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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長天晴朗,才是午后時分,但屋內卻仍然相當昏暗,那是因為木門已經掩上,只剩一個小窗透光之故。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拿著一根五六尺長的繩索,垂在地上的一端,打著活結圈套,他小心地移動繩子,直到那繩圈套在那個大黑貓的頸子之時,他迅即往上一提,繩子便緊緊勒住黑貓的頸項。
  黑貓發出尖銳的怒叫聲,張牙舞爪的掙扎,但那孩子一點不怕,把繩索的另一端,縛在這屋內唯一的長凳腳上。
  里頭的一間屋子一陣咳嗽聲,接著一個婦人的口音斷續地問道:
  “阿烈,大黑……回家了?”
  阿烈應道:
  “是的,我這回把它綁起來,看它還敢不敢到處亂跑。”
  話聲方歇,大門呀一聲被人推開,進來一個大漢。
  阿烈抬頭一望,但見來人長得十分雄偉,背上斜背一把長刀,看那衣著打扮,跟那些神气活現的鏢師差不多。
  然而這佩刀大漢卻一點也不神气,睜眼直視,好象已失去神智,那道木門砰一聲又關上了,但這個大漢卻分明沒有任何關門的動作。
  阿烈連退數步,膛目而視,只見那大漢突然向前移動,但雙腳僵直并攏著,根本沒有伸腳邁步。
  阿烈駭得又退了几步,背脊已碰到內間的門框,幸而這個大漢已停在屋子當中,僵硬地站著不動。
  這一幕奇异的景象,換了膽子不大之人,准能當場嚇昏。阿烈雖然露出惊色,但仍能小心地注視著這個大漢的動靜,竟不會駭叫出聲。
  但見人影一閃,窗邊已多出一人,面向窗外,似是查看外面的動靜,阿烈看清楚這人是從那大漢背后出現,這才明白那大漢敢情是被后面的人推動的,立時透一大口气,向窗邊的人望去。
  那是個纖小窈窕的背影,頭上挽著高髻,雖然沒有見到面貌,但從她丰滿的身材看來,顯然是成熟的婦人
  她望了一陣,頭也不回,突然開口道:
  “喂!小孩,這屋里還有什么人?”聲音甚是冰冷嚴厲。
  阿烈道:“還有我娘,她這兩天身子不好……”
  內間傳出起床落地之聲,接著是一陣緩慢的步聲,然后一個女人出現在門邊,向外瞧看。
  她遠比不上儿子的膽色,駭得叫了一聲,但聲音嘶啞似乎無法惊動鄰人,阿烈忙道:
  “娘,你別起來……”
  那梳髻婦人冷冷道:
  “若是只有母子二人,對我倒是方便得很,你們只好怨怪自己命苦運乖,誰教我踏入你們家呢!”
  話聲中這梳髻婦人已移到那大漢身后,動作迅快之极。因此屋里縱然很明亮,阿烈母于也沒有法子看見她的面貌。
  只听“蓬蓬蓬”連響七八聲,似是她出掌拍擊那大漢的背脊,那呆立不動的大漢,突然間搖身揮臂,全身骨節發出了連珠爆響,久久不絕。
  阿烈咬咬牙,大聲斥道:“你攪什么鬼?出去出去!”
  忽見那大漢七竅流血,連發根也像是冒出血來,瞬時間頭臉衣服全都染滿了血跡,猛然間扭身奔去,身子碰到牆壁,蓬砰大響一聲,已破牆而去。
  那面牆壁上留下一個人形的缺洞。既奇异而又恐怖,阿烈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缺洞中望出去,但見那渾身皆血的大漢,絕塵疾奔,凡有阻他去路之物,不論是樹木或篱笆,都被他沖倒。
  阿烈的母親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險險跌倒。
  那個梳髻婦人這刻望著他們母子,冷冷道:
  “馬上就有人來啦,我只好殺你們滅口!”
  她背向窗戶,因此阿烈母子仍然瞧不清楚她的面貌,但她冰冷的口气,卻足以使人感覺出森寒的殺机。
  阿烈初時大惊失色,但旋即挺胸喝道:
  “你殺了我沒有什么,但別碰我娘!”
  他雖是身軀瘦削,面黃肌瘦,但挺胸一喝,卻凜凜生威,自然這是因為他孝心所激發的勇气,使人惊佩,便覺得他有一种凜然不可侵犯的气概。
  那梳髻婦人道:
  “好—個孝順的儿子,但可惜今日之事,關系重大,故此無法饒你們的性命……”
  說到這儿,外面已傳來喧嘈之聲,大概是左鄰右舍皆被那滿身流血的大漢所惊動,都出來瞧看。
  梳髻婦人似是心有忌憚地側耳听了一下,道:
  “我非走不可了。”舉步向阿烈母子走去。
  她一步步迫近,雖是雙手空空,卻自有一股肅殺之气迫得那母子二人不知不覺中往后退,
  突然間“呱”的一聲厲叫,夾雜著咆哮之聲,那婦人怒哼一聲,道:
  “該死的畜生……”
  提腳一踏,那只大黑貓又發出慘厲刺耳的叫聲,隨即毫無聲響。
  外面有人叫道:“那是什么聲音?”
  步聲紛杳,已向這邊奔來,梳髻婦人回頭向窗外望去,想是發覺此時不走的話,定要被人瞧見,當即一轉身開門閃出。霎時已失去了影跡。
  阿烈一轉身抱住母親,身子索索發抖,他母親居然變得十分冷靜,道:
  “阿烈,扶我回到床上。”
  外面已有人發現了牆上的人影缺洞,無不大惊小怪的叫嚷起來,阿烈心亂如麻,幫助母親回到床上之后,正想出去,只听母親說道:
  “阿烈,小心听著,等會有人進來查問,你須得一口咬定沒見到人,你說在我房內,忽然听到響聲……”
  阿烈感到昏頭脹腦,完全沒有法子思想,不過他已直覺出母親的態度十分奇怪,以她經常的為人,突然發生了這种事,決計不會這般冷靜才對。
  鄰舍有人推門進來,阿烈出去,正与這些黃大叔張阿伯們說話,突然問一陣急驟的蹄聲馳到,停在門外。
  騎馬赶到的人可真不少,大概是十三四個,有老有少,有道士有和尚,甚至有—個老尼姑。
  這一群人全都帶著兵器,動作迅疾矯健,一下子都擁入屋內,這一座只是前后兩間的陋屋,差點儿被這些人擠破了。
  其中一個須發如銀的老頭子厲聲道:
  “把不相干的人攆出去,但不許有一個溜走!”
  這老頭子的動作聲音,一望而知是個暴烈性子的人。
  立時有四名勁裝大漢,動手把那些左鄰右舍推出去。這些大漢們神情剽悍,又帶著刀劍,一眾鄰舍都不敢反抗,被他們攆了出去,又統統拘禁在隔鄰的屋宇中。
  阿烈的家中只剩下其后騎馬赶到的人,人數雖是不少,卻安靜得多,人人都小心地查看這兩間屋子的情形。
  那只大黑貓像一團烏泥般癱死在地上,有個人踢了一下,道:
  “對了,這叫做雞犬不留!”
  阿烈大叫一聲,跑過去抱起黑貓,發覺它全身的骨路好象完全碎了,抬起頭來。滿面盡是又悲哀又憤恨的表情。
  眾人都盯視著他,那個老頭子首先道:
  “小孩,你姓甚名誰?剛才是怎么回事?快快從實說出!”
  他那嚴厲的聲音、有一种使人服從的力量,似是慣于發號施令之人,阿烈雖是為黑貓之死而悲恨,卻也不知不覺地服從對方的意志,說道:
  “我姓查,名叫思烈,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話聲甫歇,突然發覺這屋子之內,寂靜得出奇。游目一看,全屋之人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
  這時一共還有十個人,個個目光如電,銳利非常,使阿烈感覺到自己置身于這些人的眼光之下,有如全身赤棵一絲不挂一般,甚至可能連內髒也被他們看透。
  他惶惑地垂下頭,便見到手中的死貓,立時又悲恨地抬頭高聲問道:
  “是誰弄死我的大黑?”
  霎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軟化了,那個老尼姑發出低沉的聲音,道:
  “我佛慈悲,這個孩子年紀尚小,不大可能作偽。”
  一個人接口道:
  “假如他是作偽,競至于如此逼真的地步,咱們大伙儿遲早都死無葬身之地!”
  此人長得高高瘦瘦,兩鬃已呈灰白,有一對斗雞眼,使人無法知道他是瞧著誰在說話,因此顯得有點邪里邪气的。
  老尼姑面色一沉,道:
  “祁施主這話可以使人生出誅除此子以絕后患之心,大是有違慈悲之旨!”
  姓祁的轉面向著老尼,然而人人都覺得他正斜視著別人,他冷冷道:
  “梅庵主,祁某不過提醒大家而已,這件事非同小可,咱們固然不可冤枉無辜,但亦不可被人欺蒙過去,您說對也不對?”
  他的話雖是解釋他的本意,但語气冰冷強硬,使得這屋內的气氛陡見緊張,眾人都不作聲,大有袖手旁觀之意,倩勢越發緊張之時,一個中年道人突然開口道:
  “据貧道看來,祁施主似是心腸冷酷之人,不然的話,豈有不考慮到這孩子的后果之理?”
  這中年道人一插嘴,已表明他的態度立場,乃是偏幫梅庵主這一邊,姓祁的人冷哼一聲,道:
  “不錯,祁某從來不做貓哭老鼠假慈悲之事。古語有道是:當斷不斷,自食其果,祁某一生信服此言,別人愛不愛听,祁某可管不著!”
  他這一番話的味道剛好与上一次完全相反,這回他話中內容甚是強硬,但口气卻反而軟了,可知他已感到對方聲勢較強,所以不敢向前擠迫了。
  這時那暴烈脾气的老頭子厲聲問道:
  “查思烈,你是何處人氏?”
  阿烈道:“我是本地人。”
  老頭子怒道:“胡說,你不是開封人氏”
  阿烈—怔,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他茫然地想了一下,反問道:“那么我是那里的人?”
  這話問得可笑,然而全屋之人,卻沒有一個露出絲毫笑意。气氛反倒更為緊張陰沉,連阿烈這种一輩子末見過世面,毫無心机的孩子,也感覺到自身已陷入一种奇怪的中。
  那老頭子不作答复,又問道:“你今年几歲了?”
  阿烈道:“我十三歲啦!”眾人的表情突然大有轉變,好像既放心而又失望地松了口气,梅庵主道:
  “昔年之事,發生在十六年以前,此子若是只有十三歲,便只是巧合而已!”
  —個大和尚接口道:
  “這孩子的歲數,須得查證确實,方可放心,但縱然查證無訛,也未免太巧合了。”
  姓祁的人道:
  “不嗔大師說得是,想那血羽檄既是在這儿發出,此子竟又姓查,教人豈能不聯想到化血門查家這條路上?”
  梅庵主灰眉—皺,道:
  “此地雖然沒有外人,但祁施主仍然不應該隨便提到血羽檄或查家這一類的事情。”
  眾人眼中都露出警戒的神色,梅庵主舉步走入內間,先以銳利的目光,查看這房內的一切情形,但見此房雖是低狹簡陋,但甚是洁淨,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病婦面上,發現她雖然病骨珊珊大有憔悴之色,可是相貌清秀异常,一望而知昔年必是十分秀气美麗的女孩子。
  梅庵主柔聲道:
  “你不要害怕,只要把經過說出來就行啦:剛才有一個人被害死了,死得十分殘酷可怕,因此我們這許多人,很想捕獲凶手,處以應得之罪,最低限度要阻止他再加害別人,你懂得貧尼的意思么?”
  病婦在枕上點點頭,咳了几聲,梅庵主坐在她床邊,拿起她一只手,把脈診看,片刻便道:
  “你的病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假如不加醫治,這樣拖下去的話,那就很危險了,貧尼替你配几服藥,回頭派人送來,現在你把經過情形告訴我吧!”
  外面的人,都不入房,只靜靜地听著,阿烈放下黑貓的尸体,突然沖入房去,但剛奔到房門,忽然迅快退回,原來是那姓祁的中年人把他抓了回去。阿烈張口想叫,但那口气堵塞在咽喉間,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使他難過得直想一頭碰在牆上。
  只听那病婦沙啞斷續的道:
  “我……我們都不……知道……阿烈正和我說話……忽然外面大響一聲,房子都……差點塌了……我拉住阿烈,正在害怕……便听到外面人聲喧鬧……然后王大叔他們都來了……”
  她雖是說得不多,然而卻把經過情形都完全說個明白,簡直無須再問第二遍,梅庵主點點頭,道:
  “這話很合情合理,貧尼完全相信,不過你或者會漏了一些什么,例如先有人說話的聲音,或是當響聲過后;有人在房門窺看了一眼之類的事情,這些小事情都很重要,因為假如你能幫助我們,便等如做了善事,免得又有人死在那凶手的手中……”
  外屋之人都會心地點頭相覷,只因梅庵主用的手法高明無比,一方面能使對方鎮靜下來,另方面触動她為善之心,莫說是普通的人,即使是老練江湖,也很難不吐露出真言。
  那病婦想了一會才道:
  “事前沒有一點動靜,我記得很清楚,尤其是一聲大響之后,我們都向房門注視,亦不曾見到任何人的影子。”
  房外姓祁的中年人這時放下阿烈,冷冷道:
  “小孩,你呢?有沒有見到任何人?”
  假如這話是梅庵主探詢,阿烈一定會遲疑一下才作答,但這姓祁的人已使他生出极強烈的惡感,因此他毫不思索,搖頭道:
  “沒有,一點影子都沒有!”
  心中暗暗想道:“我才不告訴你呢!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說。”
  但他內心這一股憎恨,不知不覺中已從雙眸中流露出來,姓祁的中年人走了几十年江湖,何等老練,一望而知這孩子對自己十分怀恨,頓時泛起了殺机,心想:
  “我祁京若是不能取你的性命,就枉為北邙三蛇之一了!”
  當然他內心的意思,不會被人窺破,因為他那張嵌著一對斗雞眼的瘦削面龐上,老是那么陰沉冰冷,毫無表情。
  “假如你不是化血門查家后裔,而只是這開封城內一個普通的小孩子,則瞧不見這等武林高手,也不是奇怪之事!”
  他又提起“化血門查家”,眾人神情微變,露出凜惕之意,所有的目光,都凌厲地集中在阿烈身上。
  不嗔師轉眼向須發如霜的老頭子望去,道:
  “董老施主怎么說?”
  姓董的老頭子哼了一聲,目光移到那中年道士面上,道:
  “峨嵋程真人較有經驗,只不知他有何高見?”
  這兩人說的只是征詢意見之言,但口气中卻透露出森森的殺机,真使人不寒而悚。
  峨媚派的程真人緩緩道:
  “這查家獨門標記血羽檄,已絕跡了十六年之久,但前個月首先在敝山發現,目下又發生在少林派弟子身上,這實在是一大警兆,上一次血羽檄發出之地,乃是在一座農村之中,敝派之人赶去一查,發現這一戶人家大小六口,全都是內髒糜爛致死,外表上七竅流血,這一件事的始末詳情,敝派已立刻遣人分頭密告有關各派掌門人了。”
  他停頓一下,這才說出他的結論,道:
  “想不到咱們這次秘密集會,商議此事之時,竟又發生同樣之事,此中深意,實堪玩味,貧道建議董老施主先設法查明此子的身世年歲,再定對策。”
  —個矮胖的中年人接口道:
  “這果然是當務之急,天下之事,有時湊巧的教人難以置信。”
  姓董的老頭子向屋外叫了一聲,一個勁裝大漢應聲進來,此人相貌既剽悍而又精干,躬身施禮,道:“師父有何吩咐?”
  姓董的老頭子,道:
  “李猷,咱們七星門忝為地主,今日發生了事故,自然引疚負責,那位少林派遇害的張兄,你平日与他素有往來,可派人詳查他今日的行蹤,此外,你親自負責澈查這孩子的身世來歷,以及确實年歲。
  李猷道:“弟子遵命!”
  行禮辭出,眾人都听到姓董的老頭子這番吩咐,又深知七星門在開封府開宗已有百年以上歷史,在本地勢力雄厚,是以俱信此一任務定可園滿達成。
  阿烈雖是全然不懂得這些江湖上之事,然而他膽大心細,眾人所說的話,他—句都沒有遺漏。
  因此他心中把這些話琢磨之后,已略為弄出一點眉目,据他所了解,這一群人莫看有些是尼姑和尚或玄門之士,但他們跟普通的出家人完全不同,至于其他的人,有些橫眉豎目,有些眼露殺机,使人自然而然地感覺得到他們皆是有決心,以及具有某种能力之人。
  從他們的對答中,阿烈記住了“化血門查家”這個名稱,今日的事故,与這查家有關,那是決無疑問之事,而最湊巧的,則是由于阿烈也是姓查,所以這些人都認為很不平常,定要細加調查。
  阿烈雖然自知与今日之事無關系,但他內心中仍然有一絲焦憂疑慮,但他自家也不知道這一絲憂懼是因何而生?是眾人這种強悍的性格?抑是別有他故?他一時想不清楚,并且也沒有這等分析能力。
  李猷出去了一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吵雜之聲,雖然那只是兩個人在斗嘴而已,但大家都側耳聆听。
  這兩個人一是粗大嗓子,帶著本地口音,大家都猜想得出必是開封府七星門中之人,對方卻是女子口音,甚是嬌脆,大概年紀很小,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歲。
  那粗大嗓子的人乃是阻止這女孩子通過,而女孩子卻堅持要過去,甚至還要入屋瞧瞧,因而惹起爭吵。
  那女孩子口齒伶俐,一上來就已問出對方并非官府之儿所以接著便以吵鬧方式大加責難,只听她嘰嘰呱呱的吵道:
  “你一非公人,二非強盜,為何霸占道路,不讓別人行過?我就不服這口气,非打這儿走過不可!”
  那粗大嗓子的人怒道:
  “你這小女孩怎么搞的?你看別的大人都情愿躲開了。”
  女孩子道:
  “他們是他們,我管不著,我這人就是愛瞧熱鬧!怎么著?王法又沒有規定人家不許瞧熱鬧,你憑什么張牙舞爪的攔住別人?只要你講得出一個道理,多回頭就走,說呀……”
  粗嗓子之人道:“那邊屋子里發生了事故,危險得很!”女孩接口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操心,哼!哼!看你講得結結巴巴的,八成儿連你自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故,你還好意思攔阻別人呢,真是笑話!”
  她這話擊中要害,敢情對方當真不明所以,這一來惱羞成怒,厲聲道:
  “小丫頭,再不滾開,老子給你兩個耳光:“
  女孩尖聲而笑,笑聲中盡是諷嘲之意,對方雖然怒不可遏,但這七星門到底是名門正派,不比旁的幫會家派慣于杖技橫行,因此那人仍然沒有動手。
  女孩道:“你該瞧瞧鏡子,瞧一瞧自己這副德性尊容,真是難看死啦!”
  對方想是大怒之下,忍無可忍,厲聲道:“死丫頭,滾
  但听“啪”的一響,想是揮掌摑中女孩臉頰,但這人卻反而狂叫一聲,頹然倒地。
  那女孩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了入來,只听她道:
  “該死!該死!誰叫你動手打人。”
  話聲一路移近,很快就到了門口,眾人疑目而視,但見果然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衣著普通,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但她的容貌卻已顯示出她決非尋常的女孩子。
  這是老江湖一望就知的,原來她膚色白細嬌嫩异常,那瓜子型的俏臉上,嵌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當她向屋子里瞧看之時,大眼睛里隱隱泛射光華,可知她年紀雖小,卻必已身負絕技,尤其是以她的衣著來說,看來似是普通人家出身,但普通人家的孩子,焉能使她保養得如此嬌嫩白哲的皮膚?豈能講出這等話以及具有這种膽色?
  董老頭首先道:“小姑娘,你貴姓大名?外面那人現下怎樣了?”
  眾人心中都泛起了“姜是老的辣”之感,莫看這位名震武林的七星門高手董公川是個暴烈性子之人,但一旦碰上奇异蹊蹺之事,卻一點也不魯莽沖動。
  那女孩子笑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益添撫媚之態,她道:
  我姓錢,金錢的錢,單名貝,寶貝的凡”
  眾人都在心中吟叨“錢貝”二字,但覺此名起得甚是不雅,也极不似是女孩子的芳名。
  錢貝小姑娘又道:
  “外面那個笨家伙么?倒是沒有什么事,不過如若不得我獨門手法解救,那就變成有事了。”
  董公川听得門人尚未身亡,而又須得對方獨門手法解救方可,這等話宁可暫信其真,因此目前暫時不宜得罪她,于是換上一副笑臉,道:“錢貝姑娘……”
  他剛剛叫了這么一聲,頓時气得滿面通紅,敢情這“錢貝”二字,聲音与“前輩”一樣,可知這女孩子根本是捏造姓名,占人便宜。
  以他這等身分,居然中了道儿,口稱前輩,這個笑話可真鬧大了,傳揚出去,定要被天下之人竊笑。
  因此之故,他這一怒非同小可,口中發出厲笑之聲,一面提聚功力,准備施展名震武林的“七星掌力”。
  那女孩嬌笑一聲,叫道:
  “老先生,我有一句話,說完之后,包你火气消退,你還听不听呢?”
  她那嬌軟悅耳的聲音,在董公川厲笑聲中,居然不為所掩,人人皆听得明明白白,可知她內功之深厚,不比等閒,董公川見她露了這一手,心下惕然,便不肯魯莽從事,喝道:
  “你說,你說……”
  女孩道:
  “我報上姓名之時,這屋子里的人,那一個不是望著我,心中念著咱的名字,因此之故,如果說您老人家上當的話,其實人人都上當了,您老何必自個儿生气,讓大家巴望你出手替他們出气呢?”
  這番話入情入理,一點儿不是強辯,董公川趁机落台,冷冷一笑,道:
  “就算你占了便宜吧,對你也沒有什么好處,你到底姓甚外誰?”
  女孩道:
  “這回我不敢相騙了,我复姓歐陽,單名一個菁字,外號玫瑰仙女!”提到了外號,她得意地笑了一笑。
  眾人都微微動容,因為她的姓氏加上她一口清脆悅耳的京片子,可就使人禁不住想起了冀北的歐陽家了。
  阿烈是一直望望那女孩,又望望眾人,此時發覺大家面包都微變,心知其中必有緣故,不過他卻弄不清楚到底是她的姓名使大家如此?抑是她的外號使然?但無論如何,他都感到十分艷羡。
  他暗自忖道:
  “這些人個個都好象凶神惡煞,与眾不同,可是這個女孩子卻能夠使他們害怕,她真是太了不起啦……”
  轉念又想道:
  “有机會的話,我一定得向她請問一聲,問她如何才能使這些人都害怕的,然后我也想法子學一學她……”
  北邙三蛇之一的祁京說道:
  “歐陽姑娘,外面那位仁兄被你怎樣了?”
  此人外號赤練蛇,心計手段,都惡毒不過,問起此事的用意,便是想把七星門的董公川卷入此事,首當其鋒,假如歐陽菁真是冀北歐陽家之人,則董公川縱然能懲治此女,日后的禍患也無窮無盡。
  歐陽菁雖然聰明狡黠,但如何想得到祁京用心如此惡毒?當下笑道:
  “我沒有把他怎樣呀!”
  祁京一听就明,接口道:
  “對,你根本沒有動手,但他究競有什么事情發生呢?”
  歐陽菁道:
  “那個大個子一拳打中我肩頭,我這衣服下面,還有一件薄薄的披肩,他的掌力越強,披肩上的小針就扎得越深,如果手掌被小針扎得太深,那就非死不可!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所以他死了沒有,我可不曉得。”
  祁京道:
  “啊!原來歐陽姑娘的披肩上有很小的利針,這當然是防備別人欺負的好東西,不過假如你把披肩穿在外面,人家就不會往針尖上找麻煩了,對也不對?”
  他的意思是說這歐陽菁把披肩隱藏起來,大有裝設陷阱之嫌,因而雖然是別人打她,她也不能完全卸責。
  自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引起雙方都認為對方不合道理的想法,因此才會發生更大的沖突。
  董公川正要開口,阿烈突然大聲道:
  “如果人家不欺負她,怎會碰到她披肩的小針上?”
  眾人想不到這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居然開口偏幫歐陽菁,都訝然向他顧視,祁京冷笑一聲,道:
  “說得對,看來你的膽色,真不是平常的孩子可及!”
  此言一出,眾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假如阿烈与化血門查家有關,而他又顯得与常人不同,則將來武功有了成就,豈不是絕大后患?
  人人有—厂斬草除根,以絕后患之心,面上的神情就不大相同了,只有門口站著的歐陽菁歡然笑道:
  “你竟肯幫我說話,一定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烈道:“我姓查,名思烈。”
  歐陽菁一怔,道:“你姓查,那么你定然是化血門查家之人了?”
  阿烈愕然反問道:“為什么呢?”
  歐陽菁也很妙,不但不答,竟又反問道:“為什么不呢?”
  阿烈道:“我不知道。”
  歐陽菁笑道:
  “傻瓜,如果你不是化血門查家后人,那就不是了,這道理你也不懂么?”
  他們夾七纏八的對話,全屋的老江湖都听不懂,但阿烈卻似乎懂得,恍然點頭說道:
  “對呀!原來如此。”
  他睜大雙眼,上上下下打量對方,然后又道:
  “不過我卻不是傻瓜,這些年來,陳老夫子一直說我最有才分,時時夸贊我聰明,雖然你顯得比我聰明些,但我絕不是傻瓜。”
  歐陽菁道:
  “我若是比你聰明,就可以叫你傻瓜,別人不及你聰明,就被你叫傻瓜,這道理你也不懂么?”
  阿烈似是無言可對,皺起眉頭,大有不忿之色。
  大門外有粗壯的聲音傳入來:
  “董師伯,李七已經气絕身亡啦!”
  董公川聞得此言,微微下挫,蓄勢欲發,滿頭白發,無風自動,歐陽菁看了他的形相,哎的一聲,道:
  “好功夫,我曾听嬸嬸說過,七星門中人,若是達到气貫毛發的境界,則他的掌力就可以在七步之內取人性命了!”
  董公川暴聲道:
  “算你有點眼力,老夫可不怕你冀北歐陽家,但姑念你年幼無知,假如你遵命束手就縛的話,老夫就暫不殺你,等你家大人前來理論。”
  歐陽菁道:“哎呀:我宁愿死在您的掌下,千万別叫我家里的人來。”
  阿烈耳听目視,已知道這董公川十分厲害,出手的話,竟可以立斃那美貌姑娘,因此他雖然對她有所不滿,但生死事大,豈可因小故而坐視不理?
  然而他無技無勇,年紀幼小,目下他正是自身也難保,如何能幫助歐陽菁,但話說回來,他也有他的辦法,當下大聲道:
  “歐陽姑娘,人命關天,豈是可以儿戲的?那人既然受傷,你應該出去瞧瞧,或者還有救也末可知?”
  以他想來,歐陽菁出去一看,那李七已亡,自然腳底抹油,逃之天天,這是他唯一暗助歐陽菁的計策。
  歐陽菁搖頭道:
  “你真是傻瓜一個,人家根本就想找個題目好出手對付我,那李七如是死了,正合他們的心意,那里還會讓我施救,以致白白失去絕好的藉口呢?”
  阿烈一怔,道:“若然如此,我就真是傻瓜了。”
  董公川含怒道:
  “胡說八道,我七星門向來光明正大,如果向你歐陽家打岔挑釁,何須犧牲一個門人的性命?”
  歐陽菁一笑,道:
  “您老人家容或沒有這等想法,但別人卻難說得很,例如……”
  她的目光移到祁京面上,又道:
  “這一位敢是北邙派鼎鼎大名的三蛇之一,是也不是?”
  祁京冷冷道:“不錯,本人姓祁名京,外號赤練蛇。”
  歐陽菁目光又移到另一個人面上,此人是個黑須灰衣的老者,面色甚是冷峻陰沉,背上插著一對護手鉤,她道:
  “這一位想必就是風陽神鉤門高手了?”
  那黑須老者道:
  “姑娘眼力不凡,果然不愧出身于名門世家,老夫姓樊名泛,姑娘有何指教?”
  歐陽菁喲了一聲,道:
  “原來是樊老師,听說您精擅貴門絕藝回旋七鉤,所向無敵!”
  樊泛一捋黑須道:
  “姑娘好說了,外間傳聞之言,豈可盡信?”但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歐陽菁淡淡瞥過少林不嗔大師和峨媚程一塵真人,目光停頓在那個矮胖中年人身上,但見他背負長刀,腰間插著一口黑鞘匕首,當下道:
  “這一位可是青龍會許三爺您許太平?”
  那矮胖中年人微露訝色,道:“姑娘如何得知?”
  歐陽菁道:“我認出許三爺您的玄霜短刀。”
  許太平哦了一聲,道:
  “姑娘見聞廣博,江湖上事無巨細,俱了如指掌,在下甚感佩服!”
  歐陽菁吃吃一笑,道:
  “奇怪,為何不見華山派的高人在場呢?”
  屋內傳出梅庵主的聲音,道:
  “貧尼忝屬華山門下,姑娘有何見教?”
  歐陽菁走到房門口,向屋內望了一眼,道:
  “原來是荊山梅庵主,失敬,失敬!”
  那華山派俱是女尼,散布各地庵廟,這梅庵主雖是在湖北荊山,卻是華山派著名高手之一。
  梅庵主道:
  “姑娘出身于名門世家,如是遨游江湖、武林中人無不仰慕貴府聲名,定要竭誠招待,但姑娘卻介入了這一場是非恩怨之中,殊為不智,假如是事出無心,貧尼甚愿向諸位同道關說,請姑娘回家。”
  歐陽菁一面听梅庵主說話,一面細細打量床上的病婦,心想:
  “這個有病婦人不知是誰,她目下雖是憔悴蒼老,但五官端秀,皮膚白哲,當年必是美貌佳人”
  梅庵主話聲一歇,外頭董公川重重的哼了一聲,他乃是提醒梅庵主別忘記七星門有人死在此女手底之意。
  歐陽菁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道:
  “梅庵主,您是正派高人,德望尊隆,晚輩十分敬仰,但晚輩已闖下大禍,如何能平安跨出此屋?”
  梅庵主道:
  “你年紀尚幼,誰也不好意思為難于你!假如姑娘出手解救七星門的李施主的話,那更是皆大歡喜之事,姑娘意下如何?”
  外面的董公川一听李七尚可施救,可就不肯哼聲了。
  梅庵主又道:
  “貴府的毒藥暗器名震天下,如若姑娘不肯出手施救,別人決計無法可想。依貧尼之見,姑娘最好及早施救,免得傷了和气。”
  歐陽菁道:“既然庵主這么說,晚輩豈敢有違。”
  她取出一個小紙包,入房交給梅底主,又道:
  “他們一定信不過我,這是解藥,份量很少,抹在鼻孔之內,那人馬上返魂复活。”
  梅庵主接在手中,不免有點躊躇,想道:
  “假如真是解藥,自無話說,我的面子也有了。但如若不是真的解藥,而此女又乘机破窗而遁,我如何向董公川交代?”
  這梅庵主雖是慈悲為怀,抱著息事宁人之心。也不忍眼見武林中都享盛名的冀北歐陽家和七星門結下仇恨,發生殺戮之禍,是以盡力設法從中排解。
  但她本身也是老江湖,閱歷丰富,豈能隨便輕信這女孩子之言?万一被歐陽菁所騙,豈不是把華山派也牽扯在內?
  她心中盡管諸多考慮,外表上仍然不動聲色,伸手接過那個紙包,輕輕一捏,果然是一些藥末。
  這時她唯一可行之法,就是托別人拿藥出去施救,而所托的人選,自然莫過于那董公川了。
  歐陽菁精乖之至,咯咯笑道:
  “梅庵主,晚輩久仰您是德高望重,俠行昭著的前輩高人,所以獻出解藥。假如您信得過晚輩,便請親自施救。如若信不過我、還望您把解藥還給我。”梅庵主心中一楞,循道:
  “這女孩子比老江湖還要厲害,我這一介入她就想法子考我一考,這倒是一道難題。假如我輕信了她,卻被她所愚弄,趁机逃遁,我這個人自是丟不起。但如若不信她,還她解藥。万一此藥不假,這女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托住此藥出去施救,把人救活了,我這個人亦是丟不起。”
  她心念電轉,迅即下了決心,微微一笑,道:
  “善哉!善哉!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貧尼豈能對歐陽姑娘你多疑?貧尼這廂先行謝過。”
  說罷,舉步出房。外面的人無不參透這件事里面的文章,所以都很感興趣地望住梅庵主。
  不過眾人心中都甚是佩服這位老尼的決定,因為以梅庵主一個出家人的身份而言,自應以慈悲救人為重,其他的考慮,都屬次要。
  歐陽菁走到榻邊,甜甜地一笑,道:“大嬸,你長得真美呀!”
  阿烈的母親苦笑一下,道:
  “姑娘別取笑了,你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胎子。”
  歐陽菁俯身靠近她,低聲道:
  “听說化血門查大少爺,乃是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又是風流种子,到處留情,以大嬸的艷麗容貌,他十六年以前看上了你,不足為奇。”
  阿烈的母親疲乏地閉上眼睛,緩緩道:
  “姑娘說的什么話,我都听不懂。”
  歐陽菁的美眸中,射出強烈和銳利的光芒,緊緊盯住這個貧病交侵的婦人。但她察看不出絲毫破綻,當下輕輕透一口气,起身走開。
  梅庵主已從大門進來,說道:
  “董施主。貴派弟子已經蘇醒了,諒可迅即复元。”
  董公川抱拳道:“有勞梅庵主從中調解,老朽感銘不忘。”
  眾人的目光都移到站在房門口的歐陽菁面上,只見她露出深思冥索的表情。但只一轉瞬間,她又恢复了慧黠活潑的神態,高聲說道:
  “晚輩深信這一家人与化血門查家無關。”
  她這話并非特意向某一個人說的,因此少林不嗔大師接口道:
  “姑娘此言。必有根据,貧衲愿聞高論。”
  歐陽菁道:
  “大師好說了,晚輩的愚見共分四點,說出來之后,還請諸位前輩指教。”
  她的話听起來十分謙恭有禮,但出手行事卻十分毒辣。形成強烈的對比。因此各派高手,對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全然不敢輕視。于是大家都靜靜的聆听,看她如何能列舉四點理由以證明阿烈母子与化血門無關。
  歐陽菁接道:
  “第一點,從那位貧病交憂的查大嬸看來,病固然不足為奇,貧卻大是不合道理。以化血門查家之富,但凡是被查大少爺看中過的女人,無不得獲巨金,一生溫飽,絕可無慮。”
  祁京冷笑一聲,插口道:
  “十年人事几番新,何況已是十六年以前之事,由富變貧,豈足為奇?”
  歐陽菁道:
  “這道理我何嘗不知,因此我細加觀察過,首先是這間屋子,已居住了十几年。假如她曾經富有過,換間屋子,易如反掌。其次我看那查大嬸的手腳,甚是粗糙,掌骨硬而大,定是一生操勞至今之人。”
  樊泛捋黑髯,道:“歐陽姑娘觀察入微,大有見地。”
  歐陽菁向他稱謝一聲,又道:
  “第二點,那查大嬸一介女流,見識有限,假如是隱瞞真情,實難逃得過諸位前輩的法眼。何況我向她提起大少爺之時,她全無反應。試想他們如若分离了十六載之久,查大少爺杳無音訊,忽然有人提起,焉能不露出關切的神情?”
  這一點乃是在人類感情的弱點上之論,大凡是人生經驗丰富之人,無不深知此論乃是顛扑不破的真理。
  歐陽菁掃視眾人一眼,見大家都默許她的論据,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容,徐徐連續說道:
  “第三點,想那查大少爺生前,乃是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复又風流自賞,到處留情,据說以他的丰姿人品,加上王侯之富,在情場上無往而不利。假如這個傻瓜……”
  她指一指查思烈,接著道:
  “他如果是查大少爺的后嗣,我第一個覺著難以置信。前輩請看看,他那一點有乃父之風?常言道是虎父無犬子,查大少爺如此人物,焉有這等形容猥瑣的儿子?”
  眾人看看阿烈,但見他天庭甚低,鼻尖唇薄,加上面黃肌瘦,實在找不到半點与眾不同之處。
  這個論据可信与否是另一回事,但無人出言反駁,卻是事實。歐陽菁自信更增,微微一笑,又道:
  “第四點,假如此于是化血門查家后嗣,縱然是時机不巧,無法行窺化血門神功絕藝,但多少總會有一點武功才是。”
  祁京道:
  “假如此子誕生之日,恰是化血門覆滅之時,則他全然不懂武功,亦不是奇怪之事。”
  歐陽菁毫不客气地反駁道:
  “這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說法。要知假如這一家与化血門有關,則那查大嬸能處處掩飾,必是有化血門的漏网之人通知她。如若化血門有人來過此地,此子既是查家唯一后代,當然會傳他一點武功,經過這些年來,已應大有根基了,所以這第四點的理由,与前述的三點都有關連。此子不懂武功,便可證明那查大嬸沒有作偽。”
  人人都瞠目無言,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姑娘的理論如此精密這般深刻細致,不覺都相信了。
  恰在這時,董公川的首徒李猷入報,据他調查所得,這查家的男人去世,不到十年,而查思烈的年紀,有的說是十三歲,有的則說是十四歲。
  這一項資料,已可證明他母子与化血門完全無關。
  “歐姑娘的才慧,真是罕見匹濤,古人說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是至理名言,貧尼年老昏庸,已經不行啦!”
  董公川毫邁的大笑,道:
  “梅庵主這話從何說起?歐陽姑娘誠然是一代才女,但梅庵主仍然是當今武林的中流砥住。如果你也自稱老邁,兄弟這把老骨頭早就該入土了!”
  赤練蛇祁京那對斗雞眼轉來轉去,誰也不知道他在瞧誰,更不知他肚中要冒什么坏水。
  峨媚派程一塵道人說道:
  “本來這次聚會,原意是交換一點情報和意見,誰知……”
  他忽然有所警覺地停口不說,目光轉到歐陽菁面上。
  歐陽菁何等精乖,立刻曉得他們對自己大有避忌,心想:
  “只要你們不移到別處去談,我定能探知你們說些什么。”
  當下微笑走出去,到大門外才轉身向眾人說聲再見,便飄然走了。
  眾人一看那查思烈還抱著黑貓發楞,都不在意,程一塵道長繼續說道:
  “万想不到血羽檄事件又在此時發生,這与咱們聚會之舉,似乎大有關連呢!”
  青龍令三當家許太平打個哈哈,道:
  “就算化血門查家死灰复燃,咱們亦何懼之有?”
  梅庵主灰眉一皺,心想這許太平末言先笑,口气中充滿了殺机,實是十分危險的人物。
  她正要開口,只听祁京陰森森的說道:
  “按理說化血門應無死灰复燃的可能。昔年之事,兄弟也曾親身參与,事后并且是由兄弟點算死者的數目,那化血門上下大小,連仆婢廚子一并計算,并無一人遺漏。”
  他提起了昔年殺戮之事,漸漸興奮起來,又道:
  “當時兄弟也唯恐查家有人漏网,但如今回想起來,卻是處理不當。”
  眾人都惊訝地望住他,梅庵主忍不住諷刺地道:
  “怎么?祁施主覺得太辣手太殘忍了么?這倒是使人不易置信之事。”
  祁京冷冷道:
  “兄弟平生從不戴上假慈悲的面具,化血門的神功,天下誰能不怕?因此斬草除根,當時實有必要。現在回想起來,咱們的仇是報了,但東西呢?咱們誰也不曾找回失物,是也不是?假如留下活口,咱們就不難找到藏寶之處了,兄弟只是后悔這一點。”
  樊泛捋著頦下黑髯,大聲道:
  “祁兄這話很有道理。十六年來,大家都放棄了搜回失物之想。然而最近連接兩次出現的血羽檄,是怎么回事呢?”
  不嗔大師道:“那化血真經已謄抄了七份,每派都保管……”
  他話末說完,祁京已冷冷道:“不嗔大師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嗔大師也自面色一沉,峻聲道:
  “貧僧提醒大家一聲,今日的情勢,比十六年前复雜的多。”
  全屋之人,听了不嗔大師的話,似乎都触了電一般,個個怔了一怔,隨即無不面色起了變化
  不嗔大師的雙目睜得比平時大了許多,環視眾人一眼,沉聲道:
  “諸位都泛露沉重的表情,可見得貧僧的話,大家早就想到了,不過人人都藏在心里,誰也不肯首先講出。”
  別人不開腔不算奇怪,那赤練蛇祁京居然也默然不語,可就使得屋子里的气氛,呈現出一种奇异的緊張。
  不嗔大師逐一看過各人的表情,這才又說道:
  “十六年后的今日,化血門查家既已不存人世之上,反之卻有七個家派都擁有化血真經。据貧僧所知,這部真經第一頁就是“血羽檄”秘決大法,貧憎深信目黠指出了這一點,將對澄清這迷霧般的局勢,大有裨益。
  荊山梅庵主接口道:
  “不嗔道友,須知這話出自您或程道友口中皆可,旁的人縱然心中大為起疑,也不敢提及……”
  程一塵頷首道:
  “梅庵主此言甚是,目前只有敝派和少林寺的弟子遇害旁人自然感到不易措詞了。”
  祁京直到此時,才嘿嘿冷笑兩聲,說道:
  “即使是有人被害的門派,亦不能全無嫌疑,這一點必有不少人同意。”
  程一塵面色一寒,道:“祁兄這話只怕有欠考慮。”
  祁京道:“兄弟自然有點證据,方敢開口。”
  程一塵一面提聚功力,隨時隨地都可以出手,口中冷冷道:
  “好极了,祁兄有何發現?”
  祁京眼珠轉來轉去,使別人弄不清楚他究竟在看誰?
  他道:
  “既然程真人下問,兄弟只好坦白說出。据我所知,貴派的一位与程真人齊名的高手,亦在這開封府城之內,是也不是?”
  眾人的目光轉向程一塵,但卻沒有一對眼睛露出惊訝之色,只不過是瞧看程一塵的反應,以及看他如何回答而已。
  程一塵面上掠過一絲尷尬的表情,隨即淡然道:
  “不錯,貧道的師弟陸一瓢也來了,但這算是什么證据?”
  祁京道:
  “兄弟的用意只是指出程真人并非孤身北上,別無其他的用意……嘿,嘿……”
  但人人皆知祁京的指證,乃是暗示峨媚派既然另有高手在開封府中,則今日所發生的血羽檄一案,峨嵋派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應當也是有嫌疑份子之一。
  梅庵主在房中現出身形,冷冷道:
  “那么祁施主呢?貴派的高手都在家里?抑或也有人在開封府中?”
  祁京發出一陣干笑,心中卻迅速想道:
  “這老尼到底知道了多少呢?假如我出言否認,她便如何?”
  這個心念電轉般已掠過腦際,她隨即應道:
  “梅庵主你試猜怎樣?”
  梅庵主道:
  “貧尼不必猜測,貴派三大高手之一的十步斷腸屠大敬施主,眼下就在開封府地面之內。”
  祁京假笑一聲,道:“梅庵主好靈通的消息啊!”
  這時大家都感覺出這七個門派中,峨嵋与華山這兩派,似是已有某种程度的默契了。
  祁京的話聲只略略一頓,但接著說道:
  “梅庵主,這個消息是你自己探听出來的?抑是另外有高人代勞呢?”
  梅底主道:
  “貧尼到這開封府來,所歇腳的法華庵,乃是敝山同門主持,這已不算得是秘密之事,何須多說。”
  青龍會許太平道:“法華庵慧師太的大名,誰能不知。”
  他含笑掃視眾人一眼,才又說道:
  “咱們都不是乍入江湖之人,有些事已不值再提。例如目下各派皆有高手潛跡于此城,這是大家心中皆知之事……
  他又停歇下來,董公川插口道:“許兄究竟有何指教?”
  許太平搖擺著那矮而胖的身子,說道:
  “豈敢,豈敢,兄弟只是認為各派皆有高手潛抵本城之事對于血羽檄并沒有什么關聯而已!”
  不嗔大師道:
  “這血羽檄大法錯非功力深厚之人,不能施用,如何能說全無關聯?”
  許太平道:
  “若然咱們要往這條路上想,則在下要先請問大師一聲,此舉對准有好處呢?”
  風陽神鉤門的樊泛應聲道:“是啊:這動机何在?”
  不嗔大師沒有回答,卻仰面向天,微露冷笑。
  樊泛轉目一瞥,但見人人都几乎含著嘲諷的微笑,心知自己這句話已說錯了,當下一拂頦下黑髯,又道:
  “假如諸位回答不出,兄弟倒有是有一個跡近聳人視听的想法……這就是首先假定這血羽檄不是化血門查家余孽所為,那么下手之人是誰?當然咱們七個門派都會暗自猜疑,但在未有任何證据之前,大家都容忍不發……”
  性情燥急的董公川忍不住插口道:
  “樊兄的話,似乎毫無出奇之處,說來說去,還不是暗示与那擁有七本化血真經之事有關?”
  樊泛拂髯笑道:
  “假如另有其人下手,目的正是為了使咱們七派互相猜疑,終于發出了事故,其結果一定不出眾敗俱傷的的范圍。這么一來,可能有些門派能脫穎而出,或是擠入九大門派之列,甚至一躍而登上領袖武林的寶座。”
  他的話聲嘎然而止,眾人都惊訝地尋思。
  其中有些實力較弱的家派,都考慮到假如本派高手損折,則自然被淘汰于當今九大門派之列,而由別的家派補上。但像少林、峨媚、華山這些名門大派,想的卻是九大門派的領袖寶位這句話。
  以這數派的實力,縱然是損折五七名高手,也絕對不會在九大門派中除名。但會不會讓別的實力也极強的家派,乘時而起,登上領袖天下武林的寶座,卻當真是十分惊心動魄的問題。過了一會,祁京首先陰森森的道:
  “樊兄之言乍听雖是有理,但當今武林九大門派,已成定局。六七十年來,武林中從未發生過爭列九大門派之事,兄弟認為這一點不必多慮。”
  樊泛道:
  “天丁武林家派,多達一百五十派以上,這還是指散布全國各地甚有聲名的門派而言,尚有不少家派,未曾計算在內,祁兄還是多想一想的好。”
  董公川點點頭,大聲道:
  “不錯,几十年下來,有些家派實力大增,自然會對號稱為九大門派之中的某些門派不服,從而生出禍心,這一點不可不察。”
  許太平目光投向不嗔大師面上,堆起笑容,道:
  “九大門派之中,武當和天台兩派未有參与化血門查家公案,天台派倒沒有怎樣,武當派實力雄厚,聲名尤盛,如果說到領袖九大門派,自然非武當莫屬了,大師以為如何?”
  他表現得好象十分關心少林寺,因為少林武當兩派,乃是真真正正旗鼓相當,實力相好的大家派。
  然而不嗔師心中卻連連冷笑,忖道:
  “你們想從中挑撥,使本寺耗費許多力量去偵刺武當派,使得眼下這七派因之而成了均衡之勢,哼!哼!我可不會上這個當。”
  不過他面上卻裝出十分鄭重地考慮的神情,并且微微頷首。
  房內的病婦查氏用棉被蒙頭,但她卻暗暗掀開一點縫隙,側耳聆听外面諸人的對話。
  當梅庵主忽然轉身走回來之時,她翻個身,向壁而臥,當真完全蒙住頭面,這么一來,外面的對話再也听不清楚了。
  查思烈縮在一隅,抱著死了的黑貓,面露悲愴之容。
  他雖然是清清楚楚地听見了他們每一句對話,然而事實上他的确無法了解這些話的內容。
  七大門派的高手們,誰也不注意他,包括祁京在內。
  只听童公川突然大聲道:
  “依照化血門的規矩,血羽檄抵達的終點,當天晚上,定必斬殺全家,雞犬不留。咱們且等過今晚,假如又与峨嵋派發生的情形相同,當夜那一家人并無他故,便可斷定非是查家余孽下的手。”
  說完這話,一看大家都不反對,便又道:
  “此處非是談話之地,各位移駕返回舍下如何?”
  阿烈听到此處,曉得已沒有下文,注意力一移開,心頭立時泛起了瓜子面,大眼睛的歐陽菁。
  直到房中的查氏叫喚,他才發覺屋子里已不見人影,當即放下黑貓,走入房內,道:
  “娘,你叫我么?”
  查氏已坐了起來,雙眼中神采奕奕,病態全失。阿烈見了又覺一怔,隨即十分歡喜的道:“啊!娘的傷已經好啦!”
  他的母親泛起—抹奇异的笑容,道:
  “那些人都走了?你最好出去瞧瞧。”
  阿烈飛奔出去,很快回來了,道:“都走啦!”
  查氏歎一口气,道:“謝天謝地,現在你把他們說的話從頭說一遍。”
  阿烈訝道:“他們講的話都很奇怪,我一點都不明白,娘你竟懂得么?”
  查氏緩緩道:“你別問,說吧!”
  阿烈果然從頭開始,把所有的人所說的話,很快的复述一遍,不但清楚分明,同時先后的次序以及是那一個人說的,他都能描述得出,竟然一字不漏。
  查氏听完之后,點頭道:
  “很好,我那時想了許多事,所以漏了不少話沒听清楚。”
  阿烈茫然道:“什么話呀?”
  查氏道:“他們說到化血門查家……”
  她突然停口,想了一想,才又道:“有些我得細細考慮過,才拿主意要不要告訴你。”
  阿烈道:
  “娘!這三四年來,你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左鄰右舍的叔叔伯伯們,也沒有一個不夸贊我懂事聰明,說我比十六七歲的孩子都懂事。”
  查氏伸手摸摸儿子的面頰,眼中露出愛意,道:“是的,你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阿烈道:“那么娘的心事可以告訴我了吧?”
  查氏搖搖頭,道:“不行,我得好好的想一想。”
  阿烈道:“你向來不是這樣子的,真奇怪。”
  查氏道:
  “將來你或者會知道這原故,但現在你記著別向旁人提起……”
  大門傳來啄剝之聲,打斷了母子的對話。
  查氏連忙躺下,用棉被蒙著頭。
  阿烈跑出外間,伸手抓住門門之時,不禁遲疑了一黠,這才往橫推去,同時拉開那扇木門。
  外面陽光明艷,使人頓時感到這是現實的世界,并非夢魘。
  在門口站著一個壯漢,腰間帶著利刀,一望而知是練武藝走江湖的人物。
  阿烈慌怯地望住對方,但見這壯漢面色很和善,這才略感寬心。
  那壯漢向他笑著點點頭,道:
  “孩子,這儿几帖藥是梅老師太命我送來,給你娘煎了服黠,病就會好了,還有一點點錢,給你們過日子。”
  阿烈怔了—怔,才道:
  “我听王老夫子說,無功不可受祿,老師太的好意,我們很感激,但是……”
  那壯漢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隨即擠入屋內,把一大包藥和一個紅包放在木凳上,說道:
  “老師太的菩薩心腸。天下皆知。這等送藥濟貧之事,她老人家一生不知做了多少。”
  說話之間,目光滴溜溜的查看屋內的情形,又走進內間門n,順勢向里面細細看過。
  他隨即轉身走出大門,一面說道:
  “這牆上的破洞,得找人修補好才行呢!”
  阿烈叫了一聲“大叔”,那壯漢已揚長而去。
  奔入房內,查氏已掀被坐起,歎了數聲,道:
  “大叔說得對,你去找李大叔幫忙補好牆壁,去買點牛肉回來,分一半送給李大叔就行啦!”
  阿烈道:“好的,但我先煎好藥,才出去。”
  查氏等這儿子生好火煎藥,便催他去辦事。
  黃昏時分,牆上的人形破洞已補好了,阿烈也得以飽餐了一頓。
  阿烈坐在門檻上,望住門外的蒼茫暮景,心中顛來倒去的思索今日發生的這件事情。
  他隱隱約約感到自己必与那些人口中提及的“化血門查家”有關系,因為他母親原是荏弱平凡的女人,但今日的一些行動,卻顯然与平時不大相同,這一定是受到那“化血門查家”這几個字的刺激而使然。
  阿烈正出神之時,眼前突然一暗,猛抬眼見到一人站在眼前,還未看清楚那人是誰,身子已离地而起,騰云駕霧一般到了屋子內。
  門板砰然作響,已經關上,屋內一片漆黑,他便瞧不見這人是誰?他雙腳方沾地站穩,火光忽起,眼前頓時一亮。
  那火光從來人的手中發出的,乃是個火摺。
  那人扭頭四顧,終于在角落的木架上找到了油燈,過去點著了,又走回阿烈的面前。
  現在阿烈已看清楚來人是誰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害怕地望著這個瘦削冷峻還有一雙斗雞眼的中年人。
  這人正是北邙三蛇中的赤練蛇祁京、他哼了一聲,道:
  “牆上的破洞補得很快啊,這敢情好,省得我動手之時,被左鄰右舍窺見……”
  他那陰森的聲音中,充滿了殺机。阿烈雖然毫無江湖經驗,年紀尚幼,但也一听而知。
  他打心中厭恨此人,此時恨意更強烈了,竟超過了恐懼,反而恢复鎮定,心念一轉,抗聲道:“你想干什么?我母子又沒有得罪你。”
  祁京冷冷道:“你敢情還未識得害怕死亡,這叫做初生之犢不畏虎。”
  他話聲稍頓,又道:
  “你問得好,不錯,你母子沒有什么地方對不起我,但我向例是心中決定了要殺死誰,便一定要做到。我今日已決意取你小命,目下便是來動手的。”
  阿烈盡管憎恨之极,毫不害怕,但卻做不出任何行動,也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只听祁京側耳一听,訝道:“奇了,你母親為何竟不尖聲惊叫?”
  阿烈咬牙切齒的道:“我娘睡著了。”
  祁京道:
  “哦!那是服了梅庵主之藥的原故!既然如此,我就不必殺死她了,嘿,嘿……”
  他冷笑兩聲,又道:
  “本來我正想等她惊叫,然后迫得我不能不下手,一并取她性命。”
  阿烈本來一直跟他瞪眼睛,但一听他這么說,深恐母親忽然醒轉,也遭這個惡賤殺害,不禁垂低頭,心想:“惡賊,你快快殺了我,然后滾你的蛋吧!”
  祁京冷冷道:“咦!你已害怕了,對不對?”
  阿烈很想瞪眼罵他,但他怕只怕惊醒了母親。所以忍住這個沖動,心中無聲地罵道:
  “見你奶奶的鬼,我才不怕你呢!”
  祁京如何想得到這個孩子心中搗鬼罵他,當下又道:
  “你既然害舊,那么老子就給你一條生路的机會”
  阿烈低頭不睬,耳雜卻留心地聆听。
  祁京說道:
  “我們回去之后,已接獲報告,曉得了什么人在這屋子里動手的,但假如你肯把經過情形說出來,全不隱瞞,我就饒你一命。”
  如若是老練江湖,或者會想到對方這番話可能是詐騙之言。但在死亡威脅之下,也實是難以繼續瞞著真情。
  何況阿烈年紀尚幼,那知人心的狡詐?心想:
  “他們既然已知道動手之人,我說也無妨。”
  祁京曉得這一手必可詐出真情,所以很有把握地盯視著這個孩子,耐心的等他回答。
  他早已盤算好了,“等這孩子說過了詳情,不管他与查家有無關連。也得下手取性命,以絕后患。
  阿烈緩緩道:
  “當時我在房內听到聲音,探頭一看,只見一個高大漢子走進來,樣子可怕得很。”
  他這話是敘述那少林派被害之人,但祁京不知底蘊,插口道:
  “唔!不錯,報告上說的正是身材高大的漢子。”
  阿烈暗自一怔,又道:“他后面還跟著一個人。”
  他故意停了一下,祁京接口道:
  “那就是被害之人,我們已知道,不必多說了。”
  莫說阿烈相當聰明,就算是天份平常的人,也頓時曉得祁京所得到的報告完全不實。
  因為那個動手之人乃是個梳著高髻,身量纖細的女人,与祁京的報告簡直相差太遠了。
  阿烈顳□一下,又道:
  “我見了那高大的人,不知如何十分惊恐,連忙縮回我娘的床邊。然后不久就听到外面大響一聲……以后你們就來了。”
  祁京沉思片刻,道:
  “你只見過他一眼,沒有講話,他可曾跟后面進來之人說話?”
  阿烈道:“沒有。假如不是門響,我根本不會想到外面有人。”
  祁京道:“我再問你一句,假如你答不出來,我就當場宰了你。”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突然變得十分凶狠可怕。
  阿烈心中大惊,知道一定是那里不妥了。但到底是那里出錯,他的确沒有法子想得出來。
  祁京伸手揪住他的胸口衣服,冷冷道:
  “這本是很簡單之事,你日間何故死也不說?”
  阿烈吶吶道:“我……我……怕……”
  祁京怒道:“怕個屁,你連老子都不怕。”
  阿烈望著他的眼睛,怎樣也瞧不出他望著什么地方,突然間覺得很可笑,但他咬住嘴唇,沒有笑出來。
  然而他緊緊繃起的神經因此而完全松弛,心神一定,道:
  “我一想說,就妨佛見到那個人的樣子,實在十分駭人。”
  祁京那對斗雞眼轉動了一下,居然有相信之意。
  說道:
  “查家之人運起化血神功之時,果然有一股舉世莫及的凶气,依舊得有點道理,但何以現在又敢說了呢?”
  阿烈連忙循想理由,只听祁京又道:
  “這句話你答不好,也是一條死路。”
  阿烈緩緩道:
  “我娘……我后來對娘說了,我娘叫我不可瞞騙你們……”
  祁京至此不能不信,放松了手,問道:
  “那人長相如何?可有胡子?”
  阿別頂著他的口气,道:
  “有,是個大胡子,兩條眉毛又黑又濃,眼睛閃閃放光……”他形容之時,腦中想到廟里的神像,接著又描述那人的裝束。
  阿烈精乖得很,說到那個大胡子裝束之時,便照著今日所見的這一干武林人物的衣著編造。
  這么一來,竟然把狡詐如老狐的祁京也給瞞過了,深信這童子所說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現在他已完全滿足了,剩下只是殺死這童子和走路的問題。在祁京而言,殺人滅口,乃是平常不過之事,不然的話,焉會有“赤練蛇”的外號。他雖是江湖中聲名极盛之士,講究守信重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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