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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烈腦中涌起了复仇之念,頓時精神大震,加快腳步,赶上祁京。
  走到外面大路上,祁京從樹叢后拉出兩匹長程健馬,一匹交給阿烈,問道:
  “你能騎馬么?”
  阿烈點點頭,爬上馬背。他雖是談不上騎術,但不致于摔下來,已經足夠了,兩騎隨即緩緩向西行去。
  晚上抵達鄭縣,投店歇宿。
  祁京居然對阿烈呵護起來,教人打熱水讓他沐浴,待他躺在床上,又捏拍他身上數處穴道關節,使他翌日不會酸痛疲勞,最后點了他的睡穴,讓他沉酣大唾一覺。
  次日阿烈回醒之時,已是紅日滿窗,祁京見他睜眼,這才催他起身,到街上吃過早點,便又繼續西行。
  祁京雖然對阿烈改變了態度,總是和顏悅色,但阿烈對他憎厭之感,未曾稍減,這是因為阿烈直覺的感到祁京只是表面上如此,并非真心對他好。因而以前所种下的惡劣印象,仍然深植心中。
  中午時分,祁京勒馬四望,此際烈日當空,大道上黃塵飛揚,罕得見到行人。他轉向阿烈道:
  “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個市鎮,咱們赶一赶,到那市鎮打尖歇息。你累不累?”
  阿烈道:“我不累。”
  兩人催馬快行,不一會,已望見一個市集,屋宇綿互,又正當大道,想必是個頗為繁盛的市鎮。
  他們才踏入這個市集,便感到情況不妥。敢情所有的店舖都關上門,狹窄的街道上,也不見人跡。
  祁京訝疑四看時,阿烈道:“祁大叔,這集里的人都往那儿去了?”
  祁京道:“我如果知道就好啦,咱們還是別管這等閒事的好!”
  正如其他的過路人一般,祁京也想盡快离開。他行走江湖多年,從南至北,見多識廣。
  目下一看此處情勢,便知如若不是大隊官兵開到,彈壓已發生的事故,就一定是很有勢力的江湖幫派行將火拼。
  假如是大隊官兵開到,自然一望而知,如今四下靜悄悄的,大有人人皆怕惹禍上身之概,可見得是幫派火拼。
  其中有一派与本地很有關系,是以本地之人一聞知此事,無不閉門避禍。
  因此之故,祁京也想盡快离開,免得無意中介入這場是非中,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煩。
  說到麻煩,祁京素來不怕,倘若不是有“血羽檄”這一檔大事在身,他這個人才不在乎這等事情。
  他們自然無法歇腳打尖,看看已快要出鎮。
  阿烈突然問道:“祁大叔,你可是害怕么?”
  祁京瞠目道:“害怕什么?”
  阿烈道:
  “有一回,西大街的一家鏢店,被仇家找上門來算帳。那天的街上,和這里一樣,大家都關上舖門,躲在門后面偷看。后來果然來了一大隊人馬,鏢店也有很多人拿了刀劍跟他們廝殺,羽箭和彈丸亂飛,那一回死了不少人。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這儿一定是有強人找鏢店報仇。”
  祁京道:
  “想不到你這個土包子,也不是全無見識。不錯,這儿將有一場麻煩,但我一點也不在乎!”
  阿烈道:“那么咱們留下來瞧瞧可好?”
  祁京沉吟一下,心想如惹拒絕,定必被這娃儿輕視。當下點點頭,撥轉馬頭,又往回走。
  阿烈跟在后面,全然不知他打算往那儿去。只見他驅馬走到一座向街的高大屋宇口,停了下來。
  這間屋宇有大門也是緊緊閉著,祁京回頭向阿烈眨眨眼睛,道:
  “要瞧熱鬧,就得在發生熱鬧的地方,才看得清楚,對不對?”
  阿烈惊訝地向那座屋宇望去,道:
  “招大叔怎知道就是這個地方呢?”
  祁京道:“那個大門上可不是有個標記么?”
  阿烈定睛—看,道:
  “好象是用烙鐵烙的一只鞋子形狀,是不是這個?”
  祁京道:
  “對了,那是近几年才出名的鐵鞋幫的暗記。這個鐵鞋幫是黑道中凶狠的家派,做案之時,常常殺人取命。我已久聞鐵鞋幫三雄之各無緣得見,現下正是很好的机會。”
  阿烈沖口道:“那么這一幫人都不是好東西了?”
  祁京一面觀察那座屋字的形勢,一面點頭道:“都不是好東西!”
  阿烈道:
  “這間屋子里的人一定是好人,祁大叔,你本領很高強,肯不肯幫忙好人?”
  祁京道:
  “不是我肯不肯,而是人家愿不愿意找我幫忙。這些江湖上的恩仇,內情复雜得很,你很難了解。”
  說到這儿,他似乎已觀察夠了,甩鐙落馬,等阿烈也下馬,把僵繩交給他,說道:“援如人家不讓咱們進去,那就難看成這場熱鬧了。”
  阿烈道:“人家如是有事,當然不讓咱們進去呀!”
  祁京道:
  “這話很有道理,但你卻差了那么一點眼力,那就是這間屋宇,門面雖然不似尋常一般店舖,其實卻是做買賣的店舖,你猜猜看是什么生意?”
  阿烈那里有這等眼力,瞠目良久,答不上話來。
  祁京道:“我告訴你吧,這是一家藥材舖,規模相當的大。”
  阿烈道:“為什么沒有招牌?”
  祁京道:“一定是個老招牌,所以怕被人毀損,收一起來。”
  他詭笑一聲,又道:“試想如是藥材舖,咱們拍門買藥,他們能不理么?”
  阿烈道:“藥舖的行規是半夜三更也得開門賣藥的,當然不能不理咱們。”
  祁京道:“這就對了,你瞧著吧!”
  他走近那屋宇,登上四級石階,抓住門環,連叩几下。清脆的響聲,頓時沖破了這街市的沉寂。
  其實他不必叩門,里面的人早就看見了。這時大門上出現一個方形的洞,有人從里面望出來。
  祁京道:“開門了!我要抓藥。”
  那人哼了一聲,道:“那邊還有一家藥舖,老兄照顧他們那一家吧!”
  祁京道:“廢話,叫老板出來講話,如有支吾,大爺封了你們這間舖子。”
  他那對斗雞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神情益發詭异可怪。那人摸不透他的來路,沉吟了一下,果然退開。
  藥舖老板沒有上來答話,但大門卻打開了。
  祁京回頭向阿烈道:“把馬拴在門口才過來。”
  阿烈依言系馬,接著拾階走入藥舖,但見這舖內地方十分寬敞,柜台內有三個伙計,正在等侯抓藥,陣陣藥材气味,沖入鼻中。
  祁京入舖之時,已把舖內之人,以及四下的布置,看得清清楚楚。
  那三個等候抓藥的掌柜和伙計,一望而知都是正經的生意人,不必加以注意。倒是這間寬大的店,當中以屏風擋隔,分為前后兩進。
  屏風前有一套紅木的方桌和交椅,屏風后面有些什么人,以及是何景象,卻是不得而知。
  祁京冷冷道:
  “我要抓一帖雞鳴散,一帖万金膏,一帖當歸湯,一副三黃寶蜡丸,一服接骨丹……”
  他一口气說了五种丸散藥膏的名稱,皆是屬于跌打傷科,—個伙計忙忙拿筆寫下,生怕忘記了。
  祁京又接著說了七八种著名的湯頭藥方。
  眼看那伙計一一記下;并且取出一本藥書,翻查出各方,照著抓藥。這二人頓時不可開交,有些藥材須得搗碎,是以藥臼砰匍叮當之聲不絕于耳。
  祁京和阿烈在交椅落坐等侯,過了一會,突然間一陣紛沓聲傳為,到了門前,驟然停歇。
  但見門外有十五六騎之多,馬上之人,全是勁裝漢子,神態剽悍,身上及鞍邊皆有兵刃。
  顯然這一幫人馬,不論是步戰或是馬戰都行。
  當中有一個人像座黑塔似的,异常巨大,樣貌也凶惡之极,任何人一望之下,都會認為他就是領袖。
  誰知開口的反而是他旁邊一個相貌平凡的漢子,那人厲聲喝道:
  “這個當儿,還做什么買賣?”
  舖內無人應聲,正在忙著的三個人全都低下頭,裝出全副心思用在抓藥上,但身搖手顫,顯然十分害怕。
  那一幫人馬在外邊等了一會,忽然紛紛下馬。在那發話之人指揮下,有四個大漢提刀散開,抄繞舖后。又另外有六人從鞍邊取下長弓硬箭,散了開去。
  阿烈正看之時,忽然听到一聲慘叫,恰是從街道對面傳來,轉眼看時,只見一扇窗內,打開尺許,一支長箭正正插在一個人的胸口,這人無疑是開窗窺看,因而被這群惡人發箭射死。
  祁京低低道:“好箭法,可以算得上是一流射手了。”
  阿烈又惊又怒,想道:
  “一個善良百姓被這些坏人無端射死,而祁京他卻毫無怜憫,還直贊人家箭法好。”
  此時一個人踏入舖子,卻是一名大漢,奉令進來。
  他冷冷瞅了祁就和阿烈一眼,大步走進,一直走到屏風旁邊,才停下腳步,高聲道:
  “敝幫主問,那件物事在什么地方?”
  屏風后突然傳出一個蒼老的口音,道:
  “你眼不瞎,腿不斷,難道不會自己進來瞧瞧?”
  那大漢怔了一下,這才舉步行過屏風。
  只听他低低悶哼一聲,便再也沒有一點聲音了。
  外面那幫人等了一陣,那個特別高大黑壯之人,一伸手撤下下把鋸齒刀,厲聲道:“大哥,咱們殺進去!”
  祁京低低對阿烈道:
  “這人是鐵鞋幫三雄中的第二位,姓陳名逵,外號喪門神。他叫的大哥,就是賽劉溫洪云了。”
  只听寒劉溫洪云,也就是這一群人馬的首領,說道:
  “殺進去不難,但以我猜想,出來卻是不易。”
  陳逵道:“難道咱們就站在這儿不成?”
  洪云陰笑一聲,道:“瞧!他們還在做買賣賺錢呢?”
  祁京低低向阿烈說道:
  ‘此人答非所問,可知必定另有詭謀。”
  阿烈道:“什么詭謀?”
  祁京道:“我也不知道,假如我深悉此舖主人的身世,或可猜想得出來。”
  阿烈道:“只不知剛才那人進去之后,遇見了什么事情?”
  祁京淡淡道:“自然是死啦!但用的是什么手段,就是我也亟想知道的。”
  換言之,連祁京也不曉得屏風后的人,施展什么惡毒的手法,竟能如此干淨俐落的要了那大漢的性命。
  藥舖并不寂靜,那三個掌柜和伙計忙著秤藥,或是搗藥,弄出一片聲響。喪門神陳逵凶狠狠地道:
  “大哥,待我把那几個伙計抓出來,一個個割下腦袋。”
  那三個掌柜和伙計頓時駭得全身發軟,都呆住了,已不會繼續秤藥。
  祁京陰側側的冷笑一聲,道:
  “喂!快把藥弄好,我們還得赶路。”
  他這一開口,頓時吸引了門外那幫人的注意。喪門神陳逵大步入舖,瞪目而視,凶光四射。
  祁京側著面孔,分明是不看他。可是他那對斗雞眼使得對方恰以為他是斜視自己,當下神情更為凶惡。
  阿烈雖是相當膽大之人,但這陳逵又高又大,宛如凶神惡煞一般,也不禁心中害怕,不覺道:“大叔,咱們走吧,這藥下次再買。”
  祁京道:“胡說,這藥等著要用的。”
  賽劉溫洪云行入來,伸手把陳逵拉到背后,自己卻定睛上下下的打量祁京和阿烈。
  祁京向阿烈道:
  “咱們是出門之人,事不關已,己不勞心,自然不想惹什么麻煩,你最好少開口說話,不去得罪人家就沒事了。”
  洪云一听而知他弦外之音的含意,當下點點頭,道:
  “說得极是,說得极是,這位兄台貴姓呀?”
  祁京道:“我姓奇,奇怪的奇。”
  原來祁奇同音,假如他不附加注解,洪云一定曉得是這個祁字。但經他這么—解釋,卻變成他故意信口胡謅。
  洪云雙眉皺了一下,還未說話。
  屏風后面已傳出那個蒼老的聲音,道:
  “洪大當家和陳二當家,還有那位奇怪仁兄,何不進來敘—敘?”
  祁京搶先冷冷道:
  “我說過事不關己,己不勞心。誰要是不伯麻煩,那就惹一惹我瞧瞧。”
  洪云一听這個斗雞眼的家伙,敢情真的与對頭沒有關系,當下道:
  “奇仁兄說得是,哼!哼!涼那老匹夫也不敢招惹于你……”
  祁京仍然以冷冰的態度和聲音說道:
  “他敢不敢招惹我,那是他自家的事,用不著別人操心多嘴。”
  他這個夾在當中之人,兩邊都不賣帳,甚且出言得罪,竟然不怕兩面受敵。洪云何等狡猾老練,一看而知此人來頭不小,居心叵測,自是不得罪為妙。當下仰天打個哈哈,高聲道:“奇老兄真干脆。”
  回頭又道:“馬健民,過去瞧瞧,但不要越過那屏風。”
  一個壯漢提著大刀,迅即向內走去,到了屏風旁邊,探頭往里面瞧去。他似乎瞧見什么奇怪的事物,怔了怔,但接著慘叫一聲,丟了大刀,騰騰往后直退,雙手掩目,而鮮血卻從指縫中進流下來。
  陳逵厲聲道:“小馬,你瞧見了什么?”
  洪云擺擺手道:“他雙目受傷,痛不可耐,有話以后再說。”
  口中說著,人已欺近馬健民,突然伸手點了他的穴道,同時揪住他胸口衣服。
  馬健民失去了知覺,雙手軟軟垂下,但見兩眼都冒出鮮血,急切間竟不知是因何受傷。
  洪云一招手,但有一名手下進來,帶走馬健民。
  他接著大聲道:“何勇,你去瞧瞧。”
  一名佩劍大漢奔入來,先把長劍拔在手上,正要上前。
  洪云又道:“等一等,你先帶上這個……”
  話聲方歇,驀地快如閃電般向前一躍,落在屏風側邊,探頭向里面一望,接著倒躍回原處,真是去得快,退得更快。
  祁京心想
  “此人狡詐异常,才智過人,無怪他創立的鐵鞋幫,數年間便大有聲名。”
  洪云轉眼望向祁京,道:
  “奇老兄,你可愿猜一猜,那屏風后面是何景象?”
  祁京道:“猜倒是不必,如果你愿意說出來,兄弟卻有興趣听一听”
  洪云道:“我一眼望去,但見粉紅黛綠,燕瘦環肥,竟然有四五個妙齡女子。”
  祁京道:“妙极了,這些女郎一定都是高明人物吧?”
  洪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卻恍然大悟那部屬馬健民何以會遭受了暗算。”
  祁京道:“她們用什么手段暗算馬健民呢?”
  洪云道:
  “那屏后甚是光亮,是以一眼望去,极為清楚,恰能見到這些妙齡女子們,個個赤裸全身,一絲不挂……”
  祁京由衷地贊道:
  “好高明奇妙的手段!想那馬健民一見到這許多裸体女郎,自然為之一怔,此是人之常情,無足為异。但這一怔神,卻喪失了一對眼睛了。”
  這等詭异殘酷的手段,阿烈雖然毫無江湖經驗,但也一听而知并不正派,心下暗暗不滿。
  祁京又問道:
  “然則閣下大概也見到最先進去的貴部了,他變成了什么樣子?何以不見他出來?”
  洪云聳聳肩,道:“沒瞧見,以我猜想,阿宁必是慘遭殺害了。”
  祁京冷笑一聲,道:
  “閣下手底下之人,連番遇害,但閣下仍然這般心平气和,倒也難得。”
  屏后傳出那蒼老口音,道:“奇先生這等挑撥于他,不知有何用心?”
  祁京淡淡應道:“這挑撥兩字,兄弟絕不敢當。”
  屏后之人說道:“你出言相激,還不算得挑撥么?”
  洪云心道:
  “是啊!此人形跡詭异,居心難測,欲以言語使我一怒之下,實行硬闖,究竟是何緣故?莫若先合力對付這個來路不明之人,再作打算。”
  此念一生,便接口道:“奇兄一定有他的道理。”
  祁京道:
  “不錯,試問你們今日這等情勢,假如我不開口,你們雙方難道就能善罷干休不成?因此我只須靜坐不動,遲早也看得見你們進一步火拼,何須出言挑撥?”
  這番道理,簡直是無懈可擊。洪云外號雖是稱為賽劉溫聞言也不禁膛目結舌,無法反駁。
  舖子內除了叮當的臼聲之外。無人言語。過了一陣,屏后之人說道:
  “不管奇先生有何道理,但你這次突然介入此事中,用心叵測,卻是無可置疑之事,洪大當家認為如何?”
  祁京曉得屏后之人,乃是出言試探聯盟的可能性。只要洪云一表示愿意,這兩路人馬,便將合力對付自己了。
  他心中想道:
  “我雖不怕他們,但目下帶了阿烈這個小孩,如若保護不周,有了差池,如何向其他六大門派之人交待?”
  念頭一轉,便不待洪云開口,高聲說道:
  “鐵鞋幫的聲名,響震江湖,兄弟早已曉得。但另一方面究竟是什么人,兄弟至今尚無所知,因此之故,我很想看個水落石出,這才介入這場恩怨是非之中……”
  屏后之人接口道:
  “假如奇先生對今日之事,全無所知,也全無關系的話,何不就此退出,免得我們雙方都心存顧忌,不能放手去做。”
  祁京想道:
  “此人應答迅速,心思縝密,看來才智閱歷更在洪云之上。”
  他因而更感興趣,那里肯就此退出。
  當下向洪云眨一眨眼睛,應道:
  “假如洪大當家也作此想,兄弟當真遵命离開。”
  洪云沉吟了一下,才道:“奇兄還是离開的好!”
  他居然沒有如祁京所料,出言慰留,引為臂助。這一點使祁京恍然大悟,曉得洪云實是才智過人,一點不在屏后對方之下。
  這樣說來,他面對的竟是兩個擁有相當實力,而又詭譎多謀之人了。
  但他說了的話,自然不能不算數。
  當下說道:“好吧,兄弟取了藥之后,立時离開。”
  屏后之人道:“奇先生如此賞面,這几帖藥小店當得奉送,分文不取。假如小店今日不被鐵鞋幫夷為平地,歡迎奇先生有机會路過之時,再駕臨一敘。”
  洪云嘿嘿冷笑一聲,道:
  “你叫伙計們手腳快一點,奇兄可以早點動身上路”
  屏后之人道:
  “小店開設了几十年,憑的是貨真价實,招來生意。不論今日情勢如何,仍然不可偷工減料,誤了人家的大事!洪大當家少安勿躁,這几帖藥早晚能弄妥。”
  外面忽然傳來車馬之聲,陳逵頓時面露喜色,碰了洪云一下。
  洪云卻露出遲疑之色,眉頭皺起。耳听那陣車輪馬蹄之聲,已來到切近,突然回頭吩咐道:“傳我的話,教他們在外邊等一會。”
  馬車駛到店門外停住,此外尚有五騎護送。
  祁京何等精明老練,一看這馬車帘子密垂,而那押車的五騎之中,另外有兩苑鞍韉俱備的健馬,便想道:
  “這空著的兩匹馬,既是一并帶來,可知是他們同伙的坐騎,那么這兩個人到了何處?當然都是在馬車上,一個權充把式,一個躲在車子這內。由此可知道這輛車子,決計不是鐵鞋幫的。”
  他以丰富的經驗,過人的才智,一眼之間,便看出了這許多道理,實在是极為難得。
  不過他卻無從猜測車中的情形,只能臆測車內大概裝載著什么物事,与今日的局勢,大有關系。
  此外,他已明白鐵鞋幫早先為何不立刻發動攻勢,卻先后差遣兩人前去窺看,其用意敢情是拖延時間,以便等候這輛馬車抵達。
  一個掌柜說道:“奇先生,藥都包好了。”
  聲音發顫,顯然惊懼万分。
  祁京道:“一共多少錢?”
  那掌柜道:“敝東家說過奉送,小人不敢取分文。”
  祁京道:“豈有此理,不收錢的話,我就不拿藥了。”
  屋內之人道:“李掌柜,你可斟酌收一點吧!”
  祁京大奇,忖道:
  “這輛馬車抵達之前,陳逵面露喜色,屋內這老家伙難道沒看見?當然不可能沒有看見,所以應該知道這輛馬車,必定對鐵鞋幫很有幫助。在這等情形之下,屋內之人,自應想法子拖延時間,籌思應付之計才是!何以他還在無意中流露出想我快快离開之心?”
  他但覺今日這件事,許多地方与普通江湖仇殺的情況不同。而雙方的首腦人物,也不比等閒之士。這就使他生出极大的興趣,很希望看個水落石出。
  李掌柜應一聲“是”,便向祁京道:
  “那么這些藥就算五錢銀子吧!”
  祁京道:“這价錢大便宜了吧?”
  李掌柜陪笑道:“蒙先生光顧小店,自然得比別人便宜些。”
  祁京面孔一板,道:
  “胡鬧,我豈是貪便宜之人,你老老實實的再算算价錢。”
  要掌柜忙道:“那么先生就賞一兩吧!”
  祁京道:
  “更不象話,我的錢又不是撿來的,那能隨便賞你?你給我逐味計算,多要了不行,少要更不行。”
  李掌柜一望那十几大包的藥。每一包里面,又有許多小包,如是每一味計算,須得費時甚久,不覺呆了,但他還是拿過算盤,劈劈啪啪的打起來。
  洪云一看祁京那里肯走,心想:
  “好在我另有手段,且不管此人的閒事,按照原定計划進行就是。”
  當下大聲道:“馮老匹夫,你搶去本幫那件物事,還是不還?咱們一言立決。”
  屏內之人淡淡道:“還便如何,不還又如何?”
  洪云冷笑道:
  “若是歸還本幫.江湖上總有人得知此事,曉得我鐵鞋幫掙回面子,咱們的梁子從此一筆勾銷。”
  屋內之人道:“可是包括今日傷死的兩人在內?”
  洪云沉吟一下,才道:“好,就這么說。”
  屋內之人道:“假如不還呢?”
  洪云眼中射出怒光道:“那還用說,咱們便放手一拼就是。”
  屋內的人道:
  “這條道路不算寬敞,有了貴幫出沒,我就不好混了。因此,我們還是放手拼上一次,強存弱亡,倒也干脆痛快。”
  洪云道:“既然如此,老馮你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祁京微微一笑,道:
  “原來此店是毒藥暗器名家攝魂砂馮通兄所開的,兄弟失敬的很,竟然誤捋虎須……”
  他口气突然變得很謙恭,生似知道惹不起那攝魂砂馮通,所以赶緊放軟了態度,以便下台。
  要知在北方武林中,馮通乃是相當著名的獨行大盜。
  只是一直無人查得出他的居處.鐵鞋幫居然能找上門來,這一手也是教人喝采的杰作。
  洪云只瞪了祁京一眼,并不向他發作,便已回頭大喝道:“老三進來!”
  馬車的帘子倏然掀起,一個年輕英俊的人,抱著一個長條包伏,迅快入店。這個年輕人雙目閃出陰毒凶狠的光芒,在肩斜佩一張金色的彈弓,腰插短劍。祁京看了他這等裝束,知道是鐵鞋幫三雄的末一個,姓徐名敏,外號金弓三郎,乃是有名的美男子。
  他瞥視祁京一眼,想是已听取了手下報告,所以并不多問,逕向洪云道:
  “小弟幸不辱命。”
  洪云高聲道:“你干得好,情形如何?”
  金弓三郎徐敏傲然道:“小弟以彈丸遙擊,閉住她的穴道,順利得手。”
  洪云道:“老馮,你可想看看這包袱內之人是誰么?”
  屏內的馮通道:“誰呀!”
  洪云扯下包袱的上半部,赫然露出—顆人頭,云發蓬松,竟是個女子。年紀約在二十左右,雖是閉著雙眼,但仍然明艷動人得很。
  馮通緩緩說道:“我用不著看,也知道是個女孩子,是也不是?”
  洪云一听他口气冷漠,甚至帶著揶揄,便知道不妥。
  但這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不錯。”
  馮通道:“那么一定是我的小女了?”
  洪云道:“如果她是你的千金,我絲毫不感到惊异呢!”
  馮通道:
  “這話一點都不錯,但我猜想假如我說她不是我的女儿你們反而會大吃一惊,而又難以置信了?”
  洪云道:“有時候在形勢所迫之下,只好故作冷漠,這等手法,何足為奇?”
  馮通道:
  “恰恰相反,我此刻衷心希望你們一刀殺死她,以便證明我之言全然不虛,只不知你們可有殺死這個女孩子的膽量沒有?”
  舖中許多的人,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阿烈那么震惊的了。他大聲叫道:
  “馮老伯伯,別這么說,他們已殺死過几個無辜之人,那有不敢殺死這位大姐之理?”
  洪云嘿嘿笑道:
  “小兄弟說得很對,我們反正殺過不少人,也不在乎多殺一兩個了。”
  馮通淡淡道:
  “你們如堅信這個女孩子是小女的話,那就出手殺死她,咦!這就奇了,你們為何還不動手?莫非是發了善心?又莫非是此女長得還不錯,所以不忍得辣手摧花么?哈……哈……”
  他言語之中,极盡煽激對方殺死那美貌少女之意,這一點反而使洪云覺得大是不合情理,雙眉緊皺,一面尋思,一面伸手攔住暴跳起來的喪門神陳逵。
  金弓三郎徐敏道:
  “老馮,你那最末的一句話,倒是說中了我的心思,這女孩子長得如此美貌,青春方盛,武功也很不錯。假如咱們不是變成了今日這等水火之勢,我遲早會找人來提親呢!”
  從他的聲音語調中,似乎這番話乃是出自真心。可是他面上的詭笑,卻一望而知無誠意,只不過特意這樣說一說罷了。
  祁京拍拍阿烈的肩頭,道:
  “不用膽心,這女孩子死不了。”
  人人都轉眼向他望去,阿烈急急問道:“為什么?”
  祁京不作聲,使眾人都十分心急。
  屋內馮通說道:“奇先生的高論,兄弟大為佩服。”
  阿烈又問道:“祁大叔,為什么呢?”
  祁京道:“這女孩子的武功既然不錯,自是有保護她自家命的能力了。”
  馮通接口道:
  “兄弟若是猜得不錯,那女孩子現下必是失去知覺,受制于他們。所以說到武功,并無用處。因此,兄弟是指出他們沒有殺死這女孩子的膽量而已,与武功無關。”
  祁京向阿烈道:
  “別听他鬼扯,我再告訴你一次,完全是武功的關系,她才死不了。”
  金弓三郎徐敏道:“可惜我舍不得拿她來試驗,不然的話,立時就可以使兄台認錯了”
  洪云接口道:“奇兄何以堅持高見?”
  祁京道:
  “這以為你變成啞巴,不會問我,所以懶得多說。既然你開口相詢,那么我不妨反問你,此女既是武功不弱,你們已曉得她是什么門派之人。”
  洪云道:
  “据兄弟調查所知,此女是老馮的掌上明珠,芳名馮翠嵐,說到她的武功,自然是得之家傳了。”
  祁京道:“徐敏兄見過她的武功,果是如此么?”
  金弓三郎徐敏遲疑一下,道:
  “她的劍法,倒象太白山的家數。”
  洪云恍然大悟,想道:
  “假如此女真的不是馮通之女,而是太白山魔女劍派之人,本幫今日殺死了她,不啻是种下了減幫之禍,怪不得那馮通拼命激我下手取她性命了。”
  阿烈自然不懂其中有這許多奧妙,仍然著急地道:
  “祁大叔,這位姊姊已經失夫知覺,即使本事再大也不中用。”
  祁京淡淡道:“那是他們的事,咱們何須操心?”
  阿烈大聲道:
  “人命關天,我看那几位大叔之意,不過是想討取什么物事罷了,但世上有何物能比生命更為珍貴?”
  他真心感到這話實是理直气壯,是以膽子也大了,凜然挺身起來,又道:“待我去看看馮老伯,或者可以勸得動他。”
  洪云心中暗喜,厲聲道:
  “小兄弟既是這樣說,我們不能不給你這個面子,那就等你一會儿吧!”
  阿烈大步走去。到了屏風旁邊,但見這一頭巨牆壁雖有丈許,但里面四五尺之處,又有一座屏風,隔斷了視線。
  因此之故,如果不是踏入屏后,決計無法看得見此屋的后半截。他剛剛踏進入口,祁京冷漠的聲音傳過來,道:“阿烈,假如人家也弄瞎你雙眼,你怎么辦?”
  阿烈不禁停下腳步,隨即道:
  “這是為了那恢姊姊著想,而那位姊姊卻是馮老伯的千金,他怎會加害于我?”
  祁京道:“你未練過一天的武功,全無護身之力,假如遭遇不測,可別怨我。”
  阿烈搖頭道:“不會有事的,大叔放心。”
  說罷,舉步走入去。
  目光到處,但見這后半截的地方寬廣得出奇,但光線暗淡,并非如洪云所說的很明亮,也沒有什么裸体女郎。
  定睛再看,才發現這空蕩蕩的尾子里,當中的地上放著一口長方形木箱,体積相當大。
  另外在屋角,有一個黑衣人盤膝而坐,由于光線不夠,所以看不清他的面貌,只隱隱見到一頭白發。
  外面眾人只听得阿烈高聲問道:“你老可是馮老伯?”
  那個蒼老的口音應道:“我就是馮通,你過來這邊說話。”
  祁京冷冷一笑,心想:
  “我如不事先說破此子不懂武功,只怕他的身子早就被攝魂砂打得象蜂窩一般了。”
  念頭剛剛轉完,忽听一個女子口音喝道:“爹爹,別加害那孩子!”
  這聲音正是發自那金弓三郎徐敏怀中的美女,連祁京這等老江湖,也為之大吃一惊。
  轉眼望去,又吃了一惊。
  原來這刻開勢突變,那金弓三郎原本是拿住她的,目下卻反而被她扭轉了手臂,但知覺末失,面色露出負痛之色。
  那個美女生气勃勃,多了一分青春艷麗,益發美貌動人。她右手拔出徐敏腰間的佩劍,寒光閃閃,又大聲道:
  “爹,我己制住了金弓三郎。”
  這等劇烈巨大的突變,連素來以机智自詡的洪云,也感到心慌意亂,簡直想不出任何應付之法。
  祁京厲聲道:
  “馮通,你若是加害那孩子,那你就准備應付七大門派的問罪之師。”
  他心知時机危險緊急,看這情形那馮通分明已打算加害阿烈,又來不及闖入營救,因此只好亮出七大門派的招牌來鎮壓他。
  這時阿烈已快要走近當中地上的箱子,也須得經過此箱,方能瞄對面角落上的黑衣老人。
  只見那黑衣老人一揚手,頓時一股潛力迎面涌到,阿烈站腳不住,連退了六七步之多。
  拿住徐敏的美女高聲道:“爹,那孩子死了沒有?”
  話聲未歇,寒芒急閃,劍花朵朵,直向洪云攻去.
  洪云因徐敏在她掌握中,不敢還擊,赶快躍開,險險被她劍招所傷,駭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么一來,他更無法定心尋思應付之計。
  陳逵脾气祖暴,大吼一聲。震得眾人耳鼓鳴鳴作響。只見他揮動鋸齒刀,向那美女凌厲砍劈。
  那美女冷笑一聲,嬌軀一轉,徐敏有如風車般轉過來,恰好填補上她本來的位置,因此陳逵這一刀變成砍向徐敏頸子。
  陳适性子雖暴,武功卻不含糊,健腕一翻,硬是煞住刀勢。
  但那刀鋒只离徐敏耳朵不及半寸,假如煞不住刀勢,徐敏的頭盧一定只剩下半邊了。
  陳達也駭出一身冷汗,急急躍退。
  祁京冷眼旁觀,說道:
  “姑娘可能是太白山魔女派之人,也可能不是,總之,你卻一定是馮通的女儿馮翠嵐,對也不對?”
  那美女雙眸一轉、冷冷盯了祁京一眼,道:
  “不錯,假如你与今日之事完全無關,希望你帶了那孩子,立刻离開此地。”
  祁京道:
  “我平生的行動不受何人指使,有時候人家要我走,我偏偏不走。”
  馮座嵐道:
  “你口气很硬,但做人卻差得遠了。如若不然,你何須抬出什么七大門派來嚇人?再說,我只听說過九大門派,不知這七大門派几時組成的?”
  祁京道:“假如我說是九大門派,姑娘信也不信?”
  馮翠嵐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祁京道:“說的就是這個孩子,若然我說九大門派都得保護他,諒你難以置信。”
  馮翠嵐點點頭道:“當然不信啦,但你說是七大門派難道就可以使我相信?”
  祁京道:“最少也得想一想,對不對?”
  他突然轉面向屏風后面喝道:“老馮,且慢下手。”
  阿烈看得真切,但見那黑衣老人剛剛站起來,果然有動手的跡象,而祁京的喝聲及時發出,一如親眼目擊他的行動。
  這一招使阿烈也感到十分佩服。
  祁京已接著說道:
  “有沒有七大門派之事,咱們暫且不提,單說目前……喂!老馮,你得听著,我可不是開玩笑的……單說目前,你如若向那孩子下手,我無法向朋友們交待,也就只好殺死你的女儿抵命了,你打一打這個算盤,如果划不來,那就別魯莽下手的好。”
  馮翠嵐怒道:“呸!憑你也配怎么我?”
  祁京淡淡道:
  “別人是因為你手中抓住了人質,才不敢動強,我与他們非親非故,這一動手,看你是先了徐敏呢?抑是先放了他?”
  馮翠嵐心想:
  “是呀!他向我出手之時,我先放人呢?抑是先殺人?假如放了他,對方實力更強,如若殺了他,對方既失顧忌,加上复仇之心,只怕更加難惹。”
  想是這么想,其實她自家也隱約知道,她之所以不愿殺死徐敏,恐陷尚有別的原因在內。
  祁京見她答不上話,當即大聲道:“阿烈,回來。”
  阿烈瞅了那黑衣老人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便轉身行出。誰知才走了三步,猛的被人抓住背上的衣服,吊离地面。
  祁京微微听到一點聲響,仰天厲笑一聲,道:
  “好,老馮,你既然動手,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那黑衣老人見他料事奇准,宛如目擊,心頭一震,冷道:
  “這孩子雖然落在我手,卻不致喪命。除非你老兄一定要介入今日之事。”
  祁京厲聲道:“放屁,老子愛怎樣干用不著你管!”
  黑衣老人嘿嘿冷笑,道:
  “老兄莫要忘了這孩子還在我手中。”
  祁京應聲道:“你如果不敢殺死那孩子,你就是王八蛋!”
  不但黑衣老人和馮翠嵐都怔住,其余洪云等人,也莫不惊訝之极。
  心想:“這廝敢是怒极,所以說錯了話?”
  馮翠嵐首先道:“你說什么?你想我爹殺死那孩子么?”
  祁京仰天陰笑數聲,道:
  “不錯,只伯你的老子不敢下手。”
  馮翠嵐大概曉得父親的脾气心性,高聲叫道:“爹爹且慢動手”
  然后咬牙向祁京道:“你初時不是保護這孩子的么?”
  祁京道:“是又怎么樣?”
  馮翠嵐美麗的面龐上,泛起疑惑的神情,道:
  “這就奇了,既然你是保護他的人,這刻又何以變得這么厲害,取他性命?”
  祁京向她迫近兩步,暗暗運聚功力,准備出手,口中應道:
  “告訴你也無妨,老子本來就想殺死他的,但后來由于种种原因,反而變成保護他的人了。”
  馮翠嵐道:“就算你本有殺他之心,但既已轉變了立場,何以忽然又丟棄這責任?”
  祁京道:
  “這突然想到,若是假手別人取他性命,于我并無損失,相反的卻可使我恢复自由,不要被這小鬼絆住手腳,這話愛信不信都沒關系。”
  他已運集好功力,馬上就要出手擊斃這個如花似玉的的少女。
  忽听阿烈叫道:“馮姊姊,小心。”
  馮翠嵐猛可把金弓三郎徐敏拉到身前,這樣對方出手的話,再厲害也一時傷不了自己。
  她感到阿烈的警告乃是出自真心關切。
  當下叫道:“爹爹,你如不把那小兄弟放了,我就跺腳走開,不管你的事了。”
  攝魂砂馮通哼了一聲,罵道:“死丫頭!”
  卻放了手,阿烈赶快跑出來,祁京退回椅上落坐,也含怒罵道:
  “小畜牲,還不給老子乖乖坐好?”
  馮翠嵐向阿烈點點頭,似是打招呼,也似是道謝,接著便向洪云他們道:
  “你們要那物事呢?抑或是要我放了他?”
  洪云沉吟了一下,反問道:“要那物事便如何?要放人便如何?
  馮翠嵐道:
  “要這物事的話,貴幫徐三當家有死無生,我們再放手一拼,要人的話,那就當眾言明放棄此物,不得再來寒舍尋仇生事,也不得向武林中人,提及那一口鐵箱。你如答應這些條件,我即刻放人。”
  洪云這時不再遲疑,就聲道:
  “好,大家都听清楚馮姑娘的說話了,我愿遵守這些條件。馮姑娘,請你釋放我兄弟吧!”
  馮翠嵐滿意地點點頭,在金弓三郎徐敏耳邊低說一聲:
  “奴家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記恨于心。”
  隨即松手,自己退開几步。
  祁京嘴角泛起冷笑,心想:
  “這位洪云答應得如此之快,自然是因為對方提出條件的言語中,大有取巧的空隙,可以狡辯而繼續進行奪回失物之事。但以這攝魂砂馮通的老謀深算,只怕這也是個陷阱。”
  金弓三郎徐敏舒展一下筋骨,猛可取下那張金弓,怒聲道:
  “天下間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快快把大木箱送還給我們,如若缺了分毫.定教你父女后悔莫及。”
  馮翠嵐道:“咦!你沒听見你們老大的諾言么?”
  徐敏厲聲道:
  “敝幫之事,向例由我兄弟三人公決,我大哥雖是答應了你,但我和二哥仍可反對,二哥,你說是也不是?”
  喪門神陳逵道:“是啊!咱們何須多言,殺他娘的一個寸草不留就是了。”
  跨開大步,迫近屏風入口。
  徐敏高聲道:“二哥且慢。”
  陳逵停嚇腳步,只听徐敏又道:
  “咱們兄弟當初結義之時,歃血為盟,言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日咱們出手拼命。大哥自無坐視之理,雖然有違諾言,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二哥你說對不對?
  陳逵道:“對!對!誰敢說不對,老子就宰了他。”
  馮翠嵐罵道:“不要臉!”
  寒光閃處,已掣出長劍。
  陳逵大怒道:“你罵誰?”
  馮翠嵐道:“自然是罵你們啦!”
  陳逵一傾身伸臂,揚刀劈去。
  馮翠嵐側身閃開。還了—劍。
  雙方都然分開,沒有繼續動手拼搏。
  原來他們在這一招之中,試出對方實力极強。
  是以一齊生出忌憚之心,不敢魯莽從事。
  金弓三郎徐敏喝道:“馮姑娘、且看這一回你如何破解我的連珠彈。”
  話聲才歇。“登登登”連起三響弦聲,銀光電閃,已發出三粒銀九,逕襲馮翠嵐胸前大穴。
  馮翠嵐一招“飛瀑垂澗”,劍勢由上而下,划出一重劍幕,一陣陣連珠脆響過處,那三粒銀丸已不知濺彈向何方?
  她這一物雖然漂亮之极,但井非已證明她能抵擋得住對方金弓銀丸的絕藝。
  一般說來,開始時只是試招,真正的絕藝定是隨后方施展。因此馮翠嵐神情十分凝重,使人不禁為她擔心起來。
  徐敏哈哈一笑,道:
  “好劍法,我勸你還是把那木箱交還我們的好!”
  馮翠嵐道:“別說啦,你們不守信諾,還敢多言?”
  徐敏仍然笑著道:
  “我實是不忍得傷了你,不然的話,我早就全力出手了。”
  阿烈看了馮翠嵐那般緊張的神色,怦然動心,大為怜惜,又眼見徐敏雙肩一挑,面露森森殺气,不覺大惊,沖口喝道:
  “不要臉!不要臉!”
  徐敏目光—斜,盯住阿烈冷冷的道:“你罵誰?”
  他年紀既輕,人又漂亮,自然而然有一股驕傲自大之气。
  祁京感到此人似是不把他放在眼內,心中怒意上涌。
  當下接口道:
  “這孩子見你老兄一味欺負那姑娘,自是大感不平,你如果不是專撿軟的吃之人,何不出手對付那位馮兄?”
  徐敏移目注視祁京,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气惱。
  暗念此人不知是什么來路?不但硬是要在此地旁觀,而且屢屢得罪雙方之人。
  他實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祁京出手,那喪門神陳逵卻覺得祁京之言有理,厲聲道:
  “對啊,我找那老小子去!”
  話聲中大步闖放屏風之內,洪云心中惊,連忙發出暗號,教徐敏掩護陳逵。徐敏迅即躍到屏風入口,探頭望入去。
  只見這寬廣的屋子里,當中放著那口大木箱。此外,一個白發黑衣者,站在對面的角落。
  陳逵邁開腳步,一躍數尺,直向那角落的黑衣老人行去。
  越過那木箱為中心的界線,突然哼了一聲,疾然后退。退到放口處,腳步已大見虛浮,生似是中了暗算。
  徐敏正待拽弓發彈,馮翠嵐叱道:
  “你如敢出手,可別怪我劍下無情!”
  她威脅著徐敏的背后.徐敏自然無法對付那黑衣老人。
  洪云奔過去,道:“什么事?”
  陳逵已退出來,但見他面色大變,又眉緊皺,似是十分不舒服。
  洪云經驗丰富,眼力過人,一望之下,便惊道:
  “老二,你敢是中毒了?”
  屋內傳出馮通的冷冷笑聲,同時說道:
  “洪大當家不愧是賽劉溫,凡事一猜就中。不錯,陳兄是中了奇毒,如若不及時救治,難以活上三天。”
  洪云先不理他,等到听完徐敏目睹的情形之后,才高聲道:
  “馮兄居然得傳毒師金樹的秘藝,實在使兄弟大感意外今日縱然不想認輸也是有所未能了。”
  馮通道:“洪兄真好眼力,如若當真答允從此不再尋仇,兄弟自當奉上解藥。”
  洪云眼見對方計謀百出,著著緊迫。
  深感才智比不上人家,只好低頭服輸,當嚇就親口保證鐵鞋幫上下遵守馮翠嵐所提過的條件。
  馮翠嵐便掏出一小瓶解藥,交給洪云當場施救。
  祁京一直看到鐵鞋幫之人完全撤走,還沒有動身之意。馮翠嵐何阿烈聊了几句,便已感到有异。
  外面已有人走動,并且漸漸喧嘈起來。
  阿烈道:“我出去瞧瞧。”
  祁京道:“有什么好瞧的,強徒們走了之后,被害人的家屬,自然悲啼嘈鬧起來,”
  阿烈便不离坐,心想:
  “這家伙心腸冷酷得很,假如我有他這等本事,一定不讓鐵鞋幫那些強徒們任意害人。”
  念頭轉到此處,突然內心發出一陣震動,想道:
  “是啊!我非得赶緊學本領不可,一來可以報仇雪恨。二來幫助善良的老成姓,制止那些強徒們的暴行。”
  馮翠嵐已回到后面,忽又出來,手中捧著一個木盒,走到祁京面前,說道:
  “這是家父奉贈的一點禮物,万望笑納,并且恕家父不能分身拜唔。”
  祁京打量木盒一眼,突然揮掌向她面門拍去。
  馮翠嵐赶緊仰身閃避,祁京掌力已變,一股力道擊中她手中木盒,頓時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木盒四分五裂。
  但見翡翠珠寶,散落一地。
  馮翠嵐玉掌已划個圈,斜劈祁京腦之間。
  祁京舉手一推,兩手相触,發出“啪”的一聲。
  祁京震得身軀略略搖晃,而馮翠嵐則退了三四步之多。
  雙方拼了這一招,馮翠嵐已試出祁京武功高強之至,不敢魯莽,只好忿然跺腳的道:
  “你這人怎么搞的?我們送你厚禮,你反而動手打人?”
  阿烈也覺得祁京十分不對,不禁替他羞愧得面紅耳赤。但祁京沒有絲毫感到不安的樣子,還冷笑—聲。
  他也試出對方掌招神妙、內力甚強,雖然比不上自己,但再加上她的父親可也不易應付。
  因此他不肯再說出傷人之言,目光略一掃瞥地上的珍寶,便道:
  ‘這一盒珍寶介值不菲,令尊因何見饋?
  阿烈心想:“就算他覺得奇怪,也不應動手啊!”
  轉念之時,馮翠嵐怒聲道:
  “如果菲薄之禮,豈能出手奉贈,你這人太沒道理。”
  祁京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說話,轉眼向柜台內一個掌柜的招手道:
  “喂!你來一下。”
  那掌柜不敢不听,趑趄著走過來。
  祁京道:“勞你駕把這些珠寶撿起來。”
  馮翠嵐冷笑一聲,道:
  “哼!原來是怕盒中有毒,張掌柜,快動手,用不著害怕。”
  張掌柜彎腰伸手,正要撿拾。
  屏后突然傳出那個蒼老口音,道:“別動手!”
  張掌柜駭得連忙縮手不迭,馮翠嵐面露訝色,道:“為什么?真的有毒?”
  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黑衣老者走出來,向祁京抱拳道:
  ‘在下低估了閣下,罪甚,罪甚。”
  祁京淡淡道:“馮兄才智過人。兄弟已有目睹,甚感佩服。”
  馮翠嵐覺得很難堪,跺腳道:
  “爹爹,你怎可這樣做,而又不告訴我?”
  祁京冷冷道:
  “此事定須你不知情,方能瞞得過我。如若你知道了,神色之間,豈能掩飾?這正是令尊高明之處。”
  他說這話之時,竟似是在說別人之事一般。
  那黑衣老者連連點頭、重又抱拳施禮,道:
  “在下馮通,不敢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言下大有攀交之意,阿烈看了心中迷迷糊糊,但覺這些人古怪莫測,似乎完全沒有敵友之分。
  照常理來說,祁京早先屢次跟馮通過不去,目下馮通又下毒暗害祁京,自然變成仇敵才是。即使退一万步說,雙方不提到這個過節,也只能各走各路,如何尚能友好親善?”
  祁京道:“兄弟姓祁名京,乃是北邙門下。”
  他也起身拱手還禮。
  馮通啊了一聲,道:
  “原來是北邙三大俠之一,在下久仰了。俠駕今日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在下這就准備菲酌,以迎貴賓。”
  阿烈記得祁京明明是北邙三蛇之一,但在馮通口中,卻變成了大俠,他天真未鑿。那里知道社會上盛行奉承吹拍,正是如此,心中感到肉麻厭惡之极。當下別轉臉不去看他們。
  馮翠嵐已動手撿拾起那些珠寶,她自己服了解藥,所以不怕。當也撿出一支翡翠鑲珠的金釵,把阿烈叫過去,塞在他的怀中,道:
  “小兄弟,這珠玉釵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別怕,我已用解藥除過毒,不會傷了你。”
  阿烈搖頭道:“不,這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
  他正要掏出,馮翠嵐按住他的手,湊近他的耳朵,輕輕道:
  “我看祁京對你也不好,你留下此物,將來就算不靠他,也不愁流落餓飯。”
  這話深深打動了阿烈的心,付道:
  “是啊!假如我要拜師學本領,定須走許多地方,沒有盤纏的話,如何是好?”
  當下道:“那么謝謝你了。”
  馮翠嵐道:
  “別謝,你幫過我的忙,我的心里很感激你,此釵最少可換回二十兩金子,找些大店變賣,才不會被騙上當。”
  祁京突然高聲道:
  “阿烈,咱們的關系和以前的事情,別胡亂告訴別人。”
  馮通接口道:“小女懂得江湖規矩,決不會多言詢問,祁大俠即管放心。”
  阿烈應道:“知道啦!”
  用眼色向馮翠嵐示意,舉步走出店外。
  馮翠嵐不知何事,跟他出去。
  到了外面,阿烈壓低聲音,道:
  “馮姑娘,你有一身本領,定然知道別的有本領的人,我想學武功,只不知找誰好?”
  馮翠嵐一楞,美麗的眸子透出訝疑之色,阿烈十分焦急懇切地道:
  “你能不能指我一條明路?”
  她緩緩道:“你那祁大叔就是當今武林名家了。”
  阿烈忙道:“不行,我得比他本領還大才行。”
  馮翠嵐搖搖頭,道:
  “要找武功比他更高之人,恐陷不易找到,想那九大門派之中,除了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几派之外,只怕沒有這般高深的武功了。”
  阿烈道:“我只听說過七大門派,并沒有武當在內。”
  馮翠嵐道:
  “笑話,武林最有名的九大門派中,以少林武當兩派為首,你一定弄錯了。”
  阿烈便詢問武當派的地點,并且問她如何才能投入武當學藝?馮翠嵐說出武當派的地點,又道:
  “這一派人數甚多,絕大多數是道士,但收徒規矩极嚴,你如果沒有很深的關系淵源,很難成為武當門下。照你現在情況,就算人家肯收你為徒,你的師父也不會是當代知名之士。這一來試問你能學到些什么功夫呢?”
  阿烈道:
  “我記得王老夫子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我有恒心毅力,總能求得武當的師父們收錄為徒,你說是也不是?”
  馮翠嵐覺得不該使他气沮,當下道:“這話很有道理,你不妨試試看。”
  說到這儿,一個健仆出來,請他們入席進食,馮翠嵐帶了阿烈,穿過店舖,后面就是住家,宅深院大。
  酒席擺在一間布置華麗的客廳中,進食的雖然只有四個人,但侍候在側的婢仆卻有六七個之多。
  阿烈早巳餓极,眼見滿席美肴,更是饑腸轆轆,也不管有毒沒毒,放量大吃。對于祁馮二人言笑宴宴,宛如多年老友的情形,已無暇理會。
  直到酒足飯飽,換到另一間客廳坐下之時,馮通又取出一個木匣,送給祁京。盒內裝滿了珍貴的珠寶,少說也值上万的銀子。
  祁京假意推辭一番,這才收下。
  阿烈以為也無事故,很安心地直打飽呃,一雙手在怀中摸出那支玉釵,只等候告辭動身。
  祁京道:
  “兄弟蒙馮兄厚贈,兼得醉飽,這份交情可真不輕。馮兄將來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盡管吩咐。”
  馮通大喜道:
  “祁大俠言重了。在下只要能夠同人夸耀說識得大俠你,就已經是十分光榮之事了。”
  祁京道:
  “兄弟告辭之前,只要請問一聲,鐵鞋幫洪老大提起的鐵盒,乃是什么物事?”
  馮通打個哈哈,道:“左右不過是值點錢的東西而已。”
  祁京道:“如是值錢之物,兄弟絕無染指之心,馮兄拿來觀賞觀賞如何?”
  馮通道:“這又有何不可?待在下親自拿來。”
  祁京搖頭道:“這等事豈敢勞動馮兄大駕?待兄弟吩咐貴价去取,也就是了。”
  他立即向已個中年家人說道:
  “有煩你去把那大木箱內一個鐵盒取來,那木箱就放在店里。”
  馮通面色一沉,道:“祁大俠這是什么意思?”
  祁京那對斗雞眼一轉,面寒如水,應道:
  “沒有什么意思,祁某一生最忌受騙,假如馮兄拿別的鐵盒頂替,兄弟這一輩子江湖算白走了。”
  客廳中頓時被一股森寒敵意所籠罩,阿烈大吃一惊,想道:
  “他們說得好好的,怎的忽又翻臉?”
  馮翠嵐怒哼—聲,方要說話,祁京已搶先道:
  “假如馮兄要掂過兄弟斤兩,才肯賜觀鐵盒的話,那就未免太不夠交情了,難道兄弟不能從鐵鞋幫那邊問得出原委么?”
  這話大見功效,馮通舉手阻止女作發作,心想:“
  這祁京乃是當今名家高手,后台又硬。如若幫助鐵鞋幫之人,我馮通眼見便是家破人亡之禍。”
  他權衡過利害得失,只好屈服。轉回笑臉,道:
  “祁大俠不要認真,咱們有緣相交,這等身外這物豈比得上交情?但只望祁大俠對外代為保密,那就感銘不盡了。”
  他一面叫女儿卻取,一面又道:
  “這個鐵盒,很可能真是琅琊府的丹經。”
  阿烈眼見他們敵友無常,心中泛起強烈的厭惡和鄙視。
  假如不是那祁京听了“琅琊府丹經”這句話,表現出十分惊訝的神態。他几乎連他們的交談也懶得聆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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