苦練武,如果連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也就該死得很了。”
  秦龍道:
  “武功中雖有很多一招就決胜負的手法。但老大說得好,一招都接不住還練什么武?”
  徐無理斜睨他們,并不解釋。
  霍昭秦龍都撿起兵刃,霍昭問道:
  “徐老丈,如果我們三人一齊上,你用几招?”
  徐無理厲聲道:
  “一招。”
  常青仰天冷笑道:
  “你這一招太厲害太高明了,叫什么名堂?我常青非接這一招不可!”
  不遠處樹叢后轉出人影,嬌滴滴的聲音也同時傳到:“徐老丈這一招叫做‘肝膽相照’,你們听清楚沒有?”
  說話的自然是徐小茜,她那种溫柔美麗之態真能使人迷醉。但后來出現的雪婷卻艷光眩門,令人不可迫視。
  徐小茜又道:
  “常青,徐老對你說只用一招,其實抬舉你而你卻不知道。”
  徐無理這時才惊詫地望著她。
  徐小茜道:
  “這一招‘肝膽相照’非同小可。不是常青你的肝膽五髒都跑出來照照太陽,就是他的性命送掉。你們縱然纏戰千招,但最后他還是這一招決定胜負。所以他干脆只用這一招了。”
  大路上樹木邊到處都是一片寂靜,但徐小茜的聲音卻在每個人心口中回響不絕。
  然后由常青聲音打破寂靜,他口气极至堅決,顯然絕無轉回余地。“我仍然要接他這一招。”
  霍昭仰天大笑,道:
  “我們接他一招。”
  斜陽下兵刃寒光精芒閃閃耀目,三個年輕人品字形包圍徐無理,但所有的人都凝立如石像。
  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得出嚴重性,知道血濺七步尸橫就地的結局絕難避免。
  徐無理身軀華直,森冷沉穩有如已經在風霜雨雪中站立几個世紀的石人,他的刀深深藏在怀中,似是等待結蘊的力量爆發,當然爆發時必是石破天惊無人無物可以抵擋。
  徐小茜深深歎息一聲,道:
  “這种局面實在太可悲了,雪婷,我很想知道如果冷見愁在此,他肯不肯硬接徐老丈這一招‘肝膽相照’?”
  人人都很感興趣等候雪婷的回答,“冷見愁”這個名字有如魔咒具有神秘力量。
  雪停道:
  “我親歷親現冷見愁一次出手。黑夜中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每人高舉一支火炬,這十二位江南中有‘水鄉左金刀”莫逢時,有“形影鞭”耿正等等。火炬照亮圈中二個人,一個是冷見愁。”
  沒有人敢弄出一點聲響,沒有人不想知道火炬圈中除了冷見愁之外,對手是誰?又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聯手結陣,冷見愁就算贏得對手,但能逃過十二名家高手的圍攻么?‘水鄉左金刀’莫逢時和‘形影鞭’耿正,俱是有真才實學的武林名家。能与他們并肩出手的人絕不會是虛名欺世之士。
  雪婷長長吸一口气道:
  “冷見愁的對手是誰?大家一定猜得到,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
  人人都啊一聲,雪婷立即道:
  “諸位別誤會,我意思是說那人与嚴星雨齊名,同列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羽扇綸巾’范慕鶴便是。”
  由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范慕鶴為首,率領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這個陣容連鬼神也會惊駭。
  常青大聲道:
  “后來怎樣了?”
  雪婷道:
  “冷見愁只拿著刀,刀未出鞘。閒閒散散一站,過了一陣,莫逢時首先丟掉火炬認輸,因為他瞧了半晌還找不到絲毫空隙,不知道自己該何時出手、該用什么招式?他認敗服輸,不但丟掉火炬,連刀也掉落地上,凄然离去。”
  人人都感到不能透气,胸口如壓著千斤大石。
  雪婷又道:
  “不久,火炬一支接一支飛落河中熄滅,十二位名家高于都走了,其中有好几位還是揮著淚走開的。最后只有一支火炬,第十三支火炬支撐場面。”
  常青道:
  “誰?這一位我佩服死了。”
  雪婷道:
  “我!”
  常青愣一下,道:
  “你?”
  雪婷道:
  “是我,我仍然認為范慕鶴有机會,所以及時點著一支火炬。范慕鶴沒有令我失望,他用深厚莫測的修養功夫跟冷見愁拼了很久。”
  徐無理道:
  “但范慕鶴終究輸了,對不對?”
  雪婷道:
  “是的,不過如果有一千個女孩子在當場看見,擔保一千個女孩子都會愛上范慕鶴。羽扇綸巾名不虛傳,真是風度翩洒,有气魄有膽量。”
  常青道:
  “气魄何在?膽量何在?”
  雪婷等了一陣,才輕輕道:
  “他敢服輸。”
  常青忿然道:
  “不對,王八蛋灰孫了都會認輸。如果是我定當力戰不屈,宁可血濺當場也胜過含羞而活。”
  几乎每個人的人生哲學都有差异不同,而且誰也不能勉強別人同意自己的見解。常青既然不同意‘認輸’需要勇气風度,他本人當然絕不肯認輸投降。
  常青想法沒有錯,以他的年紀閱歷意气要他選擇一條路,他宁可選擇“戰死”并沒有錯。只不過他如果幸而能不戰死,能夠活下去,他年紀大了,眼界闊了,思慮深刻而且“聲名”又是經過生死百戰才獲得。那時他才會了解認輸需多少勇气。但亦仍然可能不了解,人生便是如此!
  雪婷不跟常青爭執這一點,說道:
  “我對冷見愁只知道這么多。他到底肯不肯硬接徐老丈這一刀‘肝膽相照’?我不知道。”
  徐小茜道:
  “如果沖見愁自認刀法功力造詣接得住這一刀,當然不必再說下去。問題是他心中并無把握之時。他會怎樣做?‘羽扇綸巾’范慕鶴,‘煙雨江南’嚴星雨是江南三大名劍之二。他們劍法不見得一定輸給冷見愁,但他們沒有把根,根本測不遠冷見愁武功達到何等地步,所以他們都不肯不敢出手。因此我的看法冷見愁沒有把握的話一定不肯硬徐老丈一刀。”
  但雪婷當然有自己一套,否則也活不到今天。她忽然叫道:
  “常青,我們到那邊講几句話,講完才拼命不遲。”
  常青應一聲“好”,大步行去。雪婷居然連徐小茜也不讓听,拉著常青手臂轉入樹葉后面。
  他們傾刻就比來,不至令人誤會。尤其他們年級稚气的面上都殘留著玩皮笑容。
  沒有人間及雪婷說什么們們話。在年輕的青春煥發的生命中,原本充滿這一類不可解釋的趣味。每個人都經歷過此一階段,總能模糊記得。所以誰會多追問呢?
  常青長劍一揮“絲”的破空聲,腕力和揮洒自如的動作使人刮目相看。
  徐無理姿勢分毫未改。刀的架式、人的姿勢融合為一,仿佛自古以來便天然生成。
  常青道:
  “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這一刀,活著也沒有意思。”
  霍昭說道:
  “那就接他一刀。”
  常青右手舉起,長劍發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道:
  “徐老丈請。”
  徐無理眼中又現出橫蠻無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气剎時籠罩大地。
  忽然間刀光劍气同時暴現,耀眼生花寒气旋轉,人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若以慢動作形容,則徐無理的刀尖砍到常青西門。常青之劍亦刺徐無理咽喉要害。徐無理刀勢卻忽然山直砍變為垂立剖割,所以“鏘”一聲順便擋住來劍。但刀鋒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肝膽相照”名不虛傳,果然剖胸破腹威不可擋。
  銳利無比的刀鋒碰到常青肚腹,登時鮮血噴濺。常青身子如風車似的旋轉,寒光閃處“鏘”一聲一支長劍刺中長刀。如果不是有長刀遮擋,這一劍必定人徐無理胸口要害。
  原來常青翻身出劍,出的是左手劍,此劍本來負于背上,是以只須轉半個身劍勢已出,比用右手劍快一半有余。
  霍昭泰龍奔上扶住常青,只見他胸腹間鮮血染紅一片。霍昭一頓腳悲聲叫道:
  “罷了,罷了。”
  雪婷山奔過去察看常青傷勢,徐小茜卻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謝謝你刀下留情,”
  徐無理兩眼翻向天空,冷冷道:
  “什么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甘余年以來,請問几時用這一招殺過人?”
  徐小茜歎口气,道:
  “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徐老丈,听說你找我們?”
  徐無理道:
  “老夫那個不成材的儿子徐良一足癱瘓,你們有什么過節?”
  徐小茜道:
  “沒有,令郎是個好男儿。風度翩翩,有義气,好刀法。我們使詭計才制住他。沒有過節,一點也沒有。”
  徐無理听得莫名其妙,道:
  “既然沒有過節,為何……”
  徐小茜道:
  “那是因為你,我們都怕你不講理。尋常之人也還罷了,但你卻是‘天下十二名刀’高手。你不講理我們就慘了。”
  徐無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
  “好吧,老夫很蠻橫,不講理。但我儿子卻殘廢了,這話怎說?”
  徐小茜說道:
  “還未殘廢,除非你要他殘廢。你肯不肯講理?”
  徐無理咬牙想了一會,才道:
  “好,我講理。”
  徐小茜道:
  “那么你老人家先回去,別責罰令郎,也不要怪罪我們。”
  徐無理仰天歎道:
  “原來‘束手就擒’的滋味便是如此。好,我走。”
  他說走就走,這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傷勢之外,不留任何跡痕。
  常青傷勢其實很嚴重。徐無理只不過說自己以往施展這一招從未使對方肝膽跑出來而已。并不是說受傷很輕,更不是說傷后不會死。
  鮮血流很多連泥地都紅了一片,普通人見自己流那么多血一定駭昏過去。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慘白如紙,卻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龍上藥包扎。
  雪婷忽然叉腰說道:
  “常青你很勇敢沒錯,但笑什么?什么事值得笑?”
  霍秦兩從都愣住了。傷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卻生气。這是哪門子道理?
  徐小茜聲音很悅耳,道:
  “常青不用回答,我會替你講。”因為常青的傷口長得惊人,竟是由胸到小腹。其中肚腹有一段兩寸長簡直破開見到腸髒。所以常青不但不可說話,甚至呼吸用力一點腸子都會進出。
  霍秦兩個赶快繼續包扎。徐小茜又道:
  “常青不愧是男子漢,不但輸得心服。而且能夠見識一扣真正高明精深的刀法,受傷也值得。所以欣然微笑。”
  雪婷瞪眼道:
  “真是如此?”轉眸見常青眼眶潮紅。不問可知徐小茜已說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動。她長長叮口气,又道:
  “常青,你沒錯。我想,這才是真正男子漢。”
  沒有人接嘴。雪婷的穎悟和体貼,固然襯托出徐小茜的過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們”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簡直叫人覺得“高不可攀”。
  雪婷忽然又道:
  “快走,找冷見愁去,常青傷勢很嚴重,只有冷見愁救得。”
  秦龍抗義道:
  “我們還能求他?不……”
  雪婷皺起鼻子,几乎又發脾气,大聲道:
  “為什么不行?他是當今大國手,我的未婚夫四凹就是他救活的。”
  人人心情突然變得复雜微妙。雪婷既然已有夫家,找冷見愁干么?不是別人太敏感,而是雪婷的口气態度……
  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靜觀測推論。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煩,只用“感覺”就夠了。
  現在大家都用“感覺”知道一件事,卻都不討論。他們的感覺對呢?抑或錯了?
  滿城燈火,弦管歌聲隨風飄送。
  滿眼醉人繁華。熏天權勢意气。愛情迥腸蕩气。一切都將隨韶光逝去,世上有什么能不被時光吞噬而淹沒呢?
  冷見愁站在黑暗中,身軀挺直有如門板。
  一縷燈光從門縫漏出來,屋內的瞎仙仙一一燭影搖紅秦聰是在獨酌?抑或是昏沉大睡?
  各式各樣的聲音送入冷見愁耳中,響亮的是稍遠道路上車馬踏輾聲。走江湖賣藥賣藝鑼鼓吆喝聲。小食攤招徠客人叫喚聲。最微明的聲音不是風聲水聲,而是偶然离開枝頭的落葉墮地聲。
  有些昆虫爬行或飛起時會弄出相當嘈吵聲音,但蜘蛛卻永遠是最靜詭最詭秘的一种。
  冷見愁面孔不動,眼珠卻轉到斜左方的草叢。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卻用蜘蛛爬行方式躲入草中。
  四周一片黑暗中沖見愁身形仍然隱約可見。但那“蜘蛛”人地爬行,衣服顏色与地面一樣,實是無法辯識——除了冷見愁。
  轉眼間“蜘蛛”人已推進到數尺外的草叢后。這距离太危險了,任何暗器都可以奪去一流高手性命。
  冷見愁等一陣,才說道:
  “我希望七支小鋼叉的毒刀能見血封喉。這樣,中叉的人就永遠不必說話。”
  草叢后的“蜘蛛”人突然飛返數丈。動作又輕又快,這一點風聲都不曾帶起。
  冷見愁又道:
  “草叢內亂七八糟的絆馬索有何作用?等我跌跤之時出手?看來不象。天下間那有絆馬索細得象蜘蛛絲的?絆蚊子差不多,可惜我不是蚊子。”
  突然問冷見愁移動位置,快得好象根本沒有移動過,穩穩站在“蜘蛛”人五尺內。
  “蜘蛛”人轉動頭顱四下張望。冷見愁道:
  “你可是找我?”
  一股森厲奇寒殺隨著話聲籠罩住“蜘蛛”人。
  對方跳起來數尺高,大聲道:
  “我是小鄭”
  冷見愁道:
  “我知道。”
  小鄭道:
  “我忘記你不是人是魔鬼,眼看太好机會忍不住試一下。很對不起。”
  冷見愁道:
  “不要緊,如果我誤會而下毒手,性命反正是你的。”
  小鄭道:
  “我會記住這話。”他從草叢出來。原來是曾經攔住徐小茜雪婷二女去路的老人。
  小鄭又道:
  “徐小茜雪婷都來了,‘十二名刀’之一的徐無理、金陵豪門朱家二護院武師之小的霍昭秦龍常青三人。還有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這些人都想會會你。”
  冷見愁道:
  “你還知道什么了?”
  小鄭道:
  “徐無理刀法精純,功力深厚,對付常青那一扣‘肝膽相照’,使我替你坦心。其實常青‘正反劍’已屬當今劍道高手,但仍然几乎開胸破肚之后才發得出反手。”
  冷見愁道:
  “正反劍好象是用兩柄長劍,一在背后,一在手中?”
  小鄭道:
  “對,徐無理也指出來歷,說是銅陵姚常二家共同擁有秘藝,的确很精妙迅快。常青只有二十歲,如果是姚常兩家更厲害的高手施展,定必威不可擋。”
  冷見愁口气有點沉重,道:
  “五十年前‘飛仙劍侶’姚氏夫婦,正反雙劍合壁天下無敵。單獨出手時便是一劍負背,一劍在手,亦是無敵于世。”
  小鄭道:
  “想來姚大人本人姓常,所以劍法后來就傳給姚常兩家子弟。”
  冷見愁道:
  “大概是吧。我想見見常青。”
  小鄭道:
  “容易之至,他們和徐小茜雪婷一道正要找你。”
  天上只有几點星光,故此周圍很黑。黑得連小鄭這种精通東洋忍術高手,也只能依稀看見冷見愁身影,看不見表情。
  小鄭又道:
  “你何以對常青感到興趣?莫非忌憚‘正反劍法’?”
  冷見愁道:
  “可以這樣說。但擔保嚴星雨比我擔心十倍。”
  小鄭道:
  “當時情形如此這般,霍昭流淚丟悼兵刃不讓秦龍動手。霍昭后來解釋說三年前曾會過徐無理的儿子徐良,輸了一招。徐良不但刀下留情,還坦白指出他的缺點弊病。霍昭因此之故,三年苦練,至今大有進步。也因此瞧出徐無理來歷之后不肯動手。”
  冷見愁道:
  “霍昭當真流下眼淚?”
  小鄭肯定地道:
  “我親眼看見。”
  冷見愁道:
  “你為何特別指出這一點?”
  小鄭答得很快,道:
  “我的猜想跟你一樣。”
  究竟是什么猜想?他們都不再提。冷見愁道:
  “嚴星雨才是中心人物,但你卻不太提及他,為什么?”
  小鄭道:
  “不管是在鎮江或金陵,宋媽媽每隔一兩天就會派一個女孩子去侍候他,都是最好貨色。但嚴星雨卻絕不似好色之徒?”
  冷見愁道:
  “外面可有人曉得此事?”
  小鄭道:
  “絕對沒有,所有行動极為秘密。此外,嚴星雨露面時若是孤身一人,非常瀟洒自信。若是有人隨侍,反而時時去摸芳草劍。他從‘大江堂’逾千手下中挑出六個高手,親自訓練過成為貼身侍衛。”
  冷見愁道:
  “他現下有沒有侍衛隨侍?”
  小鄭道:
  “有,兩個。”
  兩人沉默一會,小鄭又道:
  “你還要知道什么?”
  冷見愁道:
  “你心里明白。”
  小鄭歎口气,道:
  “是閻曉雅么?”
  冷見愁道:
  “對,但你不說我也不迫你。”
  小鄭道:
  “我卻非告訴你不可。”
  “那就說吧。”
  小鄭道:
  “她知道你去黑石谷,她也要去。她住在城里平安老店。我已經替你訂好一個客房。”
  他深深歎口气,手中鋼叉忽然隱沒不見。
  冷見愁看見了道:
  “你既不必替我訂房,亦不必歎气。閻曉雅很美麗,武功又高,除了你之外;別人很難配得上她。”
  小鄭從草叢后現出身出來,搖動那一頭白發,道:
  “不,我了解她。同時也知道你躲著她的理由。你不想愛她,卻怕把持不住愛上她,所以躲得比免子還快。”
  冷見愁苦笑道:
  “似乎有不少人有這种看法。甚至認為我躲徐小茜和雪婷。”
  小鄭道:
  “有人要殺死閻曉雅,都是刀劍剁不動极厲害的硬手。前几天要不是連四赶去,她已死在‘公道七煞’朱七小姐手中。”
  冷見愁道:
  “最好你保護她,我請你喝酒。哎,以后才請……”
  小鄭道:
  “為何要以后?我們現在就到客棧附近喝一杯。”
  冷見愁道:
  “不行,我口袋空空。”
  小鄭道:
  “別小气,喝酒花不了多少錢。你明明從宋媽媽處賺一大票。”
  冷見愁道:
  “你看我象小气的人?我賺五千兩白銀左手來右手都花光了。”
  小鄭搖頭歎息道:
  “想不到你這么會花錢。天呀,五千兩可以買五十畝最好的田,另外蓋一間大房子,可以悠游自在做一輩子鄉神。”
  冷見愁道:
  “那筆錢花得很有价位。”
  小鄭道:
  “不管怎樣你算是花錢最厲害的人。現在我借給你一點路費如何?你總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覺吧?”
  他摸出一錠銀子足足有二十兩,再加上一張一百兩銀票,塞入冷見愁手中。又道:
  “本來只想借二十兩給你,但想起那五千兩,二十兩未免太寒酸。不過我還是擔心你不夠花,到不了黑石谷。”
  冷見愁道:
  “夠了,等我從黑石谷回來想法子還你。”
  小鄭笑道:
  “好,還錢那一天我們好好醉一場。哈,哈,我至今未曾醉過,有你在旁邊我就敢醉了。”
  冷見愁忽然“噓”一聲,輕輕道:
  “有人來了。”
  小鄭道:
  “我不放心,先回客棧。”說罷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中。
  過了一陣,冷見愁不但“看見”來人,而且讓他們從而前十余步遠安然走過。
  一共只有兩人,都是女子,身材差不多。各自的香气雖不同,卻都是冷見愁熟悉的。
  她們沒有瞧見冷見愁,在那么黑的地方,除非視力比貓好几倍才可能看見冷見愁。
  相命館門縫露出的燈光現在照到她們身上。面披黑紗的女子道:
  “這儿就是了。”
  她是徐小茜,另一個美女當然就是雪婷。雪婷毫無戒心伸手推門,木門呀地打開,洒了一地燈光。
  徐小茜已來不及埋怨她不小心,只伸手攔她入室,一面定睛觀察屋內一下,說道:
  “瞎神仙爬在桌上,仍有呼吸。桌上有酒瓶,屋內酒气薰人,外表看來,應該是喝醉酒,”
  雪婷道:
  “這酒不好,是廉价劣質的米酒。我最怕這种味道。”
  徐小茜道:
  “瞎神仙不喝劣酒。酒量不錯。要他醉成這個樣子,同時滿屋子都是酒气,多少斤酒才夠?但沒有酒罐,瓶子都不多一個。酒從何來?”
  雪婷道:
  “豈非事有蹊蹺么?”
  徐小茜道:
  “一定有,如果是陷井,只不知等誰?”
  雪婷道:
  “不會等我們悼進去吧?”
  徐小茜笑一下,道:
  “你差一點就掉進去。但這個陷井想必不是為了我們而設。”
  雪婷道:
  “為什么不是我們?你很漂亮,我也蠻不錯。男人活捉了我們大有好處……”
  徐小茜道:
  “別忘了我們是女人,女人大多數怕嗅到太濃的酒味。這陷井對付的是喝酒的男人。”
  雪婷笑得很高興道:
  “說得對,跟你一道走大概不會吃虧上當了。”
  徐小茜只溫柔地拉住她臂膀,并不作答,凝神觀察尋思。
  過了好一陣,雪婷微感不耐,道:
  “我們還站在這儿干嗎?我進去,你接應。好歹查出結果。”
  徐小茜歎一聲,道:
  “冷見愁在此就最好。遲一步說嚴星雨在也可以。我想不通的有兩點。第一,此屋窗和門都打開,何以酒气不但不消淡,反而越來越濃?第二,桌上酒瓶的位置很奇怪,只要桌子微有震顫,就會掉在地上。任何人一進屋拍拍瞎神仙身子,酒瓶就會掉地。”
  雪婷道: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先拿起酒瓶不讓掉下……”
  她邁腳踏上門口,但腳尖卻踢到一樣柔軟堅硬兼而有之的事物。低頭一看,怒聲道:
  “冷見愁,你搗什么鬼?”
  原來她腳尖踢中冷見愁的腿。冷見愁愁眉苦臉道:
  “你踢人還凶?應該說對不起才是。”
  雪婷道:
  “你突然鑽出來。誰看得見?我才不道歉。”
  徐小茜拿下面紗,露出明艷溫柔如春水的面龐,雙眸含情,道:
  “你終于露面,謝天謝地。這儿究竟發生什么事?”
  冷見愁把她們赶到一邊,才道:
  “這酒气聞得太多于身体大有妨礙。”
  雪婷哼一聲,道:
  “我們的身体關你什么事?”
  冷見愁道:
  “本來不關我事,但誰叫你的連四是我的朋友。”
  雪婷瞪眼道:
  “不許提他,這個死人只會幫你。他不理我最好,我絕不理他。”
  徐小茜道:
  “冷見愁,屋里敢是有毒?”
  冷見愁道:
  “也不算什么毒,但若是酒瓶掉地破碎,冒出另一种香气,你們起碼要醉十日十夜。”
  他停一下,又道:
  “你們若是醉十口十夜,又落在男人手中,恐怕有點不便。”
  雪婷道:
  “何止不便,簡直肮髒死了。我問你,你為何老是躲我們?你說我脾气不好,但徐小茜脾气很好,可是你照樣躲。為什么?”
  冷見愁感到招架不住,幸而他面上永遠有一層迷霧。
  徐小茜道:
  “我不算數,我是不祥人,命中注定如此,你們談你們的,別扯上我。”
  但她真的那么豁達?真的不在乎命運加予她身上的一切?狂風驟雨時,春風花月夜,或者‘雕欄玉砌應在,只是朱顏改’感触無限時,她能不想起芳心中的英俊男儿?
  冷見愁道:
  “先談談瞎神仙,從前他自稱是餌。你們一定也知道,他的一生毀于‘血劍會’之下,所以他滿腔仇恨一定要報复。所以現下這個陷井為了誰?他想釣血劍會的人?抑是反被對頭利用?”
  徐小茜道:
  “很難回答的問題,除非瞎神仙忽然回醒而又回答我們的問題。”
  雪婷道:
  “怕只怕他活不成。”
  冷見愁身子一震,道:
  “我去瞧瞧他,你們外面等一下。”
  徐小茜雪婷都沒有攔阻他,也沒有吩矚他小心等等。她們甚至覺得有人能進此屋又能安然無恙,這個人必定是冷見愁。
  冷見愁入屋打個轉就回來,雪婷忙向道:
  “怎么樣?”
  冷見愁道:
  “有人要暗神仙死,又如果有人能人得此屋,不在三步之內醉倒。下一著就是酒瓶,瓶破之后冒出香气,与原來的酒味混合,任何人吸入一絲都要醉死十日十夜。”
  徐小茜道:
  “有十日十夜之久,身份來歷一切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了!”
  冷見愁道:
  “不止這樣!醉過十日十夜之人,即使是當今第二流高手,但碰到這個使毒者,彈指使死全無抗拒之力。”
  徐小茜道:
  “這一下后果歹毒厲害。使毒者是誰?”
  冷見愁道:
  “年紀不大,是男性。武功很不錯,尤其是內功造詣很深。是毒教小人,但江湖經驗不丰富。”
  雪婷移步向屋內張望一下,回轉來道:
  “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口气中不盡訝疑。
  冷見愁道:
  “酒瓶是使毒者帶來的,乾淨得找不到一絲塵埃。我問你,如果有人一身酒气人屋,應該是男的抑是女的?”
  雪婷道:
  “當然是男的,酒鬼多數是男人,如果是女的,瞎神仙便會注意。”
  冷見愁道:
  “對,椅邊木頭上留下三個指印,一來顯示此人內力甚強,二來顯示此人閱歷少,殺人會緊張,尤其面對昔年‘十二名刀’之一。可見得年紀不大。”
  徐小茜道:
  “但你一口咬定是個男性,以洒气有毒而論證据不夠堅強,你一定另有資料。”
  冷見愁贊賞地望她一眼,這個女孩子即年輕美麗,又溫柔聰慧,加上妙語連珠,哪一個男人對她能不順心愛慕呢?
  他道:
  “對,瞎神仙屋內左角架上有個极精美雕漆首飾小箱,我查看后知道無人開啟過。如果是女人,必會隨手打開瞧瞧。不是貪心,是對珍奇美麗飾物的好奇心。”
  徐小茜輕“啊”一聲,神往地道:
  “要是我也會開箱瞧瞧。瞎神仙曾是天下聞名的‘十二名刀’之一。現在居于陋巷木屋,仍然保持這個精美首飾箱,當然我要打開瞧瞧。”
  冷見愁道:
  “還有什么疑問沒有?”
  雪婷道:
  “有,那人想殺死瞎神仙么?”
  冷見愁道:
  “對,可惜他沒想到瞎神仙對毒藥迷藥有很強硬的抗力,所以一般人必死的份量,竟殺不死活神仙。”
  徐小茜道:
  “咱們下一步怎么辦?”
  冷見愁道:
  “先救醒瞎神仙再說。”
  雪婷道:
  “冷見愁,我們此來主要目的想請你搶救常青性命?”
  冷見愁道:
  “難道‘湖光万頃’徐無理的一招肝膽相照,還殺不死他?”
  雪婷道:
  “你都曉得?”
  冷見愁道:
  “一點點”
  雪婷道:
  “徐無理對徐小茜說,他這一招從未試過立斃對手。”
  冷見愁道:
  “這個人有點道理。”
  徐小茜笑一下,道:
  “這人很不講理,天下皆知。冷見愁,几時可以瞧瞧常青?他傷勢很嚴重,腸子都見到。”
  冷見愁道:
  “快了,等我問過瞎神仙就去。”
  瞎神仙忽然回醒過來,除了少許頭痛之外,并無不适。他听出屋內有三個人,而且有女人。
  冷見愁道:
  “瞎神仙,我是冷見愁。”
  瞎神仙道:
  “你的气味我嗅得出。其余兩位女容一是徐小茜。另一位呢?”
  冷見愁道:
  “你這么一說提醒我須得時時變換身体气味了。另一位女客是雪婷姑娘。海龍王雷做候的孫女。”
  瞎神仙道:
  “共喜你,這等女孩子很不容易湊在一起。”
  冷見愁道:
  “請你回想一下,那個喝醉酒的年輕人可有什么破碇?”
  瞎神仙想一會,才道:
  “沒有,我從未見過他。气味,聲音,言語動作,都很陌生。”
  冷見愁道:
  “他是毒門高手,他姓什么?”
  瞎神仙道:
  “姓殷名海,口音似是兩廣人氏。年紀不超過二十五,高大,衣服講究。”
  雪婷忍不住問道:
  “你怎知他衣服講究呢?”
  對。瞎子怎能“听”得出衣服講不講究?這是“眼睛”的事,絕對与耳朵無關。
  瞎神仙道:
  “他進來時衣褲都沒有磨擦聲,可見得衣料极佳。然后他坐下,他先接拉外衣褲子才“坐”下,可見得衣服裁剪适体。所以不該皺的地方他絕不讓他皺。”
  根据他的描述,當然任何人都猜得殷海的衣服很講究了。
  瞎神仙又道:
  “我忽然惊覺此人的細膩動作,与他薰人的酒气大相矛盾。但已經太遲了,全身乏力,頭腦也漸漸麻遲鈍。我仍然奮起全力提气護住心靈,但沒有用,很快就還手指頭也動不了。”
  冷見愁道:
  “如果換了別人,你現在已經是死尸!”
  徐小茜道:
  “殷海和你交談些什么?”
  瞎神仙道:
  “交談?沒有,我們沒有交談過?”
  雪婷道:
  “但你卻知道他的姓名?”
  瞎神仙道:
  “我們雖然沒有交談,但他卻有說話。我只會听不會回嘴。”
  冷見愁道:
  “你很了不起。不但能据到我來救你,還能听見他說話。”
  瞎神仙道:
  “他說我知道的太多,多到不能不叫我閉口的程度。他又說我不該到舊路村去,縱然無心經過也不行。”
  冷見愁道:
  “舊路村發生什么事?”
  瞎神仙道:
  “舊路村在城東十二里,遠离南北大道,很偏僻。再過去有個新路村,有戶人家很相信我的占卜,多年下來我每逢年節佳日,總會獨自到新路村他們家吃喝一頓。”
  他深深歎口气,又道:
  “不幸的是兩年前我經過舊路村,忽然听見一陣歌聲,美得能叫人馬上昏倒。”
  當然他沒有昏倒,僅僅是形容而己。
  徐小茜道:
  “更不幸的是你知道唱歌之人是誰,對嗎?”
  瞎神仙道:
  “對,我听過她的歌聲,莫說只隔了一年多,就算相隔一百年,我仍能記得。她就是名滿天下的荀燕燕。她在安慶唱過三天,不知迷死多少人。”
  雪婷跳起身,道:
  “是荀燕燕?她當然是最好的,但她發生什么事?”
  瞎神仙道:
  “她死了,還有她的男人程士元一齊被人殺死。”
  雪婷道:
  “一個歌女和她的男人被殺,值得大惊小怪的嗎?”
  冷見愁道:
  “請問他們之死有何特征?”
  瞎神仙只回答冷見愁:“他們被當世第一流刺客殺手所殺。
  屋頂破一個洞,殺手是毫無忌憚的破屋頂而入,其次,他們都是喉嚨要害中一劍,每人只中一劍,死得十分干淨利落。”
  雪婷忿然道:
  “人被殺死也有干淨利落不干淨利落的么?死就是死。死亡永遠是一樣,對任何人都沒有差別。”
  瞎神仙道:
  “對,可是有些人的死亡,對查緝凶手之人卻有分別。”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原來如此。只不知荀燕燕、程士元的死法可有任何線索?”
  她淡淡數語,就遮掩了雪婷的無知和沖動。
  瞎神仙道:
  “捕快的想法看法不必管,但我一听而知那是銅陵姚、常兩家的‘正反劍’手法。
  雪婷這才“啊”一聲,瞪眼轉望冷見愁,看看他有何評論。
  冷見愁道:
  “照時間地點推論,此案絕不是常青下手。況且常青有三個人,推門而入就可以了,何須以霹靂万鉤的手法破屋而入?”
  徐小茜道:
  “但仍然是銅陵姚、常兩家下手的,對么?”
  冷見愁道:
  “你博知天下武林各派人物及事跡,請你猜一下,誰是凶手?”
  徐小茜凝眸尋思片刻,白皙美麗的臉龐溫柔可掬,美得能教天下所有男人心神迷醉。她在尋思時還有一個很迷人的動作,就是用春蔥似的細手把面上黑紗拉下來又拔開。
  她道:
  “銅陵姚、常兩家都沒有什么人物。武林甚至傳說‘飛仙劍侶’絕藝已經失散煙沒。但常青卻證明這個傳說不對。”
  雪婷道:
  “想知道姚常兩家有何人物,何難之有。冷見愁,快去救治常青,一問就知。”
  冷見愁道:
  “如果常青知道,又如果有人知道瞎神仙沒有死。常青就死定了。”
  徐小茜啊一聲,道:
  “對,毒門高手殷海必會迅即殺死常青。”
  冷見愁道:
  “或者還有別人。瞎神仙、苟燕燕、程士元住所怎樣走法?我可能去瞧瞧。”
  瞎神仙仔細告訴他,最后道:
  “尸首昨天已移走,相信公人也撤走了,不會有人攔阻你。”
  冷見愁起身,雪婷一把揪住他胳臂。冷見愁固然輕輕震動一下,雪婷也是。他們雖然從沒談情說愛過,可是雪婷曾是他最親密的女人。她接触過冷見愁肉体,甚至曾赤裸擁過。他們之間已經有一种极微妙熟悉密切的聯系。天絕刀或芳革劍恐怕都斬不斷割不開這种奇异聯系。
  雪婷道:
  “常青當然要救,但瞎神仙呢?”
  冷見愁道:
  “他既然沒死,又把所知告訴了我。別人除非光殺死我們,否則也就不必對付瞎神仙了。”
  常青果然死了,臉上隱隱有一層青黑之气。
  霍昭、秦龍只會洒淚發呆,不會料理后事例如買棺木等等。
  冷見愁拍開一問棺材舖,買了一具棺材。這具棺材很普迥,只值二兩銀子。但冷見愁卻花了二十兩。
  徐小茜、雪婷都承認來遲一步,無法換救常青,所以對霍昭、秦龍二人勸慰多時,矚他們盡快赶到銅陵常家報訊,棺木暫放官廟。
  但常青忽然回醒,鼻中聞到濃烈奇异的藥味,眼睛雖己睜開,卻是黑漆一片。
  他由胸至腹很疼痛,頭很昏,但自己卻知道已經清醒。可是現下在什么地方?為何如此黑暗?為何藥味彌漫?
  忽然听到一陣腳步聲,來到近處。
  一個陌生的男人嗓子說道:
  “時間到了,打開瞧瞧。”
  一個女子口音傳入耳中,卻一點不陌生。她是雪婷。說道:
  “為什么?常言道是人士為安,何必惊扰他?”
  常青大吃一惊,老天!人士是人死埋葬之意,莫非他已死?他們要把他活埋?
  另一個也是熟悉的女子溫聲道:
  “雪婷說得對,本來人都死了。赶緊埋葬才是正理。我們現下請些和尚道士替他做功德法會,等他家人來把棺木運會,別惊扰死者。”這個女子是徐小茜,她的聲音常青永遠不會忘記。
  陌生男人道:
  “好吧,和尚道士都已請了,等會就來。他們一到我們就上路,除非常青忽然活來敲敲棺木……”
  雪停大聲道:
  “亂講,人死了那能复活?更沒有敲棺木之理?”
  徐小茜道:
  “冷見愁,你態度閃爍神秘,究竟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故意光弄走霍昭、秦龍!”
  原來那陌生男人就是“冷見愁”,常青登時又清醒許多,极力忍住傷口疼痛運聚气力。
  冷見愁道:
  “霍昭、秦龍雖是常青的結拜兄弟,但我瞧靠不住。他們很可能得人錢財与人消災。所以常青忽然中毒而死。”
  大聲道:
  “但我親眼看見霍昭流淚要泰龍丟掉兵刃,不許碰秦無理那种強敵。他們之間似乎很有義气。”
  冷見愁道:
  “霍昭沉的淚多半是‘慚愧’之淚,因為他們這次南行之旅,對常青早有愧擁之心。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作不得准。不過,要是常青能夠复活,回想一下最后他的遭遇,自然能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棺木突然“彭彭”而響。雪婷、徐小茜都駭得跳起。
  冷見愁道:
  “這年頭什么事都難說得很,連死人也會動也會敲棺材。”
  徐小茜雪婷馬上鎮靜下來。因為有冷見愁在旁邊,簡直連鬼也不必怕。
  雪婷道:
  “怪不得你一來就要開棺,常青敢情沒死?”
  徐小茜道:
  “他一定暗中弄過手腳,幸而現在是中午,外面太陽很亮,要是晚上准得駭死……”
  她一面說話,一面已動手幫冷見愁撬釘開棺。
  棺益很快打開,濃烈的藥味使人馬上明白怎么回事。
  常青眼睛已張開,望住一張面龐,但一層迷霧使他覺得既清楚又很不清楚。
  冷見愁道:
  “我是冷見愁。你很幸運,因為用毒針刺你之人,認為你本來快要死了,所以只刺左手中指指尖一下。如果他再刺一下右手指尖,我也救你不得。”
  常青聲音很微弱,道:
  “久仰大名,多謝救命之恩。”
  冷見愁道:
  “不必多謝,徐無理雖說殺傷你,其實也幫你逃過一劫。”
  雪婷問道:
  “常青,你看霍昭,秦龍有沒有搗鬼?”
  常青眼中露出忿忿神色,道:
  “怪不得他們前几天一定要和我結拜。因為如果我們不是結拜兄弟,我決不會說出姚家曾經有一個高手的秘密。”
  徐小茜道:
  “沖見愁,他說話不妨事吧?”
  冷見愁道:
  “沒關系,他需要的是靜養半個月左右,便仍然是龍精虎躍的好漢子。”
  徐小茜道:
  “常青,姚家高手是誰?外面為何無人得知?”
  常青道:
  “他叫‘木魚’名叫姚本善。近三十年來我們姚、常兩家沒有人及得他。”
  徐小茜道:
  “他今年几歲?什么樣子?”
  常青道:
  “才三十歲左右,臉瘦眼大。眉毛濃黑,顯得沖酷無情。他二十歲時已是姚、常兩家第一高手。”
  徐小茜道:
  “姚家出了這等人才,何以拼命保守秘密?”
  常青道:
  “因為他加入血劍會。所以我們兩家永不提及起有這么一個人。”
  冷見愁道:
  “他為何要加入血劍會?”
  常青道:
  “我們私下的傳說議論,說是這位姚三叔‘愛財好色’。總之當初他是為女人投入血劍會一定不會錯,但經過情形卻不知道了。”
  人生的遭遇本來复雜奇怪無比,尤其是牽涉‘財色’之事,更是變得千奇百怪難以猜測。
  冷見愁道:
  “這個謎也許有一天弄得清楚,亦可能永遠無人能夠解釋?”
  雪婷念念不忘常青遇害之事,問道:
  “常青,誰下毒手殺你?是霍昭、秦龍?抑是還別人?”
  常青道:
  “是一個廿余歲的男人,姓殷名海。長得很清秀,衣服很漂亮,看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右手拇指套著一枚翡翠扳指,我從未見過那么碧翠那么澄淨的翡翠。他一進房,霍昭泰龍就出去了。”
  雪婷怒哼一聲,道:
  “這樣說來,雖然霍昭秦龍沒有親自下手,但有何分別?”
  常青道:
  “那時我极為虛弱。”殷海向我報名后又道:
  “姚常兩家答應過永不提血劍會和姚本善名字,幸而你只向霍秦二人提起,所以只須殺死你就夠了。’說罷用一支小小金針在我中指指尖刺一下,我馬上昏迷不醒。”
  冷見愁道:
  “此人果然不是老江湖,若是老練些,多刺一針,神仙難救。”
  徐小茜道:
  “常青既然還須靜養半個月之久,這段時間危險得很。”
  冷見愁道:
  “你有銀子沒有?”
  徐小茜微怔道:
  “銀子?有,要多少?”
  冷見愁道:
  “大約五六百兩就夠。”
  雪婷道:
  “五六百兩我也有,但你要錢干么?”
  冷見愁道:
  “常青現在所躺的棺木本來只二兩,但我花了二十兩。另外買些東西又花了一百兩。是以身上連半兩都沒有了,不過,你們可以從這口棺材的价錢上猜出我要錢之緣故。”
  雪婷咕噥道:
  “你是呆子,位二兩銀卻花上二十兩……”口中雖在批評,手卻已摸出銀票遞給冷見愁。
  冷見愁瞧了一下,道:
  “哈,一千兩,你出手蠻大方,但將來我怕我還不起。”
  雪婷道:
  “誰要你還?你肯拿去用我就很有面子了。”
  徐小茜也掏也銀票,道:
  “既然花錢可以利用棺材店的人辦事,瞞過了霍昭秦龍,則常青靜養一事,亦可用銀子擺平。一千兩只怕不夠,再拿一點去。”
  “看來我快發財啦,每位一千兩,我至少可賺千把兩。”
  誰也不當他的話是真心的,雪婷道:
  “這件事真的可以弄妥?”
  “一定可以,至少可以隱瞞到常青完全痊愈可以出手拼命。”
  “我只要能走動,兩位姑娘所花的銀子即可奉還。唉,三位如此高義熱心,我……我真不知日后怎生報答。”
  “等你能行動,幫我把許多秘密查出來,那就不枉咱們相識相交一場。”
  常青道:
  “就算赴湯蹈火粉身碎骨,閒話一句。”
  冷見愁轉身出去,不久就回來。道:
  “我已跟此廟的王道士講好。一千兩,分兩次付。先付五百兩,他自會設法掩飾一切,另外找個极僻靜地主供常青休養。等常青完全恢复,再給他五百兩。”
  “靠不住,如果他收了銅細不与人消災,豈不是害死常青?”
  “諒他不敢,我在他眼前擰下銅獅的頭。除非他自問脖子比銅獅還硬。但當然他比不上鋼獅硬。”
  常青忽然道:
  “冷見愁,我心里有一句話,但說了怕你生气!”
  冷見愁道:
  “我絕不生气,不過你心中這句話,連徐小茜都知道。”
  常青道:
  “真的?”雪婷也惊异得瞪大的眼睛。她心中的想法一向不會掩飾,總是完全在迷人漂亮面龐上表露出來。
  徐小茜笑道:
  “你仍然要請教他一招,對么?”她和冷見愁一起時,總是拿開面紗。所以她這一笑,使常青感到一陣暈眩。
  冷見愁道:
  “既然徐無理只用一招,你不想我比他差,所以也只要一招,對不對?”
  常青道:
  “天啊。對,對,對得不能再對了。你不生气?”
  冷見愁道:
  “這是武學上的疑問,并非思將仇報。我為何要生气?”
  常青歎道:
  “可惜我不能動,不然我一定要向冷見愁叩三個響頭。”
  雪婷道:
  “不必了。他不是人,是魔鬼。”
  常青道:
  “冷見愁,將來我如何找到你?”
  冷見愁道:
  “我們自然會見面,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踏破鐵鞋”的滋味冷見愁最近已嘗到。天絕刀的下落?血劍會的秘密?嚴星雨是否是殺傷連凹的凶手?徐小茜、雪婷、閻曉雅,甚至宋媽媽這几個女人心中究竟想什么?
  冷見愁已跋涉不算短的日子,當真鐵鞋也足可踏破了。可是問題仍然沒有減小。他還須踏破几對“鐵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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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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