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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再落敵手


  公孫元波道:“用不著啦!”
  万祥道:“咱們以內力拼斗下去,恐怕會造成騎虎之勢。”
  公孫元波道:“沒有關系,咱們不論用什么法子,可總得拼出一個高下才能罷手,對不對呢?”
  万祥道:“嚴格說來,公孫大俠換了口气。以拼斗內力而言,万某已經稍稍中先啦!”他說得客气,并不是直接指出對方已經輸了。
  公孫元波淡淡道:“万兄這話不嫌往自己臉上貼金么?雖然我退了三步,但万兄由門口退到壁邊,可不比我退得更遠么?”
  万祥眼中閃過怒色,但話聲仍然保持客气尊重的意味,道:“在下之退,乃是動手過招之時,豈能与拼斗內力時的后退可比?”
  公孫元波冷笑道:“得啦!別人也許被你唬住。万死不妨回頭瞧瞧,牆上粉堅已碎落一大塊,可見得剛才你發出掌力時,身子曾在壁上借力使勁。咱們閒話少說,打現在開始,哪一個被逼退,便得認輸。万兄怎么說?”
  万祥一怔,無法可駁,只好頷首道。“好,那么公孫大俠小心了。”
  他掌上力道突然加重了一倍。公孫元波被他這股強猛勁道,沖得身子向后傾仰。
  在這俄頃之間,強弱已分。公孫元波雖是根基扎實,功力深厚,但對方數十載精修之功,畢竟非同小可。現在万祥只要再加上一點力造,定可把公孫元波逼退了。
  万祥面上泛起一抹穩操胜券的笑容,提一口真气,腕臂間迅即蓄聚一股內力,准備運到掌上發出。
  就在真力彌漫、欲發未發之際,万祥倏然感到對方柔韌的內力中,傳來一种堅毅沉著的奇异感覺。除此之外,他又感到公孫元波掌上粘性特強,极難擺脫。
  万祥不明白的是自己何以能在內力上感覺得出對方的潛在的意義,明白的是對手富于粘性的掌力,足以使他陷入作茧自縛的窘境。因為他使的是陽剛之勁,如果這一下推不退公孫元波,內力有發無收,自身便變成不設防的城市一般,禁受不住對方任何反擊了。
  公孫元波上半身雖是略略向后傾仰,但過了老大一會工夫,仍然維持著這個姿勢。
  万祥大感狼狽,他已自蓄聚了一股真力在腕臂間,卻不敢運到掌上發出,但也沒有法子撤回這股力道保護自己,∼時成了僵持的局面。
  又江了一陣,公孫元波已經趁礬緩過這一口气,丹田真气上涌,內力陡然增強,掌勢一況一推。万祥身子“呼”地彈開,‘”砰”的一聲碰在牆上。
  万祥面色蒼白,連連喘气。總算沒有摔跤,面子上遂沒有那么難看。
  公孫元波道:“万兄,這∼場承讓啦!”
  万祥點點頭,深深呼吸几口,等到不喘息了,才道:“公孫大俠年事雖輕,但武功深不可測,在下是心服口服。”
  公孫元波本來想問問他那一手無形弓箭的奧秘,還有他如何獲得青城派的十二連環手和南少林寺的金剛掌力?但忽然想到這些人部神秘莫測,自己裝出知道得越少,可能更有利些。因此他把這些疑問藏在心中,提都不提,道:“既然万兄這樣說,這三個女孩子……”
  万祥道:“公孫大俠放一百個心,在下縱是粉身碎骨,亦不做食言背信之事。她們將安然無恙,一如往常地過日子。”
  公孫元波拱拱手,道:“那么我告辭啦!”
  他走出廳外時,只見那三個美貌的少女,眼中都含著感激的光芒。至于大掌柜胡長泰,恰与她們相反,胖胖的面上掩藏不住震惊的表情。
  公孫元波沒跟她們說話,一徑走回書房,心中暗暗想道:“胡長秦顯然是深信万祥能夠贏得我,結果居然輸了,所以他駭异不已,由此可見万祥的武功造詣不比等閒,在這個神秘集團中,必定是有數的人物。”
  他這么一想,心中稍安,因為至少万樣既是有數的高手,則這個神秘集團的力量,便并不是強大得無可匹敵了。
  他獨自在書房中靜坐了至少一個時辰之久,突然听到院中傳來步履聲,面上登時泛起笑容。
  轉眼間,馮堅大步走到書房門外,揚聲道:“小人馮堅謁見大爺。”
  公孫元波說:“進來吧!”
  馮堅人得書房,見他面色如常,毫無惊喜之色,不禁怀疑剛才的任務是不是很重要。
  他一邊轉念,一邊說道:“小人已見到何三爺,交上書信,蒙他賃給一百五十一文大錢。”
  公孫元波道:“很好,你這一去一來,有沒有人注意你?”
  馮堅微微一笑,道:“大爺放心吧。小人步步提防,還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公孫元波道:“那么咱們動身。馬車呢?”
  馮堅道:“車子已經備妥,就停在大門前的側門旁邊。”
  公孫元波起身出去,万祥、胡長泰等人都來相送。万金蘭這個扮丫頭的,拎著一個包袱跟著公孫元波上了馬車。珠帘垂下,万金蘭長長透一口大气,好像逃出了龍潭虎穴似的。
  馬車走了一陣,公孫元波問道:“万祥會不會不守信,加害你兩姊妹。”
  万金蘭搖頭道:“不會吧?我不知道……”
  公孫元波道:“听起來恐怕靠不住,但如果他失信于我,將來一定后悔莫及。”
  万金蘭怔怔地瞧著他,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過了一會,才道:“你真棒!幸虧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用不著嫁人,不然的話,哪里還有男人看得入眼?”
  公孫元波道:“你很大膽,不像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万金蘭泛起慘淡的神色,垂下頭去。
  公孫元波不明白她為了何故触動心事,變得如此悲傷。他可不想知道得太多,因為他自己的煩惱已經如山之積,實是無力再替別人負擔了,所以他不但不詢問,還赶快岔開話題,道:“万金蘭,這外表的情形,看來果然十分嚴重。”
  那個女孩子慢慢抬頭,接著從帘縫望出去。
  她見到街上之人熙來攘往,与平常并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她不想反駁公孫元波的意見,便默然不語。
  公孫元波道:“目下尚是在大街上,便已有不少人化了裝在巡弋檢查。若是到了城門,一定更加嚴緊。”
  万金蘭實在忍不住,問道:“公孫先生,你一直沒往外看,怎知道街上情況嚴重?”
  公孫元波微微一笑,道:“我當然有我的法子。”
  他笑起來之時嫵媚動人,簡直是個姣好的美女,一點看不出是男子漢。
  万金蘭忽發奇想,忖道:“他看起來這般漂亮,等會若是叫那些東厂、錦衣衛的惡人看中,搶了回去,那才好看呢!”她接著幻想到公孫元波被搶去之后,直到那惡人登床之時,才猛然發現他的性別,這种情形一定很有意思。想到這里,不禁“噗曲”笑了出聲。
  公孫元波問道:“你笑什么?”
  万金蘭哪敢說出來?忙道:“沒有什么!”
  公孫元波沉吟一聲,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卻坏得很。”
  万金蘭訝道:“我坏?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
  公孫元波面色嚴肅,道:“我練就現心之術,是以你腦袋中轉什么念頭,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剛才,哼!”
  万金蘭大惊道:“真的嗎?”
  公孫元波道:“當然是真的!”
  万金蘭定一定神,道:“不,你騙人。”
  公孫元波冷冷道:“你見我雖是男子漢,但∼點也看不出來,因此……”
  他故意停口,沉吟了一下,在這瞬息間,他已觀察出對方有惊訝和期待的神色,心知自己的開頭已猜中了。問題是這個女孩子的發笑尚有下丈,所以她會露出期待的神情。
  當然他無法一下子就轉到正确的路上,因為他是使用一种淘汰式的推論方式,首先考慮到几件能引起万金蘭注意并發笑之事,接著�;一淘汰其他想法,剩下了自己剛才笑了一下這件事未被淘汰。
  微笑的表情本甚尋常,可是他目下扮作女人,自當別論,所以他膽敢斷定是因為自己易容化裝得极像,連微笑時也看不出真相來,故此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然他的推論沒錯,因為万金蘭并不反駁,只等待他更進一步推論下去。
  几個念頭跳現在他腦際,地揀了其一,那就是自從他易容化裝之后,人人都贊他美麗。由“美麗”這個念頭,想到了男人方面,而男人則只有東厂、錦衣衛之人方有机會接触。
  他的面色又沉下來,忖道:“厂、衛之人沒有什么好路數,調戲良家婦女已是等閒之事。她必是想到這方面,才忍不住發笑,而且事后也不敢告訴我。”
  万金蘭見他神色不善,大惊失色。
  公孫元波道:“哼!好得很,假如厂、衛之人看上我,你有什么打算?”
  他雖然不曾猜得十足,但已經足夠了。万金蘭几乎相信對方真能看穿她的腦袋。
  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怎么辦呢?”
  公孫元波道:“你躲在一旁歡笑,對不對?”
  万金蘭忙道:“不,不,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公孫元波道:“你盡管幸災樂禍吧!哼!我若有事,你也好過不了。”
  万金蘭面色灰白,神情沮喪,不敢再說話。
  要知她。動中實是万分感激這位少年英俠,一來他曾在三姊妹中選中自己,二來他又曾為了她們的安危,不避危險,与万祥動手。
  這些恩德使她愿意為公孫元波賣命,一旦發生了事故,豈有幸災樂禍之理?故此她除了害怕公孫元波發怒,同時又有被冤枉之感。
  馬車已接近城門,公孫元波和万金蘭都一齊听到鞭梢輕輕拂過窗框的聲音。
  緊接著馬車陡然停歇。万金蘭正惊疑間,只听公孫元波低聲吩咐道:“咱們被人攔住了。你須得向外窺看,方合情理。”
  万金蘭一想很對,依言把車帘掀開一道縫隙,往外望去.心里同時明白剛才馮堅以鞭梢拂過車框之舉,敢情是一种暗號,通知說有敵人來了。
  她目光到處,但見七八個勁裝大議都佩帶著兵刀,有兩個在正前方攔住了馬車去路,其余的人則分散在馬車兩側,形成監視之勢。
  万金蘭大吃一惊,忖道:“這些人∼望而知是錦衣衛衛士,看他們這等陣仗,莫非已經接獲線報,曉得我們這一輛馬車有問題么?”
  正轉念間,一名大漢走近車廂,敲了一下,道:“開門!”
  万金蘭把門扭開時,只見敲門的這個人已經退出五六步,大有嚴陣以待之意。
  馬車內雖暗,外面之人卻仍能夠一覽無遺。
  這名大漢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頭入廂查看了一下,又轉眼瞧看車廂內的兩個女子。
  他沒有說什么,旋即走開。接著另一個人過來,也探頭查看。
  公孫元波認得此人,敢情是錦衣衛副統領李金川。此人的身份,在錦衣衛中僅次于薛秋谷,因此他很可能帶了很多的高手在此搜捕。
  李金川的目光像閃電般,在公孫元波和万金蘭兩人面上轉來轉去。
  万金蘭秀眉一皺,道:“喲!這是怎么回事?你是誰?干嘛攔住我們?”
  李金川道:“這一位是万家的小姐么?”万金蘭道:“是呀!你是誰?”
  李金川只“哼”了一聲,退開兩步。万金蘭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气,然而馬車仍然不動,李金川身邊多出一個漢子。
  李金川道:“咱們不能馬虎,一樁樁查個明白。先查這個赶車的身世。”
  那漢子道:“這車把式姓馮名堅,屬下認識他,是這一行里面的出色人物。”
  李金川“哦”一聲,道:“這輛馬車呢?”
  那漢子道:“是万家的,沒有錯。”
  李金川道:“車里面的女孩子是主婢兩人,你去認認看。”
  那漢子道:“万家有三位干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屬下卻沒有見過。”
  李金川道:“找一個見過的人來!”
  那漢子應道:“是!”他∼轉身,迅快奔去。
  公孫元波心頭大震,忖道:“這廝真是机警細心之极,無怪能在錦衣衛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們若是找一個見過万家三女的人來,我豈不是要被識破了?”
  万金蘭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惊懼之意。
  這時又有一個漢子走到李金川身邊,問道:“李大人,敢是有問題么?”
  李金川道:“現在還不知道!”
  這個漢子向車廂內看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李大人,你覺得這兩個妞儿順不順眼?”
  李金川面上透出一絲笑意,點點頭。
  他們一定是乎時有過呷邪游的搭檔,所以李金川毫不掩飾。那漢子低聲道:“包在屬下身上。”
  兩個男人發出會意的低笑聲。他們對話之聲雖然低微,可是公孫元波字字都攝入耳中,就連万金蘭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憂慮地向公孫元波望去,心想:“剛才想著好玩的念頭,現在竟然當真發生了,這便如何是好?”
  那漢子又低笑一聲,走近車門,探首內望。
  公孫元波瞪大雙眼望著這個錦衣衛士,万金蘭也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因為從他對李金川說的話听來,這廝已存心不良,要替李金川拉皮條。
  這漢子嘻嘻一笑,道:“三小姐,你怎么啦?也不叫一聲王伯伯?難道你連我王沖都不認識了?”
  他的話乃是沖著公孫元波說的。万金蘭“啊”了一聲,及時看到這王沖做出一個手勢,立刻惊喜地道:“哎!是王大人,小姐給嚇著啦!你來得正好。”
  公孫元波听万金蘭這么一說,便知道那王沖打的手勢,必是他們集團的暗號,登時寬心大放,盡力嬌滴滴地叫一聲“王伯伯。”
  王沖哈哈一笑,道:“侄女儿別怕,有王伯伯在這里。還有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話,京師里你橫著走也沒有人敢哼一聲。”
  李金川走近來,道:“原來是王大人認識万家小姐,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誤了万姑娘的行程啦!”
  王沖笑道:“李大人別這么說,你們今日在這儿見面,也是緣份呀!對了,三小姐,你們上哪儿去呢?”
  万金蘭道:“我們出城上姑奶奶家玩。”
  王沖道:“原來是姑奶奶召你們去,那倒是不要耽誤時間,省得那位老太太懸念。改天我請李大人到府上,三小姐可得出來說几句話。”
  李金川隨:“對.改天再談,現在別耽誤。”他擺擺手,攔路的人便都散開。
  王沖道:“待我送他們出城,免得又被耽誤。”說時,跨登馬車前面。馮堅哪敢錯過机會,迅即揚鞭驅馬,磷耕駛去。
  馬車來到城門口,王沖大刺刺地坐在前面。這時已有不少來往車馬行人堵塞著去路。
  那些搜查車輛行人的,都是便衣裝束的大漢,但另有大隊禁衛軍把守著,聲勢十分浩大駭人。
  一名軍官過來,見了王沖,立刻敬禮,道:“王大人你要出城么?”
  王沖頷首道:“是的,給我清一條通路。”
  那軍官應了一聲,立即召了數名禁軍,清出一條通路。
  馮堅驅車駛去,霎時出了城外。這時,馮堅固然松一口气,連車廂內的公孫元波及万金蘭亦莫不大感輕松。
  可惜這陣輕松只是曇花一現,原來路邊突然出現四個勁裝佩刀大漢,一面做手勢命馬車停止,口中還哈喝著。
  王沖道:“停,停,這是東厂的人!”
  馮堅勒疆剎車,心中暗暗嘀咕。
  王沖在車上抱拳道:“兄弟是錦衣衛的,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個大漢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云昭麾下。”
  另一個大漢接口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們都曉得。既然此車由王大人護送,那么容小可稟報一下,請王大人見諒。”
  王沖笑道:“好說了。有煩把此情上复唐大人。這是公事,諸位奉命而行,誰也不能怨怪的。”
  那大漢轉身奔去,閃入路邊一間屋子內。
  眨眼間這個人已出現,奔向車邊。
  王沖道:“貴上怎么說?”
  那大漢躬身道:“敝上沒說其他,只吩咐小可前來請王大人進去一下,似是有要緊之事面告。”
  王沖“哦”了一聲,躍落地上,隨著那名大漢行去。
  其他的三個佩刀大漢,臨走開時很客气地向馮堅打個招呼,還叫他把車子停靠路邊一點,以免妨礙別人,也顯得好看些。
  公孫元波雙眉鎖起,盡向屋子望去。
  万金蘭輕輕道:“看來沒有什么問題。”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一定有問題。”
  万金蘭大吃一惊,道:“你看哪儿有問題呢?”
  公孫元波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其中有點蹊蹺。至少屋子內不單單是唐云昭,必定有身份更高級之人,才會傳話叫王沖進去。”
  万金蘭泛起愁色,道:“莫非王沖本身出了漏子?”
  公孫元波道:“相信与他本身無關。照道理誰想,這間屋子之內必有高人坐鎮,因為這儿已等于是最后一道關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万金蘭輕輕地道:“會不會是無情仙子冷于秋呢?”
  公孫元波瞪她一眼,忖道:“她一開口就提冷于秋,可見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沒有吭气,過了一陣,屋子內人影閃動,接著走出四個人,共是兩男兩女。
  那兩個女的,果然是無情仙子冷于秋和兩待婢之一的丹楓。
  兩個男的,一是王沖,另一個紅面膛大漢,大概就是唐云昭了。
  由于馬車已靠近屋子,所以無情仙子冷于秋几乎一出來就到了馬車旁邊。
  她比個手勢,丹楓上前把車門打開。
  王沖道:“万家侄女,這一位是冷仙子,這是唐大人。”
  公孫元波只好攏袖欠身為禮,他沒有忘記動作必須女性化一點,故此看來甚是嬌柔。
  無情仙子冷于秋先盯住万金蘭看,看了一陣,才把目光移到公孫元波面上。
  她驟然望過去時,便已感到這個美貌少女的面部及五官輪廓很像公孫元波,自然這是因為她与公孫元波相處得久,十分熟悉之故。
  這個印象使她吃一惊,旋即啞然失笑,忖道:“公孫元波是個硬漢,決計不肯化裝為女儿身的。”
  無情仙子冷于秋泛起一絲難得的笑容,向公孫元波點點頭,道:“好,你們走吧!”
  王沖立刻吩咐馮堅,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順手關好車門。馮堅再次松一口气,驅車駛去,不久工夫,已駛出數里之遙。
  万金蘭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無情仙子冷于秋,她的目光好生怕人,冰冷而又銳利,好像能夠一眼看穿別人的身子似的。”
  公孫元波道:“她的确是很高明的人物。”
  万金蘭冷冷一笑,道:“她雖然高明,但強中自有強中手,這一回又栽了一個筋斗啦!”
  公孫元波道:“剛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認出了我們似的,這個女人真了不起。”
  万金蘭道:“我們總算已出了龍潭虎穴。冷于秋再厲害,目下也無奈我們的何了?”
  公孫元波見她很開心的樣子,便把想說出來的煞風景的話咽回。
  突然間馮堅的鞭梢又擦過窗框。
  年內的兩人都為之一震,齊齊從帘縫望出去。
  四周并無异狀,只有在前面不遠的岔路口有兩騎站立,遠遠望夫,兩名騎十都是女子,特別惹眼。馮堅在前面瞧得真切,認出是剛才曾經開車門查看過的無情仙子冷干秋以及那名侍婢,是以連忙發出暗號警告車中的公孫元波。
  現在公孫元波也認出了,道:“唉!果然是她。”
  方金蘭道:“天啊!她怎的跑到我們前面了呢?”
  公孫元波道:“她是繞路抄截,赶到前面攔堵咱們。這個女人太厲害啦!”
  馬車已漸漸駛近,万金蘭忽然提出一個連公孫元波也找不出答案的問題,她道:“假如你有机會的話,你可下得了手殺死冷于秋?”
  公孫元波沉吟了一下,才點點頭道:“我下得了手。為了國家,莫說是無情仙子冷干秋,誰我都能殺。”
  万金蘭打個寒顫,身上泛過一片冷意。
  馬車維持著原來的速度,眨眼間已到了岔道口。
  冷于秋身邊的丹楓催馬攔住了馬車去路。馮堅很不情愿地停下來,看他的樣子,假使他早先沒見過丹楓的話,一定會出口叱罵。
  丹楓冷冷地瞪視著這個車把式,道:“你下來!”
  馮豎向后面望一下,見沒有別人,确定了她乃是向自己說話之后,便應道:“什么事?”
  丹楓原是美貌女子,故此她已習慣了男人對她的態度,往往是又愛慕又不認為她有什么本事。
  她道:“下去,在路邊跪好,听候發落。”
  馮堅“哼哈”了一聲,把目光轉開,再不瞧她,表示心頭火起似的,卻不愿辱罵女流而已。
  丹楓見了他這等態度,巨而不生气了,心想:“這個車把式倒是很有男人气概,不愿与女流生書。
  無情仙子冷干秋不理會他們的閒帳,催馬來到車廂旁邊,掣出青霜劍,姚開帘子。
  這口青霜劍上泛起陣陣寒气,車廂內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連前座的馮堅亦感到寒气眨骨,心知此劍必是神物利器,威力惊人。
  公孫元波打完寒噤之后,猛覺那把青霜劍劍尖上射出一縷勁气,籠罩著他,使他登時感到如墜冰客,奇冷難當。
  他若不運功抗拒,便將凍得全身索索發抖,但如果是普通人,則何止發抖,簡直非當場凍僵不可。
  故此公孫元波無法假裝下去,索性暗暗運功,抗拒寒气,還瞪大雙眼,和冷于秋對瞧。
  冷于秋的目光在地面上探索了一陣,冷艷逼人的面龐上,突然泛起一絲笑容。
  她的笑容如此難得,使公孫元波大有春風解凍之感,心頭一陣溫暖。
  她保持著這一絲難得的笑容,道:“公孫元波,久違了!”
  公孫元波也向她笑一下,頷首為禮。
  冷于秋又道:“唉!我真感到難以置信,憑你這一個道地的男子漢,居然也喬裝為女子,還打扮得這么漂亮。”
  公孫元波俊眼∼眨,問道:“我露出什么馬腳,竟被你看穿偽裝?”
  冷于秋道:“沒有,一點馬腳都沒有。”
  公孫元波訝道:“既然沒有破綻,何以你能識穿我呢?”
  冷于秋道:“這是因為你我曾經是敵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為潛力最大的敵人,故此我對你下過功夫觀察。我敢保證,連你母親也比不上我那么熟悉你的面貌。”
  丹楓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只听她道:“快下來,不然的話
  冷于秋突然道:“丹楓,由得他去……”
  丹楓十分意外地應了一聲,隨即也挨到這邊,探頭窺看車廂內的人。她接口吃吃笑道:“啊呀!想不到公孫先生扮作女子,竟是這么美麗。”
  公孫元波气憤地“哼”了一聲,道:“笑什么!你小心點,我不反擊你則已,一旦反擊,包你欲哭無淚。”
  他說得那么肯定自信,丹楓深知這人有神鬼莫測之能,不禁大吃一惊,著實害怕,忙道:“公孫先生別生气,婢子并不是存心取笑你。”
  冷于秋瞪她一眼,心想:“這個丫頭不知做過什么虧心事,所以畏懼公孫元波。”
  她的目光轉到万金蘭面上,道:“你才是万家的女儿,對不對?”
  万金蘭茫然點頭,要知她久聞東厂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無情仙子冷于秋,因為同是女性之故,對她之事更為留心,所以特別深知她的厲害。再說以冷于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個籍籍無名的女子,實在相差得太遠了,所以她在冷于秋面前,壓根儿就連敵對的資格都沒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懼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認,又像是在夢中般,大是茫然。
  冷于秋威脅地道:“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后的后果多么嚴重嗎?”
  万金蘭仍是茫然地點點頭。
  冷于秋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誅九族之禍,袒護這個要犯,你們的關系一定很不尋常,所以我對你甚感興趣,須得查個明白。”
  這番話大致上說明了她何以不立即采取激烈行動的緣故了。
  万金蘭吃吃道:“沒有……沒有,我和公孫大俠沒有特別的關系。”
  無情仙子冷于秋晒道:“沒有嗎?那么你万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瘋了。”
  丹楓道:“大小姐,把她交給婢子,不出片刻,管教她說出實話。”
  冷于秋道:“這也是可行的辦法之一。公孫元波,你反對不反對?”
  公孫元波平靜地道:“當然反對啦!假如你們是從我口中查出內情,我就服气了。”
  冷于秋面色∼沉,道:“你以為我對你沒有辦法么?”
  公孫元波完全恢复了一向的机智冷靜,應道:“那得看是在怎樣的情況之下而言。”
  冷于秋顯然已有點被激怒了,道:“笑話!我修理你還不容易?任何情況下都行。”
  公孫元波搖頭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況之下,我才束手無策。”
  冷于秋大感意外,心想:“目前的情況,對他并沒有什么不利之處呀!”當下道:“你說個道理來听听看。”
  公孫元波道:“我有三大理由之多。其中之一,便是咱們在此談話,大道上來往人多,耳目甚雜,消息很快會傳到城里,不出片刻,大隊人馬赶到,我縱有三頭六臂,亦無法抗拒你們。”
  冷于秋惱道:“我哪須別人相助?”
  公孫元波立刻接口道:“好,那么咱們換個地方再說。你要收拾我的話,在別處也是一樣,對不對?”
  冷于秋毫不遲疑,道:“走,那邊有合适的地方。”
  她當先縱馬馳去,丹楓則墜后,監視著馬車。
  行了兩三里,冷于秋折入一條岔道。不遠處有一座寺廟,廟門外靜悄悄的不見人影。
  冷于秋帶著馬車繞到廟后,敢情那處有一大塊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樹木圍繞,故此不是深請地勢之人斷難發現。
  馬車停下,冷于秋首先躍下馬,冷冷地望著車廂。
  只見万金蘭首先下車,順手把帘子放下。
  冷于秋沒作聲,丹楓卻質問道:“你干什么放下帘子?公孫先生呢?”
  万金蘭怯怯道:“他…他正在換衣服。”
  丹楓“哦”了一聲,向主人道:“大小姐,那公孫元波詭計多端,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冷于秋道:“你不是一直跟在馬車后面的么?”
  丹楓道:“婢子自信一路前來之時都緊緊盯住,車內之人若是逃走,絕對瞞不過我,可是這公孫元波……”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還擔心什么?公孫元波雖是智計過人,但他不是神仙。”
  她們等了一陣,車帝一掀,一個人現身躍落地上,正是那公孫元波。
  只見他已恢复男裝,面上的化裝也通通抹掉,現出本來面目。
  他那英俊瀟洒的丰采,堅強冷靜的自信態度,使第一次見到他的万金蘭,看得呆住了。
  冷于秋頷首道:“這才像樣。好啦,閒話少說,你把剛才未說完的話快快說出來。”
  公孫元波道:“目下對我不利的理由,除了可能有大隊人馬赶到之外,還有兩點,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才好。”
  冷于秋淡淡道:“說吧,我生不生气,對我的決定不生影響。”
  公孫元波便道:“第二個理由是我連日來東逃西竄,連睡覺也不得安宁,心神損耗,体力衰減,是以這刻動手拼斗,大是不利于我。”
  冷于秋“晤”了一聲,道:“第三個理由呢?”
  公孫元波道:“第三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這便是我与万家三小姐同車而逃,看起來好像有极深的關系,這一點足以啟你殺机,而無可否認的事實是,當你胸前殺机之際,你的武功威力更強大。”
  他眼見冷于秋當其已被他這一番話气得鳳眼圓睜,雖說此是意料中的事,但也不免暗暗凜駭。
  要知“無情仙子”冷于秋一輩子也沒有對任何男性動過清,博得了“無情”的外號,而公孫元波言語之中,卻指出冷于秋竟是已愛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殺机。這等話就算冷于秋很愛他,當著別人面前也受不了,何況她動的感情還未到這种地步。故此事實上可以這么說,冷于秋的殺机,其實是被公孫元波的話引起的。
  冷于秋冷冷道:“你的舌頭嚼完了沒有?”
  公孫元波沉吟一下,才道:“本來我不想再說了,但我還是都說出來好些。剛才只是就你的情況而言,若在我這方面來說,咱們拼斗之時,我縱有机會,也對你下不了殺手,所以說目前的情勢對我极為不利。”
  無情仙子冷于秋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輕輕數語就消去了大半,當然心頭的惱恨還沒有完全平息。
  她沒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青霜劍,行開一邊,負手沉思起來。
  所有的人,包括丹楓在內,都不明白她沉思什么,更不明白她為何不發劍出手。
  公孫元波神色最冷靜,雖然他內心也自波濤起伏。
  馮堅蜇到他身邊,低聲道:“大爺,快溜……”
  公孫元波惊訝地瞧他,馮堅又道:“小人好歹擋她一下。”
  原來這個鎮北鏢局的人,卻是打算舍命阻擋冷于秋一下。公孫元波一則甚是感激,一則十分疑惑,忖道:“我怎值得他賣命呢?難道他的性命這般不值錢么?””
  公孫元波終于搖搖頭,輕輕道:“不可輕舉妄動。”
  馮堅垂手躬身行了一禮,便退到一邊。
  冷于秋輕咳了一聲,道:“公孫元波……”
  公孫元波道:“有。”
  冷于秋道:“過來,讓我瞧瞧你。”
  公孫元波大步行去,道:“大小姐的話是什么意思?”
  冷干秋道:“我心中所想的事,用不著告訴你,對不對?”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大小姐是什么人物,哪須向在下解釋?”
  冷于秋滿意地點頭,同時很專心地瞧他。
  公孫元波屹立如山,极是沉穩雄健,面上全無表情,任得她看個飽。
  過了一會,冷于秋才道:“公孫元波,你可知道你現下像哪一种人?”
  公孫元波聳聳雙肩,道:“像什么人呀?”
  冷于秋道:“你就像犯了無條的要犯,深知死罪無法可免,已橫了心豁出去,誰都不怕,甚至連死神也不怕。”
  公孫元波一愣,道:“我什么地方表露出這种態度呢?”
  冷于秋道:“老實說,我是用智慧之眼觀察到的結論,并非用這對肉眼……”
  她譏嘲地笑一下,又道:“你剛才的話,真正的用意其實是激我出手殺死你,雖然在表面上,你裝得好像不愿意死似的。”
  公孫元波劍眉緊緊皺起,問道:“我死在你劍下,有何好處?”
  冷于秋道:“好處多啦!第一點,你斷絕了我循你身上線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動,這是最重要的。其次,你猜我可能為了避諱妒忌之嫌,或會放過万金蘭。哼!你老實說,是不是這樣想法?”
  公孫元波做聲不得。望著這個美麗而又厲害的對手,他泛起了全無反抗之力的可怕感覺。
  無情仙子冷于秋歇一會,才道:“公孫元波,你目下已經走投無路,就算是自殺亦不中用,至少万金蘭一家人已經株連在內。”
  公孫元波歎一口气,問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冷于秋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又道:“還有就是錦衣衛的王沖,哼!我一定可以從他身上追出很多有關的人來。”
  公孫元波道:“在下的話也許大小姐難以置信,那位王大人与在下全無關系。”
  冷于秋道:“那不管!反正總有某种原因,才會扯上。”
  公孫元波聳聳肩,不再說話。
  冷于秋沉吟忖想了好一會,才道:“公孫元波,你仔細听來,目前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公孫元波靜靜地望著她,仍不接口。
  冷于秋緩慢卻沉著有力地道:“你帶我去會見你的上級。”
  公孫元波大為惊訝,問道:“你說什么?”
  冷于秋道:“帶我去見你上級。”
  公孫元波倒抽一口冷气,轉眼向旁邊的人望去,只見丹楓和万金蘭、馮堅等在一起,隱隱含有監視之意。
  冷于秋道:“他們在那邊,听不見我們的話,你用不著擔心這個消息會泄露出去。”
  公孫元波道:“大小姐,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一個什么要求嗎?”。
  冷于秋冷咳一聲,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說條件。”
  公孫元波樣“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么好處?”
  冷于秋道:“很難說,可能少死很多人,當然是你們方面的人。此外,你本人脫离險境,這一點倒是可以确定的。”
  公孫元波感到有點啼笑皆非,道:“大小姐,以你猜想,我帶不帶你去?”
  冷于秋道:“這也很難說。你如果是知机識勢之人,便會帶我去。如果是一個愚勇匹夫,你就不帶我去。”
  公孫元波越听越不是味道,道:“大小姐,在下今日若是死在你劍下,決計不是愚忠愚勇,這是大丈夫立身處世,不但要有所為,還能夠有所不為!”
  冷于秋道:“當然,當然,我知道你是忠臣烈士之流,把一己性命看得很輕。可是你今日之死,仍不能阻止我會見你的上級,徒然迫使我使用毒辣手段,枉死許多無辜之人而已。”
  她聲音中充滿了自信,連公孫元波也不得不相信她錦囊之中必有妙計,當下不敢魯莽決裂,凝眸尋思起來。
  冷于秋又道:“如果你的上級也有你這等胸襟气魄的話,他一定不怕會見我。”
  公孫元波深深被這句話打動,忖道:“這話很有道理,只不知我這個上級為人如何,肯不肯自陷險地以拯救無辜的人?”
  他尋思的神色,已透露出他正在慎重考慮這個提議,所以無情仙子冷于秋不催促他,任他考慮。
  公孫元波繼續想道:“我何不先行請示一下,若是他答應了,便帶冷于秋去見他。”
  他心意已決,便向冷于秋道:“大小姐,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待在下先去請示一下。”
  冷于秋頷首道:“好,要到哪里請示?”
  公孫元波道:“那么走吧!大小姐是不是在這儿相等?”
  冷于秋道:“不,我和你一道走,別的人留下。”
  公孫元波搖頭道:“那怎么行?”
  冷于秋道:“我們坐馬車去。照我的猜想,恐怕只有坐這輛馬車,才能夠見到你上級。
  公孫元波不作聲。冷于秋又道:“你最好快點決定,如果過了時間,相信也見不到人啦!”
  公孫元波歎一口气,道:“你的确是第一流人物。好,咱們走。”
  他們走過去,冷于秋道:“丹楓,你負責把万金蘭送回家,不得發生問題,亦不許使人生疑。”
  丹楓道:“婢子遵命。”
  此事她們做來輕而易舉,是以公孫元波完全相信。
  冷于秋又道:“等我們的馬車走遠了,你們方可動身。”
  丹楓恭謹地應了,于是冷于秋和公孫元波一同上車,仍然由馮堅執鞭,駛上大道。
  馬車走了二十余里之遠,公孫元波仍不曾發出停止的命令。
  這一路上,冷于秋一直閉目養神,沒和公孫元波說過一句話。
  馬車駛過一個市集的庄道,路上以及兩邊店舖的喧雜聲音,使人有親切之感。
  車子忽然停住,前面的人聲和牲口聲音,顯示出街道上因前面的車馬交錯時堵住了。
  冷于秋眼皮微微睜開一條縫,查看公孫元波的神情,只見他若無其事地坐著。
  換了別人,這時目光一定收回或移開,可是冷于秋卻不然。她∼直注視著這個年輕俊挺的男子。
  忽見他露出聆听的神色,冷于秋立刻攝神運功,果然收听到一陣低微的語聲,道:“若無事故,可到此街最后的一家店舖前停下。此店乃是一間酒肆,請入肆相見。”
  冷于秋心中冷笑一聲,等到馬車駛行之時,突然一伸手,點在公孫元波的“步廊穴”上。此穴乃是經外奇穴,立禁制“气”“力”兩門,也就是說,公孫元波已失去气力,無法施展武功了。。
  不過公孫元波卻仍能說話,他震惊地望著面前這個美麗的敵人,心想:“她能列名為東厂三大高手之中,果然名不虛傳,實是厲害無比。”
  冷于秋道:“你要我把這個人揪出來呢,抑是你去跟他商量一下?”
  公孫元波道:“在下已答應過大小姐,決不失信。”
  冷于秋道:“我還是先行防備著的好,至少等一下若是非動手不可,我可以少一個強敵。”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大小姐見時變得如此瞧得起在下了?待會縱是動手,多我一個,大小姐如何就放在心上呢?”
  無情仙子冷于秋“哼”了一聲,道:“你用不著騙我。今日見到你,我立刻發現你神定气足,一身功力和气勢比之從前增強了很多。雖然我自信還能收拾你,但我何必增添麻煩呢?這樣不是很好么?你說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雖然明知這個對手不比等閒,但仍然禁不住對她的机警狠辣感到既惊且佩。
  冷于秋又道:“公孫元波,我不管你在轉什么念頭,總之,你不要誤事。我意思是說,你別故意錯過那家酒肆。”
  公孫元波點點頭,道:“你放心,好在我從沒動過害你的念頭。”
  馬車突然停住,冷于秋瞧出那是公孫元波發給馮堅一個訊號之故,當下往外面∼瞧,果然已到了市集盡頭,道旁一家舖子,酒帘招展。
  酒肆內總共只有一個淡青衫的客人,卻是背著街上,是以看不見面目。
  冷于秋目利如刀,一望那背影,便知此人年紀不老,大約在三四甸之間,那坐姿顯得散漫軟弱,可見得此人縱然練武功,也決不怎樣高明。
  适才她明明听到有人以“千里傳聲”的上乘內家功夫通知公孫元波,而這等功夫,酒肆內那青衫客決計辦不到。
  她游目四顧,酒肆內已無別的客人。至于掌柜伙計等人,冷于秋也曾查看過,一來瞧著沒有可疑,二來公孫元波的上司,絕對不可能用這种身份掩護。
  公孫元波道:“大小姐,在下下車啦!”
  冷于秋道:“且慢。酒肆內只有一個人,但我看來這人不像是……”公孫元波淡淡一笑,道:“干我們這一行的,難道還在額上鑿字不成?”
  冷于秋道:“不要貧嘴,我不吃你這一套。”
  她聲音中有點惱意,公孫元波也跟著變了臉,怒聲道:“你吃不吃是你的事,我公孫元波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你唬不了我!”
  冷于秋道:“哼!我非給點顏色你瞧瞧不可,否則你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她驕指點去,這公孫元波雖是看得清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登時低低吭了一聲,便再也做聲不得。
  冷于秋向他冷笑一下,徑自下車,走入酒肆之內。
  她走動之時舉止矯捷,又不左顧右盼,一點也不像是個女子。
  只見她在一張空桌邊坐下,也是背向店門,瞧也不瞧那青衫客一眼。伙計過來,哈腰堆笑道:“這位姑娘要吃點什么?”
  冷于秋瞪他一眼,道:“我等人,待會再叫吃的。”
  那伙計碰了釘子,但見這個美女目光冷銳伯人,不敢多言,連忙退開。
  她獨自坐了一陣,一個錦衣華服的大漢大步入店,徑自走到冷于秋桌邊。
  此人一入店,那青衫客眼角瞧見,便起身出店,揚長而去,
  店內只剩下微微低著頭的冷于秋,以及站在桌邊的錦衣大漢。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由腰部開始,一直升到那錦衣大漢的面上。
  兩人都怔了一下,冷于秋的頭部側點一下,示意對方在她對面坐下。
  那錦衣大漢遲疑一會,終于就座。兩人面面相對,四道銳利的目光互触,誰也不讓誰。過了片刻,錦衣大漢才移開了目光。
  他大聲吩咐伙計取酒及切些鹵菜來。等到酒菜都端來,錦衣大漢篩了兩杯,拿一杯給冷于秋,道:“冷于秋,請!”
  冷于秋接過酒杯,道:“富平侯爵爺,請!”
  兩人一飲而干。富平侯又給她和自己都斟滿,沉吟一下,道:“冷于秋,你可真有一手,本爵佩服之至!”
  冷于秋道:“爵爺好說了,你從來就沒有佩服過我。不但是我,任何人也不能使你佩服。”
  富平侯微微一笑,他已是中年之人,面方口闊,眉濃顴高,瞧起來頗饒男性豪邁之美。
  他道:“不,其實我佩服的人很多,不過都是忠義凜然的人物,像你這种身份,又是個女子之身,本爵万万想不到今日會感到佩服。”
  他們娓娓談來,倒像是一對老朋友在談心。
  冷于秋道:“那真是不敢當啦!我們現在談正事如何?”
  富平侯道:“好呀!你有什么見教呢?”
  冷于秋道:“富平侯,你放著安安穩穩的世襲侯爵不做,卻領導一班膽大妄為之徒与厂、衛為敵,真划不來。”
  富平侯道:“人各有志,咱們無須討論這等事情。”
  冷于秋道:“好吧!但我們認識已有十多年,我記得你一向沉迷聲色犬馬之樂,几時改變了性情呢?”
  富平侯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是本爵這等身份。你的話听起來好像是在審問我呢。”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豈敢!豈敢!”
  她的笑容一現即隱,可是富平侯竟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難得,難得,今日在這個地方,又看見了你的笑容。”
  冷于秋皺皺眉頭,眼光中卻沒有不悅之意。
  富平侯精神一振,又道:“冷于秋,你先別得意。目下本爵愛你審問,抑或你將受本爵偵訊,尚在未知之數,你信不信?”
  無情仙子冷于秋應道:“當然啦!這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不過富平侯呀,你既能領導東宮集團,那就不該与凡俗之人∼般,非到見了真章才肯甘服。”
  富平侯道:“你不必唬我,在附近十里之內你無援兵,本爵怕你何來?”
  冷于秋道:“我一出手就可以制你死命,你縱然有干軍万馬保護也來不及。”
  她的口气已變得十分冷酷無情,一听而知她隨時隨地都會出手。
  富乎侯笑一笑道:“唉!多煞風景。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一天咱們把酒言歡,共敘舊情往事,該是何等回腸蕩气的情景!”
  冷于秋道:“舊事不必再提,提也沒用。”
  富平侯道:“我知道,只不過机會難得,所以忍不住說了出來而已。”
  他連干兩杯,又道:“冷于秋,你已經賣身給邪魔,所以今日什么話都不必說啦!咱們等會就見個真章。”
  冷于秋道:“見什么真章?”
  富平侯道:“別瞧不起本爵。咱們相對拼斗一場,如果是本爵敗死,自然無話可說,任憑你處斷就是。”
  冷于秋訝道:“噶!你口气之豪,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難道你竟能脫胎換骨,煉成了絕世神功?哼哼!我不相信,非見識見識不可!”
  她一直在施展一种秘傳功夫,查听著馬車的動靜,只要有人登車,她不必轉頭瞧著,也可以得知。但直到現在為止仍然無人登車,可見得富平侯并沒有派人試圖救走公孫元波。
  冷于秋的确感到大惑不解,忖道:“富乎侯徐安邦十多年前是紈待弟子,難道這十余年來居然修習得一身絕藝,堪以与我一拼?不對,不對,他一定得靠別人。”
  要知武功之道全無僥幸,任何人在二十歲左右之時,如果不能扎好根基的話,以后不論用多大苦功,成就定必有限。
  以冷于秋這等一流高手,天下堪与抗手的,可真數不出几個人,如何輪得到富平侯徐安邦?
  她真想馬上站起身出手一試,可是她素來沉穩冷靜,不肯打無把握之仗,所以她還是忍耐著,設法再查看一下。
  富平侯徐安邦又干了一杯,才道:“冷于秋,你的酒量到哪儿去了?”
  冷于秋已運功查過全身內外脈穴,并無异狀,所以對手中這杯酒并不怀疑,當下一仰而干,道:“酒量還在,只不過目前不宜多飲,再說,我老早就沒有這种興趣极!”
  富平侯道:“你不用說這种決絕無情的話,本爵還有自知之明,絕不會像昔年那樣對你還存在什么念頭。”
  冷于秋道:“這些話你何必多說呢!”
  富平侯道:“不,我特地提起,當然有用意的。想當年我不自量力,已是有婦的使君,居然還想獲得你后來碰了釘子,才把我整個人都轉變了。”
  冷于秋“哦”了一聲,道:“有什么轉變呢?”
  富平侯道:“本來有一段時期臥病不出,其實我是訪求名師去了,人已不在京師。”
  冷于秋道:“那么你一定已練成了舉世無雙的武功絕學啦!我衷心恭賀你。”
  富乎侯濃眉一皺,道:“哪有這么容易?我找到少林寺方丈大師,苦求之下,才知道自己年歲已過,無法修習上乘武功了。雖然如此,我仍不气餒灰心。我不是不信少林寺方大大師的話,而是另有計較門徑。”
  冷于秋大感興趣,道:“哦!你另有辦法?這倒是很不容易猜得到的。”
  富平侯道:“我本來武功有限,嗜欲又多,是以終究不能成為大器。這是十分淺顯的道理,我到嵩山以前,早已考慮到這一點了”
  冷于秋道:“那么你有何補救之法?”
  富平侯道:“我自幼熟讀兵書,平時沒有用處,碰到難題,這些學問就有用了。《孫子兵法》說過:‘百戰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一段精辟妙論,使我恍然大悟。”
  冷于秋道:“這一段入人皆知,你悟出些什么道理?”
  富平侯道:“我出發之前,一來已預知本身的缺憾,二來縱然能得百戰百胜,也不是善之善者。所以我采上兵伐謀之道,決計找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晒了一聲,諷刺道:“講了半天,原來你是不動手的君子。”
  富平侯道:“一個人若不惹事,當然可以不動手。但像我這樣,竟然与厂、衛作對,想不動手行么?”
  冷于秋道:“你究竟是動手的人呢,抑是不動手的?”
  富平侯道:“當然是不動手的啦!但要做到能不動手,這就不大容易了。我向少林方丈苦求,求的就是不動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道:“哦!他怎么說?”
  富平侯道:“少林寺的老方丈說,佛家降魔最妙手段,是以卓絕苦行以及大慈大悲之心度化魔頭,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不二法門。除此之外,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動手,而是動手于無形無聲之中,使敵人失去戰斗之能,則也正似不戰而屈人之兵了。最后,他老人家介紹我去見一個人,修習這等無形無聲的神通。”
  無情仙子冷于秋听出一點苗頭,“哼”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么你現下也可以不戰而使我屈服啦!是也不是?”
  富平候徐安邦微笑一下。冷于秋忽然發覺這個男人笑得相當瀟洒。
  富平侯搖搖頭,道:“也許我辦得到,但我沒有這樣做。”
  冷于秋道:“為什么呢?”
  富平侯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晤!恐怕這就是男人愚蠢之處吧!”
  冷于秋一怔,半晌沒有說話。
  富平侯徐安邦拈起一個酒杯,在眼前緩緩轉動,面上忽然籠罩著潤然的神色。
  這比于言万語更能夠震撼心弦。冷于秋芳軀微微一震,心潮中忽地起了無數漣浙。
  她別轉面孔,不想讓對方看見她流露出感情的痕跡。
  門外的車塵人影,使她記得自己還是在人世中,可是她的思緒卻仍然飄緲瞟陵,像風中搖曳的柳絲。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珍惜地回味著這种惆悵的、飄綿的情緒。
  長久以來,她心中波瀾不起,整個人生像是嚴寒中的冰塊一般,喜怒哀樂之情,都已遠离她而去。
  直到現在……冷于秋忽又一震,忖道:“啊呀!不是現在才這樣,一些日子以前,我也曾心情迷亂。””
  她的目光落在門口的那輛馬車上,腦海中泛起車廂內那個英挺青年的影子。
  “對了,一定是他闖入我心扉中,所以我忽然變得好像十七八歲的丫頭一般,很容易就波蕩了。”
  她正在尋思,富平侯徐安邦已經抬起目光,悄悄地瞧著她。在他眼中,這張美麗的面龐,永遠那么無法捉摸,也永遠不會歸屬他所有,甚至這些年來,他也只能在夢中与她相見。
  對于冷于秋溫和的反應,這位侯爵爺的确感到很出奇。正因如此,更使他加強了不能捉摸的成見。
  冷于秋終于回眸,筆直地瞧他,道:“你猜猜看,我將采取。什么行動?”
  富平侯徐安邦道:“我不知道。”
  冷于秋道:“你不愿猜測而已。”
  富平侯徐安邦聳聳肩,道:“不要逼我。”
  冷千秋道:“說出來听听,我不是逼你,只是很想听一听!”
  富平侯徐安邦一愣,隨即歎口气,道:“于秋,你這么聰慧,這么美麗,又有絕世武功,以你這种人才,在世上真是何求不得?”
  冷于秋美麗的長眉輕皺一下,道:“瞧你說到哪儿去了?”
  富乎侯徐安邦道:“好,好,我說,但我說出來之后,你可別生气見怪。”
  冷于秋道:“我不會怪你,說吧!”
  富平侯道:“我認為你可能會放過我。”
  冷于秋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而且還點點頭,道:“不錯!我決定放過你。”
  她只停歇一下,便又道:“但你別胡思亂想才好。”
  富平侯徐安邦的微笑中,含有蒼涼的意味,點點頭,道:“我不會亂想的。”
  冷于秋站起身,道:“我走啦!”
  富平侯徐安邦也起立,道:“你還是老樣子,‘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秋云無覓處。’……”
  冷千秋很欣賞他的形容,輕念了一遍,才道:“總之,你不往坏處想,也不必往好處想。我放過你,這是事實,但我卻覺得這种行為好像不是我做的……”
  她走出酒肆。徐安邦送到門口,問道:“我送你一程吧?”
  冷于秋搖搖頭,道:“不必啦!我還是乘搭這輛馬車的好。”
  她直到如今,還不曾提及公孫元波的命運將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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