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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徐璞搖搖頭,苦笑道:“恕兄弟沒有法子可以幫這個忙。”
  高青云面色一沉,道:
  “徐兄此言差矣,要知我若順利地見著姚夫人,或者尚可以為她洗刷罪名,假如她真是冤枉的話。同時如若她确有淫行,兄弟亦較易下手殺她,為貴派除去此一附骨之疽。”
  他眼見對方已大為動容,當下又道:
  “但如果兄弟沒有法子順順當當的見到她,勢須明攻暗取以求達到目的。可是這么一來,對敵之勢已成,只怕沒有選擇余地了。”
  徐璞歎一口气,道:
  “高兄苦苦迫我,似是認定兄弟必有法子可以讓高兄得以見到大嫂。這點實在令兄弟大惑不解。”
  高青云道:
  “這道理很簡單,例如姚夫人若想暗殺姚兄,便十分容易。因為她深知妮兄的嗜好習慣及性格,是以不難出奇兵,在無聲無息之中,干掉了姚兄。徐兄你是熟知她一切的人,當然也可以替我想出辦法了。”
  徐璞無奈地攤開手,道:
  “兄弟這輩子已見過不知多少高人,但若論最厲害的還數高兄。”
  高青云心中傲然一笑,忖道:
  “我的厲害你只不過嘗到一點點而已,其實手段還多著呢!”
  口中說道:“那么徐兄果真有辦法么?”
  徐璞道:“好吧,我姑且說個辦法,行得通行不通可不知道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大嫂是淮陽地方人氏,家中尚有一個兄長在世。高兄但須稱從淮陽來,要面見大嫂。她以為家中有事,可能會出來見你。”
  高青云道:“這倒是—個可行的辦法……”
  徐璞等他想了一陣,才問道:“高兄可是采用此計么?”
  高青云道:“是的。”
  徐璞:“你為何不用暗訪之法?”
  高青云笑一笑,道:“我自有道理,總之,兄弟盡力使她不受冤枉就是了。”
  兩人談到此處,便告結束。
  高青云根据自己踏偵過的路線,向姚府行去。他盡是在巷弄中繞行,一路上居然沒碰到一個武林中人。
  到了姚府,但見門牆深峻,兩扇大門關得緊緊,只留下側門出入。
  他敲敲側門,便有個老家人應門。
  高青云道:“請稟告夫人一聲,在下從淮陽來的。”
  老家人皺起霜眉,道:“小的沒有見過你啊!”
  高青云道:“你最好連這句話也告訴夫人,她就曉得是怎么回事了。”
  老家人遲疑一下,終于讓他入府。門房內尚有一個家人,他向這家人吩咐几句話,自己便入內而去。
  過了老大一會工夫,老家人才回轉來。
  高青云一瞧他的神色,便曉得結果了。
  老家人道:“貴客請進去,夫人在后廳等著相見。”
  高青云點點頭,隨他行去。
  穿過前一進宅后,發覺難得听到人語之聲,但四下都干干淨淨,庭院的花木,也甚是整齊茂盛。
  內門處有個婢女,正在等候。
  她的樣貌相當靈秀,可見得甚是慧黠,尤其是那對眼睛,顧盼之間,透露出精明干練的神情。
  她輕輕道:“大爺你帶著刀干嗎?”
  高青云道:“此是防身之物,不可离手。”
  那婢女道:
  “里面就是內宅,夫人正在等候,這等凶器,還是不要帶著的好。”
  高青云搖搖頭,道:“如果府上有這等規矩,在下就在此處面會見夫人吧!”
  那婢女疑惑地瞧瞧他,道:“大爺向來都是身不离刀么?”
  高青云道:“是的。”
  那婢女見他意思堅決,只好道:“那么請進來吧!”
  高青云一邊跟她走,一面咕噥道:
  “這刻既然可以帶刀進來,剛才何必多費一番唇舌?”
  婢女居然不甘示弱,應道:
  “大爺一定是怕這口刀會抖露什么秘密,才這般堅持吧?”
  高青云忖道:“好厲害的丫頭,大概存心從我的刀上,查看我的底細了。”
  他當然不可以承認,立刻說道:
  “不管你怎么說,反正我在見著夫人以前,此刀決不离身。”
  那婢女忽然停步,使高青云險險碰到她。
  她回眸冷冷的望著他,道:“大爺可曾見過我家夫人?”
  高青云心中微怔,接著就答道:“沒見過。”
  他非如此回答不可,否則万一吳丁香已躲在旁邊,看見了他,也听見他撒謊說“見過”的話,定要識破有詐。
  不過這樣回答,自然也會惹起問題。
  婢女迅快地道:
  “大爺剛才話中之意,好像怀疑我家夫人會出來,所以非見到她之后,方可放心,然而大爺卻從未見過我家夫人,只不知你如何辨得出來?這是說假設夫人出了事,對方派人假冒她的話。”
  高青云沒有立刻回答,婢女又冷笑道:“若是那樣,你怎么辦呢?”
  高青云念頭電轉,勉強應付道:“這個不用你管。”
  婢女道:“喲!大爺你要知道,夫人見不見你,權操我手呢!”
  高青云道:
  “胡說,夫人又不是末見過世面之人,難道會害怕見我么?”
  婢女道:“不是害怕,而是不愿見到外人。”
  高青云道:
  “我雖是從淮陽來,但卻不姓吳,簡直就是外人,她如何肯見我呢?”
  那婢女道:“婢子只想大爺回答一聲,你如何認得出我家夫人是真是假?”
  高青云面色一沉,道:“見了面自然認得,講一兩句話就知道了。”
  他隨口編個理由,使對方誤以為真有“暗號”。但見那婢女面色好轉,泛起笑容,回身行去。
  經過一道院門,便到了一座廳堂,只見廳內有個婦人,站在門內數尺之處,身后尚有一名仆婢。
  高青云第一眼望去,便感到眼前一亮,敢情這個婦人只不過少艾年華,長得花容月貌,非常美麗動人。
  高青云雖然已料想得到這個“紫衣玉簫”吳丁香,一定相當美貌,可是卻沒有想到她如此的光采照人。
  他以“刺客”的頭腦和目光,對這個美麗少婦加以研判,頓時知道她之所以特別動人,并非由于她的艷容,而是因為她有一副极适度的身材,以及站立時的姿勢,形成一种迥异凡俗的風姿媚態。
  不過他自問心中卻沒有生出淫褻之念,如果她練就了“媚功”,則應該最能刺激男人的情欲才是。
  他走入廳中,拱拱手,道:“你可是姚夫人?”
  那美艷少婦點點頭,道:“尊駕是誰?”
  高青云道:“你是如此高明的人,請猜一猜看。”
  吳丁香秀眉輕皺,道:“原來你不是從淮陽來的。”
  高青云道:“你也不是吳丁香,對不對?”
  那美艷少婦—怔,道:“誰說我不是?”
  高青云道:“自然是我說的啦,你不是吳丁香。”
  那美艷少婦泛起笑容,道:“那么我是誰?”
  高青云道:“我不知道,但你的容貌光采,使人愛慕。”
  她听了這句話,面色反而沉冷下來,想了一下,才緩緩道:
  “不瞞你說,我真是吳丁香。”
  她如此鄭重地作此聲明,頓時把個久經風浪,以眼力超絕自詡的高青云,也弄得一陣糊涂。
  他迅快忖道:
  “听起來她的話似乎甚有誠意,因此,她可能真是吳丁香,然而她卻絕無風騷淫蕩的妖媚之態呀!”
  吳丁香見他眉頭大皺,當下又道:
  “尊駕到底是誰?如何曉得利用家鄉的名字,使我与你會面?”
  高青云覺得自己被迫到邊緣上,已沒有法子不攤牌了,不管是對是錯,他總得依計進行。
  當下高青云道:“在下特來向夫人請求,准許和一個人見面。”
  吳丁香道:“什么人我都不見。”
  高青云道:“不是你是我要見。”
  吳丁香道:“這与我有何關系?”
  高青云道:“如果夫人不許,便絕難見得到他。”
  吳丁香面色絲毫不變,道:“那人是誰?”
  高青云道:
  “在下事先聲明,不管見到与否,仍然為夫人嚴守秘密,這個人就是……”他的話聲越說越低,使得吳丁香也禁不住身子前傾,凝神聆听。
  高青云還未說出人名,突然間快逾掣電般掠到窗下,他以极快的動作,推窗探首,望了一眼。
  這些動作只在眨眼間完成,毫無阻滯。可知他早已算准了距离,看清楚窗戶如何開啟等等細節。
  他停在窗下,回頭向吳丁香微微而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吳丁香姍姍走過去,她的風度特佳,舉步之際,全身的動作,包括把一綹秀發甩起來的小動作在內,都予人強烈的綽約風華的美感。任何人見過她的風度,日后縱然只看見她的背影,也一定認得出來。
  她走到距高青云四五步遠,便停下來,唇邊浮現一抹譏嘲的笑容,神態非常鎮定,淡淡地道:“你看見什么?”
  高青云道:“就是我想見的人”
  吳丁香道:“這儿那有你想見之人?”
  高青云道:“我明明看見了他的背影。”
  吳丁香道:“好吧,就算有一個人,便又如何?”
  高青云道:“我告訴過你,此事對外一定守秘。”
  吳丁香道:“我要如何感謝你守秘的好意呢?”
  高青云笑一笑,道:
  “用不著試探我,我并非來勒索你,老實告訴你,我早已查明此人是誰,也握有确鑒證据在手。”
  吳丁香一听他說不是“勒索”,頓時心頭迷糊,所有的推想,由此完全推翻。當然她還須證實過這些話是真是假?
  她道:“你只想与這個人見面么?他姓什么?”
  高青云道:“他姓彭,對不對?”
  他已看見對方的美眸中,射出凌厲森冷的殺机。
  既然吳丁香已不知不覺透露出殺机,便可證明他說那男人姓彭,必定沒錯,否則她不會作滅口的打算。
  吳丁香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高青云沒有馬上回答,心中迅速付道:
  “她明知我不會告訴她,但她仍然這樣問我,可見得她是在設法拖延時間。照理說‘拖延’對她不利,她應該速戰速決才是。因此,此舉必有深意,我明白了,彭春深正在外面查看,瞧瞧我可有援兵接應沒有。如若沒有,就赶回來与她一道聯手,把我迅即解決。”
  他搖搖頭,道:“恕我不能奉告。”
  吳丁香馬上道:“那么你就很難見到他啦!”
  高青云笑道:
  “這句話已證明你在敷衍我,當然你已接到過彭老五的暗號,曉得他末見過我,所以你們打算把我一舉擊斃,使我水遠不能開口……”
  吳丁香佯笑道:“那有這等事?彭老五是誰?”
  高青云道:
  “再等一會,他自會露面,對不對?現在且不談他,我先請問你一聲,你可知道我為何起初認為你不是吳丁香之故么?”
  這句話果然大大的引起對方的興趣,雖然她极力裝得不在乎,但她熱烈想知道的心情卻瞞不過高青云。
  她道:“我看起來不像么?”
  高青云道:“是的。”
  吳丁香道:“你從前見過我?抑是看過我的畫像?”
  高青云道:“都沒有。”
  吳丁香溫道:“既然沒有,你怎知像不像?”
  高青云道:
  “這個問題,正是整個事件的要點。你与姚文泰,彭老五甚至加上我,使局勢演變成現在這等情況,起因亦不過是從這個問題上產生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
  “這樣講法,有點雜亂虛幻,也許你會弄不清楚,讓我簡單地說……”
  他的話被窗戶打開的聲音打斷,轉眼一看,窗外站著一個蒙面人,目光炯炯,鋒利似刀,盯視著他。
  高青云与他對望頃刻,虎軀微微沉低一點,突然間掣刀出鞘,“鏘”的一聲,寒光彌漫。
  窗外的蒙面人,被他這一股凌厲強絕的刀气,沖得退了兩步。
  高青云沉道:
  “閣下果然是彭春深,若是別人,最少也得退開六七步才行。”
  那蒙面人仍不則聲,但卻保持鷹瞬虎視之態,他無疑是在等候吳丁香的暗號,以便聯手猛攻。
  高青云又道:
  “彭兄查看過我的确是單身來此;是以放心來對付我,其實你老兄如果早點出面,兄弟一報上名,你就無須白費工夫,到外面查看。”
  他以過人的才智,使用巧妙的詞鋒,務必要迫得對方開口說話不可。現在他的釣餌,便是自己的“姓名”。
  那蒙面人果然冷冷道:
  “尊駕身手高明無比,只不知是那一名家高人?”
  高青云爽快的道:“兄弟高青云,外號白日刺客。”
  吳丁香接口道:“白日刺客高青云?這別號別致得很。”
  蒙面人卻目光閃動,顯然他听過高青云的聲名,也估量出他在武林中是屬于那一級的高手。
  蒙面人道:“不錯,听說高兄向來獨來獨往,白晝刺人,易如探囊取物。”
  高青云道:
  “那是外面的傳說而已,不足取信。但兄弟向來獨行其事,卻是千真万确。因此,彭兄和這位吳姑娘如若把兄弟殺死此室之內,外間一定無人知曉。”
  蒙面人道:
  “高兄本事真不小,居然曉得兄弟身分。”說時,主動地揭去蒙面巾,現出真面目。
  但見他看上去只是三旬左右之人,面色白皙,眉毛長而秀气,鼻挺目朗,竟是唇紅齒白的俊秀人物。
  高青云端詳對方一眼,但覺他人品俊逸,全無橫莽武夫之气,与那風度特佳的吳丁香真是壁合輝映的一對。
  他突然感到對這兩人同情起來,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使人生不出“犯罪”的想法。
  他回頭瞧瞧吳丁香,益發覺得“同情”之心并沒有錯,然而在世俗禮教來說,他們卻是奸夫淫婦。
  吳丁香道:“喂!你瞧什么?”
  高青云道:“我若是把心中所想說出來,包管你們大吃一惊。”
  彭春深瀟洒地笑—笑,道:“真的么?”
  高青云道:“我剛剛在想,你們真是郎才女貌,天生匹配的一對璧人。”
  吳丁香已經是三十几歲的人,只不過外表上看起來像是廿許少婦而已。因此,她事實上已經歷過人生許許多多的事,經驗丰富,雖然如此,但當她听了高青云之言,也由不得笑意盈顏,大是歡喜。
  彭春深也有所感触,輕輕搖頭感歎。
  高青云收回寶刀,指一指牆邊的一組桌椅,道:
  “我們能不能坐下來,來點茶水,大家談一談,如果兩位認為有殺我之必要,兄弟當得奉陪,決不逃遁。”
  彭吳二人對望一眼,他們万万想不到事情發展到這等情勢,看來似乎已不是—個“殺”字這就可解決的了。
  吳丁香首先表示同意,彭春深便約入廳來。
  三人坐定之后,吳丁香一擊掌,一名小婢進來。她吩咐婢子泡茶,果然完全依照高青云的意思。
  彭春深首先道:“高兄來此有何見教?”
  高青云坦率地道:
  “有兩件事,一是請兩位指教如何能克制陸鳴宇的蠱術?”
  這話一出,彭吳二人都為之一惊,吳丁香差點把茶杯都打破了。
  彭春深极力裝出淡然的笑容,正要開口。
  高青云搶先道:
  “彭兄,還有吳姑娘,請听兄弟一言,那就是咱們現下所談的,句句須得是真話,切勿搪塞敷衍。”
  吳丁香點頭道:“這倒爽快,自應如此才好。”
  高青云道:
  “兄弟赶著拯救一個好友的女朋友,她現下与陸鳴宇在一起。若然耽誤,她可能就變成极樂教之人了。”
  他提到“极樂教”之時,曾經銳利的觀察吳彭二人的表情。他們的反應,果然沒有使他失望。
  吳丁香沉吟了一下,才道:
  “高先生既然你已提起陸鳴宇和极樂教,我們便無須轉彎抹角了。只不知高先生憑什么認為我們与陸鳴宇的极樂教有關?”
  高青云本來也猜不出他們与极樂教如何有關,只知她的“媚術”,与陸的“蠱術”系屬同一种類的奇門功夫。
  因此,他原先只打算從吳丁香這儿,學會化解“蠱術”的法門,以便應付陸鳴宇,帶走歐陽菁而已。
  但現在局勢一變,竟已可認定彭吳二人,与极樂教有關系。這么一來,他就不難推測了。
  他把吳彭二人的情況,迅即作一通盤檢討,結論很快就得到了。
  他道:
  “吳姑娘修習過外門功夫,來源是否与陸鳴宇有關,我不敢妄加附合。但以彭兄這般深藏不露,數年如一日,連日夜窺視在側的洛川派,都無人查悉,可見得彭兄除了須得避過洛川派的耳目之外,還有一些可怕的外敵,例如极樂教便是。”
  他一面說,一面查看兩人面色,接著又道:
  “我今日所以會來到此地,實不相瞞,乃是受姚文泰所托,來取吳姑娘性命。你們或已知道,在下是收取厚酬的刺客呢!”
  彭吳二人眼中都閃耀出戒備的神色,沒有說話。
  高青云坦率地擺擺手,又道:
  “但事實上在下絕不濫殺無罪之人,例如吳姑娘,在下曾向姚文泰聲言,倘若查不到有違婦道的罪孽,便恕我不能下手。”
  吳丁香道:“但現在呢?”
  高青云道:“現在也不能下手了。”
  彭吳二人都甚感興趣,也似乎暗暗松一口气。
  要知高青云剛才曾略略露了一手,因此彭吳已深知他的厲害。
  高青云又道:“這是因為在下發現彭兄与极樂教居然有關之故,假如极樂教也想搜殺彭兄,在下就決不能下手。”
  彭春深道:
  “高兄与极樂教竟是如此的勢不兩立么?”
  高青云道:
  “個人恩怨事小,武林气運事大。如若陸鳴宇的极樂教不破,加上他身后的靠山,如正式出世的話,看來席卷天下,荼毒生靈的日子就不遠了。”
  彭春深訝道:
  “陸鳴宇還有靠山么?”
  高青云道:
  “如果他沒有靠山,我早就与他拼出生死了,由于我的任務是對付他的靠山,是以沒有動他”
  他的目光轉到吳丁香面上,又道:
  “洛川派已從陸鳴宇身上,查出他擅長‘蠱術’之事,男人的蠱術,等如女性的媚術。因此之故,他們已認定你与陸鳴宇有關。”
  他說出許多內幕,經驗丰富之人,一听而知這些話決無虛假。因為任何人扯謊也不能扯得如此复雜曲折。
  吳丁香苦笑一下,道:
  “假如我与极樂教沒有關系,而高先生受人之托,獲人重酬,看來只好出手,把我置于死地了。”
  高青云淡淡道:“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姚文泰上定錯了。”
  吳丁香道:“他那一點錯了?”
  高青云道:
  “他們都認為吳姑娘你,乃是淫蕩之人,但以我看來,恰恰相反,不但不淫蕩,反而是貞烈性子之人。”
  吳丁香一怔,道:“你明明看見彭春深在此,也作這等想法么?”
  高青云道:
  “不管誰在這儿,我都是這等想法。”
  吳丁香長歎一聲,但同時又泛露出歡喜之意,輕輕道:
  “這話出自高先生之口,真是使人難以置信。”
  高青云道:
  “我听過姚文泰的敘述,也听過他的師弟徐璞的描述,如果依他們的說法,則你應當是淫視媚行,舉止笑顰皆有淫蕩之態才是……”
  他停頓一下,又道:
  “但你誠然极為漂亮,有點超過我的想象。而最重要的,你沒有淫蕩的態度。因此,我起先還以為你不是吳丁香。”
  吳丁香微微而笑,顯然對方之言,使她十分受用。
  高青云銳利似隼的目光,掃過那兩人面上,接著道:
  “在下左思右想,覺得事情大是不合情理,直到現在,方始想通,其中緣故。敢情是因為吳姑娘修習外門媚功之事,被人得知,這么一來,同門之人,無不心中樹立了成見,以异樣的目光來看你。以致于在平常本是很普通的言語談笑,在他們心中,皆生出特別的意義。”
  他對自己的理論充滿自信的檢討一下,又道:
  “吳姑娘的确是麗質天生,是以那些人一旦有了成見,老是往坏的方面想,可就感到沒有法子抵拒你的魅力了,如若在正常狀態下,你是他們的大嫂,人人皆不敢生出邪念,便不會有奇异的感覺了。”
  吳丁香突然跪在地上,道:
  “唉!唉!高先生為我解去此疑,理應受我一拜。”
  高青云連忙側身讓開,不迭的道:
  “吳姑娘請起來,這……這等大禮,教我如何當得?”
  他勸了一陣,吳丁香才起來,道:
  “高先生,我自家知道,我的确不是淫蕩之人。記得當年我越對他們好,他們就越發避開我,終于鬧出脫幅之事。”
  高青云道:
  “已經過去之事,不要多想,關于我受托之事,也不能解決,只要師你們當年故智,弄個假人交差就是,你与彭兄可以隱居在別的地方。”
  彭吳二人無不欣然,面色大見寬慰。
  吳丁香道:
  “說到我練的功夫,其實是一种駐顏的功夫,但的确有點邪門就是了。”
  她向彭春探望去,又道:
  “他精通蠱術,加上我們不但是舊識,又曾經有過一段感情,因此我們見面時,我一來恨姚文泰,二來念其舊情,方會与他……”
  高青云擺擺手,道:
  “這些不要說了,因為我先是從神鉤門之人口中,探悉你們本是舊識,接著我利用一种特別方法,查出彭兄在此,相信神鉤門的裴坤亮,不久也會找到這儿來。”
  他的目光凝定在彭春深面上,鄭重地道:
  “彭兄既然精通蠱術,可見得會被誘加入极樂教,只不知陸鳴宇的蠱術,可有破解之法?”
  彭春深道:“破法當然有啦!但是否有效,我就不得而知了。”
  高青云訝道:“這話如何解釋?”
  彭春深道:
  “當日兄弟內受种种壓迫,外受陸鳴宇的設計拉攏,終于失足投入极樂教中。陸鳴宇親自傳我‘蠱術’,并且指定好几個女人,要我去試驗。”
  高青云心知他所謂“內受种种壓迫”,是指神鉤門的掌門裴坤亮對他怀疑偵查而言。
  這一點他只好裝不知道,也不多問,卻道:
  “陸鳴宇要你泥足深陷,無由自拔,所以要你試驗功夫。”
  彭春深道:
  “正是如此,其后我到洛陽,碰見姚文泰。他委托我對付丁香這件事,你想必知道了?”
  高青云道:“知道了!”
  彭春深道:
  “我受托之事,秘密万分。甚至事先還布下疑陣,特地往襄陽走—趟,使人疑我是襄陽失蹤的。”
  高青云道:“為什么你要這樣做?你已知道今日的局面么?”
  “今日的局面,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但我良知末泯,已打算脫离极樂教,隱遁一輩子。”
  高青云啊一聲,道:“在下失言了。”
  彭春深道:
  “這事太湊巧了,無怪高兄想不到。談到兄弟決心隱遁自新之故,那是因為兄弟在白馬寺遇見一位老人家,蒙他不棄,与我暢談了一日一夜,使我豁然悟前非。我本打算托隱該寺,削發出家。因此之故,預先布下疑陣,使追查我下落之人,一直追到襄陽,方始斷了線索。”
  他話聲略頓。高青云便插口道:
  “彭兄遇見的那位老人家,我曉得是誰,但請你說下去吧。”
  彭春深又道:
  “我因曾應姚文泰在先,所以仍然來瞧瞧丁香,誰知一會之下,三生孽緣,從此結下。”
  現在他可要說到最重要之處了,因此高青云振起精神,更加留心地聆,听決不肯遺漏任何細節。
  彭春深又道:
  “我當時也疑惑丁香是极樂教之人,是以一見之下,便施展‘蠱術’,這是一种非常厲害的魔功,除了苦練而成的心靈力量以外,還借助藥物,丁香一下子就著了道儿其后我們都后悔莫及,可是事情已生,也不能分開。因此,我便极隱秘地藏在此地,一晃眼已有四年多啦!”
  高青云道:
  “世上之事,往往是環境情勢形成,人力顯得一點作用都沒有,真是可悲得很。”
  吳丁香歎口气,道:
  “假如高先生想到我們當日的經過情形,我們就大感寬慰了。”
  彭春深道:
  “這些年來,我們曾經用心研究如何破解‘蠱術’之道,雖然找出辦法,但事實上,行得通行不通,還未試驗過。”
  他取出一個小瓶子,道:
  “這里面是解藥,不論是抹在被害人鼻中,或是放在茶水內,讓他飲用,效力都相同,另外,還有一种刺激穴道的手法,須得同時施辦”
  高青云接過解藥,沉吟道:
  “若然如此,預防之法就不困難啦!但須預告抹些解藥,再設法抵拒他從心靈發出的力量、就可無事了。”
  彭春深道:
  “正是如此,哦!對了,我時時奇怪陸鳴宇何以老是攜帶著那位女子在身邊?高兄可知道么?”
  吳丁香溫柔的笑道:“你講的是那一個女子呀?”
  彭春深道:“那女子姓蘇。”
  高青云道:
  “我曉得你說的是那一個,她姓蘇,名叫玉娟,丐幫之人,有些人稱她為陸夫人,可是她么?”
  彭春深道:
  “是的,這個女子,長得雖然還可以,但以陸鳴宇的雙重身分,怎會老帶著她?而且听說他對蘇玉娟不加管束。任她亂來。”
  高青云道:“蘇玉娟已經死啦!”
  彭春深道:“可是陸鳴宇下的手?”
  高青云:“是的,陸鳴宇曾出巨款托我下手,但我沒有理他。”
  彭春深道:
  “他一定是受不了這個女人的淫亂行為,所以殺了她。好啦!咱們不談這事,實在值不得多費唇舌。”
  高青云皺眉尋思,緩緩道:
  “恰恰相反,兄弟認為大有談下去的价值,根据我的所知,加上彭兄所述,顯然陸鳴宇既非真心愛上蘇玉娟,而且他也不是沒有別的美女。因此,他老是帶著蘇玉娟,必有重大原因。”
  他停歇一下,又道:
  “同時陸鳴宇這個老奸巨猾,為了得以隨時隨地殺死她,所以預先布置好,故意縱她淫亂。”
  吳丁香道:
  “高先生的意思是,陸鳴宇下手殺死蘇玉娟之時,對丐幫幫中之人有得交待,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
  “正是此意,但他何以一直要把她留在身邊呢?我猜一定是因為她是個魔女劍派之人,所以直到魔女劍派的另一個高手馮翠嵐出現,他才殺死蘇玉娟。因為他的目標可以轉移到馮翠嵐身上了。”
  吳丁香恨恨道:
  “這個惡魔,專門蹂躪女子,馮翠嵐長得漂亮不漂亮?人坏不坏?”
  高青云道:
  “湊巧我都認識,而且有點淵源。她不但漂亮,而且為人很正派。但你別誤會,陸嗚宇仍然不是垂涎她的美色,而是為了另一項重要原因。”
  吳彭二人都听得十分有趣,不敢出言打岔。
  高青云道:
  “魔女劍派有一寶物,大概是專門可以克制丐幫高手,特別對陸鳴宇不利,那就是‘誅心妙劍’,陸鳴宇只要用蠱術制住魔女劍派最重要的人,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魔女劍派的主要人物,以前是蘇玉娟,現在則是馮翠嵐。所以蘇玉娟面臨淘汰命運啦!”
  吳彭二人總算弄明白了,但竟如此曲折复雜的內情,若非這個“白日刺客”,誰也無法弄得明白。
  高青云又道:
  “不過現下馮翠嵐的命運如何,我也不大清楚,所以我不能寄望她代我應付陸鳴宇。彭兄,請把刺激穴道的手法傳下,兄弟就得走了,當然我得安排一下,使姚文泰以為吳姑娘已經身亡,他本不知彭兄之事,所以吳姑娘一死,他就會搬回來,不再追查此事了。”
  彭春深迅即把刺激穴道,以抗拒“蠱術”的手法傳給高青云,并且向他再三致謝表示感激。
  要知高青云已等如答應他兩件事,一是幫助他与吳丁香,永結連理。二是不把他的蹤跡,泄漏神鉤門得知。
  晚飯以前,高青云已會見了姚文泰,向他說道:
  “尊夫人之事,已告一段落,從此以后,人間永遠找不到吳丁香這么一個人……”
  他拿出一枚翡翠戒指,交給姚文泰。
  這枚戒指乃是吳丁香平日所戴之手,從不离手。姚文泰當然曉得,接過一看便表示十分滿意。
  他道:
  “高兄既然下手,可見得這賤人實有該死之罪,如此我心亦不致不安了,至于高兄的酬勞……”
  他一面說,一面起身把牆邊一個大柜打開,取出一個長方形的鐵盒,雙手捧到高青云面前。
  姚文泰接著道:
  “這儿二百兩黃金,只是一點敬意而已,但望高兄晒納,此外,高兄如有差遣,敝派上下,都可供驅策,決不敢推辭。”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
  “咱們已談過條件,只須貴派全力支持,就是酬勞了,因此這一盒黃金,請姚兄收回。”
  姚文泰懇切道:“高兄若不嫌棄,便請收下。”
  高青云搖搖頭,道:
  “黃金在世人眼中,誠然寶貴,但在咱們看來,卻不算什么,如果姚兄當真想幫忙兄弟,倒是有一個辦法。”
  姚文泰把鐵盒放在一邊,他乃是一派領袖,閱歷何等丰富,曉得不必勉強對方收下金子,只要幫助他就行了。
  當下說道:“高兄的事須得兄弟效勞?”
  高青云道:“姚兄的小姨子顰儿姑娘,天生麗質,兄弟想借她一用。”
  姚文泰雖然沒有板起面孔,但臉色微變,道:“高兄別開玩笑。”
  高青云嚴肅地道:
  “不是開玩笑,兄弟打算借重顰儿姑娘的姿色,引誘那色中魔王落网。”
  姚文泰這才明白過來,道:“哦!可是陸鳴宇?”
  高青云點點頭,道:
  “陸鳴宇手段高強,心汁极深,想撕破他的假面具,可真不容易。說到‘色誘’之法,本來也是万万行不通的。”
  他停頓一下,才又道:
  “若是單論姿色,武林中有几位姑娘,都十分美貌,可惜陸鳴宇都認得,而且她們皆是武林中人,僅僅這一點,陸鳴宇就不會上鉤了。”
  姚文泰道:“顰儿不會武功,反而是重要的條件了?”
  高青云道:“正是如此。”
  姚文泰道:
  “她既無武功,便無保護自己的能力,咱們拿她作餌,豈不太冒險了么?”
  高青云道:“咱們如果布下陷阱,則何險之有?”
  姚文泰一想也對,雖說不是百分之百的保險,但只要顰儿身份不泄露,陸鳴宇再情急也不會傷她。
  他點點頭,道:
  “顰儿向來很听我的話,高兄如若信得過我,何妨細細商量一下這個圈套?”
  高青云既須借重他的力量,這個計划就不能不与他磋商了。兩人。一直談到華燈已上,才始結束。
  高青云道:
  “兄弟暫時告辭,這就前赴會賓樓,看看陸鳴宇有何舉動,還有那歐陽菁姑娘,目下也不知怎樣了。”
  姚文泰道:
  “兄弟接到的報告,曾提及歐陽姑娘,她在午飯后,仍然与武當派的風火雙劍在一起。陸鳴宇的行蹤也查得很清楚,他一直与丐幫高手們在一起,不斷地听取手下各种報告。”
  高青云道:“听起來好像准備應付一件大事似的。”
  姚文泰道:
  “正是如此,敝派之人刻已用上全力,追查一個已傳遍了洛陽的重要消息的來源。”
  高青云大感興趣,問道:“那是什么消息?”
  姚文泰道:
  “這消息說有二十多個門派,正在秘密商談‘聯名’問題。他們聯名之故,乃是打算召開一項武林會議,重訂‘九大門派的列名。”
  高青云啊一聲,道:
  “武林中許多門派,都想列入‘九大門派’之中,這果然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姚文泰道:
  “如此重大的消息,為什么會傳遍洛陽城?高兄自然也知道,目下全國各地的武林門派,几乎都有人赶到洛陽,因此這個消息,等如已傳遍了全國啦!兄弟感到奇怪的,便是這個消息只不過是在‘聯名’階段而已,這等初步互探意思的行動,應該在极秘密的情況下進行,外人如何得知呢?”
  高青云道:“既然有二十多個門派參与,這消息就不易保持秘密了。”
  姚文泰搖頭道:
  “以敝派而論,雖然不是名門大派,但在洛陽地面,總是地主。如果有這等‘聯名’之事,怎會漏了敝派,高兄你說是也不是?”
  高青云訝道:“原來姚兄事前也無所悉。”
  姚文泰道:
  “因此之故兄弟認為必是謠言,已派出不少人手,盡力追查來源,但不管這事如何發展,目前卻已使得所有的武林人物,更加不肯离開洛陽,人人都在等候進一步的消息,說不定這么一來,真的會舉行一項武林的龐大會議呢!”
  高青云道:“兄弟想不出這么一個謠言,對什么人最有利?”
  姚文泰道:
  “是呀!凡是有資格列名在‘九大門派’之中的家派,這刻反而都受到現在的九大門派怀疑和敵視,說不定暗中已展開仇殺,互相削減對方的實力。至于沒有資格的門派,在這個全武林大會中,顯然得不到好處。”
  高青云道:“這樣說來,不出數日,天下各派的高手,都會赶到洛陽了?”
  姚文泰道:
  “此一結果,已不必置疑,洛陽將成為有史以來武林高手最多的城市,不過這么一來,對高兄剛才所提的計划,卻十分有利。”
  高青云道:“姚兄說得是。”
  他起身告辭,出得街上,看看沒有可疑的人注意自己,便直向會賓樓奔去,他雖然按照預定計划去做,但心中卻越來越感到迷惘彷徨。
  分析起來,高青云的迷惘,乃是由于大局的變化而生,首先是召開“武林大會”之事,如果成了事實,則局面的演變,誰也無法預測。其次,撇開各門派的明爭暗斗不談,單就人魔門下出世之事,這個盡得“人魔”真傳之人,不但本身非常厲害,同時還据有“极樂教”此一力量,把情勢弄得十分复雜。
  如果此人打算在“武林大會”中,橫行肆虐,一本過去“人魔”作風的話,他可有擊敗天下各派高手的力量,如果沒有,自然不必多說。如果有這等力量,則他高青云就万万不是“對手”了。
  再其次是關于“阿烈”的問題,高青云一直在幫助阿烈,使他得以逃過七派追殺之禍。
  可是目下問題又來了,假如阿烈在練神功之后,不但不怕七派的仇殺,反而要報复滅門之恨,情勢豈不變得十分嚴重?
  縱使阿烈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毀掉七大門派,可是他在受迫和忿恨之下,說不定會与“人魔”這一路聯合起來。
  高青云想來想去,不論是從整個局勢看,抑是從個別的部分著眼,現下的情況,已經演變得十分复雜了。
  他感到自己實在無能為力,根本無法控制這等局面。甚至連阿烈這個天性仁慈俠義之人(這是他以前觀察的結論),會不會變成最可怕的殺星?他也無從忖測了。因此他不但“迷惘”,而且深感彷徨起來。
  他已踏入“會賓樓”中,首先看見徐璞在樓下,与几個武林同道在用飯。
  徐璞一見到高青云,馬上含笑起身,和他打招呼。高青云頓時曉得徐璞已接到姚文泰的命令,才會有這等友善的態度。
  徐璞走過來,道:“范兄,一道到那邊坐吧!”
  高青云拱手道謝,口中迅快悄悄問道:“陸鳴宇來了沒有?”
  徐璞道:“還沒有。”
  高青云道:“那么樓上有什么人?”
  徐璞道:
  “武當派几個人,那個歐陽菁也在其中。還有就是裴夫人和樊泛兄等另一幫人也來了。”
  高青云略略提高聲音,跟他講了几句應酬語,便拾級登樓。
  他一到樓上,馬上就听見歐陽菁的笑聲,那是在第一間雅座內傳出來的,他正要過去,卻忽然止步。
  原來這時他感到某處有一對眼睛正在瞧著自己他根本不知道這對眼睛在什么地方,只不過有這么一种感覺而已。
  這是他多年來苦心訓練出的一种特別感覺,由于他具有這种奇特的超人的感應力,使他避過了許多災難。
  他徐徐轉頭回顧,估計出這對眼睛應該隱藏的處所,當即轉身行去,堅決地走到一間雅坐門外,伸手撥開門帘。
  里面果然有一對凌厲犀利的目光射出來,与他打個照面。高青云一瞧,這個房間之內坐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是五六旬之間的老者,一個穿黑衣,一個穿白衣,端坐如山。黑衣老者便是凌厲地注視他的人。
  這兩個老者的坐姿,以及犀利堅凝的眼神,已顯示出他們精通武藝,內功造詣,极是深厚。
  高青云拱拱手,道:“兩位老丈請了。”
  那白衣老者只頷首為禮,黑衣老者則站起身,抱一抱拳,道:
  “壯士有何見教?”
  高青云道:“請恕我直率唐突,敢問老丈何故注意每一個上樓之人?”
  他問得如此干脆坦白,的确大出對方意料之外。黑衣老者不禁一匠,露出思索的神情。
  可見得高青云這一記“單刀直入”的攻勢,實是不易招架。亦恰如他殺人的手法,干脆利落,去來無跡。
  黑衣老者終是經驗丰富之人,略一思忖,便道:
  “壯士問得好,只不知閣下對于被人注視之事,何以如此重視?”
  他雖是反問,但口气已不否認曾經“注視”之舉。
  高青云道:
  “因為在下身處險境,時時刻刻皆有被人陷害暗算的可能,因此之故,非得步步為營不可。”
  他也算是回答了,其實內容空泛,真假莫測。
  黑衣老者道:
  “既然壯士賜告,老漢也不妨奉聞。那就是因為我等想找尋一個人,故此不肯放過任何人物。”
  高青云微微一笑,道:
  “如果在下猜得不錯,老丈們所找之人,分明已經在掌握之中,何須節外生枝?”
  這話一出,連一直端坐不動的白衣老者,也不禁皺皺眉頭。黑衣老者的惊訝,更是見諸形色。
  高青云又道:
  “說也奇怪,在下所要慎防的人,正是老丈們也十分顧忌的人。這等事老丈們難置信吧?”
  黑衣老者道:“壯士本是爽快的人,何不直說出來?”
  高青云道:“在下怕只怕隔牆有耳。”
  兩老者馬上閃過警惕的神色,白衣老者迅即貼耳壁上,凝神聆听。之后抬起頭來,連連搖動。
  黑衣老者道:“你放心吧,隔牆無耳。”
  高青云才放低聲音,道:“兩位老丈可是冀北歐陽府中的人?”
  黑衣老者點點頭,道:“是又如何?”
  高青云道:
  “在下自信不會走眼,剛才一見之下,已經十分竊喜,因為在下正苦于無人可以助我搭救歐陽姑娘。”
  黑衣老者哦了一聲,道:“她沒事呀!”
  高青云道:“表面看來沒事,其實她已中了暗算。”
  白衣老者拂衣而起,沉聲道:“這話怎說?”
  他雖是口問此事,但行動上和神態間,已清楚地告訴對方,如果他是胡說,定必有苦頭吃。
  高青云當然不怕,但他卻須取得這兩名歐陽府的高手合作,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所以并不惡言相向。
  他徐徐道:
  “在下當然大有根据,据我所知,歐陽姑娘心靈已經受制于人,對方施展的,乃是外門奇功中至為陰毒厲害的蠱術,這等功夫,料老丈們必也听聞過。”
  黑衣老者道:“若是蠱術,壯士可有破法?”
  白衣老者也愕然坐下,收回敵視的態度。
  “在下剛剛費盡心机气力,總算找出了破解之法,但是不是當真有效,尚未可知。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他這樣說法,反而得到老江湖的信任。只因大凡江湖越老之人,越發深知世事奇幻多變,一件事未曾試驗以前,最好抱存疑態度。
  黑衣老者道:“原來如此。”
  他伸手指一指白衣老者,道:
  “他是歐陽無間,老漢歐陽無阻,尊駕高姓大名,可許賜知?”
  高青云把大局看得清清楚楚,曉得自己与敵人公開一拼的時机已經密邇,無須過度小心持秘密了。
  因此他坦然道:
  “在下高青云,為了對付強敵,不得不喬裝改扮,藏起本來面目。”
  那兩名老者都睜大雙眼,打量這位名震天下的白日刺客。如果高青云沒有喬裝改扮,他們一定可以猜認出他的來歷。
  黑衣老者道:“原來是高兄,失敬得很。”
  高青云道:
  “老丈好說了,早聞歐陽家三大將,乃是當世奇人,有惊世駭俗的絕藝。只不知還有一位曾在開封露過面的歐陽無懼老丈,何以不在此地?”
  歐陽無阻道:“如果有需要的話,馬上可以找到他。”
  高青云擺擺手,道:
  “這要看兩位的仲裁了,在下所知的,便是歐陽姑娘實在是處于极大的危險之中,假如她不是与武當雙劍在一起,相信早就有人向她下手了。”
  他略一停頓,想了一下,又道:
  “除了陸鳴宇,為了极樂教的秘密,一定要向她下手之外,事實上他已下手了,其余与化血門查家有怨的七大門派,也大都想對付她。因為她是查公子的朋友,這一點諒兩位自然已查明白了。”
  歐陽無阻道:
  “是的,目下雖然有武當雙劍在場,別人不好意思怎樣,但事情逼急了,還是會伺空隙下手的。”
  高青云道:
  “在下索性奉告一些秘密,那就是陸鳴宇与人魔沙天桓有密切關系。人魔的嫡傳門人,想必已与陸鳴宇在一起。而在下則是奉命對抗人魔的弟子。在下如若贏了,人魔沙天桓只好仍然銷聲匿跡。在下不幸失敗了,那就只好任他橫行。連迫遙老人也沒奈何……”
  歐陽無阻無間二人,听了這話,都大吃一惊。
  高青云又道:
  “歐陽姑娘的安危,与查家公子有關,在下既是查公子的朋友,便不能不關心她。再說,她的對頭陸鳴宇,原是我的對頭,這樣解釋,兩位可能滿意么?”
  歐陽無阻道:“這一點我們都曉得了。”
  高青云取出一個瓶子,倒出一點藥末,又說出如何刺激穴道之法,最后道: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赶快破去陸鳴宇的蠱術,最好讓歐陽姑娘躲起來,以免鬧得天下大亂,可是她一定不肯躲起來。”
  歐陽無阻道:
  “她只要不是碰上這等無形無聲的侵害,我們總可盡力保護她,高兄請放心。”
  高青云道:“好吧,在下可就不必見她了。”
  他拱拱手,轉身欲行,穿白衣的歐陽無間突然道:“高兄且慢。”
  高青云回頭道:“還有什么指教?”
  歐陽無間道:“冀北歐陽家從來不能無功受祿,這一點務請高兄見諒。”
  高青云訝道:“老丈拒受在了的贈藥么?”
  歐陽無間搖頭道:
  “那也不是,只不過不能無功而受而已,假如老漢能夠為高兄做點事,就不是無功受祿了。”
  高青云知武林中有些家派,規矩古奇,無法勉強。因此他也不多說,凝眸尋思如何讓他們代做一點事情。
  他還未想出計較,歐陽無間已道:
  “老漢論武功倒也有限,但有一項專長,或者可以派上用場。”
  高青云深知歐陽府三家將本是江湖异人,由于某种因緣,才變成歐陽府的家將。因此他們的絕技,必甚惊人
  他當下表示非常重視,道:“老丈請說。”
  歐陽無間道:
  “老漢擅長視听之術,若是要探听机密談話,以及窺測一些藏身在隱秘中的人,敢說易如反掌。”
  高青云頓時發覺這兩項專長,真是太管用了,連忙道:
  “好极了,在下定須請無間老丈相助。”
  歐陽無間直到這時,已确知高青云真是了不起的人材,最難得的是一口一聲“老丈”又自稱“在下”,處處皆表示對他們的尊重,這等胸襟和誠意,教人無法不替他賣命出力。
  他道:
  “至于我這位兄弟無阻,也有一項專長,大概可与高兄比美,那就是他擅長穿戶入室之術,縱是銅牆鐵壁,密不透風所在,也能進出自如。所以我們的名字,一個叫無阻,一個叫無間。”
  高青云道:
  “像兩位老丈的奇技絕藝,真是叫人感到惊异不已,只不知還有一個無懼老丈,擅長什么絕藝?”
  穿黑衣的歐陽無阻答道:
  “他練成了返魂術,具有不死神通,舉凡水火木土,兵刃拳腳,以至世上百毒,常人所無法忍受的,他都罩得住,縱然暫時死去,但不須多久,便能返魂复活。因此,他名無懼。”
  高青云點頭道:
  “在下記得也听過有這么一門奇功,可想不到能夠拜識,真是三生有幸。既然老丈們惠然賜助,在下原本擬定—個計划,就更為妥善完美了。”
  洛陽城表面上還是那么宁靜,但三日來,從全國各地已有不少武林知名之士赶到,顯然暗流激蕩,將有重大的事件發生。
  高青云已試探過公開露面,由于目前形勢大轉變,對付化血門查家的七大門派,因為要應付本身的危机,無形中對“血羽檄”案已淡下來。所以居然沒有人對高青云加以太多的注意。
  要知各地武林各家派赶到,便是證明前此醞釀召開天下武林大會的謠言,已經漸變為事實。
  這個大會的主要目標,是重行擬定“九大門派”,因此,雖然強大如少林武當等家派,也不敢稍有輕忽。
  其他的家派,自然更是小心翼翼地准備,免得招致被“刷”下來的恥辱。在榜外的家派而言,凡是有資格的,卻無不磨拳擦掌,希望可以擠入“九大門派”之列。光大門戶,傳譽武林,都在此一舉了。
  此處,凡是具有相當實力的家派,都被“极樂教”的消息所震惊,無不忙于徹查內部看看有沒有人己投入极樂教。
  各家派既然受到外憂內患的侵扰,對于搜捕阿烈之事,自然而然就淡了下來。于是,高青云便得以展開計划。
  歐陽菁已經离開洛陽,据說是她父親親自赶到,要她走的,所以洛陽城已消失了這個美貌少女的倩影。
  第四日的中午過后,洛川派的姚府,不斷有客人上門。這些客人,不用說都是武林中知名之士。
  他們皆是收到洛川派掌門人姚文泰具名的請貼,雖然是晚飯,但交情有淺有深,關系夠的人,或者是名望身份特別的人,都可以提早一點到姚府去。因為人人都想早一點与姚文泰談談,觀測一下大局。
  在武林人心目中。姚文泰的大宴武林同道,乃是最合理之舉。放眼洛陽群豪,雖然有好些人比姚文泰更有名望和地位崇高,可是都不便出面邀宴。而姚文泰以地主姿態,首先召集一次雛形的武林天會,事實甚有必要。
  因此,不但凡是接到請貼的人,沒有不赴宴的。甚至有些沒有請貼的,也設法藉詞走一趟,探探行情。
  所以還未到申時,姚府已有近百賓客到達。
  姚文泰把兩進大廳打通,极為寬敞。
  可是業已顯得相當擁擠,場面熱鬧之极。
  高青云也是早到的人之一,他密切注意每一個人,設法弄清楚來歷底細。可是他到后來也沒有法子細加觀察,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反而暗暗竊喜。因為這么一來,別的家派亦同樣感到無法觀察。
  事實上高青云已出動了歐陽無間和無阻,分頭監視觀察。高青云深信任何家派,也派不出像他們這樣的三個人,因此,人家是真真正正的遺漏网矢。
  而他這三人,再加上洛川派的种种資料,必能把所有的客人的來歷,弄得一清二楚。
  陸鳴宇到達時,聲勢赫赫,跟他來的丐幫高手,多達七名。但皆是正正式式的丐幫長老,沒有可疑之人。
  所謂可疑之人,是指不具丐幫身份,而与陸鳴宇在一起的。那一定是“人魔”的手下,高青云并不怕人魔其他手下,只想早點查明那一個是他正式的對手。兵法上說的“知己知彼”,實系至為重要的原則。
  洛川派的人,悉數出動,接待來賓,因此,高青云和歐陽無間無阻等,很容易就掩蔽了真身份。
  九大門派之人,都不矜持作態,皆在申牌以前抵達。這些門派的首腦人物,由姚文泰親自招呼,在另一座小廳坐談。
  陸鳴宇在外面大廳內与好多相識的人周旋過,這才由姚文泰親自帶領,往那間小廳行去。
  他們經過一條長廊,踏入一座院落時,嘈雜的人聲,已經漸漸听不見了。
  這座院落种植著許多花卉,及各式各樣的盆景,布置得极為幽雅,頗足觀賞。陸鳴宇游目一瞥,忽然停步。
  姚文泰指指那些花卉,道:
  “幫主敢是對此道大有偏愛么?如果有那些看得入眼,兄弟自當奉贈。”
  陸鳴宇搖搖頭,道:“假山那邊是什么所在?”
  姚文泰和他的一個門人,都愕然望去。而丐幫一個跟隨著陸鳴宇的中年人,馬上露出戒備之狀。
  這個丐幫高手,近年來在江湖上甚為著名,姓顧名章,外號錦衣丐,一直跟隨陸鳴宇,很少离開的。
  這一回陸鳴宇北上,顧章沒有露面,直到現在才出現,不問可知必是陸鳴宇派他去做机密的任務。
  姚文泰道:“假山后面,乃是院角,舖著草地……”
  陸鳴宇淡淡一笑,道:“咱們過去瞧瞧如何?”
  姚文泰顯然甚是納悶,點頭道:“好呀!”
  他當先行去,領著眾人,霎時轉過假山,但見那一角舖滿茵草的院子,站著一個女孩子,怔怔地望著他們。
  這個女孩子長身玉立,面如春花,年紀在二十以下,眼睛轉動之間,既美麗動人,又甚是純真可愛。
  陸鳴宇喔了一聲,道:“原來有一位賓眷在此。”
  姚文泰疑惑地瞅住美貌少女,道:“這位小姑娘不是敝宅之人。”
  他的門人舉步上前,客气地問道:“姑娘是跟誰來的?”
  那美貌少女似乎有點慌張,用于向牆邊一指,吶吶道:
  “我……我是隔牆的……”
  姚文泰眉頭微微一皺,轉向陸鳴宇道:
  “原來是鄰家的小姑娘,想是見敝宅熱鬧,所以從那邊角門溜進來了。”
  陸鳴宇微笑道:
  “今日的洛陽城,可說是精英薈萃,藏龍臥虎。這位姑娘,雖然瞧來不懂武功,但還弄個明白的好,說不定是那一位高人帶來的孩子。”
  姚文泰道:“既是如此,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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