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十三、虎落平陽


  莫云被捕,整個事件卻并未終了。寶親王与杜英豪作了一番密議后,杜英豪又帶了人悄悄地走了。這次他走得更為秘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也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是以什么身份。
  連主其事的實親王也不知道。他只跟杜英豪商量了一個大概,原是約好在第二天再作一番詳談的;那知第二天著人前去相請,才知道杜英豪已經帶了一批人星夜悄然离去。
  杜英豪這一次跑得很遠,他是沿著鴨綠江,乘坐著一條木船下去的,一直來到安東縣。
  說來,這儿還是屬于通化府治;可是府縣之間卻成年沒有一個公人來往,因為兩地相去不下千里之遙,而且都是荒涼的野地山林,連一條規規矩矩的路都沒有,夏秋之際,還可以搭船由鴨綠江順流而下,一到冬季,大江冰封,那就全仗兩條腿一步步地挨了,不知要走到那一天才到地頭。
  說到府城,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該是比京師差不多遠近了。
  這時已近深秋,杜英豪他們搭了一幫運木船同行下來。一根根巨木的原木,自山上砍下來后,用繩子困著,連接成排,順著江水慢慢地淌下去。
  杜英豪裝成一個雜耍班子的班主,帶著個雜耍班子,一路賣藝下來。
  班子里有個小伙子伙計,那是賴光榮;有著几個女的,卻沒一個出色的,而且還有個二轉子羅剎人,長得粗眉大眼,看來挺嚇人的。
  其他還有兩頭大熊、四頭猴子,跟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玩意,通通裝在一條船上。
  船是晏菊芳跟王月華弄來的,那些演戲的熊猴,則是從忠勇山庄中帶出來的。她們兩人把密函交給寶親王后,先一步到達河邊,接下了這條船;而船上一切用具,則是四海堂參藥號為他們准備的。
  連這一幫運木船也是杜英豪的自己人。他在東北開發,不但邀來了不少關內中原的江湖朋友,也建立了不少生計,插進了每一行業,而且都是大行業、大資本,自然也要用不少人。
  本錢是杜英豪的,他反正有的是金沙,但是他自己不搭一股,營利都是那些朋友的;只有一個條件,大家好好干,安安份份做生意,成家立業,還有就是必要時,互相幫幫忙,支持一二。
  這种好事自然人人都喜歡的。几年來,這些江湖人都混得很出色,也置下了不少產業,當然也聚下了不少的人手,形成了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杜英豪在平時只有運用一切的力量与關系幫助大家,絕不要他們一點回報;但是一旦用到他們時,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杜英豪的死党。
  所以,杜英豪的雜耍船,搭在仁義堂木材幫的船隊里走,是一點都不顯眼,既隱密又安全。
  船幫的幫主戚仁義,是長江水上的一個船幫老大,手下有兩三百人。在長江上他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多只能占住一段水域地盤而已;但是被杜英豪邀來之后,以雄厚的財力為支持,立刻成為鴨綠江上一股新興的大勢力,發展极速,几年來,人員擴充到兩、三千,儼然已是一地的霸主。
  這是今年最后的一趟木材,漂到安東后,再由那儿的海船裝運出海,賣到江南、閩粵一帶的海口市集上去。路途雖遙,但是這些由吉林長白山上砍下的巨型大木,体積巨大,木質堅實,品質絕佳,多半是用作高樓巨廈的梁柱,以及上好的壽材,利潤很厚,仁義堂自成一幫,從伐木到載運,都由自家一手包辦了。
  因之,他們的人多勢眾,尤其是在鴨綠江出海口的安東縣,勢力更是可觀。戚老大在這儿的一句話,比縣太爺還要靠得住一點。
  所以,杜英豪要搭他們的船幫到安東來,因為他要在這儿展開另一場惊天動地的大事。
  到了安東,船离開了船幫,另靠碼頭,那些仁義堂的伙計們還直向几個女的調笑。
  杜英豪帶著班子,在縣城的中心,找了塊空她,拉起場子,擺開陣勢來做生意了。
  玩意儿挺不錯,几個婆娘也很能賣風情;雖然一個個都是滿臉風塵之色,但是腰儿細,胸脯大,在這种邊遠之地,也算得上是絕色了。
  所以場子拉開了兩天后,生意越來越好。這儿自然也有些地方上的混混前來想撈几個的,可是立刻就有仁義堂的人出來講話了。那些地方痞子自然惹不起仁義堂,乖乖地走開了。
  地方上惹不起仁義堂,但是有人惹得起。這一天,杜英豪才率著班子到場子上,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平常等著瞧把戲的老老少少都站得遠遠的,換了一批挺胸露肚,服飾奇异的高麗棒子。
  那是對一些高麗浪人的稱呼。安東与高麗新義州隔河相對,冰凍時,直接可以走過來;于是高麗的罪犯、流氓、逃兵,在本土無法立足,紛紛就逃了過來。官府抓不胜抓,后來干脆不管了,听任他們在安東形成了一股勢力;但他們畢竟還是要有人包庇的,而能包庇的人,自然也是有頭有臉的。
  這些高麗棒子一圍上來,仁義堂的伙計們也不甘示弱,立刻有几個人也出來了。一個叫廖五的船頭開了口:“各位,這几個娘們儿是兄弟們的相好,人家賺几個辛苦錢不容易,各位高抬貴手放一馬如何?等她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謝謝各位。”
  在安東,敢跟高麗棒子干起來的也只有仁義堂的人,雙方打過几次,都是主事者出頭說開了,維持個相安無事;這次有廖五出頭,照理說對方該給個面子了,可是對方毫無領情之意,仍然圍立不丟。廖五感到很難堪,將手一招,十几名伙計也都圍了上來,似乎就將打了起來。忽然一名中年的瘦子由一旁走了出來,首先揮手將那群高麗棒子揮退了下去,然后朝廖五一拱手,陪笑道:“五爺!您誤會了,是我們家五小姐要請他們去出堂會……”
  廖五一听微怔道:“范五小姐要請他們去出堂會,這可怪了?范五小姐什么時候對這些江湖未流的玩意儿感興趣了。”
  那瘦子笑道:“事情是這樣子的,咱們堂口里來了一位貴賓,是位外國的公主;她對咱們中國的把戲很感興趣,听說這個班子在這儿演出了兩天,非常出色,所以才想請他們去演一場。”
  廖五冷笑道:“你們堂口上倒是越來越高升了,居然有什么外國的公主來作客了。”
  那瘦子聳聳肩笑道:“五爺!這可不是兄弟吹牛,那位貴賓真是外國的公主,由京中兩位格格陪著一起來的。兩位格格在京師跟咱們五小姐是好朋友,听說她們在京師也算是大美人了,可是跟那位公主一比,喝!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這個瘦漢子大概跟廖五交情還不錯,居然聊起天末了。廖五笑道:“賽西施!你可少唬人,我又不是沒見過外國人,這班子里還有一個呢!你看那紅眉綠眼睛,還能美上那儿去。”
  那瘦子忙陪笑道:“五爺!兄弟小名叫希石,乃是希奇的希,石頭的石,您可別念走了調,那有個大男人叫賽西施的。”
  廖五笑道:“我可沒念過書,希石也好,西施也好,我沒把你念成賽稀屎,已經算客气了。”
  賽希石的涵養還真好,依然陪笑道:“五爺!別開玩笑,那位公主雖是外國人,可是跟咱們中國人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中國話也說得挺流利。”
  廖正道:“這是那一國的公主?”
  賽希石搖搖頭道:“我可不知道,反正京中來的兩位格格跟咱們五小姐都叫她公主,對她十分恭敬,想來這公主不會假。五爺,咱們五小姐是請這個班子去出堂會,絕不會虧待他們的,這下子您可放心了吧!”
  他這么一個勁儿的陪笑臉,倒使廖五沒轍儿了。他斜眼看看杜英豪,見他沒作任何表示,心知是不反對,乃笑道:“我放心不放心管個屁用,只是那個穿花衣服的婆娘跟我有過那么一點交情,人家托我照顧著點,我能不答鷹嗎?既是你挑他們發財,我豈有不同意的;不過,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賽希石笑道:“五爺,這事儿還能假得了,反正這次咱們庄主要大請客,給五小姐過生日,你們堂口上好几位都有帖子,您一問就知道。”
  廖五啊了一聲道:“范五小姐過大壽啊!那可是得賀一賀。她今年多大啦?”
  賽希石笑道:“誰知道伢,姑娘們的年歲作不得數儿,反正是比你我小就是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催著杜英豪快收拾東西,上他們興隆山庄去出堂會。“但杜英豪卻在這時候翻起眼睛拿了。他雙手一抱胸道:“這位大爺,多謝您看得起,請您上覆那位什么外國公主,說咱們這些粗魯走江湖的人都野慣了,見不得貴人,盛情心領了。”
  賽希石不禁一怔道:“你是說你不去?”
  杜英豪道:“不去,別說她是外國的公主,就是本國的公主,咱們規規矩矩賣藝吃飯,一不逃糧漏稅,二不作奸犯科,犯不著巴結誰。”
  賽希石沒想到杜英豪會有這种態度的,一時傻了眼,頓了半天才道:“好,你有种,你有种,但愿你的骨頭能跟你的嘴一樣硬。”
  他一揮手,那群高麗棒子又迅速地圍了上來,唰的一聲,各人的腰間長刀都出了鞘,兩把刀比住了一個人,動作整齊划一,訓練有素。
  杜英豪也激起了那股子江湖人的拗勁儿,將頭一昂道:“這一套可嚇唬不了人,有种你把我殺了。”
  對這种軟硬不吃的態度,賽希石倒是沒了轍儿。他在興隆庄中的地位不上不下,略微有點權,卻又不夠資格作主;平時由于他嘴皮子活,心眼儿靈,所以興隆庄的外務都由他處理。在安東縣內,他也算是個風云人物,跟仁義堂的廖五,同樣算是地方上的八面玲瓏人物;只是廖五見了仁義堂主戚仁義,也只叫聲大哥,拱拱手而已,他在興隆庄主范竹軒面前,卻是必恭必敬,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賽希石舐了舐嘴唇,還作繼續的努力道:“五節,何必呢?早先咱們兩家有點不愉快,可是后來都說開了;這次是咱們五小姐過生日,也給貴堂主戚大爺下了帖子,您又何必為几個耍把式的路兄弟為難呢?”
  廖五卻硬是子頭,哼了一聲道:“你家五小姐過生日也沒給我下帖子,我犯不上巴結他;可是這雜耍班子里卻有我的好朋友,他們不愿意去,誰也不能強迫他。”
  賽希石看廖五沒有退步的意思,只有朝化裝為班主的杜英豪道:“朋友,你在這儿做買賣有兩、三天了,也該打听一下當地的人物,咱們興隆庄的范庄主可不是沒名沒姓的。”
  杜英豪也發了橫,鼓起眼睛叫道:“笑話,咱們賣藝討生活憑的是本事和玩意儿,不偷、不搶、不犯法,用不著巴結誰;貴庄主在地方上有勢力,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喜歡咱們的玩意見,移駕上這儿來捧個場,我們很歡迎,但是隨便派個人來,就想把我們叫到他庄子里去侍候他,那可不行。”
  賽希石怔住了,冷笑一聲道:“好,老頭儿!說得好,你這個班子成立多少年了,難道你是一直用這种態度闖江湖的嗎?”
  杜英豪笑笑道:“那當然不是,進廟先拜佛的道理我自然懂,沒來以前我打听過了,這儿有兩尊菩薩,一尊是戚大爺,另一尊就是貴庄主;但是我也听人說,這兩尊菩薩只要拜一尊就夠了,要是腳踩兩只船,很可能兩面都不討好;我本來也沒決定拜那一尊的,可是恰巧在路上跟戚大爺合了一條道儿,因此有怠慢貴庄主了。”
  他巧妙地把爭執的對象轉到了仁義堂頭上丟,使得賽希石翻大了眼睛,瞄向了廖五,然后冷冷地道:“五爺,您听見了。”
  廖五笑道:“听見了,他沒說錯,敝堂上的戚大哥對江湖朋友一向很照顧,又赶巧在一路,所以特地吩咐兄弟要多加照顧。”
  “這么說,戚大爺存心要跟敝庄過不去了?”
  廖五淡然道:“沒有的事儿,說起來是貴庄主存心要找咱們的麻煩還差不多,這班子在此地拉場子邑徑兩天了,一直都是敝堂上的弟兄在照料著,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今天你們卻硬吃上來。”
  賽希石道:“我們只是來請他們去出堂會。”
  廖五笑道:“要是一上來就由你賽西施出頭邀請,事情沒有不好商量的;可是你那些人,一來就圍上了,存心來個下馬威,咱們可不吃這一套。”
  賽希石道:“那是他們性子急了一點,五爺!這些都是那位美枝子公主的隨員,他們都是日本人,不懂得中國規矩,您請多包涵。”
  廖五笑笑道:“你別找我,這跟我沒關系。貴庄要找這個班子去出堂會,人家愿意去,咱們管不著;人家要是不肯去,你們也不能倚勢凌人。”
  杜英豪也笑著道:“五爺說得有道理。本來嘛!有人瞧得起咱們的那些玩意儿,是咱們的榮幸;可是貴庄的邀請方法太不對了,派了一批人來,四下一包圍,倒像是吃定了我們似的。”
  賽希石冷笑道:“好,老頭儿!你骨頭硬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直的腰干儿,看你能夠挺到什么時候?這會儿你乖乖的走了,咱們還算是客客气气的,要是等我下令押你進庄,就有你好看了。”
  杜英豪也毛了起來,大聲叫道:“笑話!你們興隆庄又不是什么官府,你憑什么押人,老子就是不去,看你能咬了老子的鳥去?”
  杜英豪的這番話不但把賽希石罵怔了,連廖五也難以相信;因為他是知道杜英豪真正的身份的,他沒想到一位万人景仰的大俠,口中會罵出這种粗話來。賽希石也是一樣,今天并不是有人過生日,而是他們已經風聞到最近所發生的一連串的事,知道忠勇侯杜英豪已經對他們展開了行動,他們也一直在准備著對付杜英豪;只是還不知道一直跟他們站在對立的仁義堂,跟杜英豪有密切的關系。對突然出現的這個雜耍班子,他們動了疑,才借個理由來試探一下的。
  杜英豪這么一發火,賽希石倒是軟了下去。
  他已經認定這個雜耍班子不會是杜英豪了,自然也犯不上節外生枝地跟仁義堂鬧翻了;因此,他冷笑一聲道:“好,好!老頭儿,話是你說的,你等著好了,要是明天你不乖乖上咱們庄里去磕頭陪罪,我姓賽的就算是眾人的孫子。”
  他是為了裝點門面,說了兩句狠話,回頭就想走了;那知道賴光榮早已得了杜英豪的暗示,上前一攔道:“慢著,我代我師父回答你好了,我們絕不會去磕頭陪罪的,你現在就給我跪下來,向每一個人叩頭叫爺爺,是你自己要當眾人的孫子的。”
  賽希石臉色一變,劈頭就是當胸一拳;但賴光榮向來就以刁鑽出了名,早已防到了這一手,說完話,身子已向下一坐,使他那一拳擦過頭頂擊空,跟著把手中的銅槌敲在賽希石的右腳上。
  他是敲小鑼的,鑼槌卻是木棒上套了個鐵球,敲起來聲音很清脆,但敲在骨頭上卻很結實。賽希石痛得抱起右腳,又跳又叫。賴光榮更缺德,反手又是一鑼橫掃,掃在左腿的腿彎上,力气不大,卻足以把他打得單腿前屈,跪了下來。
  賴光榮順勢一腳踩住了后頸,把他的頭踩得向地上磕去,口中還喊道:“對,跪好,磕頭!一、二、三,現在再喊三聲爺爺。”
  他在把賽希石的頭踩得触地時,又用棒槌抵住了喉結,用勁往上提。賽希石咽頭被壓得很難過,只有抬頭直減輕壓力,等他直得差不多時,賴光榮腳上一用力,又將他壓了下去。
  加是者三,賽希石身不由己地磕了三個頭,其中兩個是響頭,額頭都撞起了疤,賴光榮還要他喊爺爺,他自然是不肯開口的,而且腰里用勁向上一挺,想把賴光榮震開的。那知他一用勁,身子也跟著向上飛去,在空中翻了個身,又被一股大力急往下拉,拍的一聲,面向著地,平平地摔下來。
  那是賴光榮算准了他的行動,趁他使勁向上挺的時候,用鐵槌一抬他的下巴,利用他自己的力量,把他向上撥去,卦了超過頭頂時,鑼槌巧妙地一翻,又壓住他的,把他硬接了下來。
  由于人在空中,不易使力,竟被賴光榮像耍子似的,拋上拋下,重重地又摔了一下,這一下子是臉平著落地的,先是鼻子,接著是嘴,硬碰了一下,至少有五六顆門牙砸掉下來,嵌進了嘴唇里;而鼻梁更是砸得歪過一邊,滿臉是血,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再也起不來了。
  其實,賽希石的技擊功夫不弱,在道上頗有名气,卻因為碰上了一個刁鑽古怪的賴光榮,名不見經傳,大意之下,被賴光榮搶了個先手,整得死去活來,至少也送了半條命去。
  這一手是杜英豪教的。杜英豪自己是用急智來打下盛名的,他發現只要眼明手快,懂得利用机會,掌握先机,不怕對方是成名高手,照樣也能克敵致胜。賴光榮是學得最像的一個。
  他把賽希石打倒之后,才向杜英豪一笑道:“師父!您看我這一手如何?”
  杜英豪卻急聲道:“小心!背后!”
  那是一名東洋武士裝束的漢子,手擎長劍,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長劍舉過頭,正要劈下來。
  這家伙的劍气很凌厲,一望而知是劍道的高手,又在賴光榮的背后出手,看來小賴這下子是完蛋定了;但是賴光榮卻如同未覺,依然笑嘻嘻的。
  就在那東洋武士雙手握劍要劈下之際,忽地一條灰影飛快地扑了進去。那是胡若花手中抱著的那頭金絲猴,是她在山中抓到的幼猿,養馴了經過調練的,特地要晏菊芳与王月華去帶了出來。
  一則是用作雜耍班中變把戲時的幫手,二則是掩護身份,三則在打時,它們都能有兩手巧妙的攻擊,這時就派上用場了。由于情況緊急,她把猴子拋了出來。這家伙動作如風,一下子抱住了那武士的頭,張口就咬。那劍士不知是什么,連忙丟開了劍,伸手要去抓開頭上的金絲猴。
  接著就是腦袋上挨了重重的一擊,勁道大得出奇。他搖幌了兩步,頹然倒下。
  這是拴在一邊的那頭大黑熊,也是杜英豪指定帶來的好幫手。它的一身皮肉粗厚,不畏刀劍,力大無窮,而且還懂得搏擊之技,這時站了起來,上前一掌下拍,將那劍士擊昏了過去。
  一聲發喊,那些東洋武士再度圍攻了上來。這次他們是出手就拚命了,杜英豪這邊也早已准備好了,能動武的全動了。只有杜英豪袖手旁觀,他卻不是光看熱鬧,而是在指揮作戰。
  他指揮的對象卻是兩頭金絲猴、一頭大熊、兩條大狗。這些都是他閒下無事時,調教來好玩消遣的,可是真到打起架來還真管用。對方有三、四名用劍的高手,都被這些畜生纏住了不得脫身。
  正在混戰之際,忽然兩乘彩轎,由十六名轎夫抬著,飛快地來到,跟著一個嬌脆的聲音喊著:“停!停!”
  這嬌弱又尖利的聲音竟似十分有威力,那些東滿武士全都停止了攻擊,收刀退后;甚至于其中一人在停手后被廖五的弟兄砍了一刀,他也毫不閃避,硬挺著在肩頭挨了一下。
  轎子抬到決場前停下,那十六名轎夫分成兩列站在轎子的兩側,面向外,每個人都用手按著腰間的刀柄。他們也都是武士裝束,個個目光明銳,神態堅毅,一望而知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做轎夫只是他們臨時的工作,而他們真正的身份,則是轎中人的侍衛。
  轎帘輕掀,里面竟并坐著兩個年輕女子。一個遍体羅綺,作旗人宮裝打扮,另外一個則是東瀛的貴族婦女打扮,想必就是那位美枝子公主了。而這位宮裝打扮的女子,必是京中下來的什么格格了。
  這兩人下了轎子后,美枝子公主是由那位格格扶出來的。看她那种嬌弱可怜的模樣,沒有一個男人忍心去傷害她的;所以,場中雖是殺气騰騰的,卻因為這兩個女子的來臨而消弭無蹤了。
  這時候才有几騎快馬飛馳奔到。馬上是兩個著官裝的侍衛,兩名著東洋宮裝的侍女,以及一個穿著勁裝的年輕女子,長得雖然不錯,可是無論在气質与容貌儀態上,都無法与轎中的兩名女郎相此,顯得絲毫不起眼了。
  廖五低聲對杜英豪道:“這后來的就是興隆庄的五小姐,叫范竹娟,是本地最出色的大美人,不過現在看起來,卻像鳳凰面前的烏鴉。”
  杜英豪低聲笑道:“廖五,你別被那兩個女的姿色迷住了,那位美枝子公主的身份不清楚,但是另一個是忠親王的大格格玉佳,听說是大內有數的高手之一,她的玉手這么輕輕一捏,就能捏碎你的腦袋,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廖五伸了伸舌頭道:“我的媽呀!我剛才還在想,要是能叫她那只玉手在臉上摸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個銷魂勁儿呢,听您這縻一說,我還是老實點,別去做那個夢了。”
  范竹娟她們可能是同時出發的,可是快馬未抵,轎子卻已先到,可知那十六名轎夫的腳程快到什么程度,杜英豪盡管在嘴里說得輕松,心里卸比誰都緊張,因為他知道雙方實力的懸殊。
  美枝子公主的十六名衛士,就是一股堅銳的精兵;而那個玉隹格格,寶親王還特別介紹說是大內三位高手之一,藝出密宗,功力深厚而招式詭异。她的老子忠親王由于先人是鰲拜的党翼,一直不太得意,所以也加入了皇室對頭的行列,要杜英豪碰上了特別小心。杜英豪之特別注意她,則是因為她的美艷嬌柔,但是沒想到會在此地碰上了。
  范竹娟到了玉佳面前,恭聲低語了片刻,然后才出來,沉下臉道:“廖五!你出來。”
  廖五看看杜英豪,杜英豪低聲道:“出去好了,跟她磨纏一陣子,然后著人通知戚老大帶人來援手,今天的場面不好收拾。”
  廖五點點頭道:“是的!杜爺,老大那儿不必派人去通知了,咱們隨時有人盯著,把一切報告給堂口的,若有必要,老大會立即帶人來的。”
  說著走了出去,笑嘻嘻地道:“五小姐,听說今儿是你的生日,恭喜,恭喜!”
  范竹娟哈哈地道:“不敢當,小生日,所以不敢惊動你大駕,剛來了几位遠客,只是在宅子里自己湊乎一下,沒想到會冒犯你們貴堂口了。”
  廖五眉毛一掀道:“五小姐別說這种話,咱們仁義堂只是規規矩短做生意,并沒有仗勢凌人。”
  范竹娟手一指道:“那么這儿又怎么說呢?”
  廖五看看四周,自家弟兄雖有几個挂彩的,卻都還活著,倒是對方躺下了五、六人。
  仁義堂為了暗中照應杜英豪,派出的弟兄都是精選的,一個個雖然瞧著不起眼,卻無一不是好手,所以動起手來,才略占上風,因之哈哈一笑道:“這是你們那些東洋客人自找的,他們到此地來作客,咱們管不著,但要欺負我們的客人可不行。”
  范竹娟怒道:“什么叫欺負?我是叫賽希石來請他們上庄里去演出一場堂會的。”
  廖五道:“人家不樂意去,也不能用強!”
  范竹娟冷笑道:“他們既是賣藝的,只要不少他們的銀子,他們就沒不去的理由。”
  杜英豪道:“這位姑娘,這話就不對了;咱們是走江湖露天賣藝的,一不設攤,二不落戶,全靠各位鄉親父老捧場,看得高興,任憑賞几個,那怕是一個小錢儿,我們不敢嫌少,一個子儿不賞,我們也不能強迫著看官們非給錢不可;這是兩廂情愿的事儿,可沒規定誰該怎么樣。”
  范竹娟沉聲道:“老頭儿!你再說一遍。”
  杜英豪將胸膛一挺道:“我沒什么不敢說的。咱們在露天拉場子賣藝,看官們來捧場,我們十分感激,不樂意來的,我們也不能強拉著來;因此,瞧不瞧,給不給錢是看官的自由,可是玩意儿賣不賣卻是我們的自由。”
  范竹娟道:“說得好,若是你們沒拉開場子,誰也不能硬架著你們出來,可是既然拉下了場子,有人看,你們就得演。”
  杜英豪道:“不錯,可是在那儿演卸是我們的自由,我不高興上你們宅子丟,這卻不犯法。”
  一邊的玉佳格格卻笑了起來:“這位老大爺!你倒真能說話。不錯!王法雖沒規定賣藝的該如何作生意,有人請你們去出堂會,你們可以不去,但總得有個理由,可不能說不想去就不去,是嗎?”
  她的話很合情合理,廖五怔住了,杜英豪卻不在乎。他出身市井,磨嘴皮子講歪理是看家本領,沒理也能變出個理來,因此他一笑道:“是,是,還是這位大姑娘明理,我們賣藝也有人格,在場子里給多少由各人高興,我們不會爭,因為這是規矩;可是要我們出堂會,至少得先說明一下酬勞是多少,我們能不能接受,這可不能由著東家高興賞的,要是東家只給一個小錢儿,我們一大幫人吃什么?”
  范竹娟怒道:“混帳,你還怕興隆庄會少了你的。老頭儿,你也不打听打听?”
  杜英豪道:“我不必打听,我講的是理,至少你們那位管家也得先談好個价錢。”
  范竹娟怒道:“笑話,叫個雜耍班去耍一出猴儿戲還得講价,你開价出來好了,只要你開得出口,興隆庄不會少你一個子儿。”
  玉佳格格突然道:“竹娟,話別說得太滿,這個班子你們的确請不起,堂堂的一等忠義侯,天下第一技擊名家杜英豪,偕同四位夫人,這個班子你們請得起嗎?”她一口就把杜英豪的身份叫穿了,倒是使得杜英豪一怔。玉佳又笑道:“侯爺,咱們在京里會過,您不會這么健忘吧,”杜英豪干脆大方地摘下了氈帽,扯下了胡子道:“格格好眼光,杜某自信這喬裝已經很像了。”
  玉佳格格道:“侯爺的喬裝是無瑕可擊,只是您這四位夫人都太漂亮了,不像個賣藝的。”
  杜英豪笑道:“反正我們也是闊著好玩儿,沒指望真由這個來掩藏身份。格格,到了這儿大家也不必再掩飾,杜某是為什么來的?你一定清楚。”
  玉隹格格的神色也轉為凝重,點點頭道:“清楚,您是受了寶親王殿下之托,前來搜捕莫云的余党的,也許您查出興隆庄跟莫云有來往。”
  杜英豪淡淡地一笑道:“實親王托過我,不過那不關我的事,我也管不著,莫云要不是直接惹到我頭上,我也不會去找他的麻煩。”
  玉佳格格笑道:“對了。侯爺,您在江湖上的身份何等崇高,又享盡了人間富貴,實在犯不著扯進這個圈子里丟;皇家的事由他們去好了,寶親王手中有的是證据,他大可以敞開辦的,干嘛要請您私下來了結呢?可見他們也有站不住理的地方。”
  杜英豪搖手道:“格格,杜某來此不是為皇家效力,我是為了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我們知道侯爺在關外,唯恐會引起侯爺的誤會,所以才躲得遠遠的。”
  杜英豪冷笑道:“格格,這些東洋人隱身潛伏在我的忠勇山庄附近,偷偷賣鴉片給忠勇山庄的人,暗藏奸細,陰謀唆使我山庄中的人謀動暴亂,要奪取我的產業,我不能坐著等人來宰割。”
  玉佳神色一變道:“有這种事?侯爺不會弄錯?”
  杜英豪道:“我會弄錯?人證物證俱全。”
  玉佳格格轉向美枝子道:“公主,這是怎么同事,家父一再告誡你們,不要去冒犯侯爺的。”
  美枝子公主顯得很迷惑地道:“格格!我不知道,我沒有叫他們這樣做過,而且我也告訴過他們,杜侯爺是中國第一位大英雄,不可以冒犯他。”
  玉隹也道:“侯爺,我想一定是誤會,因為我也听見美枝子公主對她的屬下親口交代過。”
  美枝子戚然地道:“妾身不幸,流亡海外,連家國俱將不保,怎么還會去圖謀他人呢?
  這中間必然有誤會,請侯爺移駕到興隆庄去,妾身一定會給侯爺一個明白交代的。”
  廖五忙道:“杜爺,去不得,今天根本不是什么人過生日,他們早已打听到杜爺的身份,千方百計要誆您丟,一計不成,現在又來第二計了。”
  玉佳格格道:“胡說!我們先前只是怀疑這個班子有問題,想叫他們去瞧瞧究竟,既然知道是侯爺,誰敢對他無禮。侯爺,我敢保證。”
  美枝子道:“侯爺總不會怕我一個弱女子。”
  她楚楚之態使人心碎。杜英豪的怜惜之心油然而生,點頭道:“好,我就去一趟。”
  杜英豪決定了的事是不容人反駁的;他答應了上興隆庄,別人都不開口了。
  晏菊芳問道:“爺,我們是不是跟了去?”
  杜英豪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吧,讓青娘跟著我去就行了;另外叫小賴帶了和子去一趟。”
  他雖然只選了三個人,卻已相當的堅強了。水青青的武功高、經驗足,而且還懂得使毒解毒,掌中一手好袖箭;賴光榮則刁鑽古怪,十八般武藝俱全。至于要堀內和子去,則是因為她對這批東瀛武士的底子熟,必要時可以作為證人。
  其實,對方并沒有限制杜英豪帶多少人去,杜英豪身邊這些人一起去也沒關系。
  可是,晏菊芳那樣一問,而杜英豪只挑了兩、三個人隨行,使得几個人人惑不解;尤其是胡若花,更感到不解道:“爺,應該讓我跟著您去的。”
  杜英豪笑道:“干嗎?我又不是去打架。”
  胡若花道:“這可難說。一路上他們對我們發動好几次明攻暗襲,誰知道他們怀著什么鬼胎?”
  杜英豪哈哈一聲大笑道:“我相信美枝子公主是誠懇地請我去一談;但如果他們有什么陰謀的話,我也沒放在心上。李諾爾是知道的,在霍爾果斯堡中,我一個人面對著成万的羅剎人,几千枝火槍,我照樣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這興隆庄總不會比霍爾果斯堡更艱險吧?”
  胡若花道:“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知道爺英雄了得,不會硬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這倒是。孫悟空有七十二變,還在老君爐中被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呢!
  他們若要存心算計我,自然是防不胜防的,所以我才把你留下來,到時候我若有了什么意外,你好幫著他帶人殺進來,那時候就用得著你這員猛將軍了,見人宰人,見屋燒屋,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說得范竹娟的臉上微微變了色,但廖五還及時補上一句道:“五小姐一你可別以為杜爺是說大話,唬你們的。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他是專為你們興隆庄來的,自然得有充分准備。咱們仁義堂大小四十多條海船,全部都載足了人,泊在附近,你們若是想突圍出海,剛好攔個正著。”
  范竹娟道:“我們好好地出海去干嗎?”
  廖五笑道:“我只是這么提醒你一聲,告訴你水路上走不通了;至于陸路上,除了咱們仁義堂本身的人員外,這些天借著運木的方便以及販參的商客行幫,陸續地淌進了三、兩百人。”
  范竹娟道:“那有什么了不起?安東每年在這時候,外來的行客最多。”
  廖正道:“不過今年來的行客不同,他們沒有斤斤計較价錢的高低,一到之后,三言兩語就成交了,然后就留下盤桓沒走,說是要等山里最后的貨出來,實際上卻是在等候杜爺。”
  “難道那些人又是杜侯爺帶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這些年來,杜某見到關外遍地黃金,干那一种行業都能賺大錢,所以邀請了一批江湖朋友來加以開發;這些行業利潤雖高,但也只有武林道上的朋友不畏艱險才能賺得到……”
  范竹娟道:“我們知道關外就添了很多關內的江湖朋友,打進了各种行業,沒想到是杜侯爺在后台當老板。”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告訴那些朋友們一條賺錢的路子,其余可是他們自家在經營。”
  范竹娟冷笑道:“侯爺,從事這些行業利潤雖大,但是本錢也得相當充足,所以以前才沒什么人干。這些本錢可都是你拿出來的?”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在創業之初,幫大家融通一下而已;三、五年下來,俱已本利還清,現在所有的生業全是人家自己的。”
  范竹娟還要開口,廖五笑道:“五小姐,杜爺幫人家的忙是沒有任何附帶條件的,不像你們興隆庄,借人家几個錢,就像是寫了賣身契,要讓你們牽著鼻子走。”
  范竹娟怒道:“他還不是在拉攏党翼,收買人心,要不然怎會有那些給他賣命的人?”
  廖正道:“那不一樣,杜爺只是請求我們幫忙,我們為他出力是出乎自愿的,跟你們做事情有那么自由嗎?現在我們干著的都是自己的買賣,不過才三、五年,我們已經不欠人了;可是興隆庄在此立足十年,許多一開始跟你們合作的人,還是欠了你們一身債,叫你們拴著鼻子走……”
  范竹娟還要開口,玉佳格格已經沉下了臉道:“小五!你少開口,你哥哥唯利是圖,才把事情弄糟了的,回頭我要好好的跟你們算算帳呢!”
  她又轉向杜英豪道:“侯爺!我們只是請你去解釋一下一些誤會,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似乎也太慎重了一些,用不著另外布置人手的。”
  杜英豪一笑道:“杜某這些朋友原是要來做生意的,只是順便為杜某打個接應而已;廖五把內情說出來,也是希望大家能好好地談談,万一貴庄想倚仗人多生事,也得把那些江湖朋友考慮進去。”
  美枝子公主這才輕倩地一笑道:“杜侯爺說這話,不怕辱沒了天下第一大英雄的美名嗎?”
  杜英豪哈哈大笑道:“公主!杜某只是一個江湖人,可不承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而且杜某也不想做什么英雄。一頭活著白狗熊也比一個死去的英雄強,為了表現什么英雄气概而打腫臉充胖子,硬要往死路上闖,杜某是不做這种傻事的。”
  美枝子道:“侯爺,一個武士維持他的尊嚴与气節是极為神圣的事,這可不是傻子。”
  杜英豪笑笑道:“公主,我不跟你抬,因為我是老百姓出身,跟你談不攏。”
  “侯爺現在已經是有爵位的貴族了。”
  “沒有的事,我永遠都是老百姓、江湖人;在我的觀念中,只有道義与正義兩個義字,跟你們貴族的看法永遠不相同的。”
  美枝子道:“其實,我們的武士盡忠為主,生死不渝,也是一种美德呀!”
  杜英豪道:“不錯!你們的武士忠義無雙,很值得欽佩,但都要出乎他們的自愿才行。”
  “我的臣屬每一個人都是自愿效忠王室的。”
  “他們每個人都是自愿的固然不錯;但是你身為主子的人,卻不能要求他們必須舍棄生命來盡忠,來無條件地服從你們。”
  美枝子低下了頭,不再辯論了。她到中國已久,知道中國武士的忠貞与服從都是有限度的;他們的道德觀中,把是非是真理看得比忠貞更重要,大義之下,可以滅親,可以背主,一樣可以受到人家的贊美,說他是棄暗投明。這在日本的傳統中是不允許的。日本的武士們跟定一個主子,便當終生效忠,尊奉服從,至死不渝;不管主子做什么事,武士是無權去判定是非的,他們只有跟著走。
  從前,她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但來到中國后,尤其是接触到中國的江湖人之后,這种觀念受到了挑戰与震湯。她不知孰是孰非?但私心比較之下,她不得不承認中國的這一套是比較合乎人性的。
  默默地上了車,杜英豪這邊則騎上了馬,一直向前行走。晏菊芳一面讓廖五遠遠地跟著,一面則急急地著手布署与聯絡,而且還捏了一把心事。
  杜英豪倒是很瀟。他的馬傍著轎子,不住地跟轎中兩位嬌貴的女郎談笑風聲。水青青跟在后面,打量著一切;賴光榮是最不甘寂寞的,他居然去跟美枝子的侍女們去調笑了,因為他的兩個老婆都是日本人,他的日本話居然說得不錯,逗得那些女孩子格格嬌笑。只有范竹娟緊繃著臉。那是難怪的,本來她在這/里不僅地位崇高,也是第一大美人、突然之間變**什么都不是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走出了几里路,來到鴨綠江邊。興隆庄是傍江而建的,气派很宏大。土石圍牆高高地圍住了一段江岸,而且還設有十几座碉樓,后庄有碼頭,進來的海船可以直接停舶裝卸貨物。
  這在別處是絕不容許的;但是在安東,興隆庄的后台太硬了,官府根本不敢去管他們、特權形成了他們特殊的環境。
  但杜英豪的到來,封使他們不敢搭架子。庄前的大門早已洞開,兩旁站立的庄丁,擺出了歡迎的儀式,庄主范竹軒竟然著了三品的參將袍服恭迎。
  杜英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沒想到范庄主還是有品有銜的正統武將,失敬失敬,范竹軒訕然道:“不敢當!不敢當!小的蒙忠王爺慈悲,在兵部挂了一個候補參將的缺,只是為了進身頂戴而已,未授實缺。”
  杜英豪一笑道:“只要朝中有人,這候補參將隨時隨地可以補實的;奉天將軍莫云出了缺,還沒有遞補,庄主大可活動一下。”
  范竹軒臉上不自然地干笑一下,身子立即起了一陣顫抖;因為他的确在活動中,卻沒想到被杜英豪一口叫出來,只有說道:“全仗侯爺栽培。”
  杜英豪只是隨口一說,但是看了范竹軒的形狀,卻有了几分眉目,因而笑笑道:“我整倒莫云是因為他冒犯了我,其實并無私人的恩怨,對于誰來補這個缺也沒有什么成見、庄主若是有意,我是很樂意幫忙的,但也要看庄主的表現如何?想必你也知道,我若具本推荐,還沒人會打我的回票。”
  才說著話,路邊突地竄出四條黑影,直扑馬上的杜英豪,每個人都是挺著一柄舀的倭刀。
  美枝子惊呼出聲;水青青拍馬上前,袖箭射倒一人;賴光榮奮力敵住其一。另兩個直扑過來,卻見范竹軒橫里岔身,一拳擊出,打倒了一個,但仍是有一柄長刀狠劈了下來。
  杜英豪仍然很從容,手中的馬鞭突地點出去,拍的一聲,鞭梢剛好擊在刀身上,把勢子擊偏了一點,使那一刀砍在馬身上,而且正好落在馬鞍上。馬匹受惊急跳,杜英豪巧妙地飄落地上。那個武士再度揮劍要政上來,范竹軒已拔出了佩劍,大喝一聲:“大膽刺客,居然敢行刺侯爺。殺!”
  一劍揮出,將那人砍為兩截,跟著踏上前,將那個被擊倒的黑衣武士削落了腦袋。
  被水青青射穿咽喉的那個武士固然是倒地咽了氛,還有一個被賴光榮截住的正在作狠命的拚斗,見狀呆了一呆,卻被另外一名庄丁打扮的漢子由背后過來,拉刀砍為兩截。
  整個過程不過才眨眨眼的工夫,就結束了,四名東滿武士次第受戮,無一幸者,也沒留下活口。他們狙殺的對象雖是杜英豪,但杜英豪只用馬鞭點偏了一個人的刀,露了一手而已。這一招是在万流歸宗秘笈上學下來的,十分玄奇奧妙。
  但真正使他化除危机的,還是對范竹軒的那番談話,使得范竹軒利祿動心,才全力阻遏了這次狙殺計划;如若他不全力擊倒一個人的話,從杜英豪的估計,那兩名殺手的聯手合擊,將無人能幸免。
  杜英豪看出了東瀛殺手的厲害了,那是中國的殺手所不能及的;這倒不是他們的武技精、手法決,而是他們在狽擊時,芭把本身的生死安危擱置一邊,根本不作考慮,拚命地將對方置于死地。其實應說是同歸于盡才适當,因為他們絕少有生還的机會,狙殺失敗是死,狙殺成功而無法脫身也是死,為敵所虜更是死。許多的戒律,使他們接下任務時,几乎就判定了死刑;因此他們在出手時,根本沒有保護或防御的招式,可以說是一批瘋子。
  范竹軒連忙上來慰問道:“侯爺受惊了。”
  杜英豪笑道:“沒什么,此這更惊險的場面我不知經歷多少,還會為這個嚇著嗎?”
  范竹軒道:“是,侯爺技擊為天下第一,這些小丑跳梁自然不在侯爺眼中了!是在卑職的地方發生這种事,實在是卑職的疏忽。”
  這時那位玉佳格格沉著臉上來道:“范庄主!怎么會發生這种事?你要負全責。”
  范竹軒苦著臉道:“格格!卑職不能說全無責任;可是這些刺客都是公主的隨員,卑職受命招待他們,卻無權管束他們,而且他們有什么行動也不會告訴卑職,叫卑職防不胜防。”
  玉隹哦了一聲道:“你是說你全不知情了?”
  范竹軒忙道:“卑職發誓絕不知情,否則卑職有兩顆腦袋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若是侯爺在興隆庄內有什么失閃,別說朝廷的降罪卑職擔受下起,就是侯爺的親朋好友,也能把興隆庄給踏平了。”
  他說得倒也不為無理;但杜英豪若真的被殺死了,情況如何又很難說了。
  杜英豪倒是很落檻地道:“算了,格格!我在忠勇山庄外殺了不少的東洋武士,這些人可能是想為他們的同僚報仇,倒也怪不得他們,事情過去了就算;只是,范庄主!我希望以后再也沒這种情形發生了;再者,假如再有人想行刺,你讓我自己來對付,至少要留下一兩個活口,問問主使的人。”
  范竹軒滿臉通紅地道:“是,是!這是卑職的魯莽;不過這四名刺客都是很危險的人物,很難要他們親口招認什么。”
  杜英豪笑道:“我有我的辦法。”
  范竹軒又道:“侯爺要知道主使人也很簡單,這四人都是原田慎太郎手下的武士。”
  杜英豪道:“原田慎太郎又是誰呢?”
  “是妾身所屬的武士統領,也是毛利王室的家臣,原田英澤的長子。”這是美枝子的聲音。
  杜英豪道:“那么這些刺客是公主的人了?”
  美枝子痛苦地道:“我不能否認,因為他們的确是我的臣民;只不過他們的行動絕非出自我的主使,我也指揮不了他們。”
  杜英豪不禁惊奇地道:“公主不是他們的主上嗎?毛利老王爺已經身故,并無后人,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毛利王室的當然繼承人。”
  美枝子痛苦地道:“說起來是如此的,可是一個流浪的王室就很悲哀了,大權都掌握在几個權臣之手,他們只是表面上奉我為主而已。”
  杜英豪沒想到內情有如此的曲折,他從花子跟掘內和子的口中,對日本王室之爭以及毛利王室的流亡海外有了一點了解;但她們所知道的顯然還不夠,因此點點頭道:“我們進去詳細地談吧!”
  范竹軒忙道:“是,是!進去談。侯爺!卑職先進丟,把里面再行清查一遍,免得再有人會對侯爺冒犯。”
  杜英豪笑笑道:“這也好。我雖是不怕人行刺,老實說要刺殺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不想在談話時受人打扰。范將軍,寶親王己脛出關,不日即將到來,這正是你表現的一個机會。”
  他鞠躬如也地帶著一批人走了。玉佳格格看著他的背影道:“那四名刺客埋伏庄門,他絕對是知情的,只因為听說侯爺要保荐他出任奉天將軍,他才改變了立場。”
  杜英豪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見面就先挑他個大好處,要他站到朝廷這邊來。格格!有几位皇室宗親自行結党,意圖掌握大權,朝廷十分清楚。寶親王認為這是很不好的事,极力要加以消弭,而令尊忠王爺跟他們湊在一起更為不智。”
  玉佳格格也低下了頭,低聲道:“是的!家父早時因為不慎而被他們拉了過去:心中十分后悔,這次特地遣我出關,就是看看有什么效力之處。”
  杜英豪笑道:“難得格格明白就好。”
  他跟玉佳格格、美枝公主三個人并排而行,邊走邊談,心中十分高興;因為他接受寶親王的委托時,還十分的惶恐,對頭勢力太強、太大,朝廷又不肯公開地辦以免引起大變,几乎是責成他一個人身上,要敉平這場變亂与奪權之爭。
  他接手時茫無頭緒,一點點地摸索起來,現在總算真正地接触到問題的核心了。
  到達大廳口,范氏兄妹在那儿率隊恭迎。杜英豪一看,四周都已布滿了人,卻都是中國的武師,想必是他自己真正的心腹,可以靠得住的人了。
  進入了大廳后,杜英豪嘉勉了几句,把他們兄妹倆支了出去守衛,玉隹才問道:“侯爺真打算保荐他為奉天將軍嗎?”
  “不錯!此人雖熱中富貴,卻是個聰明人,看出效忠朝廷比跟那些人鬼混更有前途。”
  玉佳睥睨地道:“可是他那個候補參將也是花錢買來的,他只是個江湖人混混出身,能擔此職嗎?”
  這番話便杜英豪反感很大,淡淡一笑道:“江湖人中未必沒有人才,而且在我的看法中,朝中那些將帥總督們也沒几個人是有人才的。”
  玉隹想起杜英豪也是江湖出身,深感歉然地道:“侯爺別多心,我可沒有藐視侯爺的意思。侯爺技鎮天下,以及后來威懾羅剎、劍誅番借等种种英勇事跡,朝野無不欽服,豈是范竹軒那种混混可比的?”
  杜英豪听了心中暗笑,他自己的出身的确是范竹軒不能比的,因為他只是碼頭上的一名苦力,是真正的小混混,比范竹軒差上十万八千里呢!
  所以他只笑了一聲道:“將相無种,有些人的未來是無法以常情去推測的,好在寶親王對于將帥的人選,只要求一個忠心,并不指望他們有多大才具,范竹軒只要肯忠心辦事就夠了;我們別談他,還是說正經的,現在我想听听二位的意見。”
  所謂意見,就是她們所知道的實情与現狀;至于如何制敵机先,鋤奸懲宄,杜英豪有他自己的通盤計划,無需間計于婦人的;所以這兩位金枝玉葉的絕色女郎,也沒妄自作聰明地作什么建議,只把她們所知道的說了出來,當然也順帶敘述了她們的立場与衷心的希望。
  玉隹格格希望保全她父親在王室的地位,而美枝子公主的希望較為大一點,她希望能在清廷的支持与保護下重歸故土,保有一城之地而為藩主,放棄跟足利王室爭權的雄心;但這兩個愿望都不是杜英豪這個侯爵所能作主的。
  杜英豪若是在官場中爬起來的,他自然會懂得如何得体的推說,說些不著邊際的保證,如將來盡力在朝廷力爭等等,事實上他也保證不了什么。
  但是我們的杜大英雄卻是由布衣一步登天而踏上了公侯之林,他只知道做事,從不懂得做官,他的是非取決于他本身的評斷。
  所以,他拍胸膛保證了下來,末后還加上了一句豪語說:“二位請放心,你們的要求合情合理,朝廷應該加以支持的,我負責達成二位的心愿。”
  菊芳在一邊卻直著急。她本是站在門口,監視不讓閒人靠近的,因為這一席談話的內容十分秘密,絕不容外的;這時忍不住過來道:“侯爺,您別答應得太早了,右些是您的能力以外的,像忠王爺的事,寶親王點了頭,倒是沒問題,而格格出了這么大的力,寶親王沒理由不點頭;但是公主的事,卻非您能力所及。”
  美枝子惻然道:“是的,妾身知道所望太奢;不過若是大清朝廷肯予全力支持,足利王朝應該要賣這個面子的,他們究竟還惹不起天朝上國。”
  杜英豪傲然地道:“公主!別擔心,大清朝廷支持最好,不支持也沒關系,我憑自己的力量也要幫你達成這個愿望。”
  這句話實在太狂了,但是玉佳格格和美枝子公主卻不認為是狂,根据杜英豪以往的事跡,他的保證似乎比京中的皇帝的允諾還要靠得住。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