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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玉貝勒道:“不錯,是有這么回事儿。”
  他原也沒有不承認的打算。
  姑娘鳳樓道:“群義鏢局歐陽家三口,兩個年輕女流,一個老弱病軀,居然勞動您這個統率帝都鐵騎的威武神勇玉貝勒親自帶著侍衛營的人去抓,不嫌有點小題大作么?”
  玉貝勒哪能听不出這話里之話,他道:“鳳樓,他們一家三口是叛逆。”
  姑娘鳳樓道:“拿賊拿贓,盡管愛新覺羅人主當政,官家的話就是律法,可也得講個證据。”玉貝勒道:“鳳樓,你這是為歐陽家說話。”
  “隨你怎么想。”姑娘鳳樓道:“升斗小民也該可以問個清楚,弄個明白,其實我這也是為威遠,為自己著想,有朝一目招官家有點不順心,恐怕也會到威遠來拿人。”
  玉貝勒忙道:“鳳樓,你這是什么話,那怎么會,歐陽一家王口是經人密告,又在侍衛營經當面指認,她們一家三口,一句辯解也沒有,我還會冤枉她們么?”
  姑娘鳳樓道:“是有人密告指認?”
  “不錯。”
  “官家有義務代為守秘,我也不敢問你,那告密的人是誰,但是我要知道,你把人家一家抓進侍衛營,有沒有別的原因?”
  玉貝勒當然懂這“別的原因”,可是他裝了糊涂:“鳳樓,你是指——”
  “你知我知。”
  顯然,姑娘胡鳳樓是知道他裝糊涂。
  既然姑娘胡鳳樓知道,這位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他就沒敢再裝下去,當然,他更不敢承認有別的原因。他道:“鳳樓,我是就事論事,也對事不對人。”
  姑娘鳳樓微一點頭:“那就好,沒我牽扯進去,沒我什么事,我就可以安心,也可以不管了。”“你原就可以放心,根本沒你什么事嘛!”
  “這話可是你說的,希望你永遠記住,以后有事不要找我。”
  “以后有事不要找你,以后會有什么事?”
  姑娘鳳樓冰冷道:“人不犯你你犯人,我不信你不知道已經招惹了郭怀。”
  傅玉翎為之雙眉一剔:“我招惹了他郭怀怎么樣?”
  “怎么樣,你知道不知道,郭怀已經過了海威堂了。”
  “我已經知道了,他進了海成堂又怎么樣?”
  “又怎么樣你明白,這件事究竟是為什么,你也自己清楚,要說真是拿叛逆,我不便也不敢過問,要是為了郭怀,那不僅有失你的身份,也顯得你這人卑鄙。”
  玉貝勒他或許可以听姑娘鳳樓罵他卑鄙,但絕不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就是想忍也不好忍,他霍地站起來:“鳳樓,你——”
  “我怎么樣?”姑娘冰冷截口:“你心胸狹窄,意念卑鄙,你自己知道我有沒有說錯你,不為老侯爺、老福晉,不念這么多年的交往,我根本就借得理你,你已經給自己惹了大麻煩了,你知道不知道?”
  玉貝勒雙眉軒動,兩眼之中威棱閃射,仰頭一聲笑,再望姑娘時,已經冷怒滿面:“只有你抬舉他姓郭的,也只有你認為他當不得了,把他抬上了天。我拿歐陽一家三口的事已經傳遍了九城,他不會不知道,姓郭的他連頭都沒露,足證他沒這個膽,再不就是他對付天津船幫是為他自己顯能博名,作為他進海威堂的晉身階,根本就不是真為群義鏢局歐陽家,就憑這兩點,姓郭的他不是懦夫就是小人,哪一樣可取——”
  姑娘鳳樓連聲冷笑,嬌靨上寒霜凜人:“這就是你威武神勇玉貝勒,你就是憑這种眼光,這种見識威震京能,懾服天下?你就是憑這种眼光,這种見識,博得那五字‘宦海奇英豪’,我敢跟你打賭,郭怀他絕不是懦夫,絕不是不敢露面,而是——”
  玉貝勒抬手攔住了姑娘的話:“好了,不用再說了,只答我一句,你要跟我賭什么?”
  姑娘道:“我要是看錯了,親手挖下我這一對眼珠——”
  玉貝勒一怔。
  韓振天忙道:“鳳樓——”
  姑娘像沒看見傅玉翎的表情,也像沒听見老鏢頭的話,冰冷道:“你呢?”
  “我——”玉貝勒略一猶豫,雙眉陡揚猛點頭:“好!”
  他這里剛一聲“好”,外頭響起個話聲:“稟總鏢頭,宮里來人求見貝勒爺。”
  韓振天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玉貝勒已然揮手怒喝:“叫他們不要煩我。”
  只听外頭響起個帶著焦急的恭謹話聲:“稟貝勒爺,卑職安桐,奉旨來見。”
  安桐?領侍衛內大臣,又是奉旨!
  韓振天神情一震,忙站起。
  玉貝勒一怔,旋即道:“進來!”
  步履之聲匆忙,隨著這陣匆忙步履聲,廳里進來個穿戴整齊的瘦老頭儿,一臉焦急色,直奔玉貝勒,近前一哈腰,急道:“貝勒爺——”
  傅玉翎道:“什么事儿非在這時候跑這儿來找我不可?說!”
  瘦老頭儿,那位領侍衛內大臣安桐道:“回貝勒爺,漕運總督剛遞緊急奏折,天津碼頭工人拒不裝船,天津船幫原租給官家的船只,突然之間也不租了——”
  姑娘鳳樓的神情震動了一下。
  玉貝勒道:“這宮里讓你來找我干什么?”
  “回貝勒爺,宮里的意思,是讓您赶緊想法子解決——”
  玉貝勒雙眉微揚:“這种事儿也來找我,漕運總督他是干什么的?”
  “回貝勒爺。這件事儿牽涉廣,關系重大,漕運總督不敢輕動水師,就是動用水師恐怕也解決不了,甚且會把事情鬧僵鬧大,后果不可收拾,所以只有煩您——”
  玉貝勒截口道:“這有什么大不了的,碼頭工人不裝船,讓他漕運總督派水師弟兄去裝,天津船幫不租船,也可以就近征調官船。”
  安桐額上見了汗,道:“貝勒爺,裝船不是把貨扛上船去就算了,一船裝多少,裝的快慢,都是學問。況且能用的船有限,耽誤一天,南方的軍報就接濟不上,再說宮里也認為此風不可長,往后要是常鬧這种事儿,對朝廷——”玉貝勒一擺手,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我懂了,碼頭工人為什么拒不裝船,天津船幫為什么拒不租船,他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要求?”
  安桐舉抽擦了一下板上的汗道:“回貝勒爺,這件事看似兩碼事,其實只是一樁,毛病還是出在天津船幫、天津衛一帶,甚至于運河兩岸,水旱兩路,都在天津船幫的控制之下。”
  玉貝勒道:“這個我知道,還用你來告訴我,我只問他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要求?”
  安桐道:“這個連漕運總督也不清楚,奏折上說,變故生于一夕之間,他們不干就是不干了。”玉貝勒道:“怎么會有這种事儿?”
  總鏢頭韓振天突然插了句嘴:“恐怕貝勒爺還不知道,天津船幫已經對外宣稱,歸附海成堂了。”玉貝勒一怔:“真的,我怎么沒听說。”
  這么重大的事,負責捍衛京踐的各營、各衙門,是千該、万該都該知道的,一旦知道,也應該即刻上報。如今玉貝勒他竟蒙在鼓里,各營、各衙門之辦事如何,警覺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韓振天能說什么?只能這么說:“許是几個營沒當回事,沒留意!”
  玉貝勒地居然還沒在意,不但不在意,他還這么說:“既然天津船幫歸附了海成堂,那就更好辦了,找‘活財神’招呼一聲就解決了,我這就去。”他還是說走就走,連招呼都沒打,扭頭就走了。
  那位領侍衛內大臣安桐,連忙跟了出去。
  韓振天一家三口都投送,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大消息,大變故震惊住了,老鏢頭把一雙難以言冷的目光投向!”娘胡鳳樓。
  姑娘嬌靨上除了一片冰冷外,也有几分讓人難以言嚼的神色,道:“他應該想一想,以天津船幫多年來的聲威气勢,為什么會突然歸附海威堂下,他更該想一想,宮老是海威堂的總管,天津船幫這么做,事先他絕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是不點頭允准,天津船幫也絕不可能這么做。”
  韓振天神情震動了一下:“鳳樓,照你這么說,只怕貝勒爺白跑一趟了。”
  姑娘道:“我不敢這么說,因為他誰都沒放在眼里,以為能人所不能。”
  韓振天道:“那么,以你看——”
  姑娘道:“我只認為這种事早不發生,晚不讓生,偏偏發生在他抓了人家歐陽家一家三日之后,未免太巧了點儿。”韓振天目光一凝,雙眉軒動:“你是說郭怀?他能有這种能耐?能支使‘活財神’,支使整個海威堂?”姑娘道:“義父,顯然你也怀疑我的眼光?”
  “那倒不是。”韓振天道:“而是郭怀名不見經傳,毫無來歷,而且才進海威堂,就算憑他來京后的作為,充其量也不過個小角色,他憑什么?”
  姑娘淡然道:“看吧!但愿是我看錯了,否則——”
  姑娘住口不言,否則會怎么樣,她也沒說出來。只是,她嬌靨上那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又濃了几分。

  玉貝勒一個人沒帶,一騎快馬就到了海威堂。
  海威堂門面還是不見人影,他下了馬就往里閉。
  里頭傳出一聲沉喝:“貴客留步,海威堂不容擅闖。”
  打里頭閃出兩個人攔住了去路,清一色的清秀白淨,正是諸明跟賈亮。
  兩個人一怔,立即躬下身去:“原來是貝勒爺蒞臨,請恕不知之罪。”
  玉貝勒沒多說,道:“我要見宮老,在么?”
  諸明道:“在,您請。”
  兩個人,一個帶路,一個往里通報,王貝勒一到后頭院子里,宮弼就帶笑迎出米了。
  讓客讓進大廳,落了座,諸明、賈亮獻上香茗,垂手傳立一旁。
  宮弼含笑拱手:“今儿個是什么風,把貝勒爺您給吹來了?”
  玉貝勒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個急性子,好在咱們都是熟人,我有話就直說I。”
  宮弼忙道:“您請,您請,我恭聆指示,恭聆指示。”
  “活財神”夠謙遜。
  傅玉翎可沒客气,道:“宮老,天津船幫歸附了海威堂,這事可靠不可靠?”
  宮弼一點頭,道:“可靠,絕對可靠。”’“這么說,天津船幫也就在宮老你這位海威堂的總管號令之下了?”
  “號令不敢當。”宮弼笑道:“海威堂是門生意,不是軍旅,不沾江湖,也算不上什么號令,只能說天津船幫听我的就是了!”
  玉貝勒微點頭:“那么,這兩天天津碼頭工人拒不裝船,天津船幫拒不租船的事,宮老你知道不知道?”宮弼一點頭道:“知道,宮弼我忝為海威堂總管,要說不知道這件事,那是欺人之談,宮弼天膽也不敢欺瞞貝勒爺您。”
  貝勒自以為已經拿話扣住了這位活財神,容不得宮弼他說不知道,可卻沒想到宮弼承認得這么爽快,一丁點儿猶豫都沒有。
  這,使得他不由為之一怔:“宮老,我想知道,天津船幫為的是什么?有什么要求?”
  宮弼答得好:“貝勒爺,碼頭工人是賣力气掙錢,天津船幫是租船掙錢,如今他們不想掙這個錢,我以為不必為什么。憑那么大一個船幫,有那么多條船,那么多人,那都不愁沒飯吃,就算一年半載不攬生意,應該也養得活那么些人,所以,也無須有什么要求。”
  等于是個軟釘子。
  玉貝勒揚了揚眉,可是到底他還是听了,道:“宮老說得好,那么,宮老,官家知道我跟宮老是熟人,責成我解決這件事,宮老是不是能看我傅玉翎的薄面——”
  宮弼連忙截了口:“貝勒爺您這么說,宮弼我怎么敢當,其實,不用您親自蒞臨海成堂,只要派人來知會一聲,宮弼我怎么也不敢不敬遵照辦,無奈,無奈這件事宮弼我實在做不了主。”
  玉貝勒目光一凝:“怎么說,這件事宮老你做不了主?”
  宮弼道:“貝勒爺您應該還記得,在海威堂開張的酒席宴上,我當眾說過,我只是個總管,海成堂的主人卻是另有其人——”
  不錯!這話玉貝勒不但記得,而且記得很清楚。
  因為以宮弼“活財神”的身份地位,尚且屈就總管之職,居于人下,海威堂的主人另有其人,這句話,當時在賓客之中,曾經引起了很大的震撼。
  當時誰都想知道這位身份地位猶凌駕于“活財神”之上的海威堂主人是誰,到如今也沒一個例外。玉貝勒道:“這么說,得海成堂的主人說句話?”
  “那是當然,万請貝勒爺曲諒!”
  玉貝勒微點頭:“我能諒解,那么請宮老告訴我,他是誰?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宮弼沒有答話。
  廳外卻響起個清朗話聲:“他就是我,現在近在眼前。”
  玉貝勒听得一怔,轉眼望了過去。
  宮弼站了起來,一臉的肅穆恭謹色。
  隨著那清朗話聲,廳外走進個人來,這個人,是郭怀。
  郭怀是郭怀,可是現在的郭怀,跟玉貝勒以前所見的郭怀卻大不相問了。
  穿著打扮不同,如今的郭怀,一襲長袍,一件馬褂,質地也好,襯飾也好,不但上選,而且工絕,甚至連顏色都配得恰到好處,簡直就是個豪富于弟公子哥儿,但是沒有那股豪富子弟公子哥儿庸俗紈褲气息,反而更顯得他俊逸挺拔。至于气度,除了往昔的瀟洒,如今.更增几分之外,還多了一种隱隱懾人的威儀。
  玉貝勒猛一怔,脫口道:“你?”
  郭怀面帶微笑:“不錯,郭怀,貝勒爺見過,不該陌生!”
  玉貝勒轉眼望宮弼:“宮老,他——”
  宮弼帶領諸明、賈亮躬下身去:“宮弼率諸明、賈亮見過主人!”
  這應該是最好的證明,最好的答复了。
  玉貝勒像被人打了一拳,猛然站起,惊聲道:“你,你真是——”
  郭怀淡然截口:“貝勒爺,為什么我不能是海威堂的主人?這也值得貝勒爺您如此震惊么?”玉貝勒一時沒定過神來,一時也沒能說上話來,也難怪,在他來說,這的确是個极大的震撼。
  其實,又何止他,只一旦傳揚出去,恐怕連整座北京城都會晃上一晃。
  郭怀看了看玉貝勒,淡然一笑,又道:“貝勒爺號稱‘威武神勇’,爵襲‘神力威候’,權勢顯赫,威名蓋世,坐鎮京畿,懾服天下,一身絕藝,一顆虎膽,任何人的想象中,應該是置身于千軍万馬,甚至泰山崩于前面顏色不變────”玉貝勒倏地走過了神,但是他卻還沒能完全恢复平靜,道:“我沒想到,絕沒想到,太出我意料,太出我意料了郭怀笑笑道:“那么,在貝勒爺你的眼里,郭怀我應該是什么樣?雖然進了海威堂,充其量不過個起碼小角色?也難怪,以貝勒爺你的家世、身份,睥睨天下,目空四海,郭怀這個江湖草民,實在太以微不足道,無如,今天貝勒爺你,就得到海威堂來听我郭怀一句話。”
  王貝勒雙眉陡揚:“郭怀——”
  郭怀淡然道:“郭怀就在貝勒爺你的面前,怎么樣?”
  玉貝勒道:“說你為什么?”
  郭怀道:“宮總管剛告訴過你,我愿意略作補充,海威堂做的是生意,自己有門面,不打算再掙官家的錢了,這,應該不犯王法。”
  “可是你知道,你海威堂這么做,就誤官家多大的事,官家要蒙受多大的損失嚴“貝勒爺,那是你官家的事,不必跟我海威堂說,官家并沒有跟我海威堂訂有明文租約。
  “官家用天下百姓,不必任何租約,難道你海威堂不服王法?”
  郭怀淡然一笑:“貝勒爺,不要給海威堂扣這么大一頂帽子,朝廷不是個不講理的地方,碼頭工人賣力气掙錢,這是生意。天津船幫靠租船承運掙錢,這也是生意,我海威堂不愿意再跟官家做生意,這到哪儿都說得過。”“那么我官家要是征用呢?”
  郭怀一笑道:“貝勒爺,官家盡管頒旨下令,看看官家的旨意令諭,是不是抵得上郭怀的一句話。”玉貝勒兩眼陡現成棱:“郭怀,你最好明白,官家只是容忍,可不是不敢,更不是怕了你,你最好也不要通我動用兵馬——”
  郭怀大笑:“貝勒爺,你請,只管就此回去調動兵馬,帶領座下鐵騎,最好先到海威堂來拿下我郭怀。”“好,郭怀!”玉貝勒咬牙點頭:“這話是你說的?”
  “出郭怀之口,入貝勒爺之耳,錯不了!”
  玉貝勒他玉面煞白,兩眼直欲噴火,二話沒說,邁步就走。
  只听郭林道:“諸明、賈亮,代我送貝勒爺。”
  諸明、賈亮剛一聲恭應。
  玉貝勒地突然停步,霍地轉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郭怀,你這是報复我抓了歐陽家一家三口。”郭怀道:“隨貝勒爺怎么說都可以,不過希望貝勒爺最好不要輕動歐陽家一家三口,我言盡于此,貝勒爺請吧!”玉貝勒一陣怒笑,連說了三聲好,轉身大步行去。
  諸明、賈亮眼了出去。
  郭怀跟宮弼站在那儿,一動沒動。
  只听宮弼道:“少主,他——”
  郭怀道:“他?他不到黃河,不會心死。”

  玉貝勒帶著一臉激怒,飛騎進了“正陽門”。
  那位領侍衛內大臣安桐,就在“正陽門”里等著他。
  “正陽門”里有的是歇息處所,堂堂一個領侍衛內大臣,當然可以在里頭歇息,而且還准被侍候得周周到到,舒舒服服的。
  可是,等的是這位“威武神勇玉貝勒”,安桐他宁愿頂著大太陽城邊儿站著,硬是不進去歇息。玉貝勒一騎快馬馳到,安桐忙迎了上去:“貝勒爺——一”
  玉貝勒臉色鐵青:“你回去复旨,我這就調動几個營對付他們。”
  話落,他抖韁磕馬要走。
  安桐慌得忙拉住轡頭,道:“明勒爺,不能——”
  玉貝勒頭一低,兩道目光如利刃:“你怎么說?”
  安相忙道:“卑職不敢,只是,貝勒爺,要能那樣,哪里就干脆下那么一道旨意了,還用差卑職來煩您么?”玉貝勒怔了一怔:“你是說宮里——”
  安桐道:“貝勒爺,朝廷上下,誰都知道,不能跟他們來硬的,不能鬧僵,更不能鬧得不可收拾,茲事体大,您要三思啊!”
  玉貝勒怔住了,事實上他也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征了一下之后,他一句話沒說,撥轉馬頭,抖韁磕馬,又飛騎出了城。
  安桐被那馬頭一轉之勢帶得立足不穩,差點儿沒摔倒。幸虧旁邊一名武官眼明手快,一個箭步審過來扶住了他。玉貝勒又到了海威堂。
  他沒理迎他的諸明、賈亮,硬往后闖,進后院碰見了宮弼,他不能不理了,沒容宮弼見禮就說道:“郭怀呢?找他說話。”
  宮弼剛一聲:“貝勒爺——”
  玉貝勒接著道:“我有個法子跟他解決,叫他出來,就借你海威堂這個院子,我跟他見個高下,我胜他,叫他听我的,他胜我,這件事找撒手不管,馬上放歐陽家一家三口。”
  宮弼道:“貝勒爺,您折回來的不巧,我們主人出去了,剛出去。”
  “他哪儿去了?”
  “誰知道,他沒說,我們也沒敢問,連他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宮老——”
  “真的,我天膽也不敢騙您,不信您可以親自找找看,好在海威堂就這么大地儿。”
  玉貝勒還待再說。
  宮弼又道:“其實,貝勒爺,我斗膽說一句,您做差了,我們主人他哪敢跟您動手見高下?他再了不得,畢竟是個百姓,何況,再怎么著,他也敵不過您那威震京畿線,懾服天下,馬上馬下万人難敵的天生威武神勇啊!”這几句話,听得玉貝勒很受用。
  但是,受用是一回事,解決眼前之事又是一回事,天津方面的裝船、租船,關系著南方軍糧的運送。找不到郭怀,就解決不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天津船幫跟那些熟練的碼頭工人,就裝不了船,運不出去貨,只朝廷一道令下,征民夫。征民船,照樣可以把該運的東西運出去。
  但是,難的是該運的這些東西不能耽誤,耽誤一天,朝廷就要蒙受一天的損失,天儿熱,糧貨堆積如山,本就容易出毛病,万一再碰上一場雨,糧貨不霉即爛,朝廷的損失豈不更大!玉貝勒了解這個道理,深知這個厲害,道:“你是說,他知道我會折回來找他,他躲開了?”
  “不!”宮弼道:“那倒也不是,我們主人又不是神仙,他哪能料到您會馬上折回來?只能說是赶巧了。”玉貝勒道:“宮老,不管怎么說,也不管他是不是敢跟我見個高下,我非馬上找到他不可。”宮弼道:“我知道您很著急,來的是您,我也巴不得能夠馬上幫您找到我們主人,可是,貝勒爺,您得原諒,我實在不知到他到哪儿去了,北京城這么大的地儿,一時我也沒處去找。”
  “活財神”一臉誠懇色,要是真是這么回事儿,任何人都不能指他說的不是實情。
  奈何,玉貝勒他得非馬上找到郭怀不可,他急了,道:“宮老,咱們認識的時日不算短,也沖著你跟威遠韓總鏢頭的交情,我本不愿!可是這件事關系太大,為了朝廷,我不惜帶走你,甚至放把火燒了這座海威堂,也要逼他馬上出來。”
  宮弼笑了,笑了笑之后立即神色一肅:“貝勒爺,您的苦衷,您的不得已,我全明白,要是帶走宮弼就能逼我們主人出來,進而解決天津方面的事,這簡直是有功于朝廷,留名后世的事,不用您帶,宮弼我愿意馬上跟您走。至于這座海威堂,不過几家店面,几間房子,比起朝廷即將蒙受的損失,實在是微不足道,您請,您可以馬上動手放火。”話不但夠軟,而且好听,但實際上骨子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過抓了歐陽一家三口,郭怀他就來了那么一把看上去全不相關的殺手鑭,真要帶走了這位海威堂的總管,其后果可想而知。
  何況動了“活財神”,也會惊動天下,只通記錢庄的各地分支稍做反應,朝廷還不知道又要蒙受多大的損失呢!這,玉貝勒他不是不知道,剛才那兩句話只是在情急之下未經考慮說出口的。
  現在,他知道朝廷當初不該住這么一個民間生意坐大了,現在,他也知道郭怀這個人的重要了。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承認,更不甘示弱。
  因為,他認為一旦承認,一旦示弱,他就會失去一切,其實這一切只包括兩樣,蓋世的英雄威名,絕代的紅粉伴侶,盡管是只這兩樣,這兩樣卻重逾他的性命。
  剎時間,他更恨郭怀了,簡直恨入了骨,恨歸根,然而他一時卻拿郭怀沒辦法,甚至不敢輕動眼前這位“活財神”跟這座海威堂。
  他既急又气,急气攻心之下,一股熱呼呼之感從心口沖了上來,他知道那是什么,硬把它忍了下去,猛一跺腳,舖地花磚為之粉碎;咬牙一句:“我就不信斗不過他郭怀。”
  沒再多說一個字,掉頭沖了出去。
  宮弼站著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白胖的臉上,浮現起一种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玉貝勒一騎快馬又馳進了“正陽門”,安桐等得正急,一見要迎,但是玉貝勒沒停,不但沒停,而且臉色鐵青的猛抽一鞭。
  嚇得安桐往后便退,他躲得算快,不然非挨上這一鞭不可。
  領侍衛內大臣,養尊處代慣了,他那么個身子,哪經得起威武神勇蓋世的玉貝勒這么一鞭?惊怔片刻,剛定過神,猛有所悟,顧不得擦拭一頭的冷汗,脫口一聲:“不好!”急又道:“快給我備匹馬!”還好,京城站門的步軍,有的是現成的健騎。

  玉貝勒帶著滿臉的怒火,一肚子的气恨,飛騎進了侍衛營。
  剛飛身落地,立即震聲傳令,一聲令下,上自侍衛營的統帶,下至每一個傳衛,立即集合在傳衛營廣大的前院里。玉貝勒地站得高高的,面對著肅靜、整齊的隊伍還沒說一句話,大門外蹄聲震天,緊接著大踏步進來了威態懾人的神力老侯爺。
  只老侯爺一個人,半個護衛沒帶。
  侍衛營的統帶帶領全營行下大禮,連玉貝勒也赶過來請安。
  老侯爺沒理那位侍衛營統帶,向著玉貝勒冷然一句:“跟我到簽押房來!”
  玉貝勒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不能不乖乖的跟著老侯爺進了簽押房。
  沒老侯爺的話,別人哪一個大膽的敢進簽押房?連近都不敢近!
  這么一大間簽押房里,只神力老侯爺跟玉貝勒父子兩個人。
  老侯爺坐都沒顧得坐,一臉冷怒色,劈頭便道:“你想干什么?”
  玉貝勒道:“安桐跟您說了些什么?”
  “他并沒有冤枉你,幸虧他想到了!”
  “可是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
  “還敢跟我頂嘴,你這么大個人了,難道還不知道能不能這么做?”
  “我只知道這些人不能再慣了,再慣下去,他們就更不得了了,有一天他們能進‘正大光明殿’里坐坐去。”老侯爺道:“我知道,我比你明白,可是朝廷已經把他們慣坏了,他們已經成了气候了,在這個節骨眼儿上動硬的,討不了好,蒙受損失的是朝廷,你承當得起么產’“我就不信——”
  “閉上你的嘴,年輕气盛,你永遠只知道急躁、沖動,這毛病無論干什么都是大忌,你現在給我用用腦筋,冷靜的想一想,你信不信?承當得起承當不起?”
  不用冷靜的想,甚至不用想,玉貝勒打一開始就明白不能動硬的,要不然他也不會一忍再忍。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承認,不愿示弱,憑他的身份、地位、聲威,他更憋不下這口气。
  如今當著乃父神力老侯爺的面,再听老侯爺這么一說,他不得不為之默然,硬是沒敢再吭一句。只听老侯爺又道:“多少年了,一直好好的,為什么如今突然發生這种事,你給我說?”
  玉貝勒道:“只因為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來那么個郭怀,他存心搗亂,也想造反。”
  老侯爺道:“郭怀?郭怀是誰?誰是郭怀,他搗什么亂?又為什么搗亂?”
  玉貝勒只得說了,打從京外接姑娘鳳樓,邂逅郭怀,之后郭怀如何進入群義鏢局,如何在海威堂開張宴上技震天津船幫,天津船幫如何歸附海威堂,郭怀他如何搖身一變又成了海威堂主人,其間當然也包括姑娘鳳摟如何推崇郭怀,他如何憑密告捕拿了歐陽一家三口。
  靜靜听畢,老侯爺為之悚然動容,道:“有這种事,京里有了這么一檔大事,我居然一點儿都不知道。要是你說的從頭到尾是實話,這個郭怀的确不是個等閒人物,鳳樓推崇的沒錯,她的眼光也絕不會錯,這個郭怀,除了家世、身份、地位不能跟你比之外,哪一樣都比你強!”
  玉貝勒臉色一變.叫道:“您——”
  老侯爺臉色一沉:“你是我的儿子,我犯不著像內城里的這些應聲虫一樣,淨揀你愛听的說,我也不是那种脾气。就憑郭怀他這份心智,憑他這份隱忍,憑他這份能伸能屈,一躍而為控制通記錢庄,號令天津船幫,進而能成為掌握天下的海威堂主人,這一樣你比得上么?不過,顯然他是有為而來,而且顯然是謀定而后動,他來京的一切,都是經過事先的安排,他的來意用心,不容忽視!”
  玉貝勒道:“所以我才要——-”
  “閉上你的嘴!”老侯爺沉聲道:“就是因為他是這么個高深莫測的人物,更不能輕易動用官家的勢力對付他。再說,你盡點侍衛營好手,為的是朝廷么?你只是為你心里的一念嫉恨,為一個姑娘鳳樓。”“我”
  “你什么?難道我說錯了你,你憑密告去抓叛逆,沒人能說你錯,可是你畢竟是為你心里的一點嫉恨招惹了他。他這么做也不是對朝廷,而是對你,解鈴還得系鈴人,這件事你得擔,你要辦,你該負責解決。”玉貝勒雙眉一揚,道:“要我擔,我辦,我負責解決,我就是——”
  老侯爺須發微張,一雙虎目中威校暴射,道:“你就是怎么樣?”
  別看玉貝勒再傲,再自負,再不可一世,也甚至敢跟皇上抗聲,可是,如今,他頭一低,硬是沒敢吭气儿。老侯爺雙眉聳動了一下,緩緩道:“我教你個法子,這件事你去求一個人出面,只要求得這個人出面,不僅能馬上見著那個郭怀,而且事情能馬上迎刃而解。”
  玉貝勒忙抬頭:“誰?您說誰?’”
  老侯爺臉色更凝重,道:“鳳樓。”
  玉貝勒一怔,臉色大變,几乎是嘶聲叫:“不!”
  老侯爺緩緩道:“玉翎,你是我的獨子,也是我神力侯爵的唯一承襲之八,我疼愛你,像鳳樓這么一個絕無僅有的好媳婦,我決不會讓你拱手讓給別人,但是,現在為了朝廷,為了你,為了你的將來,咱們只有這么一條路——”玉貝勒顫聲叫道:“爹——”
  老侯爺像沒听見,接著說道:“再說,抓一個女儿家的心,搶媳婦,不是這么個抓法,這么個搶法的。鳳樓天地間絕無僅有,不是一般低脂庸粉,不能以對一般女儿家那樣對她,更不能勉強她,必須表現得像個項大立地的男子漢。你要明白一點,能贏得她的心的,是大地間的奇男子,男子漢大丈大,而不是聲威一等的大英雄一”“難道我——”
  “‘英雄’兩字你當之無愧,但你還算不得男子漢”
  玉貝勒頎長的身軀吹倏泛輕顫。他低下了頭。
  老侯爺臉色一寒,雙目之中再現威棱:“為朝廷,為你、為你的現在跟將來,你要听我的,我先回去了。”轉身出了簽押房。
  玉貝勒帶著顫抖猛抬頭,他玉面煞白,雙目赤紅,嘴緊閉著,嘴角挂著一點血跡,神態好怕人。

  當玉貝勒出現在威遠鏢局的時候,他除了臉色有點蒼白之外,別無异狀。
  迎他的是韓七少克威,臉上雖挂著微笑,話說得卻有點急不可待:“貝勒爺,怎么樣,天津——”玉貝勒淡然截了口:“七哥,我要見鳳樓。”
  韓克威還能不知道他是不愿說,也就沒再問下去,微怔一下強笑道:“您廳里坐會儿,我去給您請!”顯然,他知道姑娘鳳樓不愿在小樓見玉貝勒,哪知——玉貝勒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話落,往后便走。
  韓克威一怔,在后便跟,畢竟來的是顯赫一時的威武神勇玉貝勒,他不便攔,既惊又急,心想這下要糟,姑娘鳳樓非給玉貝勒一頓不可。
  而,玉貝勒他進后院卻停在小樓之前,然后,他揚聲發了話:“煩清哪位通報一聲,傅玉翎有事要見鳳樓姑娘!”韓克威見狀雖然心里一松,一听玉貝勒這么說話,可卻怔住了。
  小樓里奔出了紅菱、紫鵑、藍玲三個,三個人瞪大了三雙美目:“貝勒爺——”
  顯然,她三個也都為玉貝勒這份客气,這份多禮而訝异。
  小樓上,曲欄之內的紗窗里,有個人探出了頭,是姑娘韓如蘭,她往下看了一眼:“鳳樓姐請貝勒爺上來!”小樓上有別人在,傅玉翎有點猶豫,可是只猶豫一下,他就邁了步,直進小樓。
  韓七少沒跟進去,沒經過通報,沒有姑娘鳳樓的允准,或者是相請,他也不愿擅進姑娘的小樓。其實就是老鏢頭韓振天也不例外,何況是他。
  敢闖這座小樓的,也只姑娘韓如蘭一個人了。
  玉貝勒登上了小樓,臥房外的精雅小客廳里,除了姑娘胡鳳樓跟韓如蘭外,老鏢頭韓振天也在座。姑娘鳳樓坐著沒動,老鏢頭起身招呼,兩個人都沒提天津方面的事。
  而,韓如蘭沒心机,口快心直:“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談你呢!”
  姑娘鳳樓沒在意,老鏢頭卻一怔,攔之不及,不免有點儿尷尬。
  玉貝勒他似在意料中,表現得出奇的平靜,或許,他也沒心情理會別的,道:“鳳樓,我想跟你談點事儿。”韓振天何等老于世故,還能不懂,他打算招呼一聲帶韓如蘭就走。
  可是姑娘鳳樓說了話:“義父請坐!”
  一頓轉望玉貝勒:“坐下來說吧!這儿也沒外人!”
  韓振天有點為難,也更為之尷尬,姑娘韓如蘭卻一把把他拉坐下:“哎呀!既不是外人,鳳樓姐讓您坐,您坐就是了嘛!”
  難受的還是傅玉翎,玉面上掠過一絲抽搐,他還是忍住了,但是他并沒有坐,道:“鳳樓,找想請你出個面。”姑娘鳳樓目光一凝:“讓我出個面,你什么意思?”
  傅玉翎暗吸一口气:“我想請你出面,找郭怀談一談!”
  姑娘鳳樓一位,跟著臉色一變。
  韓如蘭脫口叫道:“為什么要找他,要找應該找宮老────”
  傅王翎緩緩道:“因為宮弼只是海威堂的總管,郭怀才是海威堂主人。”
  姑娘胡鳳樓的身軀一震。
  韓振天忿然站了起來。
  韓如蘭叫道:“郭怀他,他是海威堂主人,你是听誰說的?”
  傅玉翎又暗吸了一口气,忍了一下心里的痛,道:“我去過海威堂,見著了宮弼,也見著了郭怀。”韓振天、韓如蘭齊聲叫,一個叫“鳳樓”,一個叫“鳳樓姐”。
  姑娘鳳樓說了話,話聲永遠那么平靜:“你沒有弄錯,郭怀他确是海威堂的主人?”
  傅玉翎道:“我宁愿是我弄錯了!”
  姑娘鳳樓道:“我知道他不凡,知道他不等閒,可是沒想到,我絕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海威堂的主人。”韓如蘭急道:“鳳樓姐,他要就是海威堂的主人,那么那天海威堂的開張酒宴上——”
  韓振天脫口道:“那該是宮老跟他串演的一出戲——”
  姑娘鳳樓道:“或許是一出戲,不會是宮老假他以拒退官家,因為抓走了歐陽一家三口招惹的是郭怀,而以郭怀他的才智所學,主持海威堂,真要說起來,應該是不足為怪。除非,海威堂跟群義鏢局歐陽家有關,但是不可能,如果他們之間有關聯,通記不會任天津船幫欺凌群義這么多年!”
  只听韓如蘭道:“天!他竟會是海威堂的主人,他竟會是海威堂主人——”
  話鋒突一頓,霍地轉望傅玉翎:“這么說,你是讓郭怀給碰了回來?”
  傅玉翎玉面上閃過一陣抽搐:“事實如此,我不愿否認!”
  這么好強自負的玉貝勒,居然承認了,這不是以往的玉貝勒,姑娘鳳樓不由的看了他一眼。韓如蘭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玉貝勒道:“离開海威堂之后,我又折了回去,我要找郭怀,跟他一決胜負高下,我告訴宮弼,郭怀他輸,讓他听我的,他贏,我拼著抗旨,撒手不管這件事,并且立即釋放歐陽家三口。可是郭怀已經躲了,他避不見面,讓宮弼應付我,宮弼說,民不敢跟官斗,郭怀絕不敢跟我交手——”
  韓如蘭道:“他真聰明。”
  姑娘鳳樓道:“只能說,他這個人相當仁厚。”
  傅玉翎臉色變了一下,心里也一陣刺痛,但是他忍了,裝沒听見,道:“不得已,我想調動京師鐵衛對付,但是,宮里不准,連我阿瑪都出面阻攔我。”
  韓如蘭從不會想那么多,詫聲道:“為什么——”
  韓振天點頭道:“朝廷跟老侯爺是對的,要是沒有十分把握,動用這种力量,只怕后果會更不可收拾,只是,這件事若是不做徹底的解決,以后,以后他們的气焰就要更高了!”
  傅玉翎雙目之中兩道怕人的异采一閃而逝。
  姑娘鳳樓微微揚了揚黛眉,道:“我不這么想,就這件事來說,官家是咎由自取,因為多少年來,天津船幫跟官家一直是相安無事。一方賃船跟人掙錢,一方要船跟人以利漕運,各取所需,所以會突然發生這种事,根本就肇因于官家把歐陽一家三口抓進了侍衛營。”
  韓如蘭道:“那把歐陽家三口放了,不就行了么?”
  傅玉翎雙眉陡揚:“不行,事關朝廷的威信,我不能就這么放人,而且,我是根据密告抓人,歐陽家也承認了,我沒有冤枉人,沒有抓錯。”
  韓如蘭道:“那——傅玉翎玉面再閃抽搐,道:“為朝廷,為大局,我可以讓步,所以我找郭怀他一決胜負,可是他避而不見,現在,現在只好找第三者出面——”
  姑娘鳳樓突然截口道:“你找到了,我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第三者?”
  傅玉翎緊了緊牙關,一點頭道:“是的,鳳樓。”
  姑娘道:“找個第三者出面斡旋,是為官家的面子?”
  傅玉翎又一點頭:“可以這么說。”
  “官里這么多人,為什么偏要找我?”
  “因為最早認識郭怀的是你,你一向推崇他,他對你也最沒有敵意。”
  “沒有別的原因了?”
  傅玉翎沒說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說,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姑娘一聲冷笑:“承蒙官家看重,我自己認為不能胜任,所以我不能答應。”
  韓如蘭一怔。
  傅玉翎道:“鳳樓——-”
  姑娘道:“我不是官家人,沒拿官家一點俸祿,我可以不受命。”‘傅玉翎道:“鳳樓,沒人下令諭給你,只是我來求你,以私交求你。”
  “不是官家找我,是你個人來求我?”
  “是的。”
  姑娘冷然道:“既是這樣,我就更好說話了,我問你,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朋友,紅粉知己。”
  “朋友,紅粉知己?”姑娘冷笑道:“我都當不起,我看你是把我當成了你貝勒爺的小使,想讓我怎么樣,我就得怎么樣,可惜胡鳳樓天生一付硬骨頭,我不受這個。”
  傅玉翎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道:“鳳樓,你何必鬧意气?事關重大——”
  “對,事關重大!”姑娘道:“事關重大那是朝廷,是官家的事,跟我這個民間女子無關。廟堂之上那么多文武賢能,難道就沒一個能解決這件事的,讓一個民間女子胡鳳樓出面,會招天下百姓恥笑。我自知能鮮力薄,更不敢有辱貝勒爺你的威名,敗坏了你的富貴榮華,所以我不能,也不敢答應。”
  韓如蘭突然道:“鳳樓姐,你要是真不愿意去,我去,我去找他。”
  這位姑娘,她可真是純得可愛。
  韓振天沉喝道:“丫頭,你有多大的能耐?”
  韓如蘭秀眉雙揚,道:“論能耐,我當然不能跟鳳樓姐比,可是我自信在他那儿還能說得上話。”這話,听得韓振天一怔,狐疑的一凝目光,還待再說。
  姑娘胡鳳樓開了口,她叫了一聲:“義父!”
  姑娘怜惜這位義妹,她不愿意讓多一個人知道這位義妹的心事,盡管是這位義妹的生身之父老鏢頭韓振天,尤其是當著這位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因為這位義妹毫無心机,太純真,也因為,這份情愫,目前畢竟只是屬于這位義妹單方面的,將來開什么花,結什么果,還未卜可知。
  情非孽,愛也不是罪,所以目前她不能不,也不忍不衛護這位義妹,所以她不讓老鏢頭再問下去。韓振天何許人,盡管他一時還沒能悟出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絕對知道,姑娘那一聲“義父”是什么意思。對這位義女,他一向依傾,所以也就立即住口不言。
  好在,這時候的傅玉翎沒心情留意別的,他忍著、受著听完了姑娘的話,一雙目光還是緊盯著姑娘,看也沒看韓如蘭一眼,他道:“鳳樓——”
  姑娘冷然道:“我希望你不要再說什么了,你原不認織郭怀,甚至也從沒見過他,跟他談不上有什么怨隙。他身為百姓,也絕不敢無故招惹你這位世代簪纓,出身權貴豪門的貝勒爺。你之所以打從第一面就看郭怀不順眼,除了你那种心胸狹窄,加上嬌縱慣了,目空一切的傲气使然之外,還有別的原因,這個原因,你知道,我明白,我姓胡,我是胡家的女儿,別說我對你從沒承諾過什么,就算有,我也不是賣給你傅家,我不受你這個。我之所以不答應出面,一不是避嫌,二不是怕什么,我只是讓你知道,我不是官家人,更不是內城里的那些可怜虫,沒有義務,也不必巴結逢迎,你讓干什么就唯恐稍遲的赶緊唯唯從命,你最好弄清楚這一點。”
  姑娘這番話夠人受的。
  傅玉翎不知道哪儿來的一股膽气,他白里泛青著一張臉,陡然揚了雙眉:“鳳樓,你最好也明白,出我的本心,我也不愿讓你出面去見郭怀。”
  誰也沒想到這位貝勒爺這當儿敢跟姑娘這么說話。
  韓振天一征一惊,就待攔姑娘。
  而,姑娘胡鳳樓已然霍地轉過了臉:“那你為什么還來找我?”
  傅玉翎道:“是我阿瑪讓我來找你,他老人家逼著我來找你。”
  姑娘呆了一呆,脫口道:“老侯爺?”
  傅玉翎突然間臉色一片拍人的煞白,頎長的身軀也泛起了顫抖,他道:“老人家說,只有你才能解決這件事。我也明白,出我本心,絕不愿讓你出面。但是我身為人臣,不能不為朝廷著想,身為人子,也不能不听父命,鳳樓,為了大清朝廷,為了不辱父命,我愿意給你下跪。”
  貝勒爺他可是說來就來,話落,伸手撩袍,他就要往下跪。
  姑娘她怎么著也不能受傅玉翎的這一跪,她急忙站起,惊喝道:“你敢?”
  倒不是傅玉翎他還不敢不听姑娘的,而是姑娘這一聲別人听來只是一聲惊喝的惊喝,卻震得傅玉翎血气上沖,跪勢為之一頓。
  只這么一頓工夫,姑娘緊接著道:“你只敢再往下跪,就是天揭下來也別想讓我管。”
  這一句話嚇住了貝勒爺傅玉翎,同時他也听出了姑娘的話里話,那就是不往下跪,倒還有點儿希望。但是他話已出了口,膝也已經曲下了,總不能就這么自己再站起來。
  韓振天不愧老于世故,他及時伸了手,看是攔,其實是扶:“貝勒爺,你怎么能跟鳳樓來這個?”傅玉翎趁勢站直起來,一時間對這位老鏢頭好生感激。
  他這里暗生感激,姑娘鳳樓那里說了話,語气仍然冷,但已不像剛才那么硬人了:“認識你這么久,這是我頭一回听你說話像個男人,但愿不是就這么一回,不為你大清朝廷,也不為你,只為老侯爺一句話,我上海威堂去見郭怀,這就去。”
  韓振天猛一怔。
  傅玉翎如釋重負,一陣激動,額上見汗,但他的玉面之L,也閃過一陣抽搐,究竟內心是什么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韓如蘭急叫:“鳳樓姐,我也去。”
  姑娘鳳樓已脫口道:“不,我一個人去見他。”
  韓如蘭一怔,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姑娘鳳樓為自己那一句,心頭一陣猛跳,嬌靨也一陣熱。
  還好,沒人發現。
  可惜,沒人發現。

  一輛高篷單套馬車,馳抵了前門外海威堂前。
  赶車的是俏紅菱,從車里下來的,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姑娘胡鳳樓。
  她一個人下了車,沒人扶,顯見得她連紫鵑、藍玲都沒帶。
  海威堂門前仍然沒人,可是當姑娘裊裊走進去之后,打從里頭迎出了諸明跟賈亮。
  一見是姑娘,兩個人不由一怔。
  姑娘微笑開了口:“胡鳳樓求見宮老,在么?”
  “在,在,姑娘里邊儿請!”
  諸明、賈亮定過神,忙哈腰擺手往里讓。
  海威堂對誰都這么客气,這么周到,但是對姑娘胡鳳樓的客气、周到,卻比對別人來得真誠點儿。一進院子,宮弼就迎了上來,他也有一份錯愕跟詫异:“胡姑娘!”
  姑娘含笑淺禮:“風樓來得魯莽,打扰宮老,還請諒有!”
  宮弼連忙答禮:“不敢,姑娘怎么這么說,鳳駕蒞臨,海威堂為之增輝,請恐都請不到,歡迎都來不及。”說著話,宮弼讓客讓進大廳,賓主落座,諸明、賈亮獻上香茗。
  姑娘沒等“活財神”開口,頭一句話便道:“以宮老的精明,不會不知道我是為什么而來,請代為轉奉一聲,如果貴上也像對玉貝勒一樣,我馬上告辭,決不強求。”
  宮弼微怔之后,剛略一遲疑,廳外已響起了個清朗話聲:“郭怀何敢!”
  姑娘坐著沒動,嬌靨神色也十分平靜。
  宮弼卻連忙站起,諸明、賈亮也為之神色一肅。
  廳里,瀟洒飄逸的走進了郭怀,姑娘美目中兩道令人難以言喻的异采一閃而逝。
  宮弼帶諸明、賈亮迎前:“屬下率諸明、賈亮見過主人。”
  郭怀微抬手:“宮老少禮。”
  轉向姑娘抱了拳:“胡姑娘!”
  姑娘座上欠身:“來得魯莽,自知孟浪。”
  郭怀道:“姑娘好說,我想說的話,宮老剛才已代我說過了,我再加一句,只姑娘愿意,海威堂任姑娘隨時來去。”姑娘微一笑:“胡鳳樓倍感榮寵。”
  郭怀坐了下去,坐在了主位,他微一抬手:“宮老請坐!”
  宮弼微一欠身,陪坐在一旁。
  郭怀目光一凝,望姑娘:“我什么都料到了,可是沒來到姑娘會到海威堂來。”
  姑娘微一笑:“我一向頗以料事的能耐自負,但是我沒料到的,卻比郭爺多了兩樣。”
  郭怀輕“呃”一聲道:“但不知是哪兩樣?”
  姑娘兩道清澈,深透目光直逼郭怀:“一是天津船幫歸附海威堂,二是郭爺進了海威堂,三是郭爺一夕之間成了海威堂的主人。”
  郭怀有意無意避開了姑娘那雙几乎能看透任何人的目光,淡然一笑,沒說話。
  姑娘緊接著道:“宮老知道我的來意,郭爺當不會不知道。”
  郭怀目光忽凝,姑娘緊接著又是一句:“我一不是為大清朝廷,二不是為玉貝勒,我為的只是神力老侯爺的一句話。”
  郭怀神情一震:“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眾所周知,姑娘是那位貝勒爺的紅粉知己。”
  姑娘淡淡一笑道:“也只是朋友而已,郭爺許我海威堂任意來去,不也是把我當成朋友么?”郭怀神情再震,忙避開了姑娘的目光,道:“遍數北京城,姑娘是那個圈子里唯一把郭怀當朋友的人——”姑娘道:“郭爺,胡鳳樓不是那個圈子里的人,要說那個圈子里,把郭爺你當朋友的,應該另有兩位,一個是康親王府的三格格,一個則是韓老鏢頭的愛女,如蘭姑娘。”
  郭怀神情三度震動,他像沒听見,也沒接話,道:“既然姑娘芳駕親臨,說什么郭怀也要看姑娘金面——”姑娘沒有惊异,沒有激動,平靜的道:“郭爺,胡鳳樓感激!”
  郭怀道:“郭怀不敢當,有些事,也要請姑娘玉成。”
  姑娘道:“立即釋放歐陽家三口?”
  “還有,我要韓老鏢頭單獨跟我見一面。”
  姑娘呆了一呆,道:“曾記得郭爺剛才說,我來,是郭爺你唯一沒想到的事?”
  郭怀道:“不錯。”
  姑娘道:“不,現在我卻以為,我來,原也在郭爺你意料之中。”
  郭怀微一怔。
  姑娘道:“因為這一切都在郭爺算中,郭爺藉玉貝勒逮捕歐陽家三口,下令天津船幫,明著是對付玉貝勒,其實是為逼使胡鳳樓出面,是么?”
  郭怀道:“姑娘認為是這樣?”
  “應該是。”姑娘道:“因為郭爺要跟我義父單獨見面,非得經由我不可,只我點了頭,我義父一定答應,這,別人決辦不到。”
  郭怀淡然一笑,道:“我只能說,姑娘畢竟高明。”
  姑娘目光一凝:“只我點了頭,我義父一定答應,這表示凡事我都能為我義父做主,郭爺要跟他老人家見面有什么事,是不是可以告訴我,跟我談?”
  郭怀凝目道:“姑娘的意思,是不打算讓韓老鏢頭跟我見面?”
  姑娘道:“郭爺應該還記得,我那位義妹如蘭來找過郭爺的事。”
  郭怀倏然而笑:“我明白了,姑娘是怕我對韓老鏢頭有所不利?”
  姑娘道:“事實上他老人家偏袒天津船幫,得罪過郭爺,我也知道他老人家怀有私心,有失公允。但是,他老人家畢竟是我的義父,不管任何人,只對威遠鏢局或者是對他老人家有所侵害,我不便坐視。”
  這話,說得已經夠明白了。
  郭怀淡然笑道:“姑娘應該知道,郭怀不是心胸那么狹窄的人,我要是有侵害威遠或者是韓老鏢頭的意思,不必經由姑娘,更不敢陷姑娘于不仁不義。”
  這是實情,他要是有意思對付威遠,或者是韓振天,不會告訴姑娘,更無須繞這么大的圈子。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我跟郭爺相識不算久,相知也不算深,但是我卻很能相信郭爺——”郭怀接触到姑娘的目光,再入耳姑娘這番話,心神為之微微震動,有意無意的避了開去道:“謝謝姑娘。”姑娘道:“郭爺真不能跟我——”
  郭怀道:“姑娘原諒,這件事非韓老鏢頭本人不可。”
  姑娘沉默了一下:“我一向頗以料事自負,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郭爺跟他老人家之間會有什么事可談。”郭怀微一笑,道:“這件事,還是日后由韓老鏢頭告訴姑娘較為妥當。”
  姑娘又深看了他一眼:“那好!其實也是,只我信得過郭爺,又何必多問?我回去之后會轉知玉貝勒馬上釋放歐陽一家三口,不過,郭爺,我只能轉知,并不能做主。”
  郭怀道:“我知道,隨貝勒爺他,我不勉強,也不能勉強。”
  姑娘道:“關于郭爺要見我義父的事,我回去以后,會馬上安排,這件事我做得了主,但不知郭爺准備在何時何地部怀道:“我只求越快越好,至于其他,一切听由姑娘安排。”
  姑娘目光一凝:“臨告辭之前,我還有一問——”
  郭怀道:“姑娘只管問就是。”
  他卻沒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道:“我不問通記跟天津船幫怎么會歸附海威堂,因為我料定郭爺跟這兩家必然早有淵源,我也明知郭爺确有過人的修為与才智,我只想知道,郭爺來京,在京里創設海威堂——”
  郭怀截口道:“這個姑娘回后自會知道,我也保證日后姑娘一定會知道,只是,有一點姑娘盡可以放心,我同情官家眼中所謂的叛逆,但是我決不是官家眼中所謂的叛逆。”
  姑娘淡然道:“我不是官家人,這,我認為郭爺沒有必要告訴我,真要說起來,我跟郭爺一樣。”話剛說完,一陣吵雜聲從前頭傳了進來,緊接著听見一個女子聲音直叫“郭怀”。
  姑娘微怔了一下,馬上就恢复了平靜。
  郭怀卻道:“這是——”
  諸明、賈亮雙雙閃身扑了出去,而轉眼間,諸明又掠了進來,一躬身道:“票主人,康親王府的三格格——”話還沒說完,那女子叫聲已到了廳外,不但略嫌沙啞,而且有气無力,不像是康親王府的那位三格格。不管像不像,郭怀站了起來。
  姑娘跟著站起,道:“郭爺,我告辭!”
  郭怀欠身擺手:“姑娘請!”
  姑娘外行,郭怀帶倏、諸明送了出去,一出廳外,兩個旗裝少女扶著位旗裝姑娘正要上石階,賈亮有點手足無措的跟在后頭。
  那位姑娘,不是三格格是誰?只是,身子瘦弱,臉色蒼白,舉步都困難。
  郭惊呆了一呆,道:“三格格!”
  三格格猛抬頭,她看見了郭怀,猛一陣激動:“你,你真在這儿——”
  眼一閉,往后便倒。
  “格格!”兩個旗裝少女,一聲惊呼,連忙緊扶。
  姑娘鳳樓道:“這位三格格病得不輕。”
  郭怀早就看出來了,他只是不明白,三格格為什么在這時候帶著這么重的病上這儿來,當即道:“宮老,招呼兩位姑娘扶三格格廳里坐。”
  宮弼還沒答應,姑娘鳳樓已然道:“郭爺還是照顧三格格吧,我自己走。”
  郭怀遲疑了一下:“宮老,代我送胡姑娘。”
  宮弼恭應一聲,送姑娘鳳樓往前去了。
  郭怀這里道:“兩位姑娘請扶三格格廳里坐。”
  兩個旗裝少女,等于是半架半扶的攙著三格格登上石階,進人大廳,在椅子上坐下。
  郭怀跟到近前,道:“兩位姑娘,我來給三格格看看。”
  他就要伸手去把三格格的脈。
  三格格突然睜開了一雙失神的杏眼,虛弱的道:“不用看,我的病我自己知道,看見你就好了大半了——”郭怀听得心頭微一震,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口。
  三格格一雙失神的目光,已緊盯在郭怀臉上:“郭怀,我本來對你是既气又恨的,因為我病了,病那么久你都沒去看我。后來我才想起,沒人給你送信儿,你怎么知道啊?就算你听說了,沒人接你,你也進不了內城啊——”郭怀現在知道該怎么接話了,道:“三格格生病,我是真不知道,要不然說什么我也會去看三格格——-”三格格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我也早就不气不恨了,如今見著了你,我的病更是好多了。”郭怀心頭再震,又不知道該怎么接口f。
  三格格道:“你就不問問我,好好儿的為什么會生病,而且一病這么重?”
  郭怀道:“我正要問——”
  三格格她還沒等問就自己說了:“還不都是為了你,先是為你不平,為你生气,后來就想你,睜著眼是你,閉上眼還是你,睡既睡不著,飯也吃不下,就這么就病了——”
  這位三格格真行,一口气說這么多,不但一點儿嬌羞態都沒有,就是臉都沒紅一下。
  其實,滿旗女儿,十九這么大方,十九這么率真。
  尤其這位三格格,出身貴族,貴為和碩格格,不但嬌縱任性撥了,更是心里藏不住半點事儿,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個姑娘。
  打從那天酒筵席上,郭怀就知道三格格是這么一位姑娘,知道歸知道,他可沒想到三格格心里的那份情,動得這么快,而且竟動到了他身上。
  是故,三格格這番赤裸裸的表白,听得他為之心頭連震,心頭震動歸震動,對這位三格格,他還是有著一份好感。
  因為這位三格格善良、正直,甚至嫉惡如仇,敢于仗義執言,也因為這位三格格的一份坦誠率真,可是,他卻又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好在,三格格不是一般忸怩女儿,她也沒再多說什么,只听她道:“今儿個,我實在受不了折磨忍不住了,派個府里的護衛上群義鏢局給你送信儿去,這一去才知道群義的人全讓玉翎抓什么叛逆給抓走了。我一听回報,差點儿沒暈過去,我知道玉翎他是看你不順眼,幫著那些個來整你,我最恨這种人,馬上就坐車赶到神力候府去找他。哪道到了神力候府,才听說他上威遠去了。我就又赶到了威遠,可讓我找著了他,別人怕他,我可不怕,別看我帶著病,我揪著他就找他要你。韓振天一家人死拉活扯,說好說歹把我勸開了,他們告訴我,玉翎抓的是歐陽一家三口,沒動你,你現在是海威堂的主人了,人就在海威堂。我還不信,打算跑來看看,要是見不著你,我折回去就跟他們沒完,他們還真沒敢騙我,我真見著了你——”
  這么一大段,夠累的,三格格她說得直喘,香額上也見了汗跡。
  相識不久,相知不深,三格格她關愛如此,用情如此,郭怀他听得暗暗為之一陣感動,忍不住道:“三格格——”三格格馬上截了口:“我可不要听你說什么感激,你什么都不用說,我只要你知道就行了。”郭怀他沒說話,他不能,也不敢說“知道”,因為好感是一回事,而那個“情”字,又是一回事。三格格她還是真不用郭怀說什么,真不在乎,話鋒忽轉,又道:“你怎么突然成了海威堂主人,這是怎么回事儿?”
  有些事,郭怀他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人,可是面對著這位情深義重,為他敢于仗義執言,為他不顧自己病重的三格格,卻又不忍不說,他不由大感為難。
  他這里正感為難,宮弼匆匆的進了廳,一躬身,道:“稟主人,康親王府的總管來了!”
  郭怀暗吁一口气,就要吩咐請那位總管進來。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廳里已滿頭大汗喘著跑進個穿著气派講究的白胖中年人來,他沒跟任何人招呼,也沒看任何人,一見三格格在座,登時像個泄了气的皮球,差點儿沒萎下,只听他猛吁一口大气:“謝天謝地,可讓奴才追著您了!”
  三格格瞪了杏眼:“你來干什么,誰讓你來的?”
  白胖中年人忙趨前打千抖去:“稟格格,王爺跟福晉都急坏了——”
  三格格道:“急什么,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儿,還會讓誰拐走?”
  “回格格,王爺跟福晉是因為您的病——”
  “我的病怎么了,我自己知道,我死不了。”
  “這”
  “別在這儿這呀那的招我生气,惹我心煩,現在你已經追著我了,也看見我了,我沒死沒躺下,我好得很,你可以回去了!”
  “回格格,王爺跟福晉命奴才接您回去。”
  “誰告訴你我要回去了?我還不想回去。”
  “這——您要是不回去,奴才怎么敢回去?”
  “少囉嗦,告訴你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我自己怎么出來的就會怎么回去,還用你接,你不接我就回不去了?給我滾回去厂那白胖中年人苦了臉,額上也見了汗。
  郭怀道:“格格病還沒好,身子還弱,不應該讓王爺跟福晉挂念,也不好讓這位總管為難,還是請回吧!三格格立即轉過了臉:“你知道不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你沒見我這病一見你就好多了?我這病要是回去待在府里,一輩子也好不了,就算把神仙請來,就算頓頓讓我吃仙丹也沒用。”
  這——郭怀還沒說話,三格格又道:“你要是心疼我、怜惜我,就別幫著他催我回去,我現在不想回去,永遠也不想回去。”郭怀忙道:“格格——”
  “真的!”三格格道:“我要是住在這儿,天天看著你,我的病准馬上好。”
  這怎么行?
  那白胖總管惊急之余,忙抬頭望郭怀。
  郭怀道:“我卻認為格格要是愛郭怀,体恤郭怀,就應該馬上跟這位總管回去。”
  “你什么意思?你怕人蜚短流長說閒話?我一個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怕誰怪罪?有我呢!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又不是你綁我的票,強留我,只有我在這儿,看誰敢把你怎么樣?”
  郭怀道:“格格,郭怀長這么大,還不知道什么叫怕,仰不愧、俯不作,也不用怕,我只是認為格格應該上体王爺跟福晉的關愛,事關一個‘孝’字,格格應該回去。”
  三格格道:“你真的這么想么?”
  郭怀正色道:“是的,格格,沒有父母關愛的人,才知道父母的關愛,是世上最珍貴的。”三格格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我听你的,你送我回去?”
  郭怀道:“我應該。”
  “你得天天上我那儿去看看我,也讓我看看你?”
  郭怀道:“我不能天天去看格格,但是我保證盡可能經常去看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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