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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十万魔軍


  “命運”已經放射出許多蛛絲(又粘強又鋒利,無物可以將之弄斷),織成一個蛛网,冷見愁有如飛虫,也已經粘于网上正在掙扎。
  幸而冷見愁不是飛虫,除了有強大力旦和鋒利賽過刀劍的身手之外。還有“智慧”和“男气”。
  勇气包括堅強無比的意志毅力,在与“命運”抗掙時之重要性絕不下于“智慧”。當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源泉,沒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掙扎抗掙都無從談起。
  篱笆高与肩齊,纏滿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重羅蔓。可以想象得到春光爛漫、炎炎夏日甚至西風愁起綠波間的時節。這一道篱笆,仍然會有花朵茁放,替污濁的人間多添數點美麗色彩。
  篱笆內是甘余丈方圓的園子,有架高的花台花架,也有雅致的盯畦。林林叢叢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連那屋子外牆都牽滿藤條。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夾竹桃等正當盛放,雖是花光照人,卻有一种恬淡宁靜之美。
  冷見愁大步走人園中,放眼四下游覽一陣,輕歎一聲。
  只有幽雅恬靜,全無富貴气味。那苟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輩。不過,命運的力量,它的殘酷,畢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色”与“藝”,膾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華富貴,与一個心愛的人埋首閉戶隱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犧牲了多少?
  但命運仍然不放過她:冷酷地消滅了她。是誰主宰“命運?”主宰命運者何其無情冷酷?
  冷見愁推門而入,首先看見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經知道是兩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邊屋頂有個破洞,冷見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數。如果有人能隔著堅牢的屋頂厚瓦而听見屋內聲音,又能夠一掌拍開一個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夠從不大的洞口滑過。這個人的武功絕對不水皮(差勁)。
  他炯炯目光接著觀察地面,一切痕跡都象日記一樣告訴他當時發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跡,冷見愁已瞧出荀、程兩人如何中劍,所以血液飛洒而留下某种樣子的痕跡。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這兩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見愁站在屋中,但覺屋內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擁有美麗而賢慧色藝絕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園勞徑。遠處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問笑語。即使沒有言語,僅只是默默靜寂地享受那陽光,那花草樹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滿足了。
  誰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認識公門高手,還學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預早留言。她簡略說明和程土元的相戀經過,還提到“煙雨江南”嚴星雨這個男人瀟洒英俊多金,財雄勢大,對她很好很好,無奈她一縷情絲卻系在程士元身上。
  她自認很對不起嚴星雨,可是這卻是天下最無法勉強的事。她知道嚴星雨一定會報复,更知道他的報复很徹底。
  尚有些細節冷見愁都記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園。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無憾”的結論。本今程士元也無异議,生与死畢竟是人生中必然又無可奈何的現象過程。能夠“無憾”,已沒有白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愛的人,极親密极恬靜度過三年之久,誰還有“憾”?
  嫣紅奼紫的花朵,翠綠的樹葉野萃,仿佛籠罩一層淡淡哀煙愁霧。連炎夏的陽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還留在這儿呢?抑是向來生再給未了之緣?
  那庄院占地相當大,庄內屋宇有四五十間之多。到處有高大老樹和搖動的修竹。遠遠望去處處綠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高牆圍繞整座庄院,圍牆很齊很整洁,卻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視線,
  圍牆唯一用處,便是明顯划出庄院界線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廣場,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塵土堅硬地堂可以習武。但廣場偏右一棵濃蔭廣覆的老樹下,地面都錦上青磚,洁淨光滑,風味盎然。
  樹蔭下磚地上,一組紅木交椅茶几,一張紅木搖椅,一張紅木羅漢床。
  炭爐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無疑。
  此人赤裸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時身上肥肉都會顫抖。他面圓頭禿,笑嘻嘻的活象彌勒佛。
  椅后有兩個侍婢,一個忙著擰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個不停打扇。看來這個彌勒佛似的胖主人更會享受。
  清風拂過,稍遠處院牆邊的芭蕉搖擺不停。如果在芭蕉樹下,也一定很涼快适意。
  一群人從庄門口進來,組成份子复雜而又可笑,兩個年老鄉民為首,帶著兩名泥水匠,一個木工(都拿著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著是兩名道士,一老一少顯然是師徒,帶著很多法器。
  但冷見愁一點不覺得好笑,因為這些人他見過。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當然那時冷見愁已經隱起身形。卻見他們裝模作樣,根本沒有修補門面破洞。道士也沒有醮祭遇難的人。
  冷見愁嗅到感到“危險”,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無异樣,樹下那些人,亦似乎沒有問題。
  危險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誰有這等手筆這等本領?
  不一會樹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個老道士和一個年老鄉下人。胖庄主對他們相當禮遇,烹茶奉客,悠閒談笑。
  冷見愁細心研究過,又等了一陣,才大步從庄門走入去。
  樹蔭下磚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來正哈哈笑著,笑聲忽然中斷,好象喉嚨被人砍了一刀。
  冷見愁踏上青磚地,濃蔭中覺得相當涼快。
  碧綠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強笑一下,道:
  “我姓龐名福,世居新路村。這個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熱茶。你看如何?”
  一個侍姊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見愁面前,細細瞧他一眼。回到龐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聲,說道:
  “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漸漸恢复和藹可親的笑容,道:
  “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
  “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紀?好象三十多歲又好象只有二十歲。”
  龐福哈哈笑道:
  “這是天絕刀冷見愁如假包換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
  “冷見愁兄,請坐。你大駕光臨真是蓬畢生輝。此事傳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獲慕我龐福的福气。”
  冷見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熱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鄉下老頭都已站起迎接,這是普通禮數。所以冷見愁站著和他面面相對。
  冷見愁說道:
  “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節前的龍井,名貴得很。”
  老道士說道:
  “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聞香辯色就知道是這种茶了。”
  冷見愁搖頭道:
  “品苛之道是一回事,藥物之學是另一回事,不可混為一談。”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
  “這話怎說?”
  冷見愁道:
  “例如我把茶葉當做藥物,所以分辯得出各式各樣不同品种。但會不會品嘗呢?”
  老道士一怔,道:
  “這話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嘗果然与分辯能力是兩回事。”
  冷見愁道:
  “如果這杯茶加點連翹和天山雪蓮,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著眼中光芒閃閃,冷酷如冰雪,道:
  “加點鵝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見愁道:
  “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點龍牙粉。”
  老道士道:
  “如果有龍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鶴虱。”
  冷見愁道:
  “你錯了,若到這一步,只須少許羚羊角就無路可走。”
  老道士初時冷笑兩聲,但想一下便皺一皺眉頭,后來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見愁這時才入座,舉杯道:
  “請”,慢慢呷啜,看來那茶很正常,根本沒事。
  龐福苦笑一下,道:
  “冷見愁兄,你們剛才談論的藥物性理,很有詭秘古怪意味。只不知傳授醫藥之學的尊師是誰?”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為老道士簡直變成木頭雕刻的傻瓜。
  冷見愁道:
  “‘大自在天醫’李繼華曾經与我談論過醫藥之學。但他不是我的師父,他只不過是一片落葉而已。”
  龐福一定未听過‘大自然天醫’李繼華的名气。所以全無反應,說道:
  “冷見愁兄,你決不是來探訪我。只不知為誰而來。”
  冷見愁道:
  “是為五個人而來?”
  他一開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測,使人頭痛,龐福笑臉改為皺眉憂煩。但据說“皺眉”要動用甘余組肌肉,但“微笑”用五組肌肉就足夠,所以龐福胖臉上的表情相當吃力。
  龐福道:
  “五個人之多?誰呀?”
  冷見愁道:
  “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婦,還有你龐庄主。”
  龐福搖頭道:
  “我不明白,為什么有我?”
  冷見愁道:
  “本來沒有你的份,但既然你的身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錘高手。當然你的身份才是我最感興趣的。”
  龐福“哦”一聲咽下一大口唾味,才道:
  “我二十年沒有亮過流星錘,我以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會使流星錘。你怎么知道?誰告訴你的?”
  冷見愁的微笑在迷霧后顯得更神秘。
  這一套“觀測術”得自天下無雙的神探“中流坻柱”孟知秋,當然不同凡響,冷見愁足足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條“原則”記得滾瓜爛熱。
  冷見愁忽然大聲道:
  “殷海,想通沒有?”
  老道士芒然應道:
  “還沒有。”忽然惊覺地瞪視冷見愁,眼中光苦冷酷异常。說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冷見愁道:
  “你喬裝改扮之術糟透了。你的頸和雙手早已告訴別人你還很年輕。你可知道必須三十歲以上雙手關節才有皺紋?但你連這些皺紋都沒有。”
  殷海不覺抬手瞧著。冷見愁又道:
  “改扮作老道士本來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干淨,由頭到腳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沒有一件是舊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須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張年輕面孔,很清秀,不超過二十五歲。
  冷見愁忽然轉臉望向鄉下老人,問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當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說。”
  鄉下老人腰肢一挺,坐得畢直,眼中閃耀光芒,決非适才者邁龍鐘之態。他道:
  “我姓胡名不凡。”
  冷見愁對這個名字全無反應,因為他的确不知道近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駭俗人物。
  龐福歎口气,道:
  “胡兄你應該讓冷見愁猜猜,因為听說他是魔鬼。”
  冷見愁道:
  “叫我魔鬼究竟罵我抑是奉承我?”
  龐福應道:
  “當然是奉承,說你象魔鬼一樣可伯難測,不是說你坏。”
  冷見愁道:
  “胡不凡,殺死程士元夫婦時你不過把風而已。但以你的輕功和造詣,尤其‘三鉤指’加上九節鋼鞭再加上輕功,便是武林絕藝‘龍卷風’,縱橫天下難逢敵手。”
  “但你卻只是副手,為什么?不敢殺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厲害?”
  胡不凡突然彈起一丈高,半空打個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發楞,胡不凡卻不解釋,也扯落假發假須。
  他年約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顯得本來很容易相處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隱隱豪气飛揚。
  龐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龍一現’胡不凡的輕功鋼鞭是武林一絕,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卻無人听過兄擅長指法,便沒有听說過‘三鉤指’名稱。”
  胡不凡仰天歎道:
  “當今之世听過‘龍卷風’絕藝的人寥寥可數。唉,冷見愁,你真是魔鬼。‘人’怎能知道這些奧秘?”
  冷見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們剛才到程苟夫婦家,我看見你繞到屋后躍到气窗,身子吊在牆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遺留痕跡。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邊,三鉤指在石壁上留下明顯痕跡。”
  別的不用多說。既然胡不凡于殺人行動中只吊挂在窗外。則破屋頂兩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當時只負責把風并沒有出手殺人。
  胡不凡頹然道:
  “我可能不敢殺人,因為我已經有五年未殺過人的紀錄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縱然武功很好。但已經沒有用處不能做殺人工具。
  冷見愁道:
  “但殷海殺人之時,你也在外面把風,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時何須旁人在側。”
  冷見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間后面都留下‘三鉤指’痕跡。”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說道:
  “我不是替你把風,只不過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見愁道:
  “既然你不曾親手殺人,我只帶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見愁道:
  “對,三鉤指。”
  胡不凡呼一聲從交椅中飛起,快逾閃電。身子在空中一個筋斗改向后面飛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數十步之遙。
  但冷見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時煞住去勢。一定會撞入冷見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駭。十年來踏遍江湖會過無數名家高手;今天卻是第一次發現有人輕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圍?
  突然間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鉤到冷見愁面前,另外一條黑黑黝黝的九節鋼鞭象予一樣疾向冷見愁肚腹。
  旁人但見冷見愁一個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躍過,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見愁身子落地時,胡不凡的“鉤指”已經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陽下這兩個人的動作絲毫畢見,迅速無与倫比卻也清楚玲瓏之极。
  唯其如此,當冷見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斷之時,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惡心。有人“哇”一聲嘔吐,卻是兩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開,因為三支手指在冷見愁手中,而冷見愁已退后三步。
  冷見愁面孔隱藏在一層迷霧后,誰也不知道他曾有過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龍卷風”不愧是天下絕藝之一,雖然胡不凡未能發揮十成威力(冷見愁估計他只練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濤駭浪死生一發,冷見愁總算嘗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過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視“主帥”?一個是毒門崗手殷海。另一個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魚”姚本善。
  冷見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身影,直到看不見才回到樹蔭下。
  嘔吐的侍婢已經恢复如常。另一個侍婢忽然回去宅內。剩下那侍姊說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斷人家三支手指。”
  龐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見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鉤指’從此不至于失傳絕跡。”
  龐福道:
  “不會,不會。胡不凡未死,他總不能沒有傳人。”現在他一點也不似‘彌勒佛’,因為彌勒佛水遠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龐福除了憂煩外還有惊恐神色,
  冷見愁道:
  “殷海,輪到你?”
  殷海雙眉一挑,道:
  “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聲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簡直象女人。
  冷見愁忽然蹲下低頭瞧著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說道:
  “殷海,‘桃花水’虫是廣西容縣勾漏山獨內秘密。你來自廣西?”
  股海面色變得白紙似灰白。道:
  “你去過勾漏山?”
  冷見愁道:
  “三十年前容縣馮樂天逃出勾漏山毒門羅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許多不傳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見愁站起身,殷海連退三步,駭聲道:
  “你識得敝門絕技還不打緊。但你連桃花水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沒有毒藥殺死你?”
  冷見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難。如果‘海枯石爛’李碧天在此,當然情勢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連退五步,惊道:
  “你認識李碧天?”
  冷見愁道:
  “李碧天是你們南北毒門的公敵。我不認識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腳縮回來。
  冷見愁道:
  “現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陣內。”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從未听過?”
  冷見愁說道:
  “以后你會永遠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擔心他的面會變成白粉。
  龐福說道:
  “冷見愁,我們有得商量沒有?”
  “商量”之意就是談判講條件。有一方想議和撤退的話,此是第一步要緊手段。
  冷見愁道:
  “殷海可能贏我,但也可能輸。現在輸贏之數未定。你急什么呢?”
  龐福站起身,肥胖臉孔上蒙上一層霜雪,道:
  “冷見愁,人命換人命,天絕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見愁道:
  “用誰的命換誰的命?”他聲音流露明顯不滿甚至忿怒。又道:
  “你豈可把別人的性命象花銀子換取各种東西?”
  龐福的反應很奇怪,因為他忽然換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圓墩的肥肚皮,看起來簡直是站著的彌勒佛。
  他道:
  “你說得對。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作為交換的對象了。”
  冷見愁道:
  “你只要走過來,在我站的位置站一會。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种很差,他一定發生事情。否則不會不言不發。
  龐福道:
  “殷兄勾漏山絕學不是開玩笑的,我不敢試。”
  冷見愁忽又聞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過這种感覺。其實當然不能肯定誰具有此种威脅,但現在卻可以肯定。絕不是殷海,卻是龐福。
  此地除了龐福和殷海之外,還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絕非閻曉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脅的人,一定是龐福。
  冷見愁從怀中掏出一個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藥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藥性通通煮來喝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
  他選七种出來,每种數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見,身子便劇烈發抖。
  冷見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藥材完全變成极紉粉末,隨手揚洒。藥粉大部分被風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見愁又揀出五种藥材出來,仍然捏成粉末揮手揚洒,口中說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虫,并稱兩大絕藝。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兩道禁制秘法已經失傳?”
  殷海不作聲,誰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懼,根本無暇開口。
  龐福道:
  “也可能他沒有使盡煞手。”
  冷見愁道:
  “難道你相信自己這句話?”
  龐福拍拍肥肚,“啦啦”的響,道:
  “我不相信。”
  冷見愁的動作沒有停過,一共洒出五次藥粉。說道:
  “龐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講真話,那么我也就不必要再說假話。”
  龐福道:
  “請說!”
  冷見愁道:
  “看來我們非得決戰不可。”
  龐福道:
  “對。”
  他的气慨風皮無怪能使冷見愁激賞折服。大凡是做當作敵手的雙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語彼此全都明白,不必多說。
  冷見愁道:
  “你可曾有過畫家朋友?”
  龐福仰天一笑,道:
  “有過,當世號稱‘南徐北張’。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長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鳥。”
  冷見愁道:
  “他可曾來過此地?”
  龐福道:
  “來過,住了二十天之久,為的是替我畫一幅人像。”
  冷見愁含首道:
  “既然有南徐之畫傳真,可以無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龍并。又道:
  “龐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過一位高手,使流星錘也是姓龐。”
  龐福歎口气道:
  “你說來听听。”
  冷見愁道:
  “他叫做龐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龐烈的流星錘左右兩路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詭异,右手凌厲陽剛,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號稱為‘兩面人’。”
  龐福踱兩步,地下青磚塊進出裂痕。說道:
  “龐烈是先父。冷見愁,世上還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冷見愁說道:
  “別拿地下青磚出气。我問你,知不知道先翁結局如何?”
  龐福道:
  “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隱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冷見愁道:
  “那是因為他欠人家的多給人家的少,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曾嘗還人家,當時天下并譽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個。”
  龐福苦笑一下,道:
  “這便如何?”
  冷見愁道:
  “如果他既不能對那五大美人以及他們家屬用破功,又不能一齊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象喪家之犬(說這句話時他自己表情很奇怪)。當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風推化,明月照妖’流星錘也決不可于世間重現,其理甚明。”
  龐福笑容有點慘淡,所以看起來已不象“彌勒佛”了。
  他道:
  “冷見愁,你知道的事遠遠超過我的意料之外。難道你真的是‘魔鬼’?”
  那邊殷海突然大叫一聲,聲音慘厲。龐福轉頭一看,殷海已跌倒僵臥。
  龐福走到紅木的羅漢床邊,忽然手中出現一對流星錘。鏈子是金色,錘大如西瓜也是金色。
  看來這對流星錘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錢,縱然不是純金所造,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質。
  冷見愁的眼睛不會遺漏任何情況,所以龐福特別肥長的手臂探人床底取出兵器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冷見愁道:
  “龐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子孫家人,當然也十分耽心憂慮。”
  龐主怔一下,道:
  “你說什么!”
  冷見愁道:
  “將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門之人,講究仇恨必報手段惡毒無比。但我冷見愁,最多殺死一兩個主謀,絕不會波及無辜。”
  龐福“砰”一聲坐在羅漢床上,全身肥肉以及突出的面頰肥肉顫個不停,他道:
  “冷見愁你還知道什么?”
  冷見愁道:
  “我只知道你用盡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伯殷海師門之人向你報复。他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你龐家庄六十七口人休想有一人漏网。”
  龐福頹然長長歎口气,道:
  “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逼我拼命,你自以為的無人殺得死你?”
  “死亡”的惡心气味忽又送入冷見愁鼻中。一點不錯,真正威協果然來自龐福。
  他的流星錘當真有那么厲害?厲害得居然連冷見愁也抵擋不住?
  冷見愁覺得不能置信,明明龐福已顯示出他的武功特點,一是腕力手力特強,尤其是臂長掌大,故此這使流星錘時有想不到之妙?二是他雙掌顯示出修煉成“粘天連地”大擒拿手法,任何人獸只要他任何一支指尖碰到,休想掙脫逃生。
  但不管他錘法如何精奇奧妙,擒拿何等辛辣殘毒。都沒有用處——因為冷見愁身兼數家之長,專治奇難雜症。龐福顯得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藝,往往正是冷見愁最容易克制擊敗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濃厚危險“死亡”可怕征兆?
  冷見愁的确瞧不出,當他用心觀察推想之時,忽然無端閃過一個雜念——那幅畫,“南徐”徐公望替他畫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濃濃樹蔭背磚地堂上,紅木羅漢床一個活生生的“彌勒佛”。
  雜念迅即摒除。龐福有何惊人种秘殺手?這才是切身要緊之事。
  龐福長臂一動,兩枚黃金流星錘“嗚嗚”的飛
  任何人看見都會有一种感覺。那就是這對流星錘簡直等如龐福加長的手臂,靈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兩個拳手,還靈動快捷。
  龐福道:
  “冷見愁,請亮出兵刃吧。”
  冷見愁道:
  “我本來用天絕刀,但現在什么都沒有。”
  龐福道:
  “很抱歉,此地沒有刀只有劍,卻怕你使不慣。”
  冷見愁道:
  “沒關系,總比赤手空拳好,對嗎?”
  龐福騰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口劍。
  當然冷見愁瞧得見他仍是快逾閃電從床底拿出此劍,但換了別人,恐怕很難看見。
  冷見愁道:
  “此劍還不錯,只不知三十年來你拂拭過沒有?”
  龐福將劍連鞘扔給對方,訝然道:
  “你怎知此劍跟我三十年之久?”
  冷見愁道:
  “因為此劍劍寬厚而略短,吞口形式奇特,想必是‘春夢劍’,或者叫做‘不合時宜劍’。”
  劍名“春夢”,悅耳賞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稱之為“不合時宜”。卻就不免大煞風景了。
  宋代蘇東坡以天縱之才,文章時詞無不精妙直指天人。當他貶滴時,一個鄉下老婆子當面對他說:“內翰昔年富貴,一場春夢。”
  人生當然是一場春夢,古往今來。即使是漢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嬌的成吉思汗。丰功偉業到頭來還不是一場“春夢”的么?
  另外蘇東坡又曾經腆起大肚子,問侍妾侍婢說:“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
  寵妾才女朝云說道:
  “學士你一肚皮不合時宜!”
  此劍命名有這些掌故,當然不應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冷見愁又道:
  “春夢劍本是王大使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年,至今成為懸案。但春夢劍的出現,懸案從此有了著落。”
  龐福目瞪口呆,道:
  “冷見愁,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冷見愁道:
  “但你卻沒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龐福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追問,卻道:
  “這等名刀名劍我多得很。冷見愁,換回殷海一命如何?”
  說來說去龐福仍然深深恐懼勾漏山毒教之人“報复”,生怕滿門六十七口遭遇毒手。
  冷見愁道:
  “不行,但問題并不出于你身上,是命運。你只能怪命運。我定要看看命運之种,這一回用那种方法能置我于死地。”
  別人永遠不會了解冷見愁這些話的含意。誰知道冷見愁是向命運挑戰,以“命遠”為敵?
  既然命運想他死,亦可能有了征兆。沖見愁更不肯屈服,更不能放過這個“抗掙”的机會。
  “來吧!”冷見愁大聲道:
  “久聞‘清月報花,明月照妖’赫赫威名,今日如不能親眼看見識,當是生平之憾。”
  龐福歎一口气,誰知左手錘卻在歎息聲中砸向冷見愁足踝。這一錘來無蹤去無影;端的妖异詭秘之极。
  冷見愁跨前兩步,不但躲過金錘,還迫入流星錘圈內。
  要知流星錘打遠不打近。若是容得敵人近身,流星錘就等如作廢無用處。冷見愁跨步時,正是對方出錘之際,甚至還早丁一點點,所以外人看起來冷見愁簡直毫不費力,其實達一下舉腳跨步,已不知用了多少汗水智想苦堅超才換得回來。
  龐福第二錘是左手錘,轟轟烈烈光明正大山半空啞向頂門。
  冷見愁忽又追前二步,以致對方不但錘勢落空,門戶也大開而不能閉。
  龐福的右手金錘“砰”地砸地,碎磚紛飛火星四濺。這一錘之力最少也有數千斤之重。
  龐福突然象傻瓜一樣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冷見愁這兩步怎生跨出來的。因為龐福左手金錘迎胸欲出,誰敢用胸膛硬碰數十斤重飛舞蕩掃的金錘?
  冷見愁居然“敢”,而且還算定對方左手之錘根本不會發出,只不過是“虛招”而已。但一旦算錯了,立斃當場便是冷見愁的下場。
  以時間來說任何一個動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計算。比眨眼所需的時間還短促。欲要決定生死之間的反應動作。生死之間已不能“一線”形容。簡直比一線小無數倍。
  “生”与“死”在年輕人心目中,只不過是模糊抽象的觀念。
  但飽經蒼桑的、曾經深思冥索的、又曾真正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一線”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抽象觀念。而是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事實“遭遇”。
  龐福左錘一著之差失去机會,此錘忽然變成全無作用的廢物。只剩下右錘飛施掃砸,連攻三招。
  但龐福的“流星錘”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簡直有如玩具?
  冷見愁用最簡單的側身縮頭等動作,就躲過金光燦爛耀眼的右手錘。
  外人看來后面這几下搏斗根本是儿戲,全無生死拼搏意味。真正關鍵在于龐福“左手錘”失去作用。
  龐福忽然騰出雙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所劈。
  沉重名貴值錢的流星錘則雙雙高飛半空,但并非遠遠飛走。因為龐福不是拋棄雙錘,卻用口咬住鏈子。而在雙錘高飛的剎那間,雙手連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兩顆大錘迅疾落下攻砸冷見愁后背兩側。
  出形似“儿戲”場面忽然變成慘烈凌厲雷霆万鈞的攻勢,這一剎那間,時間好象停頓不動。因為人們心中很難立刻接受消化此等激變形勢。
  但情勢又突然改觀,時間不發“停頓”,因為一道光華划出“時間”“空間”的瀑流軌跡。
  “速度”本來就可以改變“時間”“空間”。近代相對論己證明達一點。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冷見愁手中“春夢劍”划出的光華,令人徹底扭轉“時空”的觀感,根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過之事。
  兩支瓜大金錘以及龐福奇詭凌厲的雙手擒拿,比起突然閃耀的劍光。前者慢慢好象剛學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則有如世上最擅跑的健將。
  剛會走路的小孩不但動作慢,而且蹣跚不穩。
  劍光震開兩顆瓜大金錘,每個金錘破剖為兩瓣,掉向遠處。
  龐福雙手攻勢亦同時被劍光震開,每支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血未流出。
  劍尖老早抵達龐福胸口,只須向前送出,不必太多,龐福此生就宛如一場“春夢”,消散無蹤。
  不過冷見愁劍勢沒有移動,他的姿勢連人帶劍簡直天然生成,簡直多少年以來就是這樣子。“自然”极了。
  龐福苦笑道:
  “冷見愁,為何不殺死我?”
  冷見愁道:
  “兩支拇指已經沒有的人,何須殺死!”
  龐福這時才感到奇疼徹骨,但還能夠提气運力兩手交互點住穴道,止住流血。
  冷見愁道:
  “我出劍時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雜,有的簡單。”
  龐福道:
  “你出出劍到用劍抵住我要害,連眨眼都來不及,那能尋思苦想?更不能想了‘很多’的事。‘”
  冷見愁道:
  “你可能不相信。不過我有過很多次經驗。如果出劍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會覺得并不快,足夠‘時間’想事情。也能隨心所欲切割任何‘空間’。”
  龐福用心想過,才道:
  “我不懂。”
  冷見愁道:
  “我也不懂。”
  龐福道:
  “你不懂什么?”
  冷見愁道:
  “你?”
  龐福忽然舒展眉毛恢复笑容,頓時變回慈祥親切的“彌勒佛”。
  他道:
  “莫說你不懂,連我自己也不懂得自己。”徹骨攻心的傷痛居然不能影響他,這個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冷見愁道:
  “你使我感到危險,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卻還不及。‘毒龍一現’胡不凡狠毒有效。但這胡不凡也沒有此等可伯味道,你卻有。為什么?”
  龐福的笑容忽然“凍結”,雖然仍是笑著,但顯然內心情緒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絕對笑不出。甚至連哭也不能。
  冷見愁道:
  “龐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訴你,我出劍時想過一些事。其中一件不可殺你。因為你已經變成‘風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樹,濃蔭下紅木交椅和羅漢床。但你卻是一切的靈魂。”
  龐福總算“解凍”,深深歎一口气,道:
  “冷見愁,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不能活在世間,我把那幅書送你。”
  那幅書不但是當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畫。最重要是畫中人物景色正如冷見愁所形容:安靜富裕的庄院,平坦寬廣的院場,婆婆老樹濃蔭廣飾,而青磚地使人更感清涼。坐臥其中的“彌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靜。“時間”“名利”等等都消失意義。
  冷見愁道:
  “謝謝,十五年來第一次有人答應送我禮物,我實在很感謝。所以我不想繼續用劍抵住你胸口。否則大滑稽太可笑了……”
  冷丸愁不但收劍歸鞘擱在一邊,還洒些藥水于龐福傷口。藥很決靈驗有效,龐福馬上就全無疼痛。
  他們甚至分賓主在交椅落坐,一個侍婢送上香茗。龐福頹然道:
  “現在別說殺人,連茶杯也拿不動了。”
  冷見愁捧茶啜飲,沒有一點慚愧不安。忽然問道:
  “兩個侍嫡只剩下一個,她在何處?”
  龐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見愁顯然明白一切,釋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這個名字。”
  龐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殺之訊,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點燃一根藥引。”
  冷見愁道:
  “原來這片青磚底下埋了炸藥,數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間任何高手。”
  龐福道:
  “這一個婢子叫小鳳,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連樹上小鳥也可以哄下來。”
  冷見愁又恍然道:
  “她的長處是盡其所能用言語留住我,當然她必可達成任務。因為炸藥爆炸所需時間不必長久。”
  龐福道:
  “十息就足夠,几句話的時間而已。”
  冷見愁又啜兩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無須憂慮勾漏山。要憂慮的是血劍會。”
  龐福歎一聲,道:
  “我知道,亦准備接受如此下場。只不過當‘時刻’來臨,卻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見愁道:
  “我希望早些見到血劍最厲害的殺手,但我又知道最厲害的決不是‘木魚’姚本善。”
  龐福惊訝得几乎彈起,道:
  “你知道木魚姚本善?你認識他?”
  冷見愁道:
  “我還知道‘煙雨江南’嚴星雨住在此庄。”
  龐福象石頭一樣緊閉嘴辱。冷見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雖然暗神仙‘燭影搖紅’秦聰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無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魚姚本善之名?
  冷見愁又道:
  “你打算叫誰?姚本善?抑是嚴星雨?”
  龐福緩緩道:
  “嚴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見,只有姚本善。”
  冷見愁道:
  “當然要見,因為我非問他一句話不可。”
  “木魚”姚本善只有三十多歲,瘦削面孔冷峭如冰。身子挺立,雙手長垂及膝,既靈敏柔軟而又穩定。
  他那對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見愁心中隱秘。但冷見愁不在乎。根本姚本善連他面上那層迷霧都看不透,何況心事?
  他們在敞闊曠郎的廳門內見面,兩邊壁下設有兵器架,刀槍劍戟光芒閃閃,想來此地必是龐家庄的練武廳。
  “木魚”姚本善道:
  “冷見愁久仰了。”
  冷見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說你想問我一句話,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夠。”
  冷見愁道:
  “一定能夠,因為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請說。”
  冷見愁道:
  “我站在園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脫俗凡塵罕見。連我未見過他們面目,也不禁油然而生欽佩眷愛。但你呢?你當時想什么?當你拔劍時他們惊慌嗎?”
  姚本善露出回憶神情,在別人面前他決不肯分心回憶。但冷見愁不要緊,因為他是冷見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還很樂意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見愁問道:
  “你一點不猶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來我殺人据絕一切感情。二來他們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們。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認為‘死亡’才是永恒?”冷見愁輕歎一聲。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實不必懼怕。你可曾听說‘死人’有痛苦煩惱么?”
  冷見愁道:
  “沒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過?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結束一切歸于消滅?”
  冷見愁道:
  “我想過。”
  姚本善道:
  “你不覺得我說話矛盾?”
  冷見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現象。任何觀念或事物本身都會有反面因素或种子。當你肯定這一件,你同時已否定別的。一把很鋒利名貴長劍雖然真真實實握于你手。但此刻本身含有毀坏种子,此刻遲早銹蝕坏掉。”
  姚本善尋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來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時亦己含有毀坏的种子。”
  冷見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這种說法這种道理對我沒有用處。”
  冷見愁道:
  “當然沒有用處。”
  姚本善道:
  “不論貧与富,得意或失敗,你的日子都過得快樂?”
  冷見愁點點頭又搖搖頭,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論對現實生活并無幫助作用。”
  冷見愁道:
  “的确如此。不過,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尋。”
  兩人沉默一會,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尋。”
  冷見愁聲音微帶譏嘲或不滿,道:
  “用什么方法?殺人?”
  姚本善道:
  “殺人只不過是我的職業。每一次行動任務都沒有是非善惡可言。”
  冷見愁收斂譏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過廣東的廣州府,認識一個遠從西洋來的的教士。他只信一個神,很虔誠。每天祈禱贖罪。如果做錯事就忏悔。”
  冷見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沒有了,還有什么呢?”
  冷見愁道:
  “既然如此,殺人者明知不對,明知是罪惡,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禱多次,起床一次,每餐食前一次,就寢前一次。如果我情緒不對勁,還會多加一次。”
  他見冷見愁听得留心并且有深思冥索表情,顯然冷見愁真的在“找尋”。
  因此姚本善忽然熱心起來,又道:
  “祈禱的主要內容第一贊美和感謝神,因為他賜給食物和一切,第二承認与生俱來的罪,諧他寬恕,請他指示應行之路。”
  冷見愁徐徐踱一個圈子,回到他面前,才道:
  “姚本善,我羡慕你。堅定的信仰能使枯萎的恢得和生机,頹喪者得到力量,貧窮者富裕,痛苦者快樂。”
  姚本善道:
  “的确如此。”
  冷見愁道:
  “各人緣遇不同理想各异。我羡慕是一回事,我所要求又另一回事。你開始祈禱吧。”
  姚本善道:
  “不必,我早就祈禱過。我希望有出戰机會。我渴望能与最近崛起江湖的傳奇人物決一死戰。冷見愁,你很了不起,只不知你尚有何畏懼?”
  冷見愁道:
  “多謝褒獎。我的畏懼不少,當然不是死亡。”
  姚本善泛起會意的微笑。
  冷見愁又道:
  “舉例說我逃避感情,你呢?”
  姚本善頷首道:
  “完全正确。感情源出于欲望,卑劣虛浮不實在。由于‘祈禱’,我已能控制和舍棄很多种感情。”
  冷見愁歎口气道:
  “跟你談話很舒服,沒有廢話,卻有深度。是經過千錘百煉億万磨煉換得來的。”
  姚本善道:
  “我也一樣。但我比你幸運,因為我還有一次机會。”
  冷見愁大感興趣,問道:
  “誰?”
  姚本善道:
  “一個女尼,很年輕,只有什余歲。但她懂得很多。可惜我非殺她不可。”
  冷見愁道:
  “血劍會連沙門中人都不放過?”
  姚本善道:
  “很抱歉,在現實中很多事我們都無法可想。”
  冷見愁道:
  “不對,你應該有法可想。”
  姚本善怔一下,想一會才道:
  “對,我只不過沒有堅持已見。唉,那個女尼使我留下极深難忘印象。她很了不起,從容恬靜,死亡好象回家而已。”
  冷見愁道:
  “這一點很多人做得到,苟燕燕程士元也一樣。”
  姚本善道:
  “區別很大,苟、程這一對認為死亡就是‘永恒’。他們可以永遠一起永不分离。他們以‘欲望’為基礎激起他們的勇气承擔一切,面對死亡亦不惊懼。但那女尼并不。是什么理想信念支持她呢?”
  冷見愁道:
  “祈禱也是她而對一切都不惊懼原因之一。你必定知道,每种宗教都有祈禱,只不過形式方法不同。佛教的禪定,功效和祈禱一樣。甚或過之。”
  姚本善忽然陷入沉思之中,很久才道:
  “冷見愁在我身上已浪費不少唇舌時間。老實告訴我,你門的何在?”
  這是一針見血的問題,“搪塞”沒有一點用處。
  冷見愁道:
  “第一點,我也在‘追尋’。真理有的很近,但有時很遠。而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獲得的是否‘真理’。
  姚本善道:
  “還有呢?”
  冷見愁道:
  “第二,血劍會十余年來已成為最种秘之‘謎’。解答可能在你身上,但仍然可能不是。”
  姚本善道:
  “我是血劍會十三當家排行第七,你想知道什么?”
  冷見愁道:
  “那就不必問你。因為血劍會的主腦一定不會多過兩個人知道。你排行第七,還差一截。”
  姚本善的笑容突然變得很苦澀,道:
  “對,說得對,我還不算最核心人物。”
  冷見愁道:
  “不關武功強弱,我想。而是因為你一直追求‘真’和‘永恒’,所以有些秘密,似還是不知道的好。”
  姚本善眼睛發直,想了一會,才道:
  “很有道理。”
  冷見愁道:
  “說不定我是血劍會的老大。而我特地來查察你知道多少秘密。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一切秘密,你會告訴我。因為我与眾不同,對不對?”
  姚本善忽然沁出冷汗,這眉毛都濕透,應道:
  “對。”
  冷見愁道:
  “你看我象老大么?”
  姚本善盯視他出頭到腳再看兩遍。其實一早已仔細瞧過觀察過,再看不會有新發現,不看亦不會遺忘任何一點。
  忽然他以堅決聲音道:
  “你有遺世獨立但高華閒适的气度。又有堅忍孤詣象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偉大的殺手,卻不是以殺人賺錢的殺手。”
  冷見愁笑一下,道:
  “那么我不會是你們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遲疑,道:
  “你不是。”
  冷見愁道:
  “對,我不是!”
  兩人沉默一會,冷見愁又道:
  “你已扳回一陣,我們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來他們在言談中已經交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堅決辯認冷見愁是否血劍會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徹底輸敗。
  冷見愁隨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長刀,歎口气道:
  “可惜不是天絕刀。”
  姚本善立刻大地步出廳,一忽儿就回來,執著一口長刀。
  那刀形古朴,刀鞘泛閃銀光,還鑲有寶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貴罕有的珍寶。但整口刀看來仍然饒有‘古朴’之意。
  冷見愁接過那口刀,拍拍刀鞘,道:
  “久違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誰知道呢?”
  姚本善道:
  “冷見愁,務請全力賜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日不能見識你生平絕藝,活下去全無意義。”
  冷見愁道:
  “你放心,對任何人我都敢偶爾大意一下。但對你‘飛仙劍侶’正反劍掃蕩天下群魔,求敗不能。我冷見愁算什么東西,豈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住,道:
  “求敗不能。啊,好一個求敗不能。冷見愁,你如何想出這等形容詞?据說敝先祖神仙劍侶攜手游天下,數十年間簡直是‘求敗不能’,我今日只有一點遺憾。”
  冷見愁道:
  “你有遺憾?”
  姚本善道:
  “遺憾的是与你竟是敵而非友。”
  冷見愁歎口气,道:
  “我老早已經遺憾這件事。對了,姚兄,你可知道天絕刀刀刃兩面銘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
  “當然知道,一邊銘著‘一刀在手’,另一邊是‘快意恩仇’。”
  冷見愁道:
  “今日此刀定當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煙雨江南’嚴星雨可能很忌憚你的正反劍,但我不是嚴星雨。”
  練武廳(好寬敞高大的地方)內灰漠漠有點陰暗。
  他們講不少話費了不少時間,他們互相吸取對方說話中的經驗和智慧,有如貪婪的螞蟻吸血水不厭。
  彌勒佛似的龐福突然間走進來,道:
  “兩位既然尚未動手,請注意現在什么時間?”
  姚本善道:
  “申未左右,怎么了?”
  冷見愁道:
  “殷海走了?”
  龐福道:
  “是,他悄然离去。我万万想不到他還能活轉過來。”
  冷見愁道:
  “我根本沒有對他怎樣。只不過在他四周布下种种強力解毒藥物。他一身劇毒才受不了。換了別人,一點事都沒有。”
  他停一下又道:
  “股海在日后必然先找我,贏了我之后才輪到你,龐庄主,你最好祈求神佛保佑我長命百歲。”
  龐福道:
  “冷見愁,我們雖然是敵而非友,但我不止佩服你簡直崇拜你。我龐福能活几天還不曉得,卻有一個心愿,只要和你冷見愁喝一次酒,死亦瞑目。”
  他打個哈哈,又道:
  “死算得什么?”
  姚本善冷冷道:
  “你只請冷見愁喝酒?”
  龐福道:
  “當然連你也請。姚七當家,你知不知道十三位血劍會當家之中,你算是最有人情味的?”
  冷見愁道:
  “其他的人豈不是比魔鬼還可怕?”
  龐福道:
  “也不見得,被你擊敗扭斷三根手指的‘毒龍一現’胡不凡,是血劍會的巡查使者,直接向會主大哥負責。他跟誰都談得來,為人和藹可親。但他比魔鬼還可怕。”
  姚本善道:
  “如果我告訴你胡不凡根本听我命令行事,你信不信?”
  龐福道;
  “真的?”
  冷見愁道:
  “似乎很多惊人消息都值得干一杯,龐庄主,弄一桌酒菜要多少時間?”
  龐福吃一惊,道:
  “你們真的能一齊吃喝?”
  冷見愁道:
  “有什么希罕?吃喝之后要講排命娶离別都無分別。”
  姚本善道:
  “這句話我不敢說出來而已。”
  龐福仰天打個哈哈,但忽又長長連歎數吉,道:
  “老了,之了。唉,我居然為一點小事而感動不已。我的心一面流淚一面流血。只有老人才會如此軟弱。”
  冷見愁道:
  “你肯在我們面前講出真話,更值得喝一杯。”
  酒席費時甚短。不過菜肴卻普通粗糙。酒也只是上酒——鄉下人自己釀的。
  他們連干三大杯,吃一點菜。然后龐招首先道:
  “粗菜劣洒不成敬意。兩位只怕不慣。”
  “木魚”姚本善道:
  “我無所謂。”
  冷見愁道:
  “你平日也吃這种菜喝這种酒?”
  龐福道:
  “是。”
  冷見愁道:
  “如此可見得你真心款持之情。龐庄主,干一杯!”
  觥斛交錯,三人已不知喝了多少杯。
  姚本善舌頭已經大了,話都講不清楚。
  龐福卻依然象一尊“彌勒佛”,胖大的肚子和藹笑容好象能包容天下眾生的苦惱和悲哀不幸。
  冷見愁越喝得多,面上迷霧越濃。他象遺世獨立之人,冷眼看著世間。卻永遠不讓自己投進去。
  但他忽然發現一個道理,永遠保持清醒的人,注定勞碌辛苦。
  因為這一夜冷見愁跟姚本善同睡一房。姚本善時時酣睡,冷見愁卻盤膝打坐到天亮。雖然冷見愁老早就習慣辛苦堅危的生活,打坐七日七夜都不在乎。但要比起姚本善,顯然就很不幸了。
  姚本善末醉之前說過,如果有冷見愁在旁邊還不趁机醉一場的話,只怕永遠都沒有“醉”的机會了。
  這話以前有人說過,冷見愁記得很清楚。是小鄭。
  別人都很信任他,連性命都可以托付。可是冷見愁自己呢?
  曙色把窗紙染成灰白,房內依然黯黑溫暖。冷見愁走出院子迎著曉風,深深吸口气。清冰新鮮空气從鼻子選人丹田,令人精神大振。牆腳一只石竹好些花蕾張開花瓣,飽滿清新,迎接新的一天來臨。
  但冷見愁等待什么?刀?劍?血?死亡?
  場景忽然回到練武廳內。
  姚本善,背上一支長劍腰間一支長劍,象冰雪堆砌,全身散發出慘凍寒冷。
  對面不到五步有一個,就是冷見愁。
  這一刻終會來臨,就象黑夜過后必是白天。酒醉過后必會酒醒。
  冷見愁注視手中“天絕刀”,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他自知先用此刀极為不智。如果為了取胜目的,天絕刀与別的刀并無不同。但他曾公開宣布過,天絕刀從前在刀王蒲公望手中是出鞘殺人取命永不空回。但在“冷見愁老爺”手中要更上一層樓,只斬下一支手指。
  境界越高越困難,危險加倍增加。這就是冷見愁自知“不智”理由。
  但“危險”卻是命運表現方式之一。冷見愁既然抗掙命運要超越它,焉能逃避危險?但上述的理由是否冷見愁給自己出難題的全部原因呢?
  其實冷見愁可以用暗器輕功;特异成就的內功以及毫無限制的殺著。要殺死姚本善一定辦到。但只限于斬斷一支手指,就是武學上一大難了。
  難題的真正意義就是“死亡之險”。
  冷見愁扔掉刀鞘,然后就那樣子凝立如石象,沒有特別架式,亦沒有疏懈大意。反正他就是那樣子站著。
  奇怪的是他的冷漠程度似乎更甚于“木魚”姚本善。
  兩人只對峙片刻,姚本善己模出冷見愁更多特异之處。他發現冷見愁一方面既有如万戰聲石甚至山岳河川,從有宇宙以來就存在于世上,永不可搖撼改變。另一方面又朦朧飄渺,宛如虛無中的精靈。
  一個人怎能同時兼具“有”無”兩种特質?
  姚本善一生出劍無數次,不論對付真正敵人或是假想敵。出劍絕未曾遲疑惶惑過。
  現在卻第一次感到遲疑惶惑,如果一定要他出劍先攻,攻向何處施展何式才絕對不錯?
  說話回來要他固守不動,又應該用何招式才守得絕對不失?守到几時?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人間任何變化价位都不能改變它的步調。
  時間永遠最分平。舉世無變絕代美人,功勳彪炳戰無不胜名將,吟風弄月詩人騷客,最平凡數量最多的民眾。在“時間”之前人人平等。
  姚本善右手正劍早已出鞘;劍刃一直閃動血紅惊悸光芒。忽然血紅褪色,有如鮮血在空气中凝結慢慢變為紫黑,失去活動跳躍鮮明色澤。
  相反的“天絕刀”古朴稍厚的刀身精光越盛越強烈。仿佛生命漸趨成長成熟,青春光輝煥發耀眼。
  冷見愁此刻要一刀斬下姚本善頭,易如反掌。胜負之勢已定,神仙也挽回不了。
  但冷見愁要斬斷的是‘手指’而非‘頭顱’。飛仙劍侶傳下的正反劍极盡“陰陽”秘奧。能生化天地万物,亦毀滅万物。一陰一陽之謂“道”,劍道到此境界到高無上,本已無可擊破無可取胜。而姚本善,眼力腕力臂力腰力亦俱致上乘。但是“精神”修養上仍有懈可擊。
  最堅固的提防只要有一個缺口,便會崩潰做成無可挽回災劫。
  姚本善有這個缺口,所以冷見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但堅固的堤防硬要從不是缺口處開個缺口,問題便變得复雜危險無比。
  兩人又對峙一陣,外表上全無變化。兩個人都紋絲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眨。
  到這個階段,庄主龐福忍不住沖入廳,大叫道:
  “罷手,兩位暫且罷手。”
  冷見愁微微一笑,遲開兩步。
  姚本善透口大气,忽然全身汗如雨下。連眼睫毛都聚滿汗珠。
  只有冷見愁才退得出扣緊的對峙戰局。如桌他不動,姚本善一輩子也不敢松馳。
  龐福眼中顯出怒气,凝視著冷見愁,道:
  “你明明贏了,為何尚不出刀?”
  冷見愁道:
  “我等第二個机會。”
  龐福道:
  “什么机會?”
  冷見愁道:
  “本來快等到了。本來讓事實告訴你真相最好,可惜你插手弄亂局面。”
  姚本善极用心想一下,道:
  “冷見愁你錯了。
  冷見愁道:
  “可能是你錯,而不是我錯。”
  姚本善道:
  “我左手‘反劍’雖然越來越難權出。但就算這樣發展下去,你等到我的确不能拔劍,我最多也不過斷一支手,絕無生命之險。”
  他停一下,又道:
  “但如果你早點出手,我血濺五步非死不可。”
  龐福沉重長歎一聲,道:
  “冷見愁,我果然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
  冷見愁道:
  “知道就好,不必再提。”
  姚本善道:
  “你們在說什么?”
  龐福道:
  “冷見愁用天絕刀,曾聲明更上一層樓。不殺人只斬斷一支手指,如果我知道其中极微妙區別。當然我不會瞎攪和。”
  姚本善怔一下,凝神眸思。當他尋思之時,誰也不惊憂他。因為他的樣子一看便知正在思索一個极嚴重又“公平”地取絕的問題。
  終于他說道:
  “冷見愁,我想祈禱。”
  冷見愁當然不阻止防礙,龐福則顯出一頭霧水表情。
  姚本善走入房間,跪于窗前,雙手合拿交叉十指,低頭瞑目。“主啊,雖然路已行到盡頭。但我仍然衷心感謝以往一切。主啊,求你賜我勇气賜我指示。因為另一條路漫長而艱辛崎嶇……”
  祈禱的詞句清晰地傳入兩位武林高手的耳中。姚本善的彷徨疑惑和軟弱一面,好象白紙黑字一樣現在他們面前。
  每個人探心中的軟弱,已注定的失敗,將來未知之恐懼,誰能不例然動容?誰不了解?
  忽然,姚本善回到廳中,舉起左手。
  鮮血淋淋,手掌上五指少了一支拇指,所以看來很刺眼,簡直怵目惊心。
  天空陰云密布,大白天也灰暗模糊。連接兩天大雨,不但四處河流漲滿,同時每條路泥泞濕滑,難行得令人討厭。
  孤獨的足跡迤邐穿過寂寞的山谷荒野。
  小鄭低頭查看一下,道:
  “是冷見愁的足跡,如假包換。”
  小鄭沒有恢复原來面目,仍然是個老人家打扮。他易容之術甚精,沒有人會覺得他不是“老頭子”。
  据小鄭自己說,扮做老頭子有很多好處。年輕姑娘們絕不會對他猜忌防范,別的人對他也總是念著年紀一大把而容易原諒或忽視。
  跟閻曉雅徐小茜雪婷三個年輕美麗女孩一齊上路走江湖,的确不是賞心騁怀樂事。尤其你如果是年輕小伙子,絕對只有‘苦’而無‘樂’。
  三個美女任先其一,都能教每個男人流下饞涎。
  但三個湊在一起,任何男人都“頭痛”。
  徐小茜最少話最溫柔,但她不出聲則已,一開口小鄭就忙累個半死。
  雪婷沒有事,平常很好。但若是忽然情緒波動或是受到小小刺激,她罵人的話以及無理的法子干奇百怪。幻想力最丰富之人,亦要為之膛目結舌自認遠遠不如。
  但最可怕的最頭痛的還是閻曉雅。她一直不表示任何意見,不露出絲毫心事。
  她越是深藏不露,你就越為之煩惱頭痛,你們說向東走,她跟著。你們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改向西行,她亦跟著。全無怨言,亦不評論。
  小鄭和閻曉雅拾擋三年之久,當然對她脾性很了解。以往閻曉雅偶然會沉默并對任何事情都無意見。但只是偶而而且時間不長。決無此次堅決沉默下去的意思。
  她為何用濃濃的沉默包裹自己?是不是迤邐穿越荒山地那一行孤單的足跡?
  陽云沉暗天气使人感到永遠是在昏幕中,縱然才不過正午,卻不出想起“蜡燭”“洗澡熱水”“丰富晚餐”等等。當然最要緊的是一張干淨舒适寬大的床了。
  總算已路越最荒隙最難行的地區,崎嘔荊棘濕泥泞泥等,暫時拋向腦后。
  連小鄭也透一口大气,自言自語道:
  “有些地方簡直連蒼蠅都活不下去,但居然還住有人,真是奇怪之至。”
  那些小村庄他們當然不肯歇腳,而現在前面不遠一個市鎮居然略有規模,屋宇連綿,看起來起碼有上千戶人家。
  小鄭又道:
  “那是安居鎮,附近百余里內最大最繁榮的市鎮,飯館旅店等百肆俱全。衣帽鞋襪花粉都買得到,甚至有兩家棺材舖。”
  每個外表都相當狼狽,鞋子濕透以及濺滿泥土,連身上也有泥土。褲裙邊勾破挂裂,頭發蓬亂污穢。
  除了冷見愁這种奇怪的人,誰也不會選這條路。
  他們很不幸跟隨這個奇怪的人,所以只好吃許多不必要的苦頭。
  小鄭自言自語道:
  “吃飯最愉快最愜意,几個香噴噴小菜,一大碗面條或熱辣辣的白飯。做神仙也不外如此。”
  他這几天已習慣用這种奇特方式,征詢大家意見。
  最麻煩別扭的是雪婷,專門抬杠生事。如果徐小茜小鄭閻曉雅任何一個人出主意,她多數會推翻否決。
  所以徐小茜微微地笑,閻曉雅則不置可否。
  雪婷道:
  “我餓死了。”
  小鄭道:
  “那就決定先吃飯。”
  雪婷道:
  “不對,先投店。”
  小鄭怔一下道:
  “對,先投店。”
  雷婷道:
  “不對,先買點鞋襪衣物替換。”
  小鄭苦笑道:
  “有道理,如果冷見愁居然還在此處,那就更理想了。”
  雪婷道:
  “我們本是一直暗中跟蹤他。現下碰上他有何好處?”
  小鄭道:
  “我也不知道。”接著又喃喃道:
  “叫冷見愁嘗嘗這种滋味,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小鄭喃喃自語,聲音模糊不清,所以雪婷她根本不知他說什么。好在他喃喃自語慣了,故此雪婷也不追問。
  雪婷道:
  “我們等你。你先去查探過。客棧關好房間,我們才入鎮。”
  其實每次打尖吃飯投宿等都是由小鄭先安排妥當。
  小鄭去后,雪婷道:
  “哼,痢哈姬當然要跑腿辦事,還要勤快忍气……”
  閻曉雅皺起眉頭瞧她。
  雪婷瞪大雙眼反盯她,眼中閃耀著狂野挑戰光芒。
  徐小茜道:
  “小鄭至少极擅長跟蹤之術;如果沒有他,只怕很難找到冷見愁蹤跡。”
  閻曉雅首先移開目光,避免与雪婷對視。
  雪婷本想乘胜追擊。但心中也真怕翻臉后小鄭和閻曉雅离開而無人帶路。再說平時有個小鄭出气解悶,有人伺候一切,路上的确方便得多。所以終于收回挑戰的目光。
  徐小茜道:
  “閻曉雅,其實你大可攜帶小鄭离開我們。你何須遷就我們?你何須忍受著一切?”
  閻曉雅小嘴動一下,還未說話,雪婷已道:
  “我知道,他想我們三個一齊見到冷見愁,然后看看冷見愁的反應選擇。”
  這個女孩心直口快說話沒有忌憚。一下子把大家心中的猜疑和欲望全挑出來。
  徐小茜道:
  “我卻杯疑,冷見愁在我心中,真有如此份量?”
  “有的!”她心中有個聲音回答。冷見愁除了用銳利目光刺透黑紗,看過她全身每一處肌膚之外,此人還有說不出的魄力,使人根本不能忘記。
  閻曉雅深深歎息一聲。她的想法是否和徐小茜一樣?
  雪婷大聲道:
  “冷見愁就是冷見愁,當然与別人有些不同之處。但你們都沒有見過世面,碰到一個男人就神魂顛倒傻頭傻腦。哼,冷見愁一定暗暗得意好笑。”
  所謂“世面”自然是指跟男人發生關系。
  閻曉雅疑惑地望著她。徐小茜解釋道:
  “雪婷認識不少男人,曾有過較為密切的往來。”
  雪婷道:
  “何必說得如此文雅。我不喜歡藏頭藏尾。干干脆脆說,我跟很多男人上過床,就這么回事。”
  閻曉雅大吃一惊,打破沉默,道:
  “真的?為什么要說出來?”
  雪婷道:
  “那些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重視。你為何重視?為了不被別人講閒話?為了不被一般人觀念排斥?為了伯男人不真心愛你?”
  閻曉雅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雪婷又道:
  “其實你和徐小茜老早不被世俗觀念接受。漂漂亮亮的小娘們儿卻殺人不眨眼,誰敢要?”
  小鄭回來帶路。他的敏銳觀察力已發覺三女都怀有心事,都悶住一肚子气。因此他連多一句話都不說。
  鎮內有一條長街,所有商店排列兩邊。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頗有繁盛熱鬧气象。
  街上行人大多數是鄉下人,所以一些斯文的讀書人,穿著考究的富家子弟,很容易辯識出來。當然她們更惹人注目,每間店舖都因為她們經過而暫停一切買賣交易。
  她們先選購鞋襪衣服,其實每個人都有小包袱帶著替換衣眼,但都沒有晒干。
  客棧不大卻相當干淨。掌柜店伙小廝所有的眼睛都睜得又圓又大。曉得他們干這行的見過不知多少人物,但這三個美女雖是垢面篷首身上很多泥跡,仍然能使他們瞧得發楞。
  因此當三女各自洗抹更衣時,掌柜的就撩撥小鄭閒談,想從小鄭口中得知三女來歷。
  等小鄭也梳洗出來,不禁暗暗好笑。因為客棧前院的飯館忽然生意奇佳坐滿落人。其中大部分是本地人,個個整齊干淨。有些正襟危坐似是商議正事。有些東張甘望,簡直食不知味。有几個人淺斟低酌搖頭擺腦談詩論文,一望而知他們有“長飲”的決心。
  最當中一張方桌居然空著,顯然留給小鄭和三女使用。
  小鄭當然不客气,跟掌柜要几個小菜,卻有意挑剔一番。
  因此這一頓飯雪婷、徐小茜、閻曉雅都吃得很舒服。不但菜好飯熱,連碗筷全是新的,甚是洁淨。
  由昨天下午直到今天中午,勞累污垢以及复雜心情,使她們由肉体疲倦變成精神厭倦。
  正因如此,這頓飯特別好吃。“餓則易為食”這句話古諺永遠不錯。
  雪婷用纖美的白嫩兩支手指捏裂竹筷,撕出一小截做牙簽之用。她雖是很野,但剔牙齒時仍然會用右一支手遮擋張大的嘴巴,動作甚是优美。
  許多人顯是瞧得久了,直到雪婷美麗卻銳利的目光逐一瞪視,才吃惊地垂頭或轉開眼睛。
  雪婷不高興地道:
  “小鄭,你看見沒有?”
  小鄭道:
  “我看見了。”
  雪婷道:
  “一個人送一個耳光好不好?”
  小鄭訝道:
  “你問我?我的話你從來听不進,為什么問我?”
  雪婷道:
  “不問你問誰?”
  小鄭道:
  “至少還有兩個人可問。”
  雪婷道:
  “我才不問她們。”
  小鄭知道她會錯意,道:
  “此鎮的人很奇怪,很多人家都不燒飯。”
  雪婷大感惊訝,道:
  “真的?”
  徐小茜道:
  “小鄭沒有騙你。你也瞧見的,這儿吃飯的都是本地人。”
  小鄭道:
  “對呀,除非大家都有不燒飯的習慣,否則哪儿來這么多本地人上館子?”
  雪婷不覺失笑。她的笑容加上徐小茜的笑容,宛如春回大地般百花忽然盛開。所有的人都瞧得呆住。也因此整個店里突然變得寂靜無聲。
  小鄭壓低聲音,但因為很靜之故,几乎人人都听見。他道:
  “要打耳光有兩個人一定要先問問,但我想他們一定不同意。”
  雪婷換上怒色,站起身腰道:
  “誰?你說。”
  徐小茜忙道:
  “別誤會,不是我。”
  連閻曉雅亦輕聲道:
  “也不是我。”
  雷婷准備沖突准備對付的正是這兩個人。但忽然全部落空,不覺愣了。
  小鄭道:
  “那邊牆角一個。靠門口一個,那是獨自來吃飯,都是外地人。又都是搭人家桌子混棄本地人。”
  雪婷眼睛一轉都看見了,她頗有閱厲經驗,自是不會弄錯,
  兩個都是年青人,絕不超過二十七歲。角落那個外表斯文面貌端正,但眉宇間一股凶悍沉郁之色。門口那個很粗壯,短打裝束。除了驃悍狠斗味道之外,亦隱隱透出一股沉郁。
  由于雪婷叉腰望去,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用落那個青年身上。
  他回顧一眼,大部分目光被他碰回去。只有雪婷等人例外。
  雪婷甚至還特地向他瞪瞪眼睛。那青年雙眉動一下,動作很細微難以看見。但行家眼中已知產他曾經想站起來。
  不過他不但沒站起,反而垂頭俯首。
  他為何不敢站起身?害怕雪婷?抑或念她女流之輩不愿生事?
  雪婷大聲道:
  “奇怪,酒杯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遇見淨看酒杯不看人的男人。哼,一定不是男人。”
  有些人發出笑聲。雪婷忽然覺得正在罵連四。所以忘了理會旁人笑聲。又大聲道:
  “凡是藏頭縮尾都不是男人,不敢拔刀更不是男人。”
  人人皆知雪婷罵哪一個。另一方面提到拔刀雪婷怒火直冒。連四那小子含羞忍辱比懦夫還不如。但后來卻為閻曉雅拔過兩次刀。拔一次刀還可說是偶然,可以說是因為緣湊巧。但第二次拔刀意義就不尋常了。
  但雪婷作夢也想不到連四拔刀,根本与閻曉雅無關。
  連四只為冷見愁拔刀,可是此類男人的感情感受,雪婷永遠不會了解。
  雪婷气得向閻曉雅瞪眼睛,忽然道:
  “拔刀呀,懦夫,躲在酒杯里難道能過一輩子不成?”
  她罵的恨的是連四,但那青年卻忍受不住,霍地站起。
  他身材欣長,儀容端整。
  他隨手從桌底模出一口連鞘長刀,砰地重重擱在桌上。杯盤碗碟碎裂不少,菜汁洒水飛濺。飯堂內鴉雀無聲,人人愣愣望住那口長刀。
  雪婷轉眼望去,只見那青年沉郁凶悍表情更濃,身子挺得畢立,軒昂中含有狐獨凄涼之慨。
  她忽然心中一軟,這樣當眾辱罵叫誰能忍受?當日連四可不是一怒之下走出雷府拔刀擊潰“五行神箭”么?”
  那青年用沉著卻顯得忍气抑忿聲音道:
  “在下葛沖之。姑娘,在下當眾懇求你。”
  所有的人都傻了。看他樣子的确不似無膽懦弱之輩。他怎肯當眾向一個女孩投降求饒?
  雪婷心更軟了,放柔聲音應道:
  “不客气,你想怎樣?”
  和緩柔軟的聲音使气氛立刻松弛,靠門口的粗壯青年站起身,他不高約摸只有五尺六七,但非常健壯結實,驃悍之气真能令人感到忌憚畏懼,這种好勇斗狠之徒最好敬而遠之。
  粗壯青年怒聲道:
  “我叫王勇。葛沖之,你何以低頭乞怜人?人頭落地也不過碗大的疤。”
  葛沖之不作聲,一直凝視雪婷。
  雪婷望向王勇,打從第一眼望去早知道此人粗豪好斗,所以奇怪他何以也有一种沉郁之色?這個心粗勇狠之人果然忍不住跳身子了,此是他本色,不足為奇,奇怪的仍是他眉宇一股沉郁悲涼。
  雪婷道:
  “一個個來,王勇,你當然不肯与葛沖之聯手。所以先安靜坐下,等一會輪到你。”
  王勇一定想不出應答反駁理由,默然坐下。
  葛沖之才緩緩道:
  “姑娘,在下想懇請指示解答一個疑團。在下的刀藏于桌下,自問無人得知,但你何以得知?”
  雪婷沖口道:
  “是連四”她的真意指的是連四不敢拔刀使她印象深刻得不可拔,所以忽然把葛沖之當做連四,不覺提到“拔刀”,她何曾曉得葛沖之將長刀藏在桌下?
  葛沖之訝然道:
  “連四,他也來了?”
  雪婷道:
  “沒有,但他曾告訴我此中訣竅。如果你有一把刀藏在桌底,坐姿肯定与平時不同。”
  葛沖之恍然道:
  “原來如此,多謝姑娘指教。”
  雪婷暗暗好笑。指教什么!根本是她隨口編造,女性的天生就有偽裝和說謊的天才。(比起男人而論)
  故此她隨口編排,卻塢甚是合情合理。
  葛沖之拿起長刀,拍拍刀鞘,仰天長笑一聲,道:
  “連四拔刀訣听說天下無雙,武林近日為之轟動傳說。在下已經听得多了,今日見不到連四,相信見到姑娘也一樣。”
  雪婷美麗的眼睛一瞪,道:
  “胡說,連四算什么東西。他是他我是我。連冷見愁的天絕刀我也不在乎……”
  粗壯驃悍的王勇大叫一聲跳起身,道:
  “冷見愁的天絕刀你也不在乎?吹牛吹牛!”
  徐小茜忽然插嘴,她的聲音向來溫柔得使人心軟,語聲人耳字字清晰無比。
  她道:
  “王勇兄,你見過冷見愁?”
  王勇道:
  “沒見過。”
  徐小茜道:
  “冷見愁若在此地,一定很感激你。不過,這位雪婷姑娘卻識得冷見愁,她的話當然并非全無根据。”
  王勇一愣,道:
  “她認識冷見愁?唉,我要是見過他,死也瞑目。”
  雪婷道:
  “為什么?冷見愁有什么了不起?”
  王勇道:
  “近兩個月天下武林人人談的是冷見愁說的是冷見愁。這等人物不見一面豈能甘心?”
  徐小茜道:
  “冷見愁連四都值得一見。很多人想見他們,卻都不怀好意。人怕出名豬怕肥,冷見愁連四有了聲名,人人想擊敗他們,尤其是年青好手。”
  葛沖之道:
  “怪只怪沒有修養的人太多。”
  王勇道:
  “不對,誰不想擊敗他們一夕成名?葛沖之難道你不想?”
  葛沖之苦笑一下,道:
  “從前會想。但現在的我己不是從前的我。”
  王勇啊一聲。忽也歎气道:
  “我也是。原來你……”
  葛沖之道:
  “其實去年此時此地已見過你。只不過你沒留意而已。”
  王勇又長長歎口气,咕通一聲坐下去,差點將堅牢的板凳坐斷。
  徐小茜美眸一轉,柔聲道:
  “好了,如果沒有坏心歹心,雪婷姑娘或者肯替你們介紹冷見愁連四認識。”
  雪婷坐下來喝杯茶,道:
  “徐小茜,你幫他們,為什么?”
  徐小茜壓低聲音道:
  “他們有很大的麻煩痛苦。問題都出在這安居鎮地方上。你說奇怪不奇怪?”
  雪婷道:
  “當然奇怪!”
  閻曉雅道:
  “安居鎮芝麻豆點大的地方,莫非也有古怪?”
  小鄭此時才接口道:
  “一定有。第一點此鎮總共不到一万人口,又不是在往來要道。但客棧有兩家之多,裝修設備都不錯。第二點,此鎮一個月能死几個人?怎能支持兩家棺材舖?”
  三女都怔一下,各自尋思。
  他們其后交談聲音很低很小,所以店內己恢复飲酒食肉的喧嘩聲。
  小鄭顫巍巍起身出去。三女為了等他,直等到其他客人走盡,只剩下葛沖之王勇二人,才見小鄭回來。
  葛沖之王勇各自把著酒壺,不停喝酒。悶酒特別易醉,看來他們已有几分酒意。
  雪婷埋怨道:
  “小鄭,你去了很久知不知道?”
  小鄭道:
  “很對不起,真對不起。”
  雪婷道:
  “此鎮有古怪,但我們自己也有事。走好不好?”
  小鄭道:
  “還是趁早上路的好。咱們自己的事要緊。”
  徐小茜欲進反退,道:
  “對,別人閒事我們才不管呢!”
  雪婷搖頭道:
  “不對,我們不管的話永遠不會有人管。此鎮偏僻得很,誰會經過?”
  徐小茜道:
  “莫忘記冷見愁早已經過。他不管我們管么?”
  雪婷道:
  “你不想管你走,我非留下不可。”
  閻曉雅在她灼灼目光下,只好表示意見,道:
  “我無所謂,管就管。”
  小鄭道:
  “我們當然留下看看怎么回事。葛沖之使的是鬼頭刀,兩邊鞘筒各插一口短刀,可能是黃山派年青高手,已得該派‘兩手三刀’絕技。”
  徐小茜道:
  “有道理。王勇亦有點來頭。絕不是普通的練家子。”
  小鄭道:
  “他腰間鼓起一塊,卻不似軟鞭,莫非是軟劍?”
  徐小茜道:
  “此人有一身橫練,雖然尚未練到不怕刀劍利器加身地步,但有橫練工夫而又使用軟兵刃的話,南方只有九江奇胜門。橫練是鐵布衫,兵刃是‘鉤刀鐵鏈’。”
  小鄭道:
  “如果王勇真是奇胜門弟子,葛沖之是黃山弟子,則這兩個人本身實力和背景都不可輕傷。他們有何麻煩痛苦?”
  徐小茜道:
  “任何人休想從他們口中間出隱情真相。我們想知道的話.須從別人別處下手。”
  小鄭搖頭道:
  “也不行。我找過掌柜伙計,銀子花了一百兩,又差點割斷他們喉嚨,一切手段都榨不出隱情。”
  無怪他去了那么久!雪婷登時很原諒他,說道:
  “你很能干。但我們干脆詢問他們豈不更直接了當?”
  徐小茜輕輕道:
  “江湖上從未听過安居鎮。如果他們肯泄露一點口風,安居鎮絕不會藉籍無名。”
  閻曉雅道:
  “看來這兩個男人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所以我們就算能擊敗他們,恐怕仍然落空。”
  雪婷向她瞪瞪眼睛,道:
  “廢話,胡說,哼,他們敢不說么?你試過沒有?”
  對于她這种挑戰口气神情閻曉雅老早習慣了,閻曉雅也老早決心不与她沖突。所以歉然一笑,道:
  “好,好,我本來,愚蠢不懂事。你說怎么辦我們就照做。”
  雪婷發聲不出。俗語說“仰手不打笑臉人”的确有點道理。這馬掌無論如何打不下去,如果對方含著笑容。
  徐小茜微笑道:
  “雪婷,你還記得徐良嗎?”
  徐良年輕英俊,是“煙波万頃”徐無理的獨子。武功高強而又聰明机智。
  但他連一招都使不出,被徐小茜雪脖拿下,象捏糯米粉團一樣隨便搓弄擺布。
  雪婷眼中一亮,道:
  “當然記得。此地這兩個家伙年紀跟徐良和林火土差不多。”
  徐小茜道:
  “如果你肯親自出手,以你家傳絕學,他們都有大大懈隙可乘。”
  雪婷道:
  “就這么說。我出手。”
  小鄭忙道:
  “姑娘們,不可使用強硬手段。”
  雪婷道:
  “怎么了?我打不過他們?”
  小鄭道:
  “在下非是此意。但世上有些人吃軟不吃硬。方法如是用錯反而大大刺手。”
  雪婷道:
  “難道叫我衷求他們說出隱秘?哼,不通之至。”
  小鄭避免与她正面爭辯,道:
  “這兩個人雖然不同一路,但卻有共同之處。例如他們年紀不大卻都武功扎實得很。他們脾气很了解某种情勢。他們去年都來過此地……”
  雪婷听得便了,連徐小茜也佩服道:
  “小鄭你真行,我只瞧出一點而已。”
  小鄭道:
  “跟冷見愁一比我就變成傻瓜。請勿夸獎我。”
  雪婷道:
  “那也不見得。”她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說什么,又道:
  “照你看該怎么辦?”
  小鄭道:
  “他們還有一點相同,而是最奇怪的。那就是他們身上都帶有价位不匪的金銀珠寶。”
  三個美女都出現惊异神色。
  徐小茜道:
  “這點果然很奇。”
  雪婷道:
  “這就算賺到錢也不必通通帶在身上。”
  閻曉雅居然開口,道:
  “莫非他們無家可歸亦沒有可信托的朋友?”
  說到無家可歸時,她眉宇間不覺露出憂郁之色。
  小鄭道:
  “一個是鼎鼎有名的黃山派大弟子。一個奇胜門的首座年輕高手,就算無家可歸亦不至于沒有知心好友。”
  大家都反复尋思。根据分析而得种种現象。葛沖之王勇現安居鎮必有一個相同原因。又由于都不是窮鬼,偷盜搶劫一定不可能。
  雪婷是“行動派”,想不邁就想不通。移步走到葛沖之對面坐下,道:
  “葛沖之,請我喝一杯。”
  葛沖之抬起含有酒意眼睛,惊訝不已,道:
  “我敢情是听錯了?”
  雪婷道:
  “我本來不想對你凶,我跟別人嘔气而已。”
  葛沖之赶緊去拿杯子,給他斟滿,舉杯道:
  “多謝你原諒我失禮。”說罷連干三杯。
  雪婷道:
  “你酒量很好,我這人很好胜,不能教你吃虧。”也連干三杯。
  說到“酒量”卻是很奇妙的話題。有些人酒量明明很好,偏要裝模作樣拼命裝不行。有些則太過夸獎結果每喝必醉,有些人看對手而定,碰到男人就保留實力以便到最后一下灌倒對方,而對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卻逞英雄杯杯見底,不知不覺灌自己。
  至少年青人容易被女孩子灌醉。葛沖之年紀還輕,所以不久已于了十八杯。
  輪到徐小茜過來,雪婷則走到王勇那邊。使他不必再用艷羡的目光瞧望。
  但葛沖之王勇雖然后來舌都大了,有點語無倫次。但秘密仍不肯透露。
  雪婷徐小茜一走開,他們都伏在桌子上睡著。這邊三女和小鄭低聲商量。
  雪婷道:
  “沒錯,他們去年此時來過此地。前年也一樣。但不肯說出原因。”
  徐小茜道:
  “他們都有很沉重的心事,很痛苦的煩惱。嚴重得不敢提到‘前途’‘理想’等等。”
  小鄭道:
  “這些資料表面上不算什么,其實极為重要。以他們的年紀脾气,怎肯年复一年于某時來到某地?他們非是懦弱消沉之土,何以不談前途理想?可見得必有某种痛昔隱衷,使他們不敢想將來。”
  他停歇一下,又道:
  “在下趁便又出去查過。此鎮許多做小買賣的人對于外客很習慣,一點不奇怪一點不好奇多問。有些人話中不覺透露此鎮的确每天都有外路人前來,住几天就走。都很大方舍得花錢,所以他們很歡迎。卻也不敢多嘴問這問那,因為那些外路人大多很凶。”
  如果享葛沖之王勇二人做樣本,的确如此。
  小鄭又道:
  “此鎮地方相當大,最酉邊有一戶院深屋大,還有一座三層高的樓閣。叫做隱賢閣。主人梁老員外,現下很少出門亦不管事,里外都由梁大公子二公子管理。”
  雷婷道:
  “隱賢閣梁家敢是有問題?”
  小鄭道:
  “目前還看不出。因為梁家樂善好施,擁有很多店舖和田地。租地很平直,又時時周濟貧苦人家。”
  雪婷道:
  “既是如此車嗎提他?”
  小鄭道:
  “梁家請了很多武師,門禁森嚴。另一方面又組織全鎮七八百年輕力壯的人,免費練習武技,隱隱成為地方上一支武力隊伍。
  雪婷道:
  “梁家有野心想造反?”
  徐小茜道:
  “大概不至于此。但如果有人想動他們,就算千儿百兵丁亦未必得手。若是人少,那些武師已經足夠。”
  小鄭道:
  “要是我很有錢又有很多仇家,梁家這個辦法最好。”
  閻曉雅忽然道:
  “我想查一查葛沖之王男的脈息。”
  大家都很奇怪,雪婷起身先行;拍拍葛沖之肩頭道:“喂!別睡了。”
  葛沖之咿咿唔唔聲中閻曉雅拉起他一支手,三指指尖搭落脈門“寸關尺”部位。
  她們裝作拉葛沖之起身,接著又如法拉扯王勇。
  無奈那兩入都沒有回醒(其實已被點了睡穴)。他們回到座位繼續密商。
  徐小茜道:
  “你看法如何?有沒有結論?”
  閻曉雅道:
  “有,他們若不是脈門某處被制,就是受藥力所制。總之不妥,否則以他們的体魄和內力,絕不會五十杯之內醉成這等模樣。”
  大家想一會,小鄭道:
  “好象已查出不少痕跡。既然他們之問有許多共同點,我們亦可由此下手。”
  雪婷道:
  “快說出來听听。”
  小鄭道:
  “他們身上都帶著珠寶金子,我們全給拿過來,瞧他們反應就知。”
  雪婷道:
  “不好,很容易發生誤會。”
  小鄭道:
  “我們盡量讓此鎮之人曉得正在追查葛王二人之一人,相信必有奇怪之事發生。”
  雪婷又搖頭道:
  “也不好。打草惊蛇,最怕蛇不出來,更難找了。”
  小鄭道:
  “余下只有一法。我們嚴密監視盯住他們,尤其是晚上。”
  大家商議結束,采取監視之法。
  葛沖之王勇后來各自自房睡到次日中午。吃早點時候大家公開碰頭。
  葛王二人各各獨占一桌,雖然曾交談過,竟不坐在一起。
  葛沖之雙手揉揉太陽穴,滿腔頹喪煩惱。直到雪婷在右側坐下來,他不覺吃一惊。
  他眼中這個女孩子明艷照人。實在難得遇見。但也正因此故使他更感懊喪。
  他的沉郁之色打動雪婷心弦。她柔聲道:
  “不舒服?睡得不好?”
  葛沖之苦笑道:
  “三年前我絕不相信會不舒服,會睡得不好。”
  他抬頭望住雪婷,忽然羡慕地道:
  “你從來沒有心事沒有煩惱?”
  雪婷道:
  “誰說沒有?”
  葛沖之道:
  “對,煩惱人人都有,只不過大小不同而已。”
  雪婷道:
  “男人真可怜,有煩惱不敢講,更不敢象女人一樣大哭一場。”
  葛沖之道:
  “正是如此。”他感動得說不出話。雪婷如此美麗又如此了解体貼,她簡直是天上下人間的仙子。
  雪婷道:
  “既然你很煩惱,最好直接面對煩惱設法解決。有人告訴,‘痛苦’本身并沒有什么,只不過你去想它而你就越感痛苦。”
  葛沖之道:
  “可是有些痛苦卻是實實在在,我想或不想仍然存在。”
  雪婷道:
  “對,這是事實。如果你不能面對而解決它,你可以想法子逃避。”
  葛沖之道:
  “痛苦与煩惱一方面是實實在在存在于外界,同時又存在心里。誰能逃到‘心”不能及的地方?”
  雪婷凝視他一會,才道:
  “你一定痛苦很久,才想得如此深刻透徹。命運真可怕,任何人必定會有這种奇异感覺。”
  葛沖之但覺得她聲調目光都能使他打開心扉,可以赤裸相見。
  這种奇异感覺他這輩子第一次發現,深心中既快樂又很不安。是否每個人一生中必定會有這种奇异感覺?
  他深深歎口气,道:
  “命運的确可怕!不管你相信与否,順從或反抗,畏懼或漠視,年輕或年老,總之你仍在命運支配中。”
  雪婷道:
  “以你的年紀而又專修武功的人,居然想這么多。真叫人不敢相信。你知道,大多數練武的小伙子似乎缺乏頭腦拳腳刀劍就是一切。”
  葛沖之道:
  “你才令人惊异,我以后永遠不敢輕看女孩子。從前的想法荒謬可笑之极。任何男人在你面前必有此感。”
  雪婷道:
  “不一定,在一些人面前我簡直變成傻瓜。”
  葛沖之道:
  “誰?听說冷見愁簡直就象魔鬼一樣,怎么,是不是他?”
  雪婷腦海中泛起冷見愁。
  她不能欺騙葛沖之,只好點點頭,道:
  “但第一個人是我祖父。還有連四。”
  為什么提到“連四”?她話一出口就覺迷惑。
  不久以前連四在她心目中仍是懶漢懦夫一名,但現在居然成了英雄成了偶象?
  葛沖之歎口。气,道:
  “三年前我可能不自量力要跟他們斗一斗。”
  雪婷道:
  “現在你不敢?”
  葛沖之道:
  “對,不敢。不過卻与武功無關。”
  雪婷道:
  “那是為什么?”
  葛沖之停頓一下之后,才道:
  “說出來別笑我。現在的我既無雄心壯志,武藝也不如人家,同時對人生看法做法都不同了。”
  另一邊徐小茜正与王勇正在閒談。
  徐小茜道:
  “從九江到此地要走多久?
  王勇道:
  “七八天。”忽然一怔,道:
  “我會說過從九江來的?”
  徐小茜道:
  “沒有,但除了九江奇胜門,沒有其它家派武功是橫練加軟兵刃。”
  王勇道:
  “你還知道些什么?”
  徐小茜道:
  “沒有了,啊!還有一點。我知道你煩惱痛苦。”
  王勇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你也有痛苦也有煩惱。”
  徐小茜道:
  “我明白,有些痛苦會傳染。”
  她的溫柔和聰明諒解,加上花朵般笑話,宛如春日和風薰醉千万游子。
  王勇看得痴了。之后,忽然用寬厚結實手掌握住她白皙細手,誠懇地道:
  “你們最好离開,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知。”
  徐小茜任他握住手掌。感覺有點奇异,亦很陌生。因為她自長大以后,手掌從未被男人握過。
  她輕歎一聲,道:
  “如果你的痛苦有人能幫得上忙,我愿意替你找來。那怕用哀求或者綁架方法。”
  王勇道:
  “沒有人能幫忙,連冷見愁都不行,”當他忽然發覺自己的手還緊緊握住人家的手,連忙放開道:
  “請別怪我。”
  徐小茜道:
  “冷見愁也不行?我不信。”
  王勇道:
  “有些事不是武功能解決的。”
  徐小茜道:
  “但他除武功外,醫藥之道亦是當世無雙。”眼角瞥見對方微微動容,又道:
  “當世醫藥之道亦解救不了心病。如果你有心病,只有心藥方醫得。古人這樣說過,是不是?”
  王勇喃喃道:
  “對,心病還須心藥醫。原來冷見愁精于醫藥之道。”
  但冷見愁上一次見到徐小茜,并沒有提到她所中“絕毒”,當然也沒有提到出手解救。徐小茜想到此事,心都涼了。
  冷見愁肯出手救常青,為何不肯救我?
  如果冷見愁認為彼此毫無交情時,何以毫不猶豫接受我一千兩銀子拿了就走?
  王勇突然道:
  “你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唉,我一直以為你如此美麗姑娘,絕對不會有心事有煩惱。”
  徐小茜道:
  “不論是人或事情,從表面上看往往得不到真相。”
  王勇道:
  “只不知姑娘的煩惱困難我能不能幫忙?”
  徐小茜忽然泛起惡作劇念頭,道:
  “當然可以,”
  王勇忙道:
  “請告訴我。”
  徐小茜道:
  “有一件關系及我哥哥死活的事,只要有錢就可以解決。”
  王勇道:
  “錢?要多少?”
  徐小茜道:
  “沒有一万也得八千。”
  王勇又笑一下,但笑容忽然淡。
  徐小茜道:
  “這數目不少,所以你不必感到為難。”
  王勇道:
  “數目不算大,但不能馬上給你。”
  徐小茜道:
  “我明白,你不必為難。”
  王勇解釋道:
  “我身邊現成有三万兩,但晚上就要用。所以不能馬上分給你。”
  徐小茜不說其它話,只道:
  “我明白,你先辦你的事。”
  王勇道:
  “你哥哥要用一万兩最遲几時?”
  徐小茜歎气道:
  “也是今晚。”
  王勇瞪大眼睛,道:
  “莫非他跟我一樣?今晚?”
  徐小茜道:
  “對,今晚。他自己有几千兩。我已幫他湊七千兩,其實一万兩之數還不夠。但可能獲得緩期。”
  王勇咬牙切齒尋思。面上表情一時豁出性命要价,一時衰頹要放棄任何掙扎。
  他必定受創深刻,被命運折磨既久且多。否則以他年齡凡有逆境必能奮力抗拒,必定不會有“放棄”之想!
  徐小茜歎口气,道:
  “對不起,其實我不需要錢。”
  王勇一愣,道:
  “真的?”
  徐小茜道:
  “我開個玩笑。誰知這個玩笑開得如此拙劣。使你受到傷害,對不起。”
  王勇道:
  “但愿只是個玩笑,真的?”
  徐小茜道:
  “真的,我卻忽然很擔心,擔心你的問題。”
  王勇道:
  “你知道?”
  徐小苦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必須付人家三万兩銀子,這數目很大,事情必定很嚴重。如果人家怀疑我和我的朋友,而你卻跟我談了許久,你怎生辯白呢?”
  王勇道:
  “這……我不知道。我根本沒想到。”
  徐小茜道:
  “我幫得上忙嗎?”
  王勇道:
  “誰也不行。”
  徐小茜道:
  “好,我們等會就走。明天在合肥見。我記得有家客棧叫做遠悅,記住。”
  雪婷成績也不錯,探出葛沖之的錢財亦于今夜付出。但和徐小茜一樣,雪婷感覺出太多對葛沖之不利,所以不敢多問。
  因此徐小茜的廬州之約大家很贊成,等葛王二人事情過后查明內情再想辦法。似乎最穩當最有利。
  他們聚集在雪停房間商議。小鄭搖頭道:
  “只怕我們此去合肥路上會出事。”
  雪婷道:
  “出什么事?”
  小鄭道:
  “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關就是。”
  徐小茜道:
  “出點事也好,至少多些線索。”
  小鄭道:
  “但明槍易躲暗劍難防。人家用什么手段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多可怕?這可不是開玩笑事情,大家說是不是。”
  閻曉雅難得插嘴,問道:
  “冷見愁走那一條路?”
  小鄭道:
  “一個婦人三個做小買賣漢子都看見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說不定游水游過巢湖。這個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誰也猜不遠。”
  閻曉雅道:
  “如果我們往合肥,豈不是要兜個大圈子才跟得上冷見愁?”
  小鄭道:
  “難說,說不定冷見愁突然轉回合肥,不過他多半會奔向舒城,經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江南。”
  閻晚雅道:
  “我們從合肥到舒城也一樣,路好走,遠不了多少。”
  小鄭逐一瞧過三女面色,歎口气道:
  “好吧。既然你們都不怕多生枝節麻煩。我小鄭怕什么?”
  路很好走,尤其最近下過雨,塵土不大。行人不多,因為安居鎮僻處一角,距离合肥雖然只有一天路程。卻很少往那邊走。
  他們沒有坐車乘轎。但步行速度快過車轎,甚至快過騎馬。
  中午沒有休息,也沒有露出疲倦。立到未時才休息一下。
  歇腳的地方只是路邊一座涼亭,有人賣茶水點心。旁邊不少高大老樹投下濃陰,岔路過去不遠有個小村落。雞鳴犬叫隨風傳到。
  一片宁靜有如世外桃源,其實很多鄉村都有這种恬靜閒遠景致。
  雪婷嘴巴咬滿干糧,忽然道:
  “住在鄉下也很好,至少可以了卻很多煩惱。”
  徐小茜指指心窩,道:
  “煩惱在這儿,人住何處都一樣。”
  雪婷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卻見附近枝葉問小鳥跳來躍去。空中也有鴿子飛過,老鷹在更高處盤旋。
  她忽然記起冷見愁,道:
  “你們誰知道黃昏那一种鳥歸巢最早?那种最遲?”
  大家都楞住,誰也不會留意過這個問題。就算想過也很難弄得清楚。
  雪婷開心笑起來,道:
  “最早是鶴鳥,接著是聒噪的烏鴉,然后是麻雀、畫眉,最后是燕子,這時天已經黑了。”
  人人都露欽佩之色,尤其是向來居住城市的徐小茜,她道:
  “你真了不起。我永遠想不到年年回來筑巢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是夜歸人。”
  小鄭道:
  “這种口气很象冷見愁。他也懂得最多,你們淡起來一定很有意思。”
  雪婷朗笑一聲,道:
  “這話根本就是冷見愁說的。”
  大家都笑起來。不過雪婷的笑聲有點不對勁,很快就變成呻吟,還抱住肚子。
  閻曉雅眼睛盯住賣茶老人。口中說道:
  “我們都沒有喝茶,只有雪婷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雪婷呻吟聲,惊訝瞧著。接著還走過來道:“小姑娘怎么了?敢情是受涼或是吃坏肚子?”
  并無任何證据使老人脫嫌置身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絕不是老人弄的手腳。都覺得他沒有嫌疑。但雪婷這般校樣,難道受涼而至?又莫非干糧有古怪?
  雪婷呻吟不久,忽然昏迷。
  徐小茜用一件外衣舖地,讓雪婷躺著。低聲道:
  “必定茶水有問題。閻曉雅,你負責看住雪婷,小鄭,你負責亭外四周以及來往道路。我專門對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已動手煮水。
  老人道:
  “等水開了沖紅糖老姜,或者對那小姑娘有點用。”
  徐小茜道:
  “你賣茶多久了?”
  老人道:
  “唉。十几年了。”
  徐小茜道:
  “你貴姓?”
  老人道:
  “我姓郭。”
  徐小茜道:
  “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著涼感冒。”
  郭老太茫然望她,道:
  “不是嗎?那是什么?”
  徐小茜很用心觀察對方眼神,但見只有昏花衰老,毫無神采。當下道:
  “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們根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誰?”郭老丈全無惊訝之色,卻歎口气,道:
  “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徐小茜心中一震,面上可絲毫不敢露出形色,柔聲道:“魔鬼?你知道你認識么?”
  郭老丈道:
  “不認識,但我知道。我己活了七十多歲,奇怪的事見得多了!”
  徐小茜道:
  “你見過很多奇怪事?有沒有象現在我那朋友一樣的?”
  郭老丈道:
  “當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年輕很可愛,對不對?”
  徐小茜微感迷惘,道:
  “對呀。你看她夠不夠年輕漂亮呢?”
  郭老丈道:
  “夠,夠。就是太夠了才出毛病。以往無數次發生這种事,都很年輕英俊。但女孩子還是第一次。”
  徐小茜道:
  “這儿常常有這种事儿發生?被害生病的人后來怎么樣?”
  郭老丈道:
  “后來一定有人幫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徐小茜恐怕赫走什么似的輕聲問道:
  “你知不知道來幫忙弄走的人是誰?那儿來的棺材?”
  郭老丈道:
  “棺材當然是安居鎮的安樂長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道:
  “來幫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來的人。”
  徐小茜道:
  “魔鬼是誰?”
  郭老丈可有點不高興了,道:
  “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見到?”
  徐小茜忙道:
  “對,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來的?”
  郭老太道:
  “凡是安樂長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徐小茜惊訝得嘴也張開,楞一下道:
  “為什么?安樂長生店是魔鬼開的?”
  郭老丈道:
  “不是不是。安樂長生店老閣徐胖子是安居鎮土生土長,絕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約是十五年前吧?他夢見形態很可怕的魔鬼要他開一片棺材店。那魔鬼說要收很多很多軍車手下。”
  徐小茜道:
  “十五年來安樂長生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
  “有時候很多,一天死好几個人。但有時十天八天沒有一件生意。”
  徐小茜道:
  “如果每個月都有生意,十五年來魔鬼已死了很多軍卒手下了吧!”
  郭老丈道:
  “安樂長生后生意比吉祥長生店生意好得多。每個月都有三五單生意。我告訴你,死的都是外路人。”
  徐小茜道:
  “象我們?”
  郭老丈道:
  “對,全是二十几歲三十不到的小伙子。”
  徐小茜提出一個最嚴重的問題,道:
  “那些人既然死了,又是外路人無親無故,誰出錢買棺材?”
  郭老丈道:
  “這些人身上多少有點錢。要不然尸首送到安樂。徐胖子開單子找梁善人要錢就是。任何人有困難找到隱賢閻梁善人家,一定解決。”
  水已經煮開,老人沖了一杯紅糖水。
  徐小茜問道:
  “有用嗎?你試過沒有?”
  郭老丈面上皺紋變得更深更多,慢慢道:
  “沒有用。每次都幫不了忙。”
  徐小茜走回雪婷身邊,只見她面色慘白,气息奄奄昏迷不醒。這時任何人提議任何急救方法絕不會被拒絕。
  但紅糖水一點用處都沒有,這是郭老丈自己說的。
  他可能只懂得此法。所以每次用同一方法急救。
  閻曉雅瞧見徐小茜眼色,所以暗中倒掉紅糖水姜,卻裝出喂雪婷慢慢喝光的表情。而徐小茜則走出亭子与小鄭商量。
  徐小茜說完一切后又道:
  “你看郭老人可疑嗎?”
  小鄭道:
  “難說得很。表面上全無可疑。”
  徐小茜道:
  “魔鬼要收軍卒手下的傳說,十五年來深入人心,想必附近所有市鎮鄉村的村民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小鄭道:
  “對,這种手法很高明巧妙。”
  徐小茜道:
  “雪婷可能救不活,你看怎么辦?”
  小鄭道:
  “如果發生這种慘劇,我們一定替她報仇。”
  徐小茜道:
  “找魔鬼報仇?”
  小鄭道:
  “東洋忍耐術有很多借重神鬼利用人們迷信心理的方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隱賢閣是不是最可疑目標?”
  小鄭道:
  “最明顯最可疑的往往是最無辜的。”
  徐小茜道:
  “報仇之事慢慢再談,當務之急是雪婷,希望能救活她。”
  小鄭道:
  “閻曉雅已用手勢告訴我,絲毫瞧不出毒性,只能肯定雪婷并不是感冒受涼亦不是中暑而昏迷不醒。”
  徐小茜道:
  “我也瞧不出。其實我們對毒藥一門多少有點認識。既然連我們亦全然瞧不出頭緒線索,只怕凶多吉少。”
  小鄭垂頭歎口气,道:
  “在下亦有這种想法,不敢說出來而已。”
  雪婷雖然蠻橫愛管閒事生閒气。但她是心地善良的。樣子又美麗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明不白死于此地。這种仇恨痛苦無人忍受得住。
  徐小茜輕聲而己万分堅決地道:
  “宁可不追蹤冷見愁,一定要弄明白雪婷這件事。救不了她就替她報仇。”
  小鄭道:
  “閻姑娘和我正都這樣想。”
  徐小茜道:
  “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亦有過‘十万魔軍’的傳說。但那是發生在北方翼南。据說這种探‘中流抵柱’孟知秋的得意弟子‘秋月明鏡’范真,也送了性命。范真其實已是北方直錄兼山東河南總攏頭,勢強力大,鹿下高手如云。‘十万魔軍’一連串神秘命案雖然偵破。但只是表面上,同時也送了范真一命。”
  小鄭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万魔軍,听來很邪很可怕,難道真有邪魔鬼怪要招十万名軍士?”
  徐小茜道:
  “此案出頭到尾充滿神秘,究竟如何世上的人只怕知道很少很少。目前安居鎮發生的事,當然不敢肯定是‘十万魔軍’案。不過其中似乎很有牽連有脈絡終可尋。如果真是二十余年前‘十万魔軍’案再度出現,我們恐怕無法偵破。”
  小鄭低聲道:
  “我們雖然勢力遠不及從前的‘秋月明鏡’范真。但我們也有特長非他所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
  “況且‘十万魔軍’至今不過暗算雪婷姑娘而已,究其實未有名人手筆給我們看到,怕他何來?”
  徐小茜沉吟道:
  “只不知葛沖之王勇兩人情形如何?”
  小鄭道:
  “明天就知道了。”
  徐小茜皺起眉頭。奇怪的是凡是美麗的女孩子,笑也好顰也好都別有動人美態。
  小鄭移開目光喃喃道:
  “我很不幸跟你們走在一塊的。喚,我太不幸了……”
  如果他不為了避開徐小茜迷人艷光,他就不會看見“郭老丈”發楞樣子。那老人肯定為徐小茜楚楚動人神態發愣,他既然已七十多歲,還會被少女迷住?
  小鄭用蚊子叫的聲音說話,徐小茜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道:
  “万万不可改變你的神情。小心听著……”
  徐小茜維持使人怜惜動人心弦的表情。
  小鄭說了一些話,忽然走回涼亭探看雪婷,然后閻曉雅也听到小鄭蚊叫的聲音。
  不久,閻曉雅和徐小茜調換位置。
  現在閻曉雅裝出黯然神傷樣子,向天空輕輕低歎。
  她的位置正好讓郭老人面對著,所以郭老人拾眼就瞧得見。
  小鄭和徐小茜在他后面吱吱喳喳談論雪婷的問題。
  所以老人可以毫無顧忌,而閻曉雅卻另有美態,清麗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卻比蓮花多一份嬌艷風姿。
  任体男人看見,就算沒有非非之想,亦會貪婪欣賞一番。你能對一朵清麗又嬌艷的蓮花視若無睹嗎?”
  當然誰都不能,郭老人也不例外。
  小鄭蚊叫聲鑽人徐小茜耳朵,道:
  “瞧,老頭子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子卻凝定不動,顯得正全神貫注瞧著姑娘。”
  徐小茜點點頭。小鄭又道:
  “我們快走,這條線索万万斷不得。”
  太陽已略略偏西,气溫反比中午略高。好些樹木都有點無精打采,似是畏懼驕陽炎威。
  蟬嘶此起彼落熱鬧得很,偶然傳來數聲山鳥嬌啼。
  但在和平宁靜中,卻含蘊著冷酷無情殺机。起碼雪婷一條性命已靠近鬼門關。
  合肥很大很繁榮,但也很朴素。已經略見昏暮,點燈人家不多,可顯得此城居民很儉省。
  當然做生意店舖燈火輝煌,所以大街上很明亮。遠悅客棧也在大街上,店內兼做飯館的大廳更是燈火通明。
  雪婷躺在柔軟床上,依舊昏迷而又全身冰涼。如果不是尚有呼吸一定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投店時只有徐小茜和雪婷,因為小鄭閻曉雅半途中相繼不見了。
  徐小茜构出一個小包裹,打開來有一撮干糧和一個小瓷瓶。
  片刻間房門響起叩門聲,有人道:
  “姑娘,大夫請來啦。”
  那大夫姓王,据說是世代儒醫。有兩撇小胡子,穿著舉止倒也斯文。
  他切過脈翻過眼皮又扳開雪婷嘴巴,看過舌頭。
  徐小茜默默等候。王大夫想一會才舉目望住徐小茜,道:
  “這位姑娘六脈微弱而又紊亂。但眼舌呼吸皮膚等又顯示生机強固。此是陰陽調而不凋,五行相克而又相生之象,學生行醫以來還是第一次遇見。”
  徐小茜明徹目光緊緊盯住他,柔聲道:
  “能救或是不能救呢?”
  王大夫忽然愣住,半晌才定過神來。只要是男人而又面對如此明艷美麗容貌能不心神招醉?
  徐小茜又柔聲道:
  “錢不計較。如果要多請几位大夫會診更好。王大夫,請盡快盡你所能救活我這個可怜妹子。”
  王大夫用奇异眼光瞧她。又用同樣眼光看看雪婷。
  徐小茜不作聲,除了焦急表情外,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她曾是江湖上一流人物。如果女性要選出強人的話,徐小茜必可當選。
  她能忍耐等候,任何惡劣痛苦情勢煎熬下都忍得住。甚至她自己前途幸福和性命等交關之事,她都能忍受等候。
  那王大夫奇异的眼光泄露不少秘密。專業醫生即使面對數千百人死亡場面,也能冷靜盡力做份內之事。莫非王大夫根本不是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圖?
  王大夫突然用耳語般聲音道:
  “你快走,走得越快越遠就越好。”
  接著提高聲音道:
  “唉,這位姑娘看來,病人膏盲沒得救了!”
  徐小茜向他眨几眼以報以感謝的目光。口中大聲道:
  “大夫,常言道是醫者父母心,請想想辦法,我妹子今年才十七歲……”
  說話時把桌子上瓷瓶和干糧推近大夫。瓷瓶內是“茶”從那郭老人茶壺內倒出來的茶。
  她用請求的手勢求王大夫幫忙,又指桌上物事。
  王大夫拿起干糧嗅嗅,搖了搖頭,郭老丈的外表談話以至他那干枯滿是老眼昏花肢板,顯示他無辜不知情。他一定是被人暗中利用,尤其是他的外形以及真不知內情,故此絕對不被人起疑心防范。
  幕后人心計极工手段毒辣已對證明。莫非真是“魔鬼”要組織這軍隊?
  王大夫說些謙辭的話,接著一面暗暗用手搖后面說:“姑娘,說起這等奇難病症,本城上余大夫周大夫最拿手,你轉諧他們可能還有救。叫店小二去請就行,他都認得。”
  徐小茜向他到了一福表示感謝,塞一錢銀子作為診金。王大夫本不規收錢,但又怕多說話無益,歎口气就走了,
  雪婷既然只剩下一口气,小命去了一大截,徐小茜反而不必太顧忌,把她獨自留下亦不須太牽挂,她眼珠子一轉,決定了進行步聚。
  首先叫小二來,埋怨几句后便提到余大夫周大夫兩人來會診。
  店小二似乎提不起勁,道:
  “小的知道這兩位大夫。”
  徐小茜道:
  “他們醫館怎么走法?我去請。”
  店小二忽然有了精神,道:
  “姑娘自己去?讓小的去跑腿就行了。”
  徐小茜道:
  “不,我自己去才顯得恭敬誠意。”
  店小二扳耳撓腮的推托一會,才把地址走法詳詳細細地告訴她。
  臨到徐小茜出門,店小二忽然用耳語道:
  “快去快回,祝你順利。”
  不等徐小茜有所反應便一溜煙走了。徐小茜心中明白,連店小二在內共有兩個人受迫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亦可見得必有人暗中監視,王大夫店小之才如此小心謹慎。余大夫醫館就在大街上,很近。此時是黃昏,但醫館內燈火通亮,還有不少病人。
  徐小茜立闖病診室,別人還來不及阻止,她探頭瞧一服,就走出醫館。
  漂亮女孩有很多好處,沒有罵她。除好奇外對她的奇异行動也沒有如何反應。
  周大夫醫館也相距不遠,徐小茜也微笑自若地走入診症室,病家以為她是病家家人。
  另一張書桌后有個年級人增減用藥名稱說出,由年輕人抄下此一醫案。
  病家問一些話后終于出去。徐小茜輕拍年輕人一下,道:
  “下一位人等一下。”
  年輕人听話得很,立刻象泥雕木呆立不動。他當然想動因為他連這個聲音极悅耳迷人女孩子的面龐都沒瞧見。但可惜全身麻木僵硬,心中清楚而硬是不能動彈。
  周大夫居然面色不改,道:
  “哼,點災手法很高明,你想干嘛?”
  但當他瞧徐小茜兩眼之后,忽然神色完全緩和。甚至柔聲道:
  “你貴姓?你的問題并不急在這一陣子。”
  徐小茜道:
  “我姓徐,大夫你果然很有眼力。”
  周大夫道:
  “我先看完脈才敢說話。”
  徐小茜道:
  “好,但不在這儿。請到悅遠客棧。我歇在那邊。”
  周大夫道:
  “但外面還有病家,他們都等了很久。”
  徐小茜道:
  “叫他們再忍耐再等一下,大夫,請跟他們講一聲。我求求你。”
  周大夫望望呆如木雞的年輕人。又充份感覺出徐小茜溫柔卻极為堅決語气。如果不順從她,只怕也遭到被點住穴道的命運。他歎了口气,道:
  “好,咱們走。”
  兩人走到門外,徐小茜道:
  “大夫,那余大夫如何?”
  周大夫道:
  “余生天兄?他是大國手,我自愧不如。”
  因此當他們經過余大夫館時,徐小茜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入內。
  見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徐小茜笑盈盈道;
  “余大夫,有個病人相當麻煩。”
  余大夫道;
  “你是誰?你沒有看見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徐小茜忽然雙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歷歷分明,誰知正當余大夫仰身后退之際,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對方胸口。光芒微閃即沒,徐小茜已縮回手,笑容依舊,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呼仰跌在地上。顯然不但發生過事情,而且很嚴重凶險。因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無聲息。
  周大夫惊道:
  “你……姑娘……你……”
  徐小茜道:
  “他不是余大夫,是冒牌貨。”
  周大夫張口結舌,徐小茜給他一個眼色,厲聲道:
  “如果你敢不听話,此人就是榜樣。”話聲傳出老遠,如果附近還有心謀不軌之人一定听得見。
  客棧中雪婷昏迷如故,沒有人打扰(這一點徐小茜早己算准)。
  徐小茜等周大夫診察雪婷脈息,一面留意外面動靜。
  她顯得從容鎮定,毫不慌亂。但如果昏臥床上的是她親妹子,不知她還能保持如此冷靜?
  周大夫道:
  “令妹子中了毒……”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只要告訴我能不能救活。”
  周大夫道:
  “可以。”
  徐小茜道:
  “有沒有困難?”
  周大夫道:
  “很容易。”
  徐小茜舒口气,道:
  “好极了。”
  周大夫道:
  “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問題,你不知道?”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周大夫道:
  “你一點不在乎?”
  徐小茜道:
  “我中的是絕毒。她卻不是。我有沒有講錯?”
  周大夫道:
  “我還沒有按脈,不敢下斷言。”
  徐小茜道:
  “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吟道:
  “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著一個小小銀盆,掀開蓋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綠澄翠如龍眼核大小的藥九。“只有一粒。”周大夫說:“這是万應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徐小茜聞到陣陣清香,憑這一點簡直可肯定此丹很名貴很有效。
  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難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獨迷情”?若是解得毒又救得雪婷,豈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白皙細美的手掌,拿過銀盤。
  周大夫可能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眩目的手掌,簡直瞧得呆住。根本不知道“万應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徐小茜再嗅一下,道:
  “周大夫,這粒丹藥是否很名貴么?”
  周大夫道:
  “當然很名貴,此丹跟隨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身。”
  徐小茜隱隱感到“問題”出來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煉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處藥方解救雪婷,他何須拖拖拉拉說這許多話?
  她毫不遲疑,堅定地道:
  “如果此丹能救得了我妹子,馬上給她服下。”
  周大夫道:
  “但你……唉,令妹還可拖延,除非誤服与毒藥相反之物。”
  徐小茜道:
  “拖下去你能醫好她嗎?”
  周大夫想一下道:
  “沒有把握,的确沒有把握。”
  燈光照射他臉上,四十來歲,面圓,身体微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風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殺手鑭。則面對這兩個神秘而又极為美麗的女子的予盾,任何男人都不禁有顧此失被的猶豫彷徨,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燈光同樣照亮徐小茜面龐。并且還增添她特有的溫柔嬌態。使她除了美麗之外,另有一种迷人動人之處。
  徐小茜堅持卻很溫柔道:
  “請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歎了口气,遞給她一杯溫水。
  雪婷服藥后并沒有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松,顯然解除若干毒性。
  周大夫道:
  “我要走了。令妹最遲半個時辰就沒事回醒。”
  徐小西迅速考慮整個局勢,知道現下連周大夫也有危險。但這話說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又無能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
  “但此丹來歷還未告訴我。你可肯告訴我?”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當然肯告訴她一切。而且這是逗留久一點最好最自然借口。
  此外也必須等到雷婷回醒,确知她病好無恙才對。但周大夫心中卻隱隱閃過“不安”,他應該逗留嗎?究竟為何故留著不走?為病情或是為她?
  你如果選最好的种子(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水份陽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收獲(這是果)。
  你如果盡心救了一個人,以后還一直盡心盡力幫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結局(果)。
  僻靜荒涼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內有個四五十歲瘦削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遠沒有笑容。茅屋內一點灰塵也沒有。連屋外十几甘丈方圓之內,也是干淨得任何人都覺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干淨無比,而且連一支虫蟻都沒有。
  這個男人姓房名孤鴻。他不但是“孤鴻”,甚至連虫蟻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個人例外,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周安心,
  周安心這個男孩子個子不高,微胖,相貌忠厚,但兩道長過眼睛的眉毛顯示很聰明。
  他半年前在一條山澗邊發現孤鴻。房孤鴻好象已經死了,趴伏澗邊,幸好額頭被一塊石頭擱高,否則不病死也得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陽晒不到風也吹不到,打開竹簍,簍里很多种草藥。統統倒出來,但周安心卻不知用哪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讀過五六年書,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從科舉考試圖個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許,故此兩年來他替几個做生草藥生意以及几個大夫,專門四處采掘難得的生草藥物。
  這种生涯倒也無拘無束,既清靜又能賺几個錢養家。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欲有惡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發毛。
  不過一忽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見一地上的生草藥。他看了一陣,以微弱無力聲音動作,讓周安心拿几种塞入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這人就是房孤鴻。
  房孤鴻雖然恢复活力,但行動非常困難,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力去做之外,根本動不了。
  房孤鴻對生草藥甚至一切藥物都內行得不能再內行,所以每隔四五天周安心送些干糧以及替他洗澡換衣服等。總有一兩個時辰房孤鴻向他講种种藥物學問。
  直到有一天,算來距今大約二十年。房孤鴻在周安心注視下咽了气。當然在臨終前房孤鴻說過不少話,也給他一些事物留念。
  周大夫道:
  “我后來學過脈學,終于挂牌當上正式大夫,但老實說,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難症都是房孤鴻老夫子傳授的。”
  房孤鴻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傳授的,應手而愈療奏效如神。而用的不過是极平凡、极普通的常見的草藥。
  周大夫又道:
  “這一粒‘万應解毒丹’,也是他留給我的。本來有兩粒,其一粒在三年前已用了。”
  徐小茜歎口气,道:
  “房孤鴻必定是毒門高手。”
  周安心道:
  “對,你怎知道?”
  徐小茜道:
  “毒門中人最顯著者便是‘洁癖’,干淨得連虫蟻也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
  “這兩粒‘万應解毒神丹’他給我防身和留念。對普通病無效。但任何中毒者都可以解救。”
  徐小茜楞住出神半晌,如果“抑丹”是毒門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寶,說不定真可以解救她中的絕毒。
  但既然房孤鴻有這等救命至寶。何以壯年凋逝?誰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這個疑問,道:
  “那‘万應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寶,但對房老夫子卻比毒藥還可怕,他本來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徐小茜問道:
  “你是不是說房孤鴻被万應解毒神丹‘毒死’?”
  周大夫點點頭,道:
  “因為毒門之人自小玩弄服食种种毒藥,所以全是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筋骨髓血都含毒素。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應解毒种靈效神奇無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徐小茜道:
  “誰迫他服食呢?想來他總不是自愿的吧?”
  房孤鴻不是瘋子,當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
  “他臨終前大略告訴過我,是一個姓嚴的人,外號‘血劍’。”
  徐小茜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
  “對,是他就對了。”
  周大夫訝疑不解,徐小茜解釋道:
  “血劍嚴北五十到三十年前這沒時間,號稱天下第一殺手,要殺誰誰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藥物之學么?”
  周大夫喘口气,才道:
  “神丹不是血劍嚴北煉的。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
  徐小茜道:
  “一切都對啦。你不須替房孤鴻痛惜哀悼。因為李繼華三十年前已經不在人間,而房孤鴻居然還多活十年才死。可見得房孤鴻必定亦是舉世無雙的毒門高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好服的樣子。“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醫大國手。周大夫當然知道。卻只怕徐小茜不識誤以為房孤鴻毒功粗淺。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這种誤會。房孤鴻至今仍是他心中最敬仰佩服的人。
  徐小茜又道:
  “可惜你沒學會房孤鴻真功夫。不然我姊妹身上區區之毒,想必藥到毒解。”
  周大夫道:
  “他不讓我學。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書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頁都不准。”
  徐小茜道:
  “他對你很好,所以不想你變成毒門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
  “不對,老實告訴你吧,他說我根本不配。”
  徐小茜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認真說道:
  “你的确不配。”
  周大夫歎口气。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為“名醫”決不簡單。但他這個名醫現在卻頹喪瀉气得像個小孩子。”
  徐小茜柔聲地道:
  “只因為你心腸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几乎感激得掉眼淚。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陰影,她輕輕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絕世紅顏,到那儿找呢?
  雪婷伸個了懶腰翻個身,看來睡意优濃。但突然跳起身,一面查看一面叫道:
  “這是什么地方?”
  徐小茜道:
  “你終于睡醒啦!”
  雪婷向周大夫立瞪眼睛,道:
  “睡個屁,好多牛頭馬面拉我去見閻王爺,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變成滿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熱力卻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
  “她救了我?他是誰?”
  徐小茜道:
  “周大夫,合肥名醫無人不知。”
  雪婷下地走動一下,身覺全無异狀。高興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咭咭呱呱道謝。周大夫差點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腳。
  徐小茜拿出几張錢票,揀兩張遞過去,道:
  “一千五百兩,區區之數聊表寸心。”
  周大夫瞧著她的玉手發怔。雪婷忙道:
  “太少太少,至少送三千兩。”連忙加上一張銀票。
  徐小茜柔聲道:
  “大夫,天下事不可強求。我的問題別挂在心上。”
  周大夫輕歎一聲,道:
  “至少你讓我按按脈息我才死心啊。”
  徐小茜坐下伸出手,道:
  “謝謝費心,你鄉下有地方住么?”
  周大夫訝道:
  “鄉下?當然有地方。但已經十几二十几年沒回去,為什么?”
  徐小茜道:
  “等會儿再講好么?”
  溫柔的聲音美的表情,男人那能抵抗。周大夫定定神,開始把脈。
  雪茜居然沉得住气,足足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也不作聲。
  周大夫抹了抹額上汗水;道:
  “厲害,厲害。一粒万應解毒种丹絕對不夠。”
  徐小茜道:
  “總算沒弄錯。我妹子已經生龍活虎一樣。”
  雪婷皺起鼻子眉毛想心事。她的确遇上難題。徐小茜何以把“神丹”讓給她?一切情況顯示徐小茜以及周大夫是在未知“神丹”對徐小茜無效以前就給她眼下。徐小茜何以如此慷慨她自知一定有辦法?抑是她根本不想活?
  徐小茜道:
  “大夫,連家人也別通知,一出去就悄悄連夜返回鄉下。躲起來,至少半年不露面,別讓任何人知道。連家人也不能曉得。”
  周大夫愕然道:
  “為什么?”
  徐小茜道:
  “如果行動夠秘密,或者能躲得過殺身之禍。”她用手勢阻止他開口,又道:
  “原因是你救活我妹子。”
  雪婷當然明白江湖勾當,難過地道:
  “很抱歉,真的。事至如今只有請你原諒。”
  周大夫想一下,才道:
  “我不知道何以會相信你們的話。好,我走。失蹤半年以后一切大吉大利。”
  他走到門口,回頭看:“你們的芳名,我很想知道。”徐小茜道:
  “我叫徐小茜。她叫雪婷,卻不姓花姓雷。”
  周大夫一定以為她們一從父姓一從母姓,所以滿意而又倉皇地走了。
  徐小茜立刻把原先店小二叫來,給他一張銀票,道:
  “你能走多遠躲多久?”
  店小二一瞧銀票,差點昏倒道:
  “一千兩?天啊,到天子腳底下一輩子都夠用。”
  徐小茜嚴肅地道:
  “你心中明白事情很嚴重可怕,我們很感謝你也很對不起你。”
  店伙怔了一下,躬身道謝,還道:
  “兩位姑娘万万多加小心。‘魔鬼’要的人從沒有逃得過的。如果當時你叫小的去請余大夫周大夫……。”
  徐小茜道:
  “我知道,你必定請來兩個冒牌貨。”
  店伙露出一面佩服神色,道:
  “你真行。小的走啦,‘魔鬼’勢力很大,但极少人曉得,連余大夫周大夫被人冒充過十几甘次,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他閃出門口,像一頭老鼠隱入黑暗中。
  徐小茜雪婷看了覺得很放心。尤其感到安慰的是暗中幫忙過她們的好心人都能躲開,使人有解脫沒有窒礙的舒暢感覺。
  然而雪婷卻毫無解脫舒暢之感,她只覺得一口悶气憋聚胸口。她想大打出手把那些陰險可惡敵人一個個活活打死,但“敵人”是誰?“魔鬼”要收軍卒的傳說是唯一線索。如果敵人竟是“魔鬼”,上那儿找?武功有用么?
  最惱人的事就是你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而“敵人”卻一點不假的确存在,因為雪婷已差點儿送了命。
  雪婷想來想去气得俏面龐變成黃色。
  徐小茜道:
  “雪婷,如果冷見愁連四或者今祖遇上此事,他們怎么辦?”
  雪婷從未如此想過,因此一想之下气悶消散許多,道:“他們那一套我懂,但很窩囊就是了。”
  徐小茜道:
  “我的想法卻可能跟他們有出入。”
  雪婷道:
  “你怎么想?”
  徐小茜道:
  “我們是女人,所以我們有我們的法子手段。他們不同,他們都是轟轟烈烈的人物,只要找到一點線索就可以逐步跟著干,由枝葉遲到根本一概通通挑掉。”
  雪婷道:
  “我喜歡他們的方法。”
  徐小茜道:
  “但我們人孤勢單力量不夠,所以我們須得另想辦法。”
  雪婷想想也是,她雖是沖動好胜浮躁,但性命是重要的。
  她道:
  “我們總不能讓對方自動送上門讓我們殺吧?”
  徐小茜道:
  “只要有耐心,誰說不行?”
  雪婷道:
  “就算有耐心,要等到什么時候?我們豈不是要放棄追蹤冷見愁?”
  徐小茜道: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如果他們不曾向你下毒手,我們還可以罷手。但現在卻決不能罷手。”
  徐小茜曾經是江湖人聞名喪膽的“靈犀五點金”首腦,她當然不肯輕易放過鑰毒的可惡仇敵。
  雪婷道:
  “我們怎樣等法?”
  徐小茜道:
  “不出兩天對方必會找上我們。我們等的就是這一點破綻線索。”
  兩天說來容易其實相當沉悶漫長。第一天她們到處走到處打听“魔鬼”消息。她們購買東西,出其不意到某一間飯館吃飯,盡量露相。由天她們都极美貌、极迷人,所以效果特別顯著。合肥城中所有江湖武林人物都知道有這么回事。
  但次日她們卻是不出門,亦不叫東西吃。只是吃她們昨天准備的干糧和清水。
  如果有人想下毒算計她們,根据昨天情況派出很多人物到各飯館等侯,便上大當了,而且她們根本連茶都不喝一口,簡止無懈可擊。
  這一夜大概三更時分,徐小茜輕輕弄醒雪婷。
  她在雪婷耳邊悄悄地道:
  “你醒了沒有?”
  雪婷也咬她耳朵,道:
  “醒得很。”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白天不能下毒暗算,你猜他們怎樣?”
  雪婷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會不會今夜就出手暗襲我們卻未可知。”
  徐小茜道:
  “葛沖之、王勇他們今天可能已到達合肥。但我們一天都沒出房門一步而碰不上,所以我們明天一露面,想必可以碰見他們。”
  雪婷道:
  “‘魔鬼’一定不想我們碰上,對不對?”
  徐小茜道:
  “所以今晚非出手對付我們不可。”
  雪婷道:
  “別緊張,我雖然向來喜歡脫得精光睡覺。但出門在外卻永不脫衣服。”
  徐小茜道:
  “你扯到那儿去了?”
  雪婷道:
  “我任何一剎那都可以跳起來應敵。”
  徐小茜道:
  “如果你能跳起身應敵。你也能大聲叫喊醒所有住客。但魔鬼一定不讓你惊動別人。”
  雪婷道:
  “你這話什么意思?”
  徐小茜道:
  “江湖上很多詭秘手法使敵人不會跳起,不會叫喊。如特制淬毒暗器偷襲。無色無味的迷藥忽然彌漫房間。買通你身邊的人突然下手。”
  雪婷促手摟住她纖腰,道:
  “對,如果買通我,豈不是馬上可以生擒你。”
  徐小茜道:
  “這是上上手法。可惜買不通你我任何一個,所以一定會用暗器或迷藥。”
  以前的雪婷一定不怕,不會緊張,但中過毒險些送命之后,非但不敢不怕,而至覺得很難防御很頭大。
  徐小茜又道:
  “魔鬼方面既有擅長使毒高手,极可能使用迷魂藥物。如果我們留在房內,等到忽然發覺全房彌溫著迷藥,只怕太遲逃走不了。”
  雪婷反應很強烈。像彈簧一下子彈落地。徐小茜黑暗中微笑一下,但她動作亦很快,不但也离開床舖,同時已拉住雪婷。輕輕道:
  “你從后窗出去,我走前門。隔壁院子有棵大樹,在樹上恰好能監視這邊整個院子房間。”
  她們很快就在鄰樹上會台,并排坐在橫枝上。背后有枝干可挨。夜涼如水,万籟無聲,卻也舒服。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今晚派人動手,我們最好能跟蹤找出巢穴。我意思是盡快找到主腦人物。”
  雪婷道:
  “跟蹤很容易跟丟,最好痛痛快快抓住逼供。”
  徐小茜道:
  “抓人不是不好,但有些詭异神秘集團派人行動,都預先防衛失手被擒,往往連一句話未說出就死了。”
  雪婷道:
  “這‘魔鬼’有這么厲害?”
  徐小茜道:
  “如若不然,何以江湖上無人听過合肥安居鎮有這些怪事?”
  時間一分一秒溜走,天下繁星其中許多一直在眨眼睛。
  沉默寂靜中,涼爽的夜晚以及滿天星星,叫人不禁撩起儿時情景。
  滿天星星忽然都不見了。曙光使整個天空發生劇烈變化。天上一片迷迷蒙蒙,但大地依然沉默寂靜無聲。
  但突然間大地騷動——吱喳鳥聲和公雞喔喔長鳴。人間的囂喧驀地擠滿不眠人心中。
  其實仍然很靜,雖然街上已有各种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牲口以及車輪輾地的聲響,開門聲,擺放東酉聲,甚至罵孩子聲。
  雖然在城市中,但人們仍然起得很早,所以徐小茜和雪婷在街上聯抉而行也引不起任何人惊訝注意。
  她們喝熱騰騰的咸豆漿,燙舌頭的蔥油餅。
  肚子很舒服,心中卻憫然若失。
  白白監視一夜居然毫無所得,敵人動靜全無線索可測。
  “回去休息再想一想。”徐小茜說:“我不信‘魔鬼’這么沉得住气。”
  雪婷“嗯”一聲,喝完一碗豆漿,第二碗端來之后,才道:
  “那店小二,你不該放過,如果他還在,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線索。”
  徐小茜道:
  “威協一個人不一定要露面。比方說我是魔鬼,我要威協一個店小二,至少有十几個方法可以不必露面。最容易的是黑漆無光的晚上,卻只見到明晃晃鋒利的刀子。但這把刀卻攔在喉嚨,你想想看,他敢不听吩咐?尤其事情未做口袋已有一大錠銀子。你是店小二便如何呢?
  雪婷道:
  “你懂得很多,誰教你的?”
  徐小茜道:
  “我沒有‘祖父’、‘親人’甚至任何親人。而我必須活下去又必須活得舒服。”
  雪婷歎口气!“祖父”、“親人”這些名詞從前她當作等閒。她宁可一個人飄泊江湖。她反抗社會任何一切。可是她棄若沿展的卻有人万分珍視向往。而且,現在她也有想念感激。想起“祖父”心中便涌起陣陣溫暖,莫非她從前放棄的卻偏偏是不該放棄應該珍惜的么?
  客棧的老掌柜左手拿著小茶壺,右手托住旱煙袋叭叭直抽。見到她們時突然兩服發直滿面惊异。
  徐小茜在他面前默然注視他。過一陣老掌柜才道:
  “怪了,你們几時出去?你們可曾會見來訪的客人?唉,天剛亮,就有客人來訪,難道他不睡覺的?”
  雪婷道:
  “是什么人?”
  老掌柜道:
  ‘一個小伙子,長得很漂亮,我從未見過那么漂亮的小伙子。”徐小苦溫溫柔柔道:
  “他的人呢?”
  老掌框道:
  “小李帶他進去。奇怪,小李還未出來,攪什么鬼?”
  徐小茜道:
  “我叫他馬上出來。”
  踏入院中只見房門大開,卻沒有聲息。。
  其他房間都靜悄悄,因為現在天才亮,就算要赶路客人也不須起得這么早。
  徐小茜居然搶先撥開帘子,只看一眼就反手推開跟上來的雪婷。她自己也遲開老遠,才輕輕說道:
  “房內有兩個人。”
  雪婷訝道:
  “誰?你干嗎推開我?”
  徐小茜道:
  “我已閉住气,你呢?”
  雪婷搖搖頭道:
  “為什么要閉住气?”
  徐小茜道:
  “我的小心并非多余。因為房里兩個人都躺在地上。”
  雪婷現出躁急神色,道:
  “究竟是誰?”
  徐小茜道:
  “店小二小李和那漂亮小伙子。但為什么兩個人疊在一起?”
  雪婷過去挑開門帘瞧了一會,當然她已閉住气。回到徐小茜身邊。道:
  “那漂亮小伙子八成是閻曉雅改扮的。如果他們中了迷藥昏倒。閻曉雅好歹比小李支持很久些,但何以小李致在她身上?”
  徐小茜再去視察一次,回來道:
  “小李已經气絕斃命。小伙子閻曉雅是她沒錯,她卻未死。”
  雪婷現出束手無策樣子,道:
  “可惜蜘蛛精小鄭不在,不然,他可以蛛絲把閻曉雅粘出來。”
  徐小茜道:
  “這是拂曉的攻擊,雖然失敗,但一定繼續有得瞧。如果我們昨天不是躲起又不進食任何東西,閻曉雅絕對不會比現的。”
  雪婷瞪大雙眼,道:
  “莫非閻曉雅已經投降幫助他們?”
  徐小茜以肯定語气道:
  “不,閻曉雅根本不知道做了別人劊子手。”
  雪婷但覺全身發熱煩躁,只有馬上出手大大拼命搏一場才解得心中之火,可惜敵人無形無蹤,簡立有力無處使。
  其他房間已傳小聲響,顯然都先后紛紛起床,而起床后不久都會出房。
  徐小茜道:
  “我先進去,如果有事你想辦法。好在剛才已打開后窗,就算有些迷魂藥亦應當散盡。”
  雪婷問道:
  “假如你也倒下我找誰去?”
  徐小茜啼笑皆非望住她,道:
  “隨便,當然最好是找到冷見愁。”
  雪婷還未問她如何找得到冷見愁。徐小茜已經入了房間。
  她只好耐心等候。忽見另一間上房出來一個年輕漢子。
  年輕男子拿著面巾洗盥器物,睡眼惺忪踏出房外走廊上。陡然看見院小站著艷光照人的雪婷,不覺一怔停步。
  雪婷有她自己一套。指指敞開房門又合掌表示祈求意思。
  那年輕人忽然豪气上沖撩起帘闖入房間。雪婷傾耳而听。只听那年輕男子吭一聲就無聲無息。
  房帘這次是被雪婷挑開,目光到處只見地上躺著三個人。徐小茜卻站在靠正門口邊處。
  雪婷道:
  “那小子怎么啦?敢是中毒?”
  徐小茜道:
  “他中了我一指。”
  雷婷道:
  “這怎么可以?是我叫他入房瞧瞧。”
  徐小茜道:
  “他一入房子就搖搖晃晃,所以我干脆給他一指。”
  雪婷慢慢走入房,小心呼吸几下,才道:
  “他莫非是一入房就吸到迷魂香或毒藥?”
  徐小茜道:
  “這正是他要給我的印象。”
  雪婷道:
  “你究竟想說什么?”
  徐小茜道:
  “此人是第二波攻擊之人,你如果不信,不如檢查一下。”
  其實他還未說完雪停已動手檢查。只見面盆內有三口短刀發出耀眼精光。面巾亦裹著五支短笛。
  他身上還有一口兩尺半長的短劍,看來鋒快异常。
  雪停道:
  “果然有問題,我很抱歉。”
  徐小茜聲音很冷很冷,道:
  “你叫他入房時一點都不怀疑?”
  雪停抬頭綻出粲燦陽光的笑容,道。
  “本來沒有,難道你怀疑我?”
  徐小茜凝視她一眼。才搖頭歎口气道:
  “我應該怀疑你。但你的笑容粲如陽光。心小有愧的人怎能笑得如此純洁可愛?”
  雪婷道:
  “原來你外表溫柔冷靜,其實卻是感情用事的人。如此重要判斷卻不過基于笑容很純洁可愛。”
  徐小茜恢复平常溫柔悅耳而又清晰聲音。道:
  “你盡管譏笑,如果判斷錯誤,那不是我的過錯是老天爺的錯。”
  雪婷拉她出房,一面道:
  “跟老天爺有何相干?”
  徐小茜道:
  “老天爺絕不該讓一個陰毒的人長一副純洁可愛的面孔。”
  雪婷道:
  “別開玩笑了。你瞧,鄰房內靠窗邊有個人。”
  其實她們只石到窗紙內有條人影,身子倚窗卻不動彈。”
  徐小茜道:
  “你隔窗制住此人?”
  雪婷道:
  “你點倒那斯也是從這間房以來的。”
  徐小茜很大膽,從半開房門探頭入去瞧看,道:
  “他手中有暗器,一定准備隔窗暗算你。”
  她們一齊走入鄰房,一則檢查那漢子情形,二則瞧瞧有沒有其他線索。
  徐小茜道:
  “‘七尺飛虹’名不虛傳;相隔尋丈仍可以飛劍刺穴。換我是他也万万想不到你的手有那么長。”
  雪婷解開兩個包袱,俱是一些舊衣服。既無金銀亦無任何書信。
  徐小茜把那漢子丟到床上,已替他蓋上了被子。
  那漢子身上亦只有十兩碎銀而已,可資識別他身份的書信一概沒有。
  兩個美貌少女回到自己房中,雪婷一腳踢開店小二小李。露出底下的閻曉雅。她假扮作男孩子俊美得很。
  徐小茜忽然攔住雪婷不讓她碰触閻曉雅,說道:
  “請你先看看小李。”
  小李仰臥僵硬如木,面部烏黑,一望而知中劇毒而死。
  徐小茜又道:
  “看他的手,這只手本來搭在閻曉雅肩頭。
  小李五指微屈,但仍可見到指尖有許多細細黑點。
  接著可就看見閻曉雅肩頭有七八支細針尖透出衣服外不小心便很難發現。
  一切都變得很清楚了,小李可能無辜亦可能是‘魔鬼’第一波發動攻擊的人,不管怎樣當閻曉雅跌倒后他的手碰到她肩頭,所以當場毒斃。
  徐小茜迅快查看閻曉雅情況。然后道:
  “你猜‘魔鬼’第三波攻擊會用什么手法?”
  她不提閻曉雅的情況,反而猜測對方行動。听來令人不無本來倒置之感。
  但雪婷仍然道:
  “管他什么手法,最好多派些人來我她殺個痛快。”
  徐小茜側耳听外而動靜。一面道:
  “你殺不了。因為來的必是捕快。”
  雪婷美眸一瞪,道:
  “捕快也殺。哼,你看我敢不敢。”
  徐小茜道:
  “他們應該快到啦。但我不想被官府繪了圖形通告天下州府緝拿,你呢?”
  雪婷終于承認道:
  “我當然亦不想。”
  徐小茜道:
  “好,你幫幫忙,把小李和這刺客連面盆面巾內的刀箭通通搬回他們房間。我們動作要快。”
  徐小茜本人卻利用兩根腰帶把閻曉雅弄到床上。
  雪婷一忽儿工夫就辦好她的事。回房只見閻曉雅只剩下內衣褲裸臥床上。她馬上明白徐小茜的意思,迅即脫下自己的女裝,穿上閻曉雅的男人衣服,徐小茜很小心替閻曉換回女裝。
  閻曉雅一頭秀發散披忱上,看來睡得很熟。
  徐小茜表面很從容鎮定,其實不然,因為有個難題傷腦筋。假如必要時須得沖破捕快重圍逃走的話,最成問題的是閻曉雅。天知道她身上還有多少毒刺?真是抱也不行,背也不行。簡直無處下手。
  雪婷卻很輕松,扶好頭巾拍拍身上衣服。笑道:
  “花小姐,小可告辭了。”
  徐小茜只好道:
  “雷公子請吧。万一失散,唯有回到安居鎮見面。”
  如果情況不對,她們當然非回到安居鎮不可。因為一切問題俱從安居鎮發生。招兵買馬的“魔鬼”根源巢穴必定在安居鎮。若要對付“魔鬼”豈能不回去呢?
  雪婷很瀟洒地走了。徐小茜瞧著她背影。心頭無端涌起羡慕之情。一個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能像她既美麗又有高強武功。同時最重要是她根本漠視世俗一切倫理道德禮教觀念。她當然活得比旁人快樂。
  閻曉雅悠悠回醒,睜眼已知天色昏暮以及身在客棧的床上。
  燈光照得很明亮,房間內浮動酒香肉香。兩個人正在對酌,舉止很悠閒。
  雖然明明是一男一女,但閻曉雅一望而知男的是雪婷,女的是徐小茜。
  閻曉雅參加入座。她們毫無惊訝而只有歡迎。
  雪婷道:
  “你終于醒了?”
  閻曉雅先喝大碗豬肝湯,吞下几塊鹵牛肉。才道:
  “那种迷香很厲害。等我發覺心神迷們受制時已來不及了。”
  徐小茜道:
  “‘魔鬼’有毒教高手助陣。我們須得步步小心。”
  雪婷道:
  “花小姐真可怜,一輩子沒進過廚房嬌滴滴的小姐,居然親自做飯做菜,哈,哈,我如果不指點她,面條煮成漿糊都不稀奇。”
  她們防范毒教高手,無疑万分周密。
  閻曉雅忽然發覺只有她自己不停吃喝。雪婷、徐小茜只不過裝樣子拿拿筷子摸摸酒杯而已。
  因此她惊訝地望住她們。問道:
  “你們為什么不吃不喝?”
  雪婷道:
  “我們等等看,如果你沒事情,我們馬上大吃大喝。”
  徐小茜解釋道;
  “你也知道毒教中人极難應付。如果我們三個人都倒下,誰會來救我們呢?”
  閻曉雅的胃忽然覺得很不舒服。但心里的不好眼,百倍于腸冒。
  因此她面色很難看,絕對無法保持從前的沉默冷靜。
  她霍地站起身,大聲道:
  “好,我走。你們最好跟著。但如果有事不要出手幫我。我宁可被暗螂螞蟻拖走。”
  雪婷站在門口,使閻曉雅不能大步出去。
  徐小茜柔聲道:
  “別生气,回來坐。我們嘔你一下你就受不了?”
  閻曉雅定一定神,忽然想通笑道:
  “唉,我一向以為自己很聰明。”
  她回到桌邊坐下,又道:
  “我服了你們兩位行不行?”
  徐小茜道:
  “你本來很聰明,手段也不軟。但任何人一掉在感情漩渦里,聰明變成糊涂,而湖涂變得更糊涂。”
  雪婷夾一大口肉入口,道:
  “餓了半天有肉有飯有而都不能動。嚴格說來真不知誰聰明誰糊涂。”
  徐小茜亦開始吃喝。閻曉雅的胃馬上舒服。只有心頭還壓著一塊鉛。為什么徐小茜提到“感情漩渦”?莫非我真的愛上冷見愁?而并不是因為全身給他瞧過摸過,因此不能嫁其他男人的禮教觀念束縛?
  徐小茜道:
  “左邊房間葛沖之住,右邊王勇住。”
  雪婷道:
  “但他們躲在房間,整整一個下午都不露面,為什么?”
  房門“篤篤”兩聲。
  徐小茜笑一下,道:
  “難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提高聲音問道:
  “誰呀?”
  房外傳入男人低沉聲音,道:
  “在下葛沖之。”
  雪婷已一陣風般開了門。燈光下但見葛沖之微有憔悴之色。她道:
  “進來說話。”
  葛沖之進房向大家抱抱拳,目光巡現一下,忽然拉一張使在徐小茜閻曉雅中間坐下。
  雪婷友善地笑一下,道:
  “你躲起來,為什么?”
  葛沖之憂郁的聲音令人同情,道:
  “難道三位姑娘還不知道?”
  雪婷伸長脖子低聲問道:
  “是不是和‘十万魔軍’的魔鬼有關?”
  葛沖之搖搖頭,道:
  “我不明白你的話。誰是魔鬼?十万魔軍是什么?”
  雪婷道:
  “我也不大明白。但听說十几年前北方發生‘十万魔軍’一案。意思是有個魔鬼招收兵馬,如果要十万名魔軍,世上就得死十万人。”
  葛沖之道:
  “我從未听過這個傳說。”
  雪婷道:
  “當然,本來就很少人听過。但這儿卻有魔鬼招兵的秘密傳說。所以我們猜想可能与昔年‘十万魔軍’有關。”
  葛沖之道:
  “我越听越不明白。但這都不要緊,反正我馬上遠遠走開。”
  雪婷道:
  “你的事一點也不能告訴我們?”
  葛沖之訝道:
  “你們為何想知道?莫非你們本來為魔鬼傳說而來?”
  雪婷搖頭邁:“不是,我們路過而已。”
  葛沖之歎口气不作聲。
  雪婷道:
  “你不相信?”
  葛沖之道:
  “我實在不愿意不相信你任何一個字。可是……唉,安姑鎮地點偏僻,不論往東南西北任何方向地點都不必經過,你們怎會路過?”
  雪婷道:
  “我們的确路過,碰見你們又覺得你們神色有异,所以才暫時留下瞧瞧。”
  徐小茜立到這時才知道:
  “誰知我們不但幫不上忙,連雪婷也几乎送命。”
  葛沖之道:“送命?她好得很呀!”
  徐小茜道:
  “那是現在。早上這閻曉雅也差點沒命。”
  葛沖之望閻曉雅一眼。突然泛起這個沉默而亦极關麗的女子很深藏不露之感。其實她既天特別表情更未說過一句話。
  葛沖之道:
  “閻小姐遇到什么危難?”
  閻曉雅只搖搖頭,雪婷便代答道:
  “有人使迷香又另外有人動手。”
  葛沖之透口气道:
  “幸好閻小姐絲毫無恙坐在這儿。你們又怎能躲過暗算?”
  雪婷道;
  “我想對方一定有毒教高手助陣。可惜我們對敵人什么都不知道。”
  閻曉雅忽然道:
  “葛兄,你的心事可能踉‘魔鬼’有關。”眼見葛沖之搖頭,又道:
  “我這次來安居鎮的确有一個大秘密,連她們都不知道。”
  既然她自己提到“秘密”,可知她定打算講出來。
  雪婷訝道:
  “真的?什么秘密?”
  閻曉雅輕輕道:
  “連你們也得發誓不瀉漏我才可以說。”
  她徐徐轉面望住葛沖之,清麗絕俗而面龐和眼睛現出祈求神情。
  葛沖之慨然道:
  “好,我先發誓。如若我葛沖之瀉漏閻小姐秘密,教我天雷轟頂五馬分尸。全家大小死光死絕。”
  此誓發得极毒,但亦可見葛沖之之真心。
  雪婷笑道:
  “快!閻曉雅你賣什么關子?難道你連我們都不信?”
  徐小茜道:
  “快發誓,我們快點听听她的大秘密。”
  于是兩女亦先后發了毒誓。然后六只眼睛瞪住閻曉雅。
  閻曉雅仍然輕聲道:
  “我這個秘密如不說出來,万一我遭了敵人的毒手,別人就很難知道了。”
  她話聲只停歇一下,雪婷便急忙道:
  “既然如此,你快說呀!”
  閻曉雅道:
  “你急也急不來的。因為從頭說起話長得很。好,我就從黃山派說起。葛兄,你是黃山派后起高手對不對?”
  葛沖之也心急得這謙遜話都不說,只點點頭。
  閻曉雅道:
  “你黃山派有一位隱名數十年的高手,据說他的刀法不弱于北方的刀魔呼延長壽。你知不知道?”
  人人聳然動容,眼睛睜得更大。“刀魔”呼延長壽雖然一向在北方出現,但早已被武林公推為“十二名刀”之首。但黃山派
  居然有人能与這位“天下北一刀”比肩齊名?何以從來沒听人說過?
  閻曉雅聲音更低一點,因而增加神秘性;她身子很自然傾近葛沖之,說道:
  “這位隱名高手就是……”
  雪婷听不見,忙道:
  “他是誰?”
  閻曉雅道:
  “天絕刀冷見愁。”
  雪婷一楞道:
  “誰?冷見愁?他怎會黃山派的?”
  閻曉雅笑道:
  “如果冷見愁不是黃山派,那么葛沖之是不是呢?”
  雪婷道:
  “他當然是啦。”
  徐小茜道:
  “你究竟搗什么鬼?”
  閻曉雅低聲道:
  “現在說的才是真正的秘密。葛沖之不是黃山派的,雪婷,拜托你別叫出聲,因為這個葛沖之是冒牌貨。”
  雪婷當然要叫,幸好警告及時使她咽回叫聲。
  葛沖之居然一言不發全不分辯。徐小茜道:
  “你已制住他穴道?”
  閻曉雅道:
  “因為我不知道王勇怎樣,可能也是冒牌貨。所以我必須無聲無息制住他。其實我宁可大打出手當場殺死他。好歹也出一口惡气。”
  雪婷登時心平气和,道:
  “你做得對做得好。但你怎知他是冒牌貨?”
  閻曉雅道:
  “第一點他聲音不對。第二點他應該坐在你身邊,只有你跟他聊得最多。但她揀的位置在我和徐小茜當中。”
  雪婷道:
  “這便如何?”
  閻曉雅道:
  “這樣他背向燈光,誰也看不清處他的面孔。這也是他何以等點燈后才現身之故。”當然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葛沖之光取而向雪婷方向,三女之中必定是雪婷最粗心大意。所以面對她最妥當。但這個理由卻不便說出。
  閻曉雅又道:
  “第三點他一進來我就感覺不是葛沖之。我的感覺很少出錯。”
  雪婷道:
  “原來如此。”
  閻曉雅道:
  “不,第四點最重要,我要你們發誓就是要听听他的誓詞。因為我恰巧知道黃山派門下儿是發誓,規定最先要提到黃山派歷代祖師英靈。”
  徐小茜笑笑柔聲道:
  “其實你說出第四點就足夠了。”
  閻曉雅道:
  “我不明白的只是這顧是誰?何以長得几乎和葛沖之一樣?”
  徐小茜道:
  “我現在已瞧出了,他戴著人皮面具?”
  雪婷吃一惊,道:
  “莫非剝了葛沖之面皮做而具?”
  徐小茜歎一聲,道:
  “真是可惜可怜,像葛沖之那么英風颯颯的年輕好漢。”
  雪婷瞪大眼睛,雖然很凶卻仍很美麗。她突然一拳打中“葛沖之”面孔。發出骨頭碎裂聲音。
  “葛沖之”就算疼死亦不會哼一聲,因為閻曉雅一只手扣住他協下要穴。使他全身無力而且發不出半點聲音。
  但他眼睛表情卻透露他感到莫大痛苦。鼻梁骨被硬生生打碎決不是開玩笑的事。
  閻曉雅輕輕道:
  “听著。你晚上才過來山給我們方便。我們可以趁夜色把你丟到亂葬崗。花小姐會讓你痛得筋骨抽搐三口三夜才气絕。”
  徐小茜道:
  “唉,我絕對不想使用分筋錯骨手。但此人卻是例外。”
  閻曉雅輕聲道:
  “現在讓你能夠點頭或搖頭。我們問你的話,對的點頭不對就搖頭。”
  雪婷首光問道:
  “魔鬼有沒有這回事?”“葛沖之”點頭。
  徐小茜道:
  “那么你是魔鬼手下?”
  他眼里現出懼色,遲疑一下才點頭。
  雪婷道:
  “你總算是聰明人,魔鬼在遠我們在近。就算你瀉秘后回去不久一死,但也好過現在就死。”
  徐小茜問道:
  “你知不知道魔鬼是誰?”
  他搖頭時相當用力。
  徐小茜道:
  “既然你不知道,留你一命也無用處。”
  他眼中露出哀懇恐懼之色,又搖頭又點頭。
  徐小茜道:
  “其實你要是活著逃到南京。我們有法子很秘密給你安排生活。”
  閻曉雅趁机馬上問道:
  “你真不知道魔鬼是誰?”
  他仍然點頭。
  閻曉雅聲音輕細而清晰,像利刃插去問道:
  “安居鎮隱賢閣梁老員外有關系嗎?”
  他點一下頭。
  雪婷馬上又問道:
  “路上茶亭的郭老丈呢?”
  他也點頭但亦搖頭。
  徐小茜道:
  “你意思說郭老丈本人沒有問題。但你們派人冒充,就像你冒充葛沖之一樣?”
  他連連點頭。
  雪婷气气吸口气,道:
  “葛沖之呢?死了對不對?”
  他肯定地點頭。
  徐小茜歎口气,道:
  “葛沖之果然遇害。看來他這副人皮面具真是從他面上剝下制成。”
  燈下三個女孩子都貌美如花。但面龐上眼神中都露出哀悼和憤怒。
  徐小茜又道:
  “他根本被我們害死的。如果沒遇上我們。”
  雪婷居然立刻反駁道:
  “不對,如果他永遠不敢反抗活著亦等如已死。而且還會遺害別人。否則一年時光怎能掙到三万兩?”
  閻曉雅也道:
  “對。其實他恐怕亦活不久。否則鎮上安樂長生店如何開得下去?”
  房門忽然傳來啄剝聲。
  徐小茜說道:
  “一定是王勇。”
  閻曉雅把“葛沖之”塞入床底。她雖是窈窕纖美,但提起一個男人塞入床底卻好像弄一捆稻草般容易。
  這次入房的果然是王勇。他毫不客气招呼一下閃入房示意雪婷先關門。
  王勇選坐的位置竟然亦在徐小茜閻曉雅之間。所以對面的雪婷睜大眼睛瞧他。
  王勇訝道:
  “雪婷小姐敢是認不得我?”
  雪婷道:
  “的确覺得有點面生。你真是王勇?”
  徐小茜笑道:
  “不是王勇是誰?王勇,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王勇沉吟一下,才道:
  “這兩天我心亂如麻。最后還是決定勸你們快走。快快离開此地,免得麻煩嘔气。”
  雪婷道:
  “誰給我們麻煩呢?”
  徐小茜道:
  “如果你确實不便回答,就不必說。”
  王勇感激地望她,道:
  “你們都是最好的女孩子,溫柔美麗体貼而又有本事。你們快走一定不要再到這鬼地方。”
  雪婷道:
  “徐小茜閻曉雅,我想試試他橫練工夫?”
  王勇吃一惊,道:
  “徐小茜?你們是靈犀五點金?”
  徐小茜道:
  “只有我一個是。她們任何一個比靈犀五點金都厲害。”
  王勇還要說話,但忽然咽住,目瞪口呆地看著閻曉雅從床底拉出的人。_
  雪婷說道:
  “他不是葛沖之。”
  王勇大吃一惊,道:
  “不是葛沖之是誰?”
  雪婷道:
  “‘魔鬼’手下,只不過錯用了葛沖之的面皮。”
  王勇不知不覺伸手摸模自己臉孔。
  徐小茜溫柔清晰聲音永遠使人听了很舒服。縱然在這种場而也一樣舒服。她道:
  “你看,‘魔鬼’不會放過我們。其實從那天起開始,我們已被暗算過好几次。你還要不要說出你自己的事呢?”
  王勇點點頭,但神情更沉郁了。道:
  “既然你們不能不拚。我也只好站在你們這邊。不過,你們要知道机會很小。因為他顯然不是真正‘魔鬼’,卻也差不多。而且他會妖法。我曾三次在夢中几乎被他扼死。”
  三個女孩子都不作聲,靜靜听靜靜想。
  王勇又道:
  “除了妖法還有毒藥。藥之苦我亦已嘗過。每年毒發前一個月必須到安居鎮,奉上金銀珠寶。然后替我解毒。但又种下明年之毒。”
  徐小茜說道:
  “相信每個受制的人都查證過自己的确中毒。所以這點不必討論。”
  王勇道:
  “正是,但小姐們不可不知。除了妖法毒藥外,還有武功。我兩年前很自命不凡。江湖已闖了兩年多几乎未碰到敵手。但那‘魔鬼’。唉!我其時神智清明亦未受毒藥所制。居然在他手底走不上三招。然后他身邊三名隨從輪流出手。任何一個我接不住十招。”
  雪婷微哼一聲,道:
  “就算如此,我也決不低頭。”
  王勇歎口气,道:
  “他最厲害的是把出我几件見不得人的丑事。”這時他面紅一下,又道:
  “我初出道進荒唐該死。但除此之外,我師門和家小有什么人是我最關心的都查得明明白白。小姐們,這絕非一死就可以了事的。我……我能不屈服么?”
  雪婷道:
  “你做過什么坏事?”
  在她想來年少气盛武功又不錯的小伙了,最多不過欺負人,充其量亦不過殺人而已。”
  誰知王勇低道:
  “強奸。
  這徐小茜也怔一下,才道:
  “怪不得你被‘魔鬼’吃得死死。換作我也一樣,連自殺都不敢。”
  她停一下又道:
  “葛沖之必定亦是陷于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慘境,怪不得你們都出身大門大派。如果是不三不四家派弟子根本不怕他查出過錯。”
  閻曉雅輕輕道:
  “你見過‘魔鬼’,長得怎樣?武功手法如何?”
  王勇道:
  “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面色黃得像金紙,眼珠黃褐色,頭發連衣服也是黃色,雖然五官很端正。可是沒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因為他有一股說不出邪气惡毒味道。”
  他停一下,又遭:
  “但在夢中他卻變成綠色,頭發服珠手腳一切都變成綠色.我掙醒后總要病三四天,喉嚨留下瘀黑手印。”
  徐小茜道:
  “你有橫練功夫尚且如此,別人豈不是老早連脖子都斷了?”
  王勇道:
  “正是。所以凡是听武林有知名人物暴斃,我一定盡量設法偷偷去瞧。去年武當派出身的名嫖師‘日月連環’范琦自縊命案。衡山派后輩高手‘迥雁孤飛’郭峻墜崖命案等等,我都用盡辦法看過尸身。”
  雪婷道:
  “難道他們喉嚨都有扼痕?”
  王勇道:
  “正是。一個自縊一個墜崖其實是對外間掩怖傷痛藉口而已。”
  雪婷生气地道:
  “如果睡夢中被扼死那多气人,這拼一下机會都沒有。我最恨這种躲躲藏藏的坏蛋。”
  王勇深深歎口气,道:
  “我知道的都告訴了你們。請你們保重,我走啦!”
  既然他武功遠遠不是“魔鬼”的對手。留下來亦無用處。
  三女默然尋思。徐小茜忽然道:
  “還有些細節,例如安居鎮他去見什么人?在什么地點等都要弄明白。我自己過去問問。”
  徐小茜去了不久就回來。
  只見雪婷生气地向閻曉雅瞪眼睛。
  閻曉雅苦笑道:
  “雪婷動筷子,我攔阻一下,她很不高興。”
  徐小茜道:
  “雪婷,有一件事你這輩子一定未做過。”
  雪婷本來等她一幫忙解釋就狠狠碰回去,誰知徐小茜卻說到別樣事情去了。
  徐小茜又道:
  “喂男人吃喝,我試過了,你試過沒有?”
  雪婷疑惑道:
  “你試過?哼,他們喂我我都不肯。任何男人休想我這樣服侍他。”
  徐小茜道:
  “這次不妨一試。桌上的酒菜他一定不敢吃。”她指住的是“葛沖之”。又道:
  “他不敢就喂,好不好?”
  雪婷其實亦不是不知閻曉雅的用意。但她自信一直監視得很嚴密,絕對不會被人動過手腳。同時又不愿領閻曉雅的情,所以生气瞪眼睛。但賭气究竟不及自己性命安危重要。便一言不發,一手捏開“葛沖之”下巴,一手挾萊塞入去。
  閻曉雅配合行動解開穴道,但仍然扣住他背心要穴。
  “葛沖之”眼中現出惊駭之色。雪婷又一手硬生生揭掉人皮面具。“葛沖之”痛得叫一聲,但還好頂上沒有損傷。
  此人年約甘三四,五官及面部輪廓有點像葛沖之。
  他已吞下一大口菜,面色大變。
  雪婷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漢子道:
  “小人張煌。哎喲,小人活不成了!”
  雪婷道:
  “為什么?”
  張煌道:
  “酒菜內都已放了東西。”
  雪婷給他一掌,登時半面又紅又腫,她道:
  “你自作自受,毒死活該。”
  但張煌忽然睜大眼睛,骨碌碌朝雪停全身上下直瞧。
  任何女性一望而知他心中打什么主意。雪婷反而笑道:“張煌,你色膽好大啊,明明性命難保卻還有心思想女人?”
  別人不敢講的話她都敢講。她又道:
  “張煌,別老是盯住我,她們都不錯呀!”
  張煌眼中射出淫邪光芒。連閻曉雅不必瞧看亦知道張煌身体發生“變化”。
  閻曉雅冷冷哼一聲。徐小茜又道:
  “不要弄死他。”閻曉雅指尖內力撤回,張煌卻還不知道已經“死”了一次。
  他喉中發出含糊吼聲,簡直有如野獸。但卻是淫邪之獸,任何人現下都能一望而知。
  徐小茜忽然出手連點他七處大穴。張煌長長透口气垂頭昏迷過去。但轉眼間又抬頭睜眼,好像打個瞌睡回配,神智恢复清醒。
  徐小茜道:
  “張煌,你剛剛睡了一大覺,夢見什么?”
  張煌露出惊訝之色,道:
  “對,我作了一個夢。但這個夢……很奇怪……我不敢說……”
  徐小茜道:
  “不說也不行。就是冒犯我們亦不要緊。”
  張煌不敢瞧雪婷,道:
  “我夢見你們其中一位竟然沒穿衣眼,而且招手叫我過去。當然這只是夢,不能當真……”
  他指的那一個,人人心中有數,雪婷居然不生气,問道:
  “那你過去沒有?”
  張煌仍不敢望她,道:
  “我想扑去,但全身使不出气力,急得我拼命大叫……”
  徐小茜道:
  “想不到這回用這种藥物。這家伙的供詞真假未知,但暗暗下毒暗算,真真該死。”
  張煌張大嘴巴卻毫無聲音,因為有一只很好看的手按住他后背。
  閻曉雅道:
  “有沒有話要問他呢?”
  徐小茜道:
  “沒有啦。”
  閻曉雅輕拍張煌后背,道:
  “睡覺吧,最好永遠不要醒。不然你會更痛苦。”
  張煌很听話馬上閉眼,但面孔卻忽然蒼白得全無生气。
  很多人的一生中往往經歷過生不如死的痛苦經驗。事實上往往的确“死”比活著更好。只是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沖動。想盡法子也要活下去。就算很痛苦也要活下去。獄狗甚至螞蟻也一樣。可是人應該不同,應該不僅僅為了“活命”而活下去。但人何以怕死要活下去?一万個人有一万個人回答不出。你信不信?
  “界”即是“空間”。陽界是你現在所處的空間。“陰界”是鬼魂幽靈甚至一些統治管理的神明所處的空間。
  不論多少代多少人,几乎肯用性命保證真有鬼魂并且真的親眼見過。可是迄今仍無有力證据足以證明陰界鬼魂存在。
  但亦不能證明不存在。
  西方教會的“天堂地獄”。小國的陰陽兩界。以至印皮教及佛教的輪回轉世。共實亦不過在“有限”時空內的空間輪換而已。
  從物質精神兼有,從相對有限的空間。轉換為純精神及較超越的空間。后者就是天堂地獄,或稱陰界。
  “黑洞”學說加上“白洞”最近甚囂塵上。
  “黑洞”其實就是“絕對”,超越了言語思想亦超越我們熟悉的物理現象。佛教徒可以淡淡指出,那不過近似“無間地獄”。郊“一真法界”無上文字言語之不二法門”真如佛性”境界尚遠。(請參閱張澄基教授著佛學今詮,自當對絕對超越時空之觀念有所了悟)
  較超越現世空間的“魔鬼”,有些力量現象自然大過低層次空間的“人”。只不過二三千年來人類既不能肯定亦不能否定。所以混淆至今。
  總之,在有限的相對的時空質量能顯之宇宙內。空間必有“層次”。這些層次究竟如何?應以何种方式描述?确實十分困難。
  所以“陰間既不一定有,亦不一定無”。
  用已知推論未知,此种比量邏輯万式自有先天不圓滿的缺點。所以“陰間”究竟有或沒有?你想法如何呢?
  天上沒有月亮星光;因為烏云密布,凄風苦而竹林發出巫陰森凄冷聲音。也使得气氛更詭邪妖异可怕。密密竹林中居然有塊數十丈方圓空地,東首有間石屋。屋內漆黑無光亦無一點聲息。“死寂”。對,正是無邊蒼白荒涼的死寂。
  冷見愁卻瞧得清清楚楚。一道人彤從石屋內冉冉飛出,如同沒有形質的幻象飄上半空。但忽然落在他面前。
  這人影面孔乍有乍無。整個形象宛如煙云在風中變幻,無有定形。不過冷見愁至少看見他有一條大半尺長舌頭垂到喉嚨下面。雙眼鼻孔等模模糊糊,似乎被鮮血污染而瞧不清楚。
  此外風聲更凄厲,甚至隱有山崩地裂聲。任何人一听而知聲音是從地獄傳來。雖然無人去過地獄,卻能立覺知道。
  冷見愁身子動也不動。世上任何人處身如此黑暗風雨交加環境中,根本連眼前五指也分辨不出。但偏偏冷見愁看得見。還看得見那幽靈若有若無不停變動的動作。
  幽靈也好鬼魂也好。若是出現陽間(另一空間)必有原因。
  目前且不管“原因”來意”,最重要是究竟有沒有“鬼魂”?如果沒有那只是障眼法,利用我們視听的錯覺。如果有,問題就万分嚴重。“人”應該怎樣對付“鬼魂”?
  任何宗教都有解拔祛之法。但此等法門仍須祈求借重另一空間“神靈”之力(所謂另一空間,但亦可能屬于較高層次空間。以佛教言,天道与阿修羅道是兩种不同空間。西方教會的上帶及施鬼,則顯屬同一層次之空間)。
  凄厲幽暗的景象,從地獄傳來悸人魂魄的异聲。加上忽有忽無飄泞于空气這形相。“人力”變得渺小且受种种限制。無論誰膽子再大也禁不住泛起“無能為力”無力抗爭”的沮喪和惊悸。
  冷見愁完全不懂符錄禁咒之道,所以根本無法向“神靈”求助。
  他只有靠自己。但他有能力与鬼魂為敵么?他用什么方法?
  冷見愁從來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鬼神。但他卻深知一件事,眼前的景象絕對不是“視力听覺”的幻象錯覺。因為如此凄風苦雨無邊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見鬼魂影子,亦听不到其他聲音。
  只有他冷見愁,從幽冥世界訓練出來的眼力听覺,才看得見听得到。
  任何人如果看不見听不到就等如“沒有。。既然“沒有”也就不會惊恐。所以眼前的“鬼魂”絕對不是恐嚇,絕非想嚇得他心惊膽跳而失去自我控制。
  “天絕刀”忽然出銷,如電光一閃。但電光只閃一下,其實已交叉劈出兩刀。
  事后這冷見愁自己亦感覺得出,他的刀几乎比“光”還快。
  刀光消失之后。冷見愁看見“鬼魂”變成四片,甚至听到墜回地獄的奇异聲響。
  他心神之堅凝專一固然如不可動搖的企剛,但揮刀的速度居然達到“光”的极限。人類只有“思想”速度(剎那間可以抵達宇宙有限和無限的邊緣)可以此擬。但思想在“時空”之內其實沒有速皮,它的速度只不過“假設”而已。
  幽冥黑暗的天地突然開朗,雖然是深沉夜晚星月俱無。雖然凄風苦雨依舊次刮飄塵,但至少還看得見天空,看得見竹材陰影,更看得見白色的石屋。
  石屋之內很快就有了燈火。那是冷見愁點燃一支蜡燭和一盞油燈。
  但一燈一燭光線仍然不能用亮屋內所有地方。因為石屋相當寬敞,故此仍有陰暗之感。此外有些巨大的神像投下的黑彤,以及陰暗牆角兩具棺材。使得周圍浮動著妖异神秘的气氛。
  屋內一個人都沒有。
  冷見愁站著不動,亦不作聲。
  起初并無异狀。但不久冷見愁就好像已溶入夜色中,溶入妖异神秘气氛小。
  如果此屋經過千百年都無人發現闖入。則屋內的神像棺木包括冷見愁,都等如不存在。
  但屋內的一切(當然包括冷見愁)卻的确存在。
  兩口棺木一口漆黃,一口漆黑。黃色棺材忽然“格勒”聲,倌益滑下三尺,那情形就像我們常見覺用的長形印章盒把盆蓋捺開一樣。不過棺材蓋會動卻實在太奇异恐怖了。
  一顆頭發蓬松的頭顱伸出館外。
  這顆頭顱盡管出現得很可怕,但卻不是骷髏。不但有頭發,有眼耳嘴鼻五官。眼睛內有眼珠,亦會轉動瞧看。
  冷見愁的側面反而明晰清楚。不像正面有一層迷霧阻隔。
  但他好像永遠不會移動的石頭,又像明暗幻滅的煙霧空气,明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棺中伸出的頭顱亦就此停止任何動作。好像凝結在空气中。
  至少過了一個更次,棺中頭顱突然冒起肩膀胸口,而面上五官會活動,于是這突兀詫异的頭顱變成“人”。
  冷見愁也忽然會動,轉頭望住他目光澄明而又銳利似刀。
  梅中人年約四句,面頰削疲,覓闊額頭顯示喜歡思想,亦是富于幻想的特征。
  他歎口气道:
  “你真是冷見愁么?”
  冷見愁冷冷瞧他,然后目光轉到左邊一個面目猙獰頭上有角的神像。神像全身金色左手指尖吊著兩個小小草人,萃人身上居然有衣服,看得出是女性衣裳。
  神像右手也吊著兩個草人,不過卻是男性。
  冷見愁道:
  “這兩男兩女是誰?”
  棺中人道:
  “女的一是徐小茜,一是雪婷。男的一是連四,一是小鄭。”
  冷見愁道:
  “你想咒死他們?”
  這是“厭股之術”。我國自古已有之,除了念咒厭外,用祭煉過的法器如小刀小箭等刺入草人身上,而對方身上就會莫名其妙到處疼痛,或是整日昏昏沉沉終于暴斃。
  棺小人道:
  “不是我,我沒有那么大本事,而且靈不靈能個能害死人我也不知道。”他聲音表情都很誠懇,似乎可以相信。
  他又道:
  “我姓金名陽,原藉邯鄲。我在路上忽然發現你,感到你好像對我很有興趣,所以星夜赶到此地。你常也知道我想托庇此地教門中一位前輩。”
  冷見愁道:
  “你交代得太含糊了。此處的地名、住持、派別、過去歷史等全不提及。你何以要隱瞞?”
  金陽忙道:
  “不,我一定通通講出來。但先請問你一聲,九幽使者怎樣了?”
  冷見愁道:
  “你問那個吊死鬼么?”
  金陽壓低聲音,道:
  “別這樣說,他怎樣了?”
  冷見愁道:
  “你先回答。”
  金陽恭謹應道:
  “是,此地是舒城西南十二里的‘鳴篁小筑’。住持是長春子真人,他雖然年逾六旬,但外表看來像十四五歲童子一般。長春子真人是‘青龍社’元勳,道教正一派耆宿長老,已得南宮列仙之位。我這樣說不知你明白不明白?”
  冷見愁沒有一點表示。
  要知道教內容包羅廣泛得惊人。舉几天文、地理、陰陽、術數、醫藥、星相、符錄、技擊等都精研奧妙。用來配合服气、煉養、服餌、燒煉等達至玄奇神秘境界。例如內家劍術便以“形气合一”為最高造詣(煉气是內功,煉筋骨是外功)。地理有“堪興學”等等。)
  符錄咒術驅神役鬼不過是道教其中一門。“正一派”就是奪符錄驅遣之術,如江西龍虎山“一張天師道”便是。所謂“南宮”列仙,即專司人命禍福的神明。
  山于道教內容博大深精而又流于駁雜。因此正宗道教主流“丹道”反而不甚為人所知。無數裝神并鬼的种棍都假借道教之名騙人斂財,使得世人議會极大,竟不知道教實是我國极深奧精微的“學”与“術”。
  道教小人往往說“旁門八百,左道三千”。此一形容道教混亂駁雜的話既痛心而又真确,像金陽口中小的長春子,根本就是邪門方術之士。道教決不會承認他。有識之士亦一定看得穿他他的凶惡詭邪面目。
  冷見愁道:
  “你旁邊棺材內就是長春子?”
  金陽道:
  “正是。但我所知他們況很不妙,至少日前比死人還糟糕。”
  冷見愁道:
  “難道為了吊死鬼之故?”
  金陽吃惊地道:
  “九幽使者与他元靈合一。万一九幽使者發生意外,長存子真人當然亦受害累不淺。”
  冷見愁道:
  “你何故不站起來?何故不离開棺材?”
  金陽道:
  “此棺材不但整個是銅鑄的,而且祭煉多年,必要時我可以很快關閉棺蓋,連九幽使者亦奈何我不得。”
  一切疑問他答得很快很坦白。冷見愁開始無微不至考慮可以相信他。
  但有一點他故意不問,而這問題非常重要。那就是既然施展“壓胜”之術。既然有雪婷、徐小茜、連四、小鄭。何以沒有“閻曉雅”?何以沒有他“冷見愁”在內?
  又既然金陽不解釋這一點,顯然他還藏著很多秘密。這种人信得過么?
  然而冷見愁卻很信他的樣子,道:
  “听我的勸告,金陽,赶快脫离這种邪教。生活是好是坏,快樂或寂寞。都好過這种人非人的詭邪生涯。”
  金陽歎門气,道:
  “我明白,因為我想過千百回。如果你要打開另一口棺材,我一定得先行關閉這個銅棺蓋。如果你不愿冒險,那我就出來。”
  冷見愁沉吟一下,道:
  “你先關閉棺蓋。我可能撬開那黑棺,也可能离開。”
  金陽道:
  “你最快离開。”忽然壓低聲音道:
  “長春子真人可能因九幽使者失敗而陷入昏迷。但亦可能誘敵。”
  說完,便匆匆躺下,“叭嗒”一聲銅棺蓋關閉得這一條縫都沒有。
  在他手中的草人,是不是表示“命運”已控在心手中?
  光芒一閃,“天絕刀”已出鞘入鞘,但任何人當場目擊亦不可能看見此刀。因為太快了。快得連聲音亦膛乎其后。出鞘入鞘的聲音隔一陣才听見。
  金色神像忽然裂開跌墜地上,發出很大響聲;而他手中四個草人亦迥通分開兩截。
  冷見愁眼睛四下搜索一陣。嘴角忽然泛起冷笑。
  黑格据說是“長春子”真人匿臥。但粗重呼吸自始至今都很清晰(當然僅是冷見愁的听覺)。但銅棺內忽然全無聲息,顯然棺內已經沒有“生命”。
  那么金陽到何處去了?他若是死亡的話卻又是因何緣故?誰下的手?
  冷見愁刀光乍現又隱。但見銅棺(每一面厚達三寸)攔腰多了兩道裂痕。冷見愁只須輕踢一下,當中一段便滾開一側。
  棺內那有人影?不過棺底卻有一個洞穴。洞內黑暗而又陰風惻惻。
  冷見愁側耳傾听一會,突然离開石屋。身形霎時隱沒漆黑夜色中。
  竹林內更加黝黑,不必任何邪法妖術都已經是仲手不見五指。
  一個人從一叢竹樹下悄地然冒出面,動作既輕靈又沒有聲響。簡立有如幽靈出現。
  但并不是沒有人發現他。因為他才往前邁出兩步,突然胸口一疼急剎住去勢。
  他根本就是自己把胸口往那尖銳之物碰去。當然只要他剎住腳步,傷就到此為止。
  這片竹林,這處地道出口,他已熟得不能再熟。閉上雙眼亦可行走自如。
  但那是什么物事竟然刺破他胸口肌肉,使他受傷流血?難道是冷見愁的“天絕刀”擺好方向等他碰上來?
  金陽打死也不肯相信冷見愁有此本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冷見愁屬于黑暗之鬼魂。否則此時此地焉能來到并且擺好寶刀架式?
  但冷見愁的聲音傳入金陽耳中。一點不假正是冷見愁。聲音很冷漠,听不出一絲得意或奚落。
  他道:
  “金陽你如果不想回答我的話。只要路前半步。就不必說任何話。我意思說你無須浪費藏在牙齒內的毒藥。弄個假牙裝上毒藥要費不少功夫時間。”
  金陽全身冒出冷汗。像冷見愁這种敵人太可怕了。簡直倒了八輩子楣才碰上他。
  冷見愁又道:
  “其實你如果說你是九幽使者,我會更相信些。你自己知不知。你的面孔告訴我,你很少用這副真面目見人?通常你都戴著人皮面具,如果你身份如此簡單,何須時時戴用人皮面具?”
  戴人皮面具居然也會留下痕跡,的确是誰都想不到的。金陽心中泛起“崩潰”之感。誰教他如此不幸碰冷見愁這种敵人。
  冷見愁又道:
  “安居鎮繁榮得不合理。而有些情形除了邪門左道的幫會之外不會存在。你倒底開不開口?”
  金陽几乎听見“天絕刀”刺穿他心髒聲音。因此他打個寒噤,道: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我還說什么?”
  冷見愁道:
  “你肯開口就行。我自然有很多問題。不過,我事先聲明。就算你完全回答而我也很滿意。但你仍然要受懲罰,至少要使你以后不能再去害人。”
  金陽吶吶地道:
  “你不覺得太過份么?”
  冷見愁道:
  “不,你這輩子只遇到我一次。老實說像我這种人很少很少。別人見到你只好任你欺負茶毒,以往之事我沒有責任。也以后我就不能推卸責任了。”
  金陽道:
  “我平生地一次听到這种怪論!但你确實使我無法反駁。”
  冷見愁喃喃道:
  “你不能代表命運,甚至連傀儡亦不夠資格。但惡仙人韓自然……
  金陽訝道:
  “誰?你提到誰?”
  冷見愁道:
  “惡仙人韓自然。你听過這名字沒有?”
  金則道:
  “當然听過。他是排教第一高手。你認識他?”
  冷見愁道:
  “不認識。他比長春子如何?”
  金陽道:
  “不知道,我看差不多。但很難說,派別不同修為不同。”冷見愁道:
  “我就從韓自然問起……”
  當然“安居鎮”的古怪不會遺漏。冷見愁這個人一旦用“逼供”方式問話。其詳細周密的程度你這做夢也想不到。
  小鄭樣子很狼狽,滿頭蛛絲滿身灰塵。又黃又瘦的面孔顯示他既缺乏食物又缺乏“水”。其實任何曾經流浪過的人都知道,食物可以缺乏几天,至多餓得呱呱叫,但几天沒有“水”喝,那才是大事情。
  他灌了一大壺冷茶,吃一塊甜餅。舒服地吐一口大气,道:
  “咱們有三口三夜沒見面了。你們三位姑娘好么?”
  雪婷皺起鼻子,很不滿意地道:
  “好個什么,除了徐小茜外,我你都差點被我死。”
  小鄭道:
  “在下隱身于隱賢閣一個角落中,三晝夜下來,几乎真的變成一只蜘蛛。”
  徐小茜道:
  “蜘蛛,為什么蜘蛛?難道你不可以變成蒼蠅蚊子有什么好處?”
  雪婷道:
  “至少你有很多東西吃。甚至可以吸仇人的血。”
  小鄭怔一下.道:
  “在下一定記住姑娘這番話,可惜我那三天三夜變成天花板牆角的蜘蛛。我既不能吃虫過日,只好忍熬饑渴。”
  徐小茜道:
  “隱賢閣有何動靜?”
  小鄭道:
  “動靜?一點都沒有。梁老員外和大公子二公子回天過得很好服。每天講究營養長生之道。差點悶死我。”
  雪婷道:
  “既然你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你為何不早點回來?”
  小鄭攤開兩手,苦笑道:
  “走不了呀小姐。那是二樓大月天花板上的角落,紅磚隔面居然砌貼屋頂。屋頂是厚鐵板上加一層瓦面。”
  雪婷道:
  “屋頂弄不破,紅磚也撞不穿?真真胡說。”
  小鄭倒吸一口冷气,道:
  “幸虧沒識破。你道兩面磚牆的另一邊是何等所在?講出來你們絕不相信。”
  他眼神透露的惊恐情緒,顯示猶有余悸。以小鄭尚且駭成這等樣子,情況當然极不簡單。
  小鄭又道:
  “鬼,真正的鬼。在下總算是親眼瞧見了。”
  房內靜寂片刻。雪婷突然冷笑一聲,道:
  “既然有鬼,你一定想叫我們快快离開此地,對么?最好連冷見愁也不要去追他?”
  小鄭說道:
  “在下真有此意。”
  雪婷道:
  “既然紅磚砌貼屋頂,既然你不敢應破磚牆。你怎知兩邊隔壁都有鬼?你怎能親眼看見?”
  這徐小茜也認為小鄭大概“啞口無言”。這些疑問雪婷不問她也要問。
  小鄭遲疑一下,才道:
  “在下有法子看得見隔壁情形。”
  雪婷故意裝出客气之狀道:
  “哦,真的?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們,以開茅塞?”
  小鄭又遲疑了。雪婷馬上翻臉怒聲罵道:
  “你以為我們剛出道闖江湖的么?我們很好騙是不是?混賬之至。你的眼睛能夠透過磚牆?你在騙誰?究竟想怎樣?”
  她的連珠炮還有得放,如果不是徐小茜攔阻她。
  徐小茜道:
  “小鄭,東瀕忍術固然宇內知名,神秘莫測。但難道有天眼通的本事能透過磚牆?”
  小鄭忙道:
  “不是肉眼,是靠一种工具。很精巧,是一支鋼管兩端鑲嵌凹凸玻璃。鋼管有個管套,是巫精粹的鋼外而按刻螺旋紋,一端极尖。用這鋼管套先鑽遠一個洞,才把窺管塞入去,就可以看見另一邊牆的情形。”
  徐小茜道:
  “一根小管子看得見范圍很有限得很。真的有用么?”
  小鄭道:
  “全靠那兩塊凹凸玻璃,使磚牆變成紙一樣薄。如果你服睛貼在紙洞瞧看,隔壁情形大概沒有看不見的。”
  雪婷一掌在桌上“砰”一聲,怒道:
  “好小子,你有這件東西,我們一路上睡在你隔壁的,豈不是都讓你看夠了?”
  徐小茜總算明白小鄭起初何以不敢說出來之故。事實也正如雪婷所說的不錯。一路上那一個在小鄭隔壁的房間,最少換衣服時完全等如在他眼前表演。
  小鄭忙道:
  “在下不是那种人。兩位小姐們万勿誤會。”
  雪婷伸手攤開手掌,道:
  “拿來,這件物事非充公沒收不可。”
  小鄭苦口苦臉地拿出一支才小指粗細的黑色鋼管,長約八寸。管套身上果然樓刻螺絲紋路。
  雪婷依照小鄭剛才解釋的方法隨手放鑽磚牆,暗暗貫注內力,果然很容易就鑽透過去。然后抽出窺管穿過小孔,眼睛湊上去瞧看。外面是通天院子,果然有如眼睛貼在紙洞瞧看一樣,視界既廣闊又甚是清晰。
  雪婷一面瞧一面道:
  “有趣,有趣。但一想到我們都在你眼前赤身裸体時就十分沒趣。沒趣得簡直可以殺人。”
  小鄭用哀鳴似的聲音道:
  “小姐們,在下當真不是那种人。”他眼睛不時溜過閻曉雅消麗絕俗的面龐。現在看來有點蒼白,又平靜得全無一絲表情。
  這不是好現象,小鄭心中長長歎息。如果對象是熱艷如陽光的雪婷或是溫柔似春風的徐小茜。她們能使任何男人發生激情欲火。任何男人有机會瞧看她們赤裸肉体決不會推辭。
  但閻曉雅則完全不同。至少在小鄭心中如此,他絕對不愿“偷窺”,除非她允許,自當別論,可是能“解釋”么?誰會相信?
  小鄭自己感到一下子打落十八層地獄深淵底下,三年來水磨功夫已成白費。他忍不住輕輕歎口气,干脆不再解釋辯白。
  雪婷讓徐小茜、閻曉雅都瞧過,忽然撇開這尷尬話題。問道:
  “你真的見到鬼?”
  小鄭沒精打采點頭。現在就算有一万兩黃金讓他提也提不起勁。
  雪婷道:
  “別裝出要死不活的死相。鬼究竟什么樣子?”
  小鄭道:
  “有些七孔流血,連五官都瞧不清楚。有的披頭散發,舌頭垂到喉嚨,有些少了半邊腦袋,總之,你一見就非大嘔特嘔不可。”
  雪婷一雙手投攬肚子,果然有想嘔吐的感覺。道:
  “你見到很多鬼?”
  小鄭道:
  “大概六七個七八個吧?反正我認不得他們。”
  雪婷道:
  “最要緊的是‘鬼’殺害活人么?你在隔壁他們何以不知道?”
  小鄭忽然精神一振,道:
  “當然能害死活人。葛沖之,那個年輕英俊的小伙子,我親眼見他被鬼扼死……但也可能被駭死。”
  徐小茜柔聲道:
  “你看見?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小鄭道:
  “哪天晚上,葛沖之在右邊房間。房間大得离譜,卻空蕩蕩,全無家私,只有四面牆角各插一支三角番旗。門口兩邊亦各插一支。燈光不大明亮,卻足以看清楚房間內一切。”
  “葛沖之是被一個連頭罩住的白袍人帶人房。白袍人轉身就走了,房門仍打開著,兩扇窗戶居然也沒關上。葛沖之行動時顯然強健敏捷如常。他從窗戶及門口向外探看一陣,忽然回到房中盤膝而坐。如果我知道后來會有惡鬼出現,那時一定不顧一切警告他。”
  雪婷怀疑地道:
  “你發出警告有用么?”
  小鄭搖頭承認道:
  “沒用,因為惡鬼四方八面把守著門窗。葛沖之一定是發覺燈光突然黯淡而且帶著昏黃幽綠色,跳起身四面瞧。門口出現第一個惡鬼,長著駭人的舌頭一下子就粘中他的面孔。葛沖之左右飛躍,動作很快。但舌頭仍然在他面孔粘著。而接著一個猙獰青色惡鬼出現,從側邊碰撞他。他腳步沒有移動,因為青色鬼根本像一陣風透過他身体。不過他身体劇烈大顫一下,顯然是很冷或很不舒服。又有三個惡鬼出現四周。葛沖之像被困的野狗不知往那里逃走才好。忽然一個只有半邊腦袋惡鬼迎而扼住他的咽喉。他做出极力扳開頸子鬼手的動作。但沒有用,終于彎曲得像蝦米倒地不起。是活活被惡鬼扼死。”
  三位美女都不作聲,過一會徐小茜才打破沉默,輕輕道:
  “据我所知,有些毒藥可以使人死得像鬼扼喉一樣。”
  小鄭道:
  “在下也知道,不過,第二第三晚葛沖之都出觀過。”
  雪婷道:
  “他沒有死?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小鄭道:
  “唉,第二晚葛沖之出現大廳,可真駭得在下頭皮發作。心里又糊涂得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梁大公子居然跟葛沖之說話,幸而不久葛沖之小心翼冀揭下一張人皮面具給梁大公子看。”
  雪婷道:
  “原來是他。他真名叫張煌,已向閻王爺報到啦。對了,第三晚呢?不對,張煌怎能回去出現你眼前?”
  小鄭神色不大好,道:
  “因為在下看見的是葛沖之的鬼魂。”
  沒有催促或詰駁,小鄭又道:
  “他滿面血污,只有從衣著以及說不上來的感覺認出是他。真的是鬼魂。昏暗帶綠的燈光,在空中飄汗的形体。在下一閉眼就仿佛看見那可怕陰森景象。”
  房間內幸虧人多且是大白天,但已有人覺得陰風陣陣使得全身都不舒服。
  小鄭忽然提出一個問題,道:
  “那白袍人生活在許多惡鬼包圍中。他究竟會不會害怕?”
  當然無人能權威肯定予以答覆。雪婷道:
  “如果我能指使一個鬼魂听話做事就很滿足了。他為何弄那么一大堆惡鬼呢?”
  徐小茜道:
  “如果都不過是障眼法,而我們卻被駭走豈不可笑?”
  雪婷道:
  “小鄭,既然你很害怕何以不赶快跑?你真不怕鬼?”
  小鄭苦笑道:
  “在下無路可走,大廳有毒陣封死。雖然那梁二公子看來道行不深。但他對父親大哥猛吹一气說是如果不佩戴他的香藥衷就算會飛也飛不出廳門。”
  雪婷卻也不禁同情他的境況,道:
  “听來情勢比前犯后虎還危險可怕。幸好你終于逃得出來。”
  閻曉雅忽然打破沉默,道:
  “我第一點怀疑是平生鬼話听得不少,有鬼上身鬼打牆水鬼打替身等等故事。但鬼魂似乎很少集体行動,從未听說一下子見到那么多惡鬼的。”
  小鄭陪笑道:
  “你說得對,我也從未听過。”
  閻曉雅又道:
  “第二點大廳既有毒陣封鎖,可見得梁二公子使用過毒藥。我知道有些藥物能使人無中生有看見碰見种种怪事。粱二公子的聯炸有沒有用上這种藥物呢?”
  小鄭楞一下才道:
  “這……在下就不知道了。”
  徐小茜道:
  “閻曉雅的怀疑理山堅強得很,絕非無的放矢。”雪婷以怜憫的眼光望住小鄭,道:
  “你可能被騙了,也可能你平時幻想太多,所以故事很精彩。如果你要休息,我們自會求證一個正确結果。你安心休息好了。”
  徐小茜道:
  “我們吃過午飯就出發,半夜可以赶到安居鎮。我的确不想小鄭被騙甚至把我們都嚇跑。”
  閻曉雅淡淡地道:
  “他就算跟我們走,亦不必潛入梁家院賢閣,小鄭你放心。”
  小鄭一點不放心,反而煩心之至。好不容易千辛万苦逃出鬼窟毒陣,為何又要眼睜睜往里面掉呢?但不去行么?能讓間曉雅甚至徐小茜雪婷三個美女冒冒失失跌入羅网?
  他歎口气,道:
  “好,在下很明白。如果你們三位小姐不能親自證實一下有鬼,你們永遠不會相信亦永遠不安心。”
  他再瞧瞧三個美女的面色表情,之后歎气聲更深更長,喃喃道:
  “證實世上有鬼無鬼當然很重要。但只怕葛沖之那小于占的份量更重,你們根本要替他報仇。但你們和他才見過兩面,位得冒此大險嗎?”
  閻曉雅忽然道:
  “小鄭,這回你要使出看家本領才行。”
  她身邊徐小茜、雪婷解釋道:
  “我們在合肥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監視中。我們就算騎最快的馬赶到安居鎮。但四條腿遠遠比不上兩只翅膀,人家用信鴿聯絡可以布下最有效最可怕的羅网等我們自己一頭鑽進去送死。所以我們第一步首先要扭轉惡劣局勢。”
  雪婷道:
  “小鄭有此本事?”
  閻曉雅道:
  “若是我們當作要暗殺梁家之人,他就有很多辦法可以在不知不覺間滲入粱家附近甚至那些人身邊。”
  雪婷道:
  “棒,棒极了。到時,我暗殺手段一定不比你們差。”
  閻曉雅道:
  “小鄭,等一會你去找個地方,准備供我們大家躲藏一天。我們晚上赶路,天明前抵達安居鎮。當然在安居鎮附近必須有地方藏身,度過白天等夜色來臨時才出動。”
  小鄭苦笑道:
  “在下早已在安居鉸找好地方。是一間騾馬行廢棄的廊寮、水、食物、燈燭、床舖都弄妥。甚至還有兩缸老酒。”
  雪婷馬上稱贊他道:
  “你真了不起,許多事都有先見之明。”
  小鄭又道:
  “北城外三里左右有個路亭,亭邊一條黃泥路進去有間泥磚房子。我己租下來。洒水食物床舖等也通通准備好。”
  雪婷訝問道:
  “你打算長住合肥?”
  閻曉雅道:
  “當然不是。這一著是此次行動胜負關鍵。我們分頭消滅監視跟蹤之人以后都躲到那屋子。等晚上赶赴安居鎮則在那廊寮躲上一天。于是我們夜晚行動時,對方根本不知道我們蹤跡。”
  雪婷听了不覺目瞪口呆,道:
  “難為他想得到而且預先准備好。你們從前暗殺行動,無疑极秘密迅快有效。”
  小鄭、閻曉雅都不答理這話,徐小茜道:
  “万一我們當中有人不能獨力消滅監視跟蹤之人怎么辦?”
  小鄭馬上道:
  “仍然到城北外碰頭,那時合四人之力出手。如果仍然不行,我們根本不必去安居鎮,趁早想法子逃命就是。”
  他忽然笑一笑,又道:
  “如果有人能追得我們鼠竄逃命,滋味一定很不錯。現在諸位小姐休息一會,在下去去就來。”
  雪婷等他走了才問道:
  “閻曉雅,他此去好像有點古怪。”
  閻曉雅道:
  “他光去布置,但連我也不知道他這回用什么手法。”
  雪婷道:
  “我忽然根羡慕你。能跟這种高手搭擋必無往不胜,簡直不傷一點腦筋。”
  閻曉雅歎口气,道:
  “你一定忘記那只窺管了。小鄭最可怕的是你根本測不遠他轉什么心思以及還有什么古怪法寶。”
  小鄭的确不容易猜透。例如他不久回來之后向三位如花似玉的美女說道:
  “在下已安排好三個不同地方,一處是人家。兩處是店舖。里面都有一個女孩子等著。你們三位小姐進去把身上衣服給她穿上,自己換了男裝。那個女孩子將會利用轎子或馬車隱藏起面目,先在城中兜個圈子才到郊外荒僻地方。三位小姐必定很容易找出所有監視跟蹤之人迅予消滅。”
  這种高明的手法周詳計划咄嗟間就已弄妥。小鄭在雪婷的心目中的地位登時連升几級。
  小鄭將三處“金蟬脫殼”地點交代清楚便走出房間。然后,人轉眼工夫他的聲音透人來道:
  “在下已扮成中年小商人模樣,上唇留一撮小胡所以很容易辯認。三位小姐一齊出動最妥,好使對方手忙腳亂一時不及調派人手。”
  三女一齊起身,但最興沖沖的雪婷忽然沉默收斂笑容。
  閻曉雅馬上發覺而阻止大家出門,說道:
  “雪婷,有件事要事先想好才行。如果你找出監視跟蹤者并且出手殺死之后,尸体如何處理?又若是有兩個三個人,那么尸体不易處理妥當呢?”
  雪婷沒精打采地道:
  “我剛剛正好想到這個問題。”
  徐小茜溫柔地道:
  “你從前殺過人沒有?”
  雪婷搖搖頭。前天她以飛劍隔窗刺穴制住一人,也非致命殺手。后來有公人來查店,把那房間一死二昏共三人帶走。
  徐小茜又道:
  “既然你從未殺過人,這次行動就麻煩得多。我們絕對不許監視跟蹤者活著回去報告。但從無殺人經驗突然要冷酷處死無能反抗的小角色,卻又十分困難。”
  雪婷也不能不承認徐小茜說得很對。悄給沖動時殺人容易,最好加上激烈打斗。那會使你忘記一切顧慮及心理上的怜憫不忍不安等情緒。但若要你冷酷冷靜地殺死一些無力反抗的小人物,悄況就完全不同了。
  閻曉雅向窗外道:
  “小鄭,你還在么?”
  小鄭聲音選入來道:
  “在。
  閻曉雅道:
  “這回是第一次,你幫雪婷的忙好不好?”
  小鄭道:
  “當然好。雪婷小姐,在下會跟在你后面。不必難過,每個人第一次殺人都不容易。你到時不想出手就不必出手。”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說時容易做時難。
  但又有很多事情是“做”時容易“想”時難。“想”并非設計之意。而是在你想像中你覺得万分困難和困扰。心里畏縮害怕。其實你一旦去“做”一時真正而對它,居然一點不難。
  “殺人”究竟屬于那一种呢?
  雪婷忽然為此而大傷腦筋,心髒亦跳得比平時快。掌心不時會沁出汗珠——緊張。
  郊外的風很清爽,沒有人影,蟬嘶鳥鳴平添無限幽趣。
  雪婷雖是坐在一株參天古樹高商橫枝上,卻躲不掉來自心中之壓迫感。
  根据小鄭的布置預算,一頂青布帷幔嚴密遮掩的軟轎就快經過樹下。而消失于另一邊樹林內。
  如果有人跟蹤此轎(以為雪婷躲轎中),則不久他也會經過樹下。雪婷剛才已暗中跟隨軟轎在城內兜了好几條街,一些可疑人物樣子衣著等都大略有了印象。
  如果可疑人物經過此地,便毫無疑問必是敵方派跟蹤之人。“殺死”他“消滅”他絕對不會冤枉好人。
  青松軟轎出現視線內的路上,很快來到樹下并且從她腳底經過。
  該發生必須面對的事情終于迫的這眉睫。雪婷心跳速度更快,快得好像隨時會從喉嚨跳出。她忽然想起徐小茜而滿腔俱是怨恨。因為如果徐小茜少一點溫柔体貼善觀人意當時沒有看出她未殺過人,此刻情況絕對不會构成如此。至少她不必一直想著“殺人”,不必觀察分析自己。
  她尤其擔心的是一些可疑的人物中,只有一個滿面橫向騾悍大漢一望而知不是好東西。“消滅”此人大概不困難(指心理上)。如是其他像那溫和笑容中年人。那年輕態度斯文佩劍小伙子。又那衣服舊而干淨的小生意人。殺死他們任何一個都覺得不舒服。
  只希望來為送死者是那凶悍大漢就好了。
  小鄭設計的陷并果然不落空。有人來到樹下,行動輕捷如捕鼠之貓。可惜他正好經過雪婷腳板底下,所以躲不過她眼睛。
  情況真是又糟又可怕。他竟是佩劍斯文年輕人。
  雪婷痛苦的呻吟連聲(當然沒有真的發出聲音)。然后飄落地像一片葉子。有如冷見愁說過的“落葉”。唉,冷見愁這害人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不碰見他,生活變化就不會如此巨大劇烈。
  真是愚蠢可笑之至。跟蹤者被人反跟蹤甚至已站在背后還不知道。這男孩子一定沒有經驗,武功亦不高明。他只不過是小角色。但令人不懂的是他為何用那种姿勢站定不動?似是向前遠峪,同時又右顧身邊丰茂野草。
  雪婷忽然感到吃惊。因為那可笑“男孩子”分明用出名陰毒狠辣一擊必小的“大靈狸七式”。一點都不俗,只看他身体斜傾微微側頭的角度以及不動如山冷靜忍耐意味。你如果見過“最好”的獵捕鼠情景,就不必形容解釋。就是那种姿勢味道。
  所以雪婷真的大吃一惊,雖然看來“男孩子”注意在腳邊茂密草地。但也說不定會突然翻身扑擊,這一擊必定快逾閃電,惡毒難當。
  幸而雪婷的大惊只不過是詫异意外,并非惊慌害怕。其實她反而精神集中极為冷靜,全身任何一根肌肉及神經都准備好。每一瞬間第一剎那都能全力應付猝發狙襲。
  過了相當久一段時間。雪婷清清楚楚看見“男孩子”頸部,肌肉最先放松,跟著是背部腰部然后雙腿。其實“肌肉”都是覆于衣服下,她僅是以銳利細致精密的感覺觀察得知而己。
  雪婷這時才說道:
  “你到底是貓還是人?”
  “男孩子”全身肌肉一下子抽緊,恢复充份勁力動作一触即發的緊張狀態。
  雪婷又道:
  “既然你出身‘一路哭’魏雙絕門下。當然知道世上最好最靈巧凶猛的貓畏什么,你知道么?”
  “男孩子”半晌才道:
  “我不說。你如果知道你告訴我!”
  雪婷道:
  “我絕不告訴你,因我要用這方法殺死你。”
  “男孩子”全身肌肉收縮更緊,身子縮小一點也矮了一點。
  他聲音有“謹慎”甚至“餡媚”之意,道:
  “雪婷小姐,我認輸投降行不行?不知道什么緣故我竟然害怕不敢出手。”
  雪婷別的本領高明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揣摩男人心理無疑是一流高手。形形色色的男人不管說什么話,她已被訓練得一听而知此人真正心意何在。
  因此她突然滑遲六六尺之遠。但她腳步尚未停穩,卻已看見“男孩子”縱身扑掠。雙手都有一支尺許長利刃划過她原先站立之處。他動作之快利刃截划之狠毒難以形容。雙手揮掃動作宛如貓爪。但比貓爪厲害可怕得多。因為不是爪而是鋒利刀刃。
  “男孩子”一擊澆空便己退回原來位置。一切攻守進退動作速度快极,泛出“惡毒”味道。
  雪婷凝視他面孔,心中涌起很多感想。
  別的感想都可置之不理。只有“可怕”此一感想极為鮮明。可怕的是“男孩子’身上雖是佩帶長劍。但其實只是幌子只是騙人的道具。他根本不動用長劍。因此如果你小心注意等待他拔劍的動作你就上當了。他的“貓爪”藏在袖中肘底,隨時可伸出使用。多可怕!
  雪婷忽然歎气道:
  “你雖然已得到‘一路哭’魏雙絕真傳,雖然你的奸狡陰毒亦比得上他,但我仍然覺得很難殺死你。”
  “男孩子”訝道:
  “我已得師門真傳,你當然很難贏我殺我。你的話不迥之至。”
  雪婷道:
  “我的意思說你簡直像魏雙絕可惡該殺,但我仍然心軟下不了手而已。并不是說你的本領高明。以我看來你剛才出手那一招至少有七個破綻,都是致命的破綻。你信不信?”
  “男孩子”道:
  “不相信,而且家師也不是可惡該殺之人。”
  雪婷道:
  “你知不知道為誰做事?知不知道人家為何要你跟蹤甚至殺死我?”
  “男孩子”道:
  “家師知道。”
  雪婷哭笑不得望住對方,想不到這小子比她至任性至不講理。
  “男孩子”又道:
  “強存弱亡适者生存是大自然不易之理。你敢說不對?若不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為何你有雞有鴨可食?有豬肉牛肉可吃?”
  雪婷呸一聲,道:
  “雞鴨豬牛只是言生而已。”
  “男孩子”道:
  “畜生亦是生命,你以為人類真比奮生高貴?不對,人類只是‘強者’而已。畜生是‘弱者’所以任人屠宰食用。”
  雪婷瞪目道:
  “魏雙絕教你這等理論?但你別忘記他的外號‘一路哭’。這個人之殘酷嗜殺天下知名。所以他所過之家絕對不止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你有資格談論那些問題?”
  “男孩子”道:
  “家師殺人無數這是事實,但并非說他不講道理。”
  他突然閉口因為他發現那艷麗充滿誘惑的少女竟然陷入沉思之中。她此時此地怎敢如此疏忽大意?以道全不考慮到他可以一躍兩丈瞬息間于她身上划開七八道致命傷口?
  但他動也不動,只因雪婷极可能是誘敵之計。任何人都不可能于此時此地陷入沉思中。
  雪婷終于回過神來(在他看法必是偽裝做作)說道:
  “如果冷見愁在此地就好了。你該不該殺冷見愁會立刻告訴我。但我其實卻已知答案。”
  “男孩子”訝道:
  “冷見愁?天絕刀冷見愁?听說他像魔鬼一樣的可怕。他也會用思想,會講道理?”
  草叢中突然有人應道:
  “冷見愁絕對不是木頭,我敢保證這一點。所以我也保證他會思想亦會講道理。”
  聲音雖然從“男孩子”腳邊琅叢內傳出。卻不是他方才眈眈虎視之處而是在另一邊。所以若說那“男孩子”早已發覺有异,准備出手,卻也弄錯方向釀成大禍。
  草叢中伸出一個人頭,原來是小鄭。
  小鄭又遭:
  “如果要冷見愁回答。他一定微笑道‘殺吧’。既然是強存弱亡的世界,還替他考慮什么?”
  雪婷欣然叫他一聲,舉步走過來。她知道“男孩子”百分之百已被小鄭制住。所以根本沒有可以擔心的。
  她道:
  “冷見愁听見必定很欣賞。我也覺得他會這樣說法。”
  “男孩子”這時已發覺全身腳木,雖然不知道何故如此?但卻已知道不必追究了。
  他居然還能開口,道:
  “小鄭,听說你是第一流的刺客,是最佳的暗殺道高手。怪不得我被你愚弄誤以為右邊草叢內有問題。但現在不談這些,你殺人必有代价,請說出一個价錢好么?”
  小鄭聲音中沒有什么勁,顯然對此話題不感興趣。道:“這一類的話我听很太多,現在不想听了。人人以為花錢就可以買我。但你看我像一件貨物么?”
  “男孩子”道:
  “我出得起大价錢,十万兩怎么樣?”
  小鄭道:
  “十万兩的确是大數目,連純金做的金人都買得到。可惜我有血有肉還有感情。你再加十倍也不能買我。”
  雪婷道:
  “小鄭,真的一點沒得商量?”
  小鄭怔一下,道:
  “小姐,你居然幫他講話?”
  “男孩子”忙道:
  “雪婷小姐請幫幫忙……”
  雪婷道:
  “你放一百個心,因為我絕不幫你的忙。”
  小鄭恢复笑容道:
  “雪婷小姐,你是不是想留個活口好問問對方的布置詭計。”
  雪婷道:
  “不,我打算問他几句話,他回答也好,不答也好。跟著我就和她公平決斗一場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此事。”
  “男孩子”立刻道:
  “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加答。”他當然希望有回答的机會。因為有得回答就等于有放手一拚的机會。
  小鄭居然不考慮不羅嗦道:
  “好!雪婷小姐如果你不行我替你報仇。”
  雪婷綻開粲燦的笑容。比艷麗的壯丹花好看動人百倍,因為就算天下最美景名貴的牡丹花也絕對沒有一朵項刻開放。
  她道:
  “魔鬼倒底是誰?最好有個名字。因為很多人也叫冷見愁做魔鬼。”
  “男孩子”道:
  “我們都尊稱‘祖師’道號是長青子。”
  雪婷哼一聲道:
  “什么長青子。听起來很好听,其實叫做老坏蛋才對。”
  “男孩子”道:
  “長青子祖師并不老,只有四十來歲。”
  雪婷道:
  “就算他不是老坏蛋,也算是中坏蛋。”
  這回她見地辯駁,是覺得意道:
  “中坏蛋對不對?”
  “男孩子”只好道:
  “在下不知道,但小姐的話大概錯不了。”
  雪婷道:
  “你師父呢?”
  “男孩子”馬上答道:
  “家師現在在安氏鎮,你們不必找他,只要用真正武功贏得我,他定會找上你們,而你們想不見他都辦不到。”
  小鄭接口道:
  “笑話,誰不是用真正武功?”
  “男孩子”大聲道:
  “你,你趁我全神對付雪婷小姐時施以暗算使我全身麻木。這是那一門子的武功?”
  小鄭的聲音冷如冰雪,道:
  “暗殺道上乘武功。只怕你不知道不懂而已。當你突然偷襲雪婷小姐的一舉無功,退加原地時你澆腳處已偏斜了九寸之多。本人的‘天外游絲’也老早恭候尊足,所以你感到踏足葦叢之際,亦是被我天外游絲刺中之時。”
  “男孩子”厲聲道:
  “這不是暗算是什么?”
  小鄭悠悠地道:
  “暗算?何必使用如此難听同句?我請問你一聲,當時你固然不知道業已受制。但你知不知道現在變成何等情況?你仍然全身麻木?抑已恢复如平時?”
  “男孩子”很顯然怔一下。證明的确不知道——除非馬上測試。
  小鄭又道:
  “既然本人可以隨時制住你亦可以隨時放你。而你卻全然不知。本人此等手段豈可稱為暗算?簡直連’明算’都不能形容。根本上你毫無抗拒之力。請問你用石頭砸一枚雞蛋要不要先秤一秤重量?任何人都一听而知本人不必用暗算手對付你。你為何還要這樣說呢?”
  此等理論休說“男孩子”未听過,這雪嬪亦是生平第一回听到。
  但小鄭的理論對与否?能不能令人心服?至少雪婷覺得很對。假設一個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大人手腳可能快得小孩子沒看清楚全無躲避能力。但豈能指控大人是“暗算”,豈能說他不夠光明磊落?
  “男孩子”顯然還有服气,道:
  “你這是歪理。雖然我不知如何反駁。”
  小鄭道:
  “我明白。因為武林正大門派講究的是‘先揚聲、后出手’,或者面對面投刀決戰。絕對不肯背后暗中傷人。”
  雪婷道:
  “這才是英雄好漢行逕。不過……”她顯然馬上又記起小鄭是自己人,不該扯他后腿。又道:
  “不過小鄭也有道理。他絕對不是卑鄙小人。”
  小鄭道:
  “揚聲出于或對面決斗只不過讓你听見或石見之意。先前我明明露一點形跡使你知道。你我很多時間都查不出,甚至弄錯方向以為右邊草叢有古怪。所以你退順原位時不知不覺偏左,自己把腳送上門叫我動手。”
  雪婷這時當真感到小鄭果然十分有理,衷心歡愉大笑道:
  “你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蠢笨死能。你難道要一個高手出手時,也像地痞無賴扭成一團打得面青鼻腫才算光明正大?”
  “男孩子”想不服气也不行,因為小鄭的确是現過形跡。自己亦的确查看半天而毫無所得。
  小鄭居然還有道理,道:
  “其實光明正大那一套只應該用在光明正大的人身上。遇到你們這些惡毒家伙根本應該先下手為強。你突然襲擊雪婷小姐那一招何嘗先找招呼?哼,當時還用言語設法騙她穩住她。幸虧她拉高一籌,否則身上早就多了不少傷口。你若是出身名門正派,必定不會用如此惡毒下流的手法。”
  雪婷不覺仇然道:
  “對,該死得很。你叫什么名字?”
  這意思有如戰陣上喝過“通名受死”。而且她身子似乎挺得更直,眼神也更銳利明亮,顯然已決心出手并且不惜殺人。
  對方應道:
  “本少爺魏壁人。”
  雪婷提出左腳還未跨出,卻听小鄭問道:
  “你也姓魏?魏雙絕是你的什么人?”
  魏壁人傲然答道:
  “是家父。”
  他沒有听見小鄭答話,冷笑一聲又道:
  “如果你們知道做錯,最好快快道歉。”
  小鄭也冷笑一聲,道:
  “魏雙絕如果知道你碰見的是我們,一定會教你老早夾尾巴溜走。可惜他今生已沒有机會教你。”
  魏壁人已暗暗提气運力,腳下甚至輕微移遠一下,确知已完全恢复体能,突然回頭望去。草叢萋萋莽莽那有人影?
  雪婷冷冷道:
  “魏少爺小心了。”“嗤”一聲寒光疾閃一支短劍几乎“釘”入他的胸門。魏壁人身軀一扭,頭也不回就翻開六七尺。剛剛避過飛劍釘胸之厄。
  同時雙手齊出,腕袖內分別彈出尺許短刃,宛如兩只“刀”爪。“鏘鏘”這聲架住連環刺到的飛劍。
  雪婷左右雙袖各有一支短劍倏現倏隱,遠攻尋丈之敵,近則亦可用雙手握劍刺戮,端的既奇詭凌厲而又瀟洒省力。當然目下的“省力”從前卻不知費了多少時間精力,吃過多少苦頭才換取得來。
  她雙劍旋飛忽遠忽近,在“嗤嗤”破空聲中哈哈笑道:
  “十招未過你已出現至少七次致命破綻。你真的是‘一路哭’魏雙絕的儿子。”
  魏壁人簡直連答話也有所不能。
  但覺美艷的雪婷忽然變得极丑陋可憎可厭。他情愿一輩子沒有女人也不愿碰見她。
  可惜他沒有机會告訴雪婷,否則她表情一定當真變得很丑很可怕。
  世上如果有任何一個女人橫眉豎眼咬牙切齒之時仍然迷人動人的話(佯嗅的不算數),這個被迷的男人不是眼睛有問題就必是有被虐狂。
  海龍王雷傲候秘傳“六尺飛紅”。飛劍絕學非同小可、絕非亂七八糟自夸秘技之流可比。
  但見雪婷雙劍宛如叫光掣掃,快得肉眼難以瞧得清楚。
  忽听魏壁人大吼一聲,胸前鮮血凹濺,深遠心髒。若是量一量雙方距离,雪婷恰好距他七尺之遠。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雪婷居然還定睛細瞧魏壁人。只見他雙眉深深皺几下,隨即跌倒不再動彈。
  “死亡”難道如此簡單?她的确迷惑惊訝暗暗乍問。又如果“死亡”即是解脫,何以世上人人都怕死亡?
  小鄭像無處不有的“昆虫”般突然出現。他假扮小商人扮得极像。但唇上那撮小胡子卻有點滑稽可笑。
  他道;
  “雪婷小姐,在下的而且确沒想到你的武功如此商明而又扎實。尤其腕力指力勁厲空靈并臻絕妙。怪不得冷見愁這四還有令親都放心讓你一個人闖蕩江湖。早知如此。在下根本不必多事跟隨著你。”
  雪婷歎口气,道:
  “我雖然已殺了人,過程也似乎不困難。但為何我會有作夢般的感覺?覺得這一切都不甚真實?會不會忽然夢醒發現根本沒有發生過這些事?”
  小鄭想一下,透出憂慮之色,道:
  “你的心既然還不肯接受小實,還抗拒殺人觀念,下一回你將發生同樣困難。”
  他接著歎息一聲,又道:
  “世上有些人總是學不會從种事情,還抗拒殺人觀念,下一回你將發生同樣困難。”
  他一手揪起魏壁人尸体拖入草叢內。不久回轉來,道:“那邊恰好有個土坑,尸体已經埋起來不至被鳥獸傷殘。這樣做法能不能稍稍安慰你呢?”
  雪婷感激道:
  “當然安慰。你很了不起。每個人每件事你都能看穿看透。”
  小鄭道:
  “別夸獎我,我有很多缺點。”
  雪婷恢复笑容,于是宛如陰霧沉暗天空忽然露出太陽。
  她道:
  “你也是人。凡是‘人’必定有很多缺點。否則你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小鄭若有所思,道:
  “魔煙鬼呢?鬼是不是介乎神与人之間?”
  “魔鬼”當然指的是冷見愁。
  雪婷以女人特有的直覺曉得這一點。
  便道:
  “對。魔鬼介乎人神之間。魔鬼永遠不肯露出弱點亦不讓人看見他的缺點。”
  小鄭欣然笑一下。道:
  “有一點還要請教。”
  雪婷道:
  “我最怕太客气有禮貌的人。你最好有話直說別兜圈子。”
  小鄭道:
  “你曾問魏壁人知不知道最靈巧凶猛的貓畏懼什么?我至今想不出答案。”
  雪婷開心格格大笑道: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這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鄭不禁也捧腹大笑。他笑的是雪婷這個不會用心机使詐的人,卻可以把老狐猩都哄騙得迷迷糊糊。
  如果有机會而對“一路哭”魏雙絕的話,一定不可忘記問他一問。包管他也迷迷糊糊想個不停不休。
  清爽涼風拂過青山拂過綠樹,气味新鮮而又幽寂。“幽寂”本來只是一种感覺。
  但奇怪的是往往气味中你能夠嗅得到。
  不論是水之濱,山之巔。不論是篱落、小窗邊、田野、泥土中。
  那些抱著別樣情怀,行邁靡靡心中如醉的人們,當真能夠嗅出“幽寂”味道。
  小鄭忽然停止笑聲,面上殘留一絲苦笑痕跡。
  為何艷陽粲燦的雪婷,溫柔美艷的徐小茜都不能代替那清麗絕俗的傅形?甚至面對她們嬌容笑語時反而更勾起深深無底之億念相思情怀?
  莫非清涼山風帶來夏殘秋初的气味,使人忽感落寞蕭索?小鄭苦笑歎气,用力摔一下頭。
  傷感自怜都去你的!至少日前既緊張而又忙碌。一丁點大意換回就是殺身之禍。即使“魔鬼”冷見愁在此人也絕對不敢大意。他也定必會全神全力以赴。
  雪婷用了解同情眼光望住他。她暗自想道:小鄭真不幸,偏偏遇上冷見愁。即使只論“情場”,小鄭又怎能是冷見愁敵手?”
  她忽然想起“連四”。連四是否亦与小鄭一樣不幸?
  一切答案唯有等時間老人從命運之神那儿帶來消息。此時誰也無法預先回答。
  只不知若是冷見愁在此,他會有何种想法及安排?他對抗“命運”路途中是否能每一次都得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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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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