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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燕青是順著莫愁湖畔一條小河悄悄掩走的,那條河很短,而且兩岸蘆葦极深,所以他很容易地避過眾人的耳目潛進了水中,河水也不深,然而這條河卻是通向秦淮河的,金陵風月盛秦淮,卻只在武定門外及夫子廟一帶,而整條秦淮河卻長得很。
  燕青在水里潛行沒多久,遠望一條小航泊在秦淮河口上,他撮口發出一陣雀語,那條小航立刻輕輕划動,移近蘆葦叢中,舫上的窗子推開了,燕青輕輕地由窗口爬進去,触鼻一陣藥香,花怜怜和花惜惜正緊張地守候著。
  看見燕青濕淋淋地進來、兩人連忙上前扶他,怜怜忙著脫下他的濕衣,惜惜已經開始調理藥膏了。
  怜怜在他赤裸的胸膛前后檢查了一遍,最后捶著他的胸,恨恨地道:“死人!你真會裝!”
  惜惜放下手里的藥包,連忙問道:“怎么?沒有受傷?”
  燕青翻了個身,懶懶地道:“有!在這里!”
  他用手指指肩頭,怜怜看了一下道:“沒有啊,傷在哪里?”
  她還不放心,用手捏接肌膚,還按了按肋骨,發現一切都是完好的,才知道燕青是在騙她,忍不住恨恨地俯下頭下,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燕青痛得叫了起來,惜惜一皺眉頭道:“怜怜,別胡鬧,燕爺,倒底傷了沒有?”
  燕青笑道:“當然有啊,是被一條發情的母狗咬傷的,今天出門前我找算命先生測了個字,他給了我八個字的批語說:‘慎防狗咬,在劫難逃。’我一直不相信,一條狗怎么能咬傷我呢?
  誰知果不出所料,倒底還是挨了這一口!”
  怜怜回味了一下,才發現被燕青繞彎儿罵了,忍不住又想咬上去,燕青忙捏住她的下頜笑道:“使不得,一口應劫,第二口就是災難了。”
  惜惜卻一歎道:“爺!您真忍心,我們在這儿擔心死了,唯恐您又挨了穿心一鏢爬過來,剛才听見您的雀語暗號時,怜怜急得都哭了,因為您實在不能再死一次了,明明沒有受傷,何苦又來逗我們呢!”
  燕青道:“我知道,所以我來給她咬一口,否則我無以表達對你們的歉意,因為你們還得混下去。”
  兩個女郎都為了一怔,惜惜忙問道:“怎么,這次又扑了個空。”
  燕青搖搖頭,惜惜道:“找到天魔令主了?”
  燕青點點頭,惜惜道:“給他漏网了?”
  燕青搖搖頭苦笑道:“四面設网,十面埋伏,他怎么還逃得了,那老家伙的武功可真高,十几個高手圍攻之下,仍是未能困住他,被他殺出了重圍,跳上一個山坡,眼看著就要逃走了,結果馬景隆忽出突擊,迎頭一鞭,把他砸得稀爛。”
  惜惜怀疑地問道:“真是馬景隆殺死他的?”
  燕青肯定地道:“沒錯,眾目睽睽之下,一點都假不了。”
  惜惜目泛异采道:“真沒想到他會死在馬景隆的手下。”
  燕青道:“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否則他就不會死了。”
  惜借一怔道:“這是怎么說呢?”
  燕青道:“在十几個高手圍攻之下,他仍能突圍而出,有十几條路他都沒走,偏偏逃向馬景隆藏身的那一條,這不是自投死路嗎?”
  怜怜道:“也許是他惡貫滿盈,鬼使神差地讓他赶巧了。”
  燕青一笑道:“每個人都是這么想,唯獨他不然,因為他認為那是最安全的一條路,否則他是不會投了去的。”
  兩個女郎又是一怔,恰恰忙問道:“燕爺,您是說馬景隆是他的同路人?”
  燕青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馬景隆是金陵分壇的主持人。”
  惜惜道:“這個我們都知道,否則您也不會找來了,可是您不是說他早就有棄暗投明之心,想反出天魔教嗎?”
  燕青道:“我是這樣說過,九老會的資料印證之下也沒有錯,何況最后他殺死了夭魔令主,一切都符合所證。”
  惜惜歎了口气造:“那么天魔令主是真的死了?”
  燕育嗯了一聲:“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死于穿心鏢下了。”
  燕青又嗯了一聲:“天魔教從此崩潰了,不會再為害人間了。”
  燕青還是嗯了一聲,惜惜忍不住道:“爺,您到底賣什么關子,怎么老是嗯啊嗯的呢?”
  燕青笑道:“你說的對,我當然用一嗯來作答。”
  措惜道:“那我們就可以脫离苦海了,您怎么還要我們裝下去呢?”
  燕青神色一庄說道:“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把消息發布得太快,今后除暴工作不能再倚仗九老會,說不定就要靠我們三個人撐起來了。”
  怜怜愕然道:“我不懂。”
  燕青苦笑道:“天魔教是崩潰了,天魔會主也死了,但天魔教的那股惡勢卻仍然存在的,只是他們會換一個名目,用另外一种手段來控制武林了;穿心鏢的手法秘密已泄,不會再用來殺人了,但他們可能會利用一种更厲害的手法。”。
  惜惜愕然道:“我還是不懂。”
  燕青道:“天魔教的總壇是我找出來的,天魔教的秘密也是我揭開的,但是真正的天魔會主卻不是我發現的。”“是誰呢?”
  “馬景隆。”
  “馬景隆,他殺死的那個人難道是假的嗎?”
  “不,絕對正确,除了天魔令主外,誰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武功,圍攻他的人是我,馬百平,龍雨田,柳浩生,金大娘,丁宏,薛依,史劍如,陳亮,裘梅風以及另外几個高手,除了天魔令主外,誰都招架不住。”
  “是誰指證出他的呢?”
  “我,我是唯一能指證他的人,也是唯一見過他的人,只是我見到的他,都不是他的本人,而是另一個人,化裝成他的形相而已,直到最后在庄外圍攻時,才是他本人,死在馬景隆鞭下的,也是他本人。”
  “那么先前冒充他的人是誰呢?”
  “馬景隆。”
  “什么,是他!”
  燕青輕歎道:“是的,雖然我不能切實地指證,但憑我所得的證据,已經能九成斷定是他。”
  惜惜道:“爺,你能否說得詳細一點。”
  燕青道:“當然要說給你們听,因為你們是我唯一的幫手了。”
  于是他把進入莫愁湖畔別庄后的遭遇說了一遍,直到最后天魔令主伏誅為止,很詳細地說了一遍。
  惜惜道:“這并沒有一點是跟馬景隆有關呀?”
  燕青道:“假如沒有連洁心的那一鏢,這個秘密永遠也不會揭穿,假如我粗心一點,也許被他瞞過了。”
  惜惜道:“您是從尸体上沒有發現鏢傷而斷定的,可是馬景隆的一鞭把尸体砸爛了,您又何從辨認呢?”
  燕青道:“他百密一疏,砸爛的是右肩,而穿心鏢穿透的是左肩,這是唯一的漏洞。”
  惜惜道:“您看得准嗎?不會記錯嗎?”
  燕青道:“不會,馬景隆自己也記得很清楚,他自己是左撇子,如果面對面,一鞭砸出去,剛好是對方的右肩,他為了要掩飾天魔令主右肩上的鏢傷,還特別把金鞭斜砸下來,這本來是不必要的,他這么做,顯然是有特別用意,但他料錯了一件事。”
  惜惜道:“沒有錯呀,他既是左撇,要想擊中對方的左肩,就必須斜著劈下去,才能連頭帶肩,一下子砸個稀爛,而把右肩完整地留下,那里錯了呢?”
  燕青道:“他原先化裝成天魔令主在我們面前出現,然后挨了連洁心一鏢,匆匆退出,必然是跟天魔令主商量好了撤退的方向,先期伏埋,可能也商定了如有追兵,就由他現身來阻擋,假意裝作阻擋不了,絆住了追上來的人,以利天魔令主遁走,天魔令主也一定很信任他,所以縱上那個高崗后,竟是面向著后方的追兵,背對著他。”
  惜惜一怔道:“這一來就整個調了個方向,才打錯了肩膀。”
  燕青點點頭,沉重地一歎道:“這一鞭是他蓄謀而發,所以才采取了那种出手姿態,天算不如人算,他沒想到天魔令主居然會以背對著他,露出了這個破綻。”
  惜惜道:“爺,您只是猜測,會不會有錯誤呢?”
  燕青道:“應該不會,馬主景的左肩上由于用力太過,流出了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明,否則他的左肩不可能有受傷的理由,何況我早就在怀疑他,因為他出現在杭州太巧,紀子平被殺,連柳浩生也在怀疑他,可見不是空穴來風。”
  惜惜道:“龍老爺子對我們說過了,您不是怀疑柳浩生也有問題嗎?在紀子平被殺死的那所別業中,并沒有机關布置的痕跡,他偏要說成布置重重……”
  燕青道:“不錯,柳浩生那個時候也的确是有嫌疑的,可是紅葉庄被焚,他的嫌疑反被洗刷了,而紀子平被殺的別庄中有著重重布置也是真的,但紀子平既是他的人,馬景隆對那些布置自然也很清楚,殺死了紀子平后,再加以破坏,自然也不成問題。”
  惜惜道:“馬景隆會不會是真正的天魔令主,被殺的那個人只是他安排的替身呢?”
  燕青搖搖頭道:“那絕不可能,被殺的那個家伙曾力戰几大高手而無敗象,那可是真功夫,假不了的。”
  怜怜的思慮比較冷靜,這時才發話道:“假如爺的判斷不錯,天魔教的勢力現在轉到了馬景隆手中,仍是一個隱患了。”
  燕青道:“不錯,而且這次他們可能由暗而明,要利用那股勢力,公然地稱霸武林了,馬百平曾經對尤俊表示過,他想反叛天魔教而自成局面,倒不是少年狂語,可能他們父子早就有了這個打算,現在他們達到目的了,馬景隆殺死了天魔令主,聲望日隆,自然而然地成為武林中尊崇的對象,再加上他控制著的天魔舊部實力,霸業垂手而成,將比以前的天魔教更為可怕而難以對付。”
  怜怜道:“明人總比暗人好對付一點。”
  燕青搖頭道:“話固然不錯,但拿什么去對付他呢,為了圍殲天魔令主,史老把九者會的實力整個地暴露了出來……”
  怜怜道:“爺,你為什么不當眾揭穿這件事呢?”
  燕青苦笑道:“有用嗎?誰會相信呢,大家都目擊天魔令主死在他的鞭下,憑我一個小小的江湖浪子,有誰會重視我的話。”
  怜怜道:“憑您華山君子世家的身份也不行嗎?”
  燕青臉色一暗,道:“我以浪子的姿態出現人前太久了,誰也不會相信我是華山世家的華云亭了!”
  “龍老爺子可以為您證明。”
  燕青搖搖頭:“造化手是以田雨龍的面目出現人前,要證明他是昔日的造化手龍雨田都很難,何況造化手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并不是受尊敬的一個,真正了解到龍雨田為人的只有我死去的先父,把龍雨田邀到九老會中工作的也是我先父,一劍擎天華浩然去世后,龍雨田對九老會的貢獻与我華云亭的身份都成了無可證明的過去了,何況我也不想再恢复到華云亭的身份了,那對我說來,是個慘痛的記憶。”
  惜惜与怜怜知道他的身世的,也知道他為安排華云亭的失蹤,作了多大的犧牲,在人前逼死自己的愛侶与手足兄弟,這是多大的打擊,因此她們也不做聲了。
  片刻后,惜惜道:“爺,我們該怎么辦呢?”
  燕青道:“先到雨花台去,我离開時,曾經悄悄地通知了一下龍雨田,叫他帶著你們兩個替身,在那儿碰頭,先把你們的身份換回來再說,如果讓人又看見了你們,這段雙胞公案就很難解釋了。”
  惜惜笑道:“爺,您怎么知道我們有替身的?我們的易容術……”
  燕青也笑了道:“你們的易容術是不會有問題的,那兩個人跟你們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我一見到她們就知道是假的。”
  惜惜道:“這兩個人是九老會特地為我們選擇的,不僅面容很酷肖,身材极相似,連聲音都差不多……”
  燕青道:“你們為什么要替身呢?”
  惜惜道:“因為怜怜与惜惜只是我們的小名,在我們未曾應九老之召前也算是武林中的人物,不能夠失蹤的。”
  燕青不禁微怔道:“那你們一定是相當有名的人物了,我怎么沒見過呢?”
  惜惜苦笑道:“您是君子劍華云亭,怎么會見過勾魂雙姝呢?”
  燕青不禁又是一怔道:“你們就是勾魂雙姝?”
  惜惜道:“不錯,我是笑語勾魂花影人,怜姐是奪命紅粉花玉人,是聲名狼藉的勾魂雙姝。”
  燕青道:“我倒沒有這個看法,那是一班不明你們底細的人對你們的誤解的批評,据我所知,你們是丐幫中淨衣門的左右兩大護法,身兼淨衣門內外兩堂之主。”
  怜怜也不禁一怔道:“丐幫有淨衣門是很秘密的一件事,爺怎么知道的?”
  燕青道:“貴幫主風云叟于飛是九老會中主要元老之一,先父華浩然是九老會的發起人,先父去世之后,于幫主就是九老會的主持人,把我從君子劍華云亭變為孤劍林封……一直到現在的浪子燕青,只有他一個人主其事,我對丐幫的事當然要知道得清楚一點,而且我還知道你們是于幫主的義女,也是他從小收養的一對孤儿……”
  怜怜道:“不錯,我們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這個姓還是義父為我們取的,丐幫又稱花子幫,我們姓了花,是義父要我們不忘本,終身為花子幫效思之意。”
  燕青一歎道:“可是于幫主怎么會派你們擔任侍奉龍雨田呢?”
  惜惜苦笑道:“義父為了您、必須把造化手隱匿起來,但龍老爺子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條件就是要兩個女子陪著他,義父不知道要多久,也知道那是很苦的工作才派了我們。”
  燕青道:“那太委屈你們了,你們在淨衣門中各掌一堂之主,是六結掌令丐的身分,擔任這個工作未免太犧牲了。”
  怜怜正色道:“爺的犧牲比我們更大,義父繼華老英雄之后主持九老會,自然要多盡一點力,他老人家一生為武林道義而奔走,行事當求公正,既是很難堪的工作,他不便派門中弟子參加,自然只有派到我們了。”
  惜惜忙道:“我們可不怨義父,他老人家待我們恩重如山,視如已出,如果他有親生女儿,他一定讓自己的女儿來擔任了。”
  燕青輕輕一歎道:“于幫主為人義薄云天,行事實在令人尊敬,你們也許不知道,他确實有兩個親生的女儿。”
  二女都為之一怔,燕青道:“他老人家的親生女儿是一胎雙生,姿容無雙,叫干小珍,于小珠,被派在你們手下任事。”
  怜怜失色道:“什么?是她們倆,怎么可能呢?”
  燕青道:“為什么不可能,她們是淨衣門中風花二壇壇主,年紀比你們還大兩歲,地位卻比你們低……”
  怜怜道:“這……我知道,淨衣門分風花雪月四壇,風字壇為賣唱的流妓,花字壇是市井的暗娼,都是女弟子,小珍与小珠執掌風花二壇,專事刺探江湖動態消息,在十七歲時就破了身,二十三歲那年因為在京師誘捕江湖淫賊桃花秀士韓浪時,反為所誘,吐露了机密,掩護韓浪,逃匿了本幫的追捕,雙雙隨他私奔,結果在關外被緝捕……”
  燕青苦笑道:“是你負責把她們捉到的,而且也是你處決的。”
  怜怜目中有點潤濕道:“我不知道她們是義父的女儿,所以才主張嚴懲……”
  燕青道:“知道了也沒有用,幫中八結以上的長者都知道了,因此在你們會議時,他們都為這一對姐妹求情,唯獨你反對,而于幫主全力支持你,才派你負責追緝當場處置。”
  怜怜便咽道:“我身任執法堂主,當然不能循私,不過,我不知道她們是義父的女儿,否則我就不會堅持了。”
  燕青歎道:“你不堅持也沒有用,于幫主自己還是會去執行的,否則何以服眾,他是個鐵面無私的人。”
  怜怜道:“但為什么他肯讓自己的親生女儿加入淨衣門呢?”
  燕青道:“于幫主談過了,丐幫弟子所以矢志忠貞,以卓异的行逕來表達俠義胸怀,就是每個人都是從困苦中磨練出來的百練精鋼,忍人所不能忍,才能為人所不能為,風塵歌伶,花樓娼女是兩項特殊的行業,風花兩壇的女弟子也是淨衣門中最杰出的弟子,被列人此門的,都是自小為之,极受本門尊敬,因為她們是在劫火中磨就紅蓮,所以這兩門弟子极少在外吸收,多半是在本門中的長老子女中選派,一樣是父母所生的佳儿女,他身為幫主,自然應該以身作則,如果連幫主都將這兩門視為賤業,又憑什么叫部屬的子女加入這兩壇效力呢?”
  怜怜道:“可是他為什么不讓我們知道呢?”
  燕青道:“他這樣做純為表達自己對丐幫宗旨的信仰,并不在標榜自己,所以不必讓人知道,連小珍小珠姐妹倆自己都不知道,又怎會讓你們知道。”
  怜怜歎了一聲道:“義父為俠之心我是十分欽仰的,但心腸也太狠了,我站在執法的立場,雖堅持嚴懲,卻并沒有要處死她們的意思,那是義父自己下令決定的,未免太狠心了。”
  燕青道:“他不是狠心,當你們誘捕韓浪時,因為此賊貪淫好色,仗著一身武功与英俊的外貌,連誘惑帶采花,已經殺害了上百個少女,罪大惡极,丐幫將他誘到京師,已經發動了全力,韓浪絕難逃走,正因為有了那兩個女孩子的掩護,知情的長老投鼠忌器,才放他們离開了,于幫主認為此風絕不可長,否則丐幫的精神就將蕩然無存了,那一對姐妹被殺后,他曾經到華山來,在我父面前痛哭失聲,可見他并非不愛自己的女儿。”
  怜怜默然片刻才道:“有時我們對義父給我們安排的工作,雖然知道是一片凜然大義所使然,但心里總是稍感有點怨楚,認為他行事方正,卻太薄于人情,但他能為兩位姐妹痛哭失聲,可見他還是有骨肉之情的。”
  燕青一歎道:“珍珠姐妹年齡比你們大,武功比你們高,地位也應該在你們之上才對,但因為她們是于幫主的親出,所以反而被派在你們之下,這并不是他有親疏之分,而是他行事先求諸才再求諸人,越是他親近的人越倒霉,最苦最危險的工作,都是自己人最先擔任,你們只能怪自己命苦。有了這個義父而已,但他這么做,并不是為了沽名釣譽,相信丐幫中知道你們是她義女的人也不多,為了要你們去侍奉龍老爺子,他把你們的名字也改了,就是不想為人知道。”
  惜惜點頭道:“我知道,所以他又為我們安排了兩個替身,繼續擔任幫中的職務,這次圍剿天魔令主時,還把她們派了來,正就是認為大功告成,要我們回去就職了,但你怎么知道那兩個人不是我們本人呢?”
  燕青拉著她們的手道:“我并沒有看出來,但你們的工作不是正面作戰,而是為了救護我,天魔令主未曾伏誅前,你們絕不會公然現身,一定是在暗中維護我,這是第一個推測,其次是我們多時相處,互相之間總有點感情,在決斗當場我見到她們,居然毫無反應,這不像是你們了。”
  怜怜道:“這不通,為了要表示您不是九老會中人,即使是我們自己,在人前也不會對您流露出什么表情的。”。
  燕青一笑道:“怜怜,你也許可以,但惜借絕對做不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都有過了肌膚之親,易容雖妙,絕對哄不過同床共枕的伴侶的。”
  二女心頭一陣溫暖,情不自禁貼著他,燕青道:“這兩個替身出現得很糟,因大局未定,我還須要你們的幫助,龍雨田到雨花台,一定會把她們帶去,我們也快去吧,告訴她們還得裝一個時期。”
  于是怜怜輕撐竹杆,把船經南門划去,那儿是畫舫集中地,很容易地混過了大家的眼睛,三個人在船上也變換了裝束,直向雨花台而去。
  雨花台以產五彩小石子而著稱,据說是以前有一位高僧在此說法傳道,說到精彩之處,天上花雨繽紛,落在地下,就成了許多班讕的小石子。
  但他們到達雨花台時,卻只看見了滿地的鮮血,化名為田雨龍的造化手龍雨田以及易容為怜怜惜惜的兩個女孩子,都倒在血泊中,身上滿是創傷。
  燕青看了神色大變,只細察了下下傷痕,隨即匆匆地拉著兩個女子走了。
  奔出很遠后,怜怜才道:“龍老爺子怎么會被殺的呢?”
  燕青一歎道:“他一定是也看出了馬景隆的毛病,因為他是名醫,馬景隆肩頭受傷的事,必然瞞不過他,接到我的通知后,一定會向馬景隆多看几眼,馬景隆心中有鬼,自然不會放過他了。”
  怜怜道:“可是,那兩個女孩子卻沒有被殺的理由啊?”
  燕青道:“她們跟龍南田在一起,自然不能留活口了。”
  惜惜道:“他們三個人都像是經過一場苦斗后才被殺的,所以身上劍痕累累,是誰下的手呢?”
  燕青道:“龍雨田的武功已是當世十名以前的一流高手,要想殺死他并不容易,尤其是在他的咽喉處刺上一劍。”
  怜怜沉思片刻才道:“對,他身上那些劍痕是后來加上去的,所以流血不多,真正致命的一擊是在咽喉處,所以劍孔特別大,血流得也特別多,誰能有這么高的武功呢。”
  燕青輕歎道:“怜怜,你的江湖閱歷不能算淺,怎么也如此容易受騙呢,武功高過龍雨田的人,一定是相當有名的劍手,出劍的勢子干淨俐落,怎會有這么大的傷口呢。”
  怜怜征了一怔道:“是啊,我也正在怀疑,那傷口太大了,大得离了譜,不像是高手所為。”
  燕青忽而笑道:“出手的人是個絕頂高手,一招致命,干淨俐落,但不是個使劍的人,劍痕是后來加上去的。”
  怜怜神色一動道:“對,不是劍,造成那么大創口的不會是劍,而是細長的鈍物,為了掩飾致命的傷口,才用劍把痕擴大……”
  燕青點點頭,又說道:“這就差不多了,但你再想一想,要不是劍的話,那是什么兵器殺死他的呢?”
  怜怜想了一下道:“是鞭,傷口寬有八分,好象是鞭梢造成的,天下使鞭的名家雖多,卻只有馬家父子在金陵。”
  惜惜忍不住叫道:“一定是他們父子倆干的,而且是馬百平的成分居多,因為他的兵器是金劍銀鞭,用鞭殺死龍老爺子后,為怕人看出破綻,才又用劍掩去了傷口。”
  燕青看著怜怜道:“你的看法如何?”
  怜怜想想道:“不可能,馬家父子現在一定忙著接受各處英雄豪杰的道賀,根本抽不出身行凶殺人。”
  惜惜不服气道:“除了馬家父子外,還有誰會殺死龍老爺,還有誰能殺死龍老爺子。”
  怜怜道:“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我敢确定不是馬家父子,尤其是馬百平,他的劍法不比鞭法差,要殺人時,不必用鞭,直接用劍不是更干淨俐落。”
  惜惜道:“那你說是誰呢?”
  怜怜一歎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惜惜道:“馬景隆既然擅于化裝,他能以天魔令主的身份出現,自然也可以找個人代替池在人前出現,自己再溜來行凶,除此以外,再無別人了。”
  燕青一笑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只是成見太深,認定死者是死于鞭下,才摸錯了方向。”
  怜怜一怔道:“不是鞭,那會是什么呢?別的兵器不會有這种傷痕的,燕爺,您別逼我們了,您一定知道了答案……”
  燕青笑笑道:“我有一個答案,是你們最不能承認的,世上只有一种兵器會造成像鞭的結果。”
  “倒底是什么呢?”
  “是你們最熟悉的一种。”
  惜惜道:“那只有義父的丐幫法杖,翠竹杆了。”
  怜怜道:“你別胡說了,義父怎么會殺死龍老爺子呢?”
  惜惜道:“我沒說是義父,但只有這种情形才會吻合。”
  燕青道:“不錯,假如不是馬家父子,就一定是于幫主的翠竹杖了,馬氏父子是不可能前來殺人,只有于幫主了。”
  兩個女子都為之一惊,怜怜叫道:“燕爺,您認為是義父,那怎么可能呢?”
  燕青笑道:“死的不是龍雨田,就有可能了。”
  惜惜叫道:“什么,死的不是龍老爺子,爺!您別開玩笑,我們跟龍老爺子在一起已有六年,不會弄錯人的。”
  燕青道:“當然不會弄錯,可是你們認出那具尸体是龍雨田嗎?別人也能認出是龍雨田嗎?”
  惜惜說道:“別人不知道田雨龍就是龍雨田,我們是知道的,被殺的是田雨龍,我們知道的是龍雨田。”
  燕青道:“田雨龍不是龍雨田的本相,在人前出現的田雨龍是經過易容的,但尸体卻不能易容,因為發現尸体的人一定會仔細查驗,所以被殺的是田雨龍,就一定不是龍雨田了。”
  怜怜恍然道:“對呀,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們競猜不透。”
  惜惜道:“可是天下根本沒有田雨龍其人。”
  燕青道:“也許他不叫田雨龍,但龍雨田易容為一個人時,必有所本,這個人既然被龍雨田選為標本,以田雨龍的身分出現過,他就是田雨龍了。”
  怜怜較為冷靜了道:“他既然不是龍老爺子,那就很可能是義父出手了,但又為什么呢?”
  燕青道:“有兩個理由,第一:龍雨田見我悄悄溜走了,就知道武林的禍患必然還沒有消除,他還需要隱藏起來,所以,他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逝,再換一個身份出現;第二是:他可能已經看出馬景隆的肩傷,而馬景隆也注意到了,他就更應該死去以免馬景隆在他身上追查。”
  怜怜點點頭道:“那又何必把我們倆的替身也殺死了呢?”
  燕青道:“因為你們帶著九老會的人公開亮了相,而且跟田雨龍也接触頻頻,你們的身分已經暴露了,自然也需要跟著消滅,這一次是我失策,把九老會的人暴露太多,以后的工作將更為艱巨,因此必須要有一些人以嶄新的面目出現,就像我這個浪子燕青一樣。”
  怜怜急急道:“爺,您是否也要換個身份呢?”
  燕青苦笑道:“我這個浪子還沒有死,想換也不行,創塑燕青時,就是准備我隨時死去的,也沒有准備好替身,我可不能再死一次,因此我還得維持下去,等我死了再說吧!”
  怜怜道:“可是您太危險了。”
  燕青笑笑道:“沒什么,功成之后,悄悄离去,正是浪子本色,我再從別處出現,也不會太令人注意。”
  怜怜沉思片刻道:“現在該怎么辦呢?”
  燕青道:“我本來擔心天魔令主伏誅后,大家以為大患已除,都放松了戒備,可是從造化手安排的田雨龍的死看來,可見于幫主行事很慎穩,我們還有很好的机會未曾公開的實力繼續干下去,目前我們必須先找到于幫主再說。”
  怜怜道:“我們已經有五六年未与義父連給了,不知道上那儿去找他?”
  燕青道:“要找叫花頭儿,自然是往花子堆里去,我相信龍雨田已經跟他在一起,正在等我們呢。”
  怜怜道:“污衣門弟子多半集中在文廟,但那是丐幫公開的活動地區,義父絕不會在那儿的。”
  燕青道:“當然不會,但我相信我們已有安排,在被殺死的田雨龍身旁,划了一個記號,那是他們丐幫的暗記,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說著又依樣划了出來,怜怜笑道:“這是藏物的記號,而且是六結以上的護法長老或堂主身分的高級門下才使用的暗語,這么說來,那三個人的确是義父所殺的了。”
  燕青道:“我若不是發現了那個記號,還不敢斷定是于幫主所為呢,因為那兩個替身是丐幫淨衣門弟子充任的,我以為于幫主不致對自己人下手。”
  怜怜道:“應該是不會,除非那兩個人有必死之罪,否則義父宁可犧牲我們也不會犧牲兩個門人的。要犧牲性命的事,義父一定是先從最親近的人開始遣派。”
  燕青點點頭道:“不錯,我也認為于幫主不是那种人,所以才要見到他問一問,否則我就不必見他,因為我跟他見面的次數越少越好,那個記號是什么意思?”
  兩個女的笑笑,卻沒有回答。
  燕青笑道:“我那句話不該問,這是你們門戶中的秘密。”
  伶怜笑道:“照說對您不該再存有秘密,但這是祖師傳下的規矩,非本幫六結以上的部屬不得予聞,我實在不敢說出來。”燕青笑笑道:“我知道,我只認得一個花押是于幫主的手記,那是我以前見過的,以外的我也不問了,但是藏著的東西必須快點去拿出來,那必是聯絡的地點暗示。”惜惜含笑在前引路,也不知轉了多久,來到了一所破廟中,她進去后,在后廟的供桌下,抱出一堆衣服,卻是兩套中年婦人的裙衫与一套苦力的衣著,還有一個小包中,則是易容用的染色油膏。
  怜怜則從茅草叢中,推出一輛獨輪車來道:“爺,恐怕要委屈您了。”
  燕青一笑道:“原來要我當車夫,這一行我倒沒嘗試過。”
  怜怜笑道:“不,當車夫的是我,惜惜當您的伴從,您是個生病的鄉下大娘,進城看病去。”
  燕青一怔道:“為什么要我拍成病婦呢,我當車夫不行嗎?”
  惜惜笑道:“當然行,可是朱雀橋的王一劑王大夫規定很嚴,他從不出診,不管再重的病,都要病人上門求醫,而且他的醫廬除了病人外,誰也不准進去。”
  燕青道:“王一劑是誰?”
  怜怜道:“王一劑是金陵最有名的大夫,任何疑難病症,都是一劑見效,為了怕人學走了他的醫術,所以他從不處方,病人經診治后,就在他的醫廬中服藥。”
  燕青道:“他的醫道真有如此高明嗎?”
  怜怜道:“那倒不假,治得好的病,絕對一劑見效,治不好的絕症,他也是一劑致命.所以他的醫廬外面懸著一塊牌子,寫得很明白:“一劑判生死,禍福憑天命。”
  燕青道:“這簡直豈有此理,還有誰敢找他。”
  怜怜道:“開始很少有人問津,只有一些號哈哈登門,但積年沉症到了他的手里,無不一劑成春,到現在為止,他一共只治死了兩個人,那的确是被別的醫生診為必死的絕症,不過經認為必死絕症而在他手中治好的卻有九十八個之多,所以他的名气越來越大了。”
  燕青道:“我就是要去看這位大夫?”
  怜怜點頭道:“是的,我們接到的指示是如此。”
  燕青苦笑道:“于幫主也夠絕的,居然給我安排了這個見面方法。”
  怜怜道:“只有這個方法才能确保安全,王一劑在朱雀橋畔已經懸壺十年,誰也想不到會与我們有所關連的。”
  燕青無可奈何下,只有听候擺布了,當下由兩個女的替他裝扮成一個病態懨懨的婦人。
  而怜怜卻裝成了一個推車的老漢,赤足裸臂,手上腿上青筋凸露,說什么也看不出是個嬌媚的女郎。
  燕青一歎道:“怜怜,你的易容術的确精妙到歎為觀止了。”
  怜怜笑道:“我們從小就學著這一行,淨衣門中的行業包括醫卜星相,販夫走卒,流鶯歌妓,那一行都得精,我們姐妹倆的堂主是憑本事掙來的,并不因為我們的義父是幫主就占到便宜,丐幫幫主從沒有世襲的,一切都靠自己努力。”
  燕青歎道:“是的,所以丐幫中人才輩出,忠義傳世,就是靠著這一套公正無私的擇才制度,而在九老會中,丐幫擔任了主力,也是因為你們個個靠得住,天魔令主肆虐江湖多年,各大門派都有他的人滲透,就是丐幫打不進去。”
  怜怜搖頭道:“這很難說,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么穩固,義父就不會選那個地方跟您見面了。”
  燕青忙問道:“難道說丐幫內部也發生了問題?”
  怜怜凝重地道:“是的,王一劑是本門前任掌門今主,已經退隱了,多年未參予幫中事務,這次居然借用他的地方聯絡,可見是丐幫內部已有對方的細作滲入。”
  連天下組織最密的丐幫都被天魔教滲透了,燕青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想到前途艱巨,不禁長歎!
  惜惜穿著好了,把燕青扶上車子,由怜怜推著,直向城中進發,為了掩避形跡,她們走得很慢,到達城門時,已是初更,城門早閉,惜惜下來,說了半天好話,又塞了兩塊銀子,總算打動了守門的慈悲之心,開了旁邊的小門放他們進去。
  在商量的時候,還有一個門卒過來摸摸燕青的頭,幸好燕青的內力精純,逼得全身滾燙,連連呻吟,真像個患重病的老婦,才沒出漏子。
  怜怜等進城后才低聲道:“爺,您看見了?”
  燕青也低聲道:“不錯,那個家伙內功精純,探脈的手法一看就是個會家子,要不是我把脈息逼弱,恐怕還瞞不過他。”
  惜惜道:“這就是要您裝病的原因,我們都沒這份本事,一探就露馬腳了,天魔會主雖死,在馬景隆控制下的天魔余党卻更為緊密,恐怕整個金陵城中,四處都有他的爪牙呢!”
  燕青道:“我太沉不住气了,假如我不悄悄地溜走,也不會引起對方的警覺了。”
  車子到了朱雀橋畔的醫廬,惜惜上去敲門,一個老蒼頭出來應門,問明了來意,才把門打開。
  車子推進去后,老蒼頭叫怜怜与惜惜在偏屋里等著,另外有兩個婦人把燕青抬了進到內院。
  放在一張軟榻上后,伸手拉拉榻旁的繩子,遙遠傳來一聲鈴聲,想是通知治病的王大夫。
  過了一會儿,一個白須老者出來了,按了按燕青的脈息,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下道:“是急絞腸痧,送到丙字第二號房去。”
  兩個婦人抬起軟榻,折向后進,放入一所空屋中,退出后,沒有多久,那白胡子老儿進來了道:“閣下可以起來了。”
  燕青一听聲音很熟悉,赫然是風云十杰中圣手靈猿陳亮的腔調,翻身坐起道:“陳老怎么會在這儿?”
  白胡子老儿微微一怔,電疾出手.兩樓指風直貫過來,竟然比初次會面時,在鎮江城外客店中強勁得多。
  燕青身子一顫,又倒了回去。
  白胡子老者微微一笑道:“燕大俠,滿城都在找你,你怎么會跑到這儿來了?”
  燕青的穴道被封,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
  白須老者輕輕一拍手道:“來人哪!”
  兩個抬軟榻的婦人又進來了,白髯老者道:“快把送病人來的一個車夫与一個女的制住,然后急速稟告總會,說浪子燕青在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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