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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妙真好像對譚意哥十分好感,為了解除她的窘迫,忙岔開話題道:“張公子畢竟是風月行家,一語就道著了正題,想必定有中肯之評。”
  張玉朗笑道:“我的感受不必寫了,只有四個字,口占卻可,那就是妙不可言。”
  妙真道:“這就更敷衍塞責了。”
  張玉朗一笑道:“妙師這茶名神女露,實已道盡天机,盡得風流,要我言其中之妙,我只有以此四字為酬,如若說得出來,就不算是妙了。”
  妙真嫣然一笑道:“公子妙人,始有此妙評。”
  張玉朗笑道:“那倒不如說我是解人,所以才能深体中三味。不過我要說句掃興的話,這神女露一定要我來說,倒不怎么樣。”
  妙真道:“張公子是官茶主人,自然是難得討好了。”
  張玉朗道:“這也不見得,蘿葡青菜,各有所愛,妙師這神女露,香甜醇膩,無比,對一些人而言,自是神仙之津液,但是對我這長喝濃茶的,卻嫌不夠味了。”
  妙真道:“這么醇濃的茶還不夠味。”
  張玉朗道:“因為喝多了濃苦之味,舌瓣麻木,是以不覺其甘了,倒不如弄盞新茶嘗嘗,雖然有點澀舌,至少還有點新鮮味。”
  妙真笑道:“新茶太澀,不宜多飲。”
  張玉朗道:“我到這儿來,原為淺嘗即可,若是要喝濃茶,家中還會少了我的?”
  妙真看了張玉朗一眼,道:“張公子究竟是常往京城跑的,眼界高了,自然看不上我們這种小地方。”
  張玉朗一笑道:“話倒不是這么說,桃李,各有芬芳,也各有各的妙境,不過今天原是領我這表弟來拜識一下妙師的,因此妙師倒不必管我。”
  妙真道:“無論如何,張公子總是施主,不能怠慢的,好在敝觀也還備有新茶,雖非佳种,總也聊備一格,張公子只要不太挑剔,應可解渴。”
  她轉向水月道:“水月,張公子喜歡新茗,你就帶張公子上攏翠閣去,小心侍候著。”
  水月一直被冷落在一邊,頗有怨意,听見妙真招呼才道:“攏翠閣不是沒人嗎?”
  妙真白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人呀,叫你去小心侍候你都不懂。”
  水月莫名其妙地道:“可是弟子不會烹茶呀。”
  妙真恨得直咬牙道:“你不會張公子會,他會教你的。唉!張公子,你喜歡喝新茶,就有這些瑣碎。”
  張玉朗笑道:“沒關系,我就是喜歡這個韻味,表弟,那你既存這儿慢慢品茶吧,我去轉轉。”
  譚意哥雖然剛才已經低聲跟他談好了,但卻又表現得有點怯場:“表哥,這喝茶嘛,還挑些什么?”
  張玉朗笑道:“這個講究大了,一點都不能馬虎的,好在妙師會招呼你,你慢慢品吧。”
  水月終于也听懂了他們是在借茶喻人,臉上一紅,卻頗有喜色,導著張玉朗下樓去了。
  妙真也起身道:“貧道送公子。”
  她跟著送出了竹樓,張玉朗低聲道:“妙師,我這表弟膽子小,人又老實,我只敢往你這儿帶,如果把他領到曲巷去,我怕把他嚇坏了。”
  妙真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急色娘子,說句老實話,我還真喜歡你這個表弟,不會一次把他嚇得不敢來的,而且我也不會那么拙劣的叫他看賤。”
  張玉朗終于放心了,他在妙真的面前打了底子,那就可以使譚意哥免得拆穿而受窘了,尤其是妙真的最后那句話,使張玉朗更為放心,她為了矜持身份,引起對方的好感,一定會保持雙方的距离,只要不那么瘋狂,譚意哥是可以應付的了。
  于是他領著水月到攏翠閣去鬼混了一陣,倒是把那個小丫頭引逗得神魂顛倒,如痴似迷,就近對楊大年的妻子以及在家里的情況,多少也有個耳聞,看看天色已近黃昏,他才重上那座竹樓。
  但聞琴聲琮,不由笑著自言自語道:“他們倒玩得雅,那女妖怪确是頭九尾煉狐,神通廣大,世間百技百藝,她簡直是無所不通,咦!這是碧海青天古調,妙真也會彈奏嗎?”
  再听了一下,又搖頭笑道:“妮子心亂矣,到底修持功夫還欠缺一點,難以登那种縹緲之境。”
  一面說,一面大聲笑著招呼道:“表弟,你可是入魔了,我要借觀中的金馨來渡引你出迷了。”
  鏘然一聲,琴聲突止,然后看見譚意哥紅馥馥的臉由門中探了出來,笑著招呼道:“表哥,你來了……”
  張玉朗一面徐步上樓,一面道:“你們這儿玩得好高興,剛才我听見你們在彈琴。”
  說著上了樓,乍一掀,倒是為之一震;因為妙真又換了一身衣服,全是輕紗所制,著在身上,玉骨冰肌,無不清晰可見,頭上梳起了高髻,宛然若仙,毫無一點猥褻之狀,而且更寶相庄嚴。
  他在門口一揖道:“妙仙子何緣下凡一走?”
  妙真微微一笑道:“張公子這么說就不敢當了,剛才是伊公子在奏琴,貧道一時忘情,為琴音所迷,不覺身入琴中。”
  譚意哥笑道:“表哥,你可惜來晚了一步,剛才妙師為我作妙舞,她舞的是玉溪古曲,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意境,直把那种意境表演活了,那一种情韻神態,簡直是妙极了,妙得不能再妙,我看得不禁亂了曲。”
  妙真笑道:“那是公子的琴技佳。”
  張玉朗一笑道:“表弟的琴技我知道是不錯的,可是妙師的妙舞更沒話說了,剛才我老遠听著,就知道表弟的修持略遜一籌,居然被妙師的妙舞導入了魔障,所以才赶緊出聲,否則這小呆子真個要走火入魔了。”
  譚意哥臉上一紅道:“那有這么嚴重。”
  張玉朗笑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
  譚意哥道:“走了,這么快?”
  張玉朗一笑道:“不快,天都要黑了,再不走,可就要宿在這儿了。”
  譚意哥道:“其實就宿在這儿也沒關系,妙師說,可以把這座樓借給我們歇宿。”
  妙真笑道:“此處是貧道養憩之所,而且是貧道自辟的私室,很安靜,絕不會有人來吵鬧的,公子如若不嫌棄,倒是不妨在此住上兩天。”
  張玉朗也笑道:“表弟!你可真有面子,妙師從來也沒有主動留客過。”
  妙真目中流采道:“張公子是答應留下了,貧道這就吩咐他們整治素宴去。”
  張玉朗搖頭道:“改天再來打扰吧,今天我們要赶回去給一位長輩暖壽,這位長輩你也應該听說過,就是三湘第一名士陸老夫子。”
  妙真哦了一聲道:“陸老夫子的鼎鼎大名,貧道自然听過,他明天大壽,怎么沒人知曉呢?”
  張玉朗道:“陸老先生素來不喜舖張,今年因為是八一暗九之數,又是九九關劫,据星士關照,必須悄悄地過著,所以誰都沒通知。”
  妙真笑道:“讀書人也信這一套?”
  張玉朗道:“陸老師不信,但是他的家人信,陸老師因為今年可以平平靜靜地過個生日,倒也不反對,對外不張揚,我們卻不能裝不知道,因為他是我們的老師,又是父執輩的老世伯,更還帶點親誼,今晚說什么也得先去叩個頭不可。”
  妙真有點失望地道:“這倒是不能失禮的,伊公子難怪有如此高才,原來還是第一才子的門下高弟。”
  譚意哥忙道:“不敢當,高才二字,該奉給妙師才對,妙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小生少不得要時加討教。”
  妙真笑道:“真的?伊公子,你可別口是心非,說了好听哦。”
  譚意哥道:“我這人最是實心,說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妙師肯把這座樓賜借。過兩天我就搬來讀書,此地又清靜,又好,表哥你說是不是?”
  張玉朗知道她在吊胃口。事實上絕不可能搬來住的,卻裝成一本正經地道:“表弟,你別想得太好了,這是妙師修真之所,偶而像今天這樣人少,借給你住一天是沒關系,在平時,此地隨喜的香客很多,你一個大男人,住在這儿可不成個体統。”
  妙真忙道:“這儿等閒是不讓人前來的,伊公子要是在這儿讀書,是再好也沒有了,我可以吩咐大殿上一聲,絕不讓人來打扰就是,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沒有什么,像伊公子這樣斯文的讀書相公,又不是什么作坏事的,有什么好怕的。”
  張玉朗笑道:“他雖然長這么大了,身邊的事儿可是從來也沒動過,都要人侍候的,一個人住在外頭……”
  妙真笑道:“那就更不成問題了,我們這儿還怕少了侍候的人,我有兩個貼身的弟子,鏡花、水月,就專門著她們二人來侍候伊公子好了。”
  張玉朗一笑道:“水月那小妮子倒是很玲瓏逗人喜歡的,表弟,你若是真喜歡,過几天就搬來好了,我要到京師去,正愁沒人照拂你,在妙師這儿我也放心了。”
  妙真以為是真的,忙道:“伊公子那一天來?”
  譚意哥道:“回去安排一下就過來。”
  妙真道:“你一個人還不是說走就走,還有什么好安排的?”
  譚意哥道:“才不是一個人呢,還有几個家里跟出來的家人小。”
  張玉朗笑道:“對了,還有一對侍候起居的大丫頭,正當妙齡十七八,如果不找個妥當地方把她們安排好了,跟人跑掉可就麻煩了。”
  譚意哥紅著臉道:“表哥也真是的,兩個粗使丫環也要開玩笑。”
  妙真不但是臉上泛著光采,連眼睛里都揚起了异色,殷勤地道:“我的少爺,你是出來讀書還是怎么的?”
  張玉朗一笑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我這表弟是瑰寶,我姨母把他交給我帶出來已是万吩咐、千叮嚀,然后還要派上一大堆的人跟著,就怕他丟了似的。”
  譚意哥上來拉住他的袖子道:“走啦,走啦,表哥,你這大男人怎么也跟個婆子似的,嚕嗦個沒完!”
  妙真道:“那二位公子走好,貧道衣履不整,不送二位了,伊公子,你可記得一定要來哦。”
  水月就在樓下相候,她對這兩位翩翩公子,倒真是夠痴心的。跟了几步,看离開妙師遠了,才虛怯怯地道:“伊公子,真要來此地讀書嗎?”
  譚意哥笑道:“是啊,難道你還不歡迎?”
  水月頓了一頓才道:“公子,小道本來不該說這話,可是仍然忍不住要說,你……最好還是不要來。”
  譚意哥哦了一聲道:“為什么呢?”
  水月歎了口气道:“你是讀書的相公,這儿是是非之地,你在這儿沾上點麻煩可不上算。”
  譚意哥道:“這是出家人清修之地,會有什么麻煩?”
  “唉!鮑子自己也看得出來,這儿那像個什么清靜之地,是非多多,遲早會出事。尤其是妙師,更是擔著一身的麻煩,你要是沾上了……”
  譚意哥道:“妙師怎么樣,我看她百藝精通,是個才女,會有什么麻煩?”
  水月道:“伊公子,你只看見她好的一面,小道卻是跟她在一起的,自然清楚得多,小道是身不由己,沒辦法,二位公子都有光明的前程,張公子還好,他能把持住自己,伊公子涉世未深,未辨是非,還是以遠离此地為佳。”
  張玉朗笑道:“表弟,水月的話不錯,剛才我跟她詳談了一下,對此地的事了解不少。”
  水月道:“我說這話要是被家師知道了,非活活的打死不可,但是感于二位公子之情,又不能不說。”
  張玉朗道:“我們知道了,水月,我會感激你的,在長沙城里,我有一家源平茶庄,若是有事,你到那儿去找我好了,即使我不在,他們也會關照你的。”
  水月感激地道:“謝謝公子,公子如果真想救助小道,就把我拔出這個苦海,我情愿為婢為奴,侍候公子來報答公子的恩德。”
  張玉朗道:“我會記得的,早則三五天,遲則兩三個月,我就會把你接出來的。”
  水月目中泛著异采道:“公子可不能騙我。”
  張玉朗笑道:“我騙你干嘛?如果你不相信,明后天就出去,到城里去找我。”
  水月想想道:“我還是等公子來吧,因為我從小就賣給家師,而且有注定的道籍,如果我私自逃走去找公子,則是給公子添麻煩了,公子還是來向家師說一聲,贖我出去的好。不過公子放心,贖身的錢,我自己早已准備好了,公子只是經手出個面,絕不要公子花費半文,事后也只求公子收容一下而已。”
  張玉朗笑道:“看不出你倒是個有心人。”
  水月黯然道:“我只是不甘心在此墮落下去,藉此自救而已,贖身的銀子,我在兩年前就已貯齊了。”
  譚意哥道:“水月,你今年多大?”
  水月低頭道:“十七歲了。”
  “看不出,你已經有十七了,我以為你最多只有十四五歲,你可長得小。”
  水月傷感地道:“這三年來,我就沒長過,一直過著這种非人生活,那里長得大。我不顧羞恥地說句話,在十四歲那年,我……我就被逼破了身……”
  譚意哥不禁憤然道:“該死,他們怎么這樣糟蹋人。”
  水月苦笑道:“身不由己,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是在十歲時,折价二百兩銀子賣給妙師的,那時實在小,只在觀中打打雜,我還是運气好的,同伴的鏡花因為發身較早,十二歲時就破身了,現在我已經私下貯了有千余兩銀子,贖身是足夠了。”
  張玉朗道:“你為什么不早點脫离苦海呢?”
  水月道:“小道早有此心,只是家人父母流落不知去向,找不到一個作主的人,又怕所托非人,仍然是終身無依,所以才不敢表示,今天看二位公子,都不是會欺負女孩子的,才斗膽相求。”
  張玉朗道:“好,水月,你有這個心,我絕不會辜負你的,你等著好了,最多十天之內,我會把你救出火坑去的,而且還有要你幫忙的地方。”
  “只要能脫离此地,公子要我做什么都行。”
  說著已經來到前面大殿,張玉朗又布施了几兩的香火錢,那等于是給這些佛婆火工道人的打賞,這座道觀,實際上与那些曲巷艷窟一樣的。
  兩個人离了妙貞觀,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達鎮上找到馬車,妙貞觀座落在半山腰間,只有山徑可通,居高臨下,极占地勢之利。
  如果山下有什么風吹草動,在上面遠遠就可以望見而預作准備,如果真有人想上去尋找她們的不法情事,到達觀中,已經什么證据都找不到了。
  譚意哥觀察得很詳細,不禁深深地佩服這座變相艷窟的設計之周全。
  她見張玉朗一直止口不談觀中的情形,忍不住想開口了,張玉朗卻低聲道:“什么也別說,卻使到了鎮上,坐上車子,也別開口,等回去再說。”
  “為什么要這么謹慎呢?”
  “隔牆有耳,這山林內的樵子,草地上的牧人,很可能都是他們的耳目。”
  “你也是太過于小心了,妙貞觀不過是一所道觀,又不是什么綠林的山寨,還會有這些個講究嗎?”
  張玉朗一笑道:“意娘,別跟我抬,這些地方我想比你經歷得多,我說那樵子跟牧人,是山上的細作耳目,你不相信,我提出證据來,你就信了。”
  譚意哥瞄了一眼,看見那樵子在樹上劈取枯枝,牧人則坐在一隅牧羊,看來并無异狀。乃道:“玉朗,你說好了,看是什么證据?”
  張玉朗道:“先以這樵子為例吧,他長得十分高大,孔武有力,卻拿一柄小柴刀,而且一共只砍了那么一小把樹枝,卻放著那根枯樹頭不去理會,現時天色已將晚,這樵子所獲,大概僅夠他自己一炊而已,這种砍柴的方式,不是會活活餓死嗎?”
  譚意哥這才注意到玉朗所說的情形,一點都不錯,心中不免佩服,到底是在外面闖過的,觀察入微,一點小地方,都不會漏過。
  她笑笑問道:“那又怎么能證明是山上的耳目呢?”
  張玉朗一笑道:“樵子志不在樵,只是一個掩飾,就可以往深一層想,這條路只通到妙貞觀,他們自然是觀中的人。至于那牧人也是一樣,他手拿牧鞭,一個大男人,卻只放牧三頭小羊,現在正值農忙收割的季節,一個壯年農人,怎么會一整天的時間來放牧三頭小山羊呢,再者,你看那三頭羊被他用繩子栓住,不能跑遠,繩子所及之處,草已吃完,而遠處的草還多得很,他卻不挪個地方,這又豈是正常的現象。”
  譚意哥道:“玉朗,你可真能挑眼。”
  張玉朗道:“凡事有反常的現象者,必有异常的原由,從小處去觀察,往往有大發現。”
  譚意哥道:“好!就算那兩人是山上的人吧,我可不懂了,他們是干什么呢?”
  張玉朗道:“當然是觀察動靜,看守附近環境,有人在山上鬧了事,他們便于攔截……”
  “鬧事?攔截?”
  張玉朗道:“今天我從水月那小表的口中,問出了一點事儿,這妙貞觀看上去是妙貞在主持,實際上卻大有文章,另有人在背后撐腰,而且還經常有些江湖人來往,內情頗不簡單。”
  譚意哥不禁詫然道:“喔!有這等事?”
  張玉朗道:“是的,所以我要好好地探查一下,你看那兩個人已在注意我們了,別再去看他們,放自然一點,走下去后再說。”
  兩個人徐步下了山,到得鎮上,好得他們乘來的車子也還在,那車夫是張玉朗素來熟識的,倒是可以放心,所以他們上了車子,才能開怀地談著。
  張玉朗道:“先說你這下午,有些什么收獲吧。”
  譚意哥歎了口气道:“沒有,只跟她下了一局棋,盤弄了一陣樂器,講了一陣閒話而已。她倒似乎對我很感興趣,問了我不少,只是,這個女子很不簡單,她的話雖多,卻不惹人討厭,知道适可而止……”
  張玉朗道:“看樣子你很喜歡她了?”
  譚意哥道:“是的,就今天一個下午的盤桓而言,我的收獲最大的在此,她教我如何去做一個可愛的女人,這個女子,若是沒有其他的缺點,該多好。”
  張玉朗笑道:“她是否有其他的缺點呢?”
  譚意哥道:“我也談起了楊大年的老婆,我說那是我一個遠房表姐,听說她也常上這儿來。”
  張玉朗忙問道:“她怎么說呢?”
  譚意哥道:“她也沒否認,只說楊大娘子是個很慷慨的施主,經常來听道。”
  “听些什么道呢?她有沒有說?”
  譚意哥道:“沒有!也許是交淺言深,沒到那個程度吧,我發覺我這個身份選得不好,沒法子進一步跟她攀上交情,問不出什么了。”
  張玉朗一笑道:“我倒問出來了,是水月說的。”
  譚意哥忙道:“是怎么回事呢?”
  張玉朗沉吟了片刻,才在她耳邊低說了几句,譚意哥不禁紅了臉道:“真有這回子事儿?”
  張玉朗道:“我不是女人,可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但是我相信不會假。”
  譚意哥輕歎道:“我實在難以相信。”
  張玉朗笑道:“确是如此,楊大年的一妻二妾,都為這個著了迷,所以楊大年才視家庭為畏途。据說,有几個富家的娘子,在妙真那儿學了這一套回去,轉相傳授,居然把那几個人全給迷住了。”
  譚意哥惊訝地道:“原來楊胖子的難言之隱竟是這個,那也沒什么呀,他為什么不敢說呢?”
  張玉朗一笑道:“其中還頗有一些隱密,連水月都還沒有弄清楚,不過我已經發誓要把她們的底細揭穿,破除這一處陷人的妖窟。”
  譚意哥一惊道:“陷人的妖窟?這是怎么說呢?”
  張玉朗庄容道:“她們的背后是一些下五門的江湖人在操縱,利用一些下流的幻術与邪門手法,誘使一班無知的婦女入其圈套,以達到斂財的目的,破坏別人的家庭,這种行為太可卑了,我不能不管。”
  譚意哥多少有點明白了,可是她仍謹慎地問道:“玉朗,你不會弄錯嗎?”
  “絕不會,水月年紀小,不懂什么;可是我一听說她們的一些行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倒比他們還內行。”
  張玉朗笑笑道:“意娘,你忘了我另外還有個身份了,張玉朗雖然是個不解事的公子哥儿,胡天廣卻是個有名的江湖游俠,自然懂很多。”
  “只是懂得很多?”
  張玉朗居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道:“是的,懂得多,并不一定要做得多,我看見一條蛇,就知道那是不是一條毒蛇,并不一定要給它咬到后才知道。”
  譚意哥不說話了,對江湖圈子里的事,她根本不懂,開口也是鬧笑話,因此她把話題一轉道:“玉朗,你說又決心要管這件事了?”
  “是的,這是我俠義道的本份,他們雖然不是殺人,但是卻比殺人越貨更為可惡,任何一個俠義道中人遇上了都無法不理的,這就是下五門江湖人為人不齒的地方,因為他們不僅行止卑劣,更還傷天害理。”
  “怎么管呢,是搜集他們為非作歹的事實,密告官府,把他們抓起來?”
  “這不像是我做的事,胡天廣是見不得官的。”
  “但是張玉期能見官呀。”
  “張玉朗卻抓不住他們犯罪的證据,再說,告進官里也不見得能奈何他們,因為他們手中同樣抓住了很多官中人的隱私,妙貞觀中不守清規,已是半公開的秘密,卻沒有人去動他們,可見他們還是有兩套的。”
  “那是有些人投鼠忌器,但你卻無比顧忌。”
  張玉朗一歎道:“也不好,我固然可以敞開來辦,可是有多少無辜的受害者名節受損,我揭發了他們,卻也害了很多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辦呢?”
  張玉朗道:“還是用我已往的身份与法子。”
  “你又要冒用你師兄的名義了。”
  “是的,江湖人行事,有本身的一套方法。”
  “可是你還有兩件該辦的沒辦哩。”
  張玉朗笑道:“事有輕重緩急,我如果做好這一樁,僅此一件,也可以抵得上百件功德了,那兩件辦不辦都沒關系。”
  “有這么嚴重么?”
  “比你想像中嚴重得多,那兩件案子里,被害的最多一兩個人,可是這妙貞觀不除,受害的人卻多了。”
  譚意哥道:“我實在看不出她們怎么害人。”
  張玉朗道:“她們以狐媚的手段,再加上一些下流的藥物及邪法,使人一入其間,就沉迷不拔,而后盡獻所有,作為報效。”
  譚意哥道:“如果妙真今天對我所施的那种方法也稱得上是狐媚的話,那就是你挑剔太過了。”
  張玉朗道:“她們選取對象以及方法是因人而异的,對你,當然還沒有用什么方法,對楊大年的老婆,用的方法就可鄙了,因為楊家的錢多,她們就采用細水長流的方法,慢慢地吸取,這些年來,楊家花在這儿的銀子已經可以堆積如山了。据水月說,有好几個人在此身敗名裂,最后連命都送在這儿。”
  譚意哥道:“這又叫我不相信了,如若此地謀財害命,官府豈有不知的?”
  “他們是直接謀財,間接害命,受害的是他鄉來此負販的貨客,在床頭金盡之后,被逐出門去,跳崖而死。他們后面就是一道深谷,人掉下去連首都找不到。水月說,她已知一年中有四個人跳了崖。”
  譚意哥沉思片刻才道:“玉朗!我也認為此處不是善地,但是你所持的理由是不夠的,色不迷人人自迷,她們并沒有強迫人來,是那些人自己要送上來的。”
  張玉朗道:“意娘,你好像很偏袒她們!”
  譚意哥一笑道:“也許有一點,但是我只比人家多了解一點,我出身曲巷,見得多了,有很多婆娘,上那儿把她們的漢子抓回去,連帶也罵那邊的姐儿是狐狸精,迷住她們的漢子不肯回家,說要告到官府來拆房子,但是卻沒見一個官人前來。”
  張玉朗笑道:“那只是叫叫而已,未見得真告。”
  譚意哥道:“不!有一個婦人真告了,結果官中不受理,她在衙門里破口大罵,反倒因為咆哮公堂而挨了二十個嘴巴,她的漢子則挨了二十板子。”
  張玉朗笑道:“這倒妙了,事情与她的丈夫何關,居然也要隨著挨板子。”
  譚意哥道:“那是徐太守任上的事,徐太守是位大名士,梯突滑稽,他斷案的手法与理由也很有意思,因此他打那個丈夫是罰他沒有丈夫气。”
  “這就更難說得過去了。”
  譚意哥笑道:“徐太守以為曲巷歌榭是公開的尋歡場所,前去并不犯罪。可是那個做丈夫的家有悍妻,連老婆都沒管好,就敢去聲色場合胡鬧,使得閨中人當街訓夫,殃及他人安宁,所以罰他二十大板。以振夫綱,今后如果不把老婆管好,絕對不准到聲色場合去鬼混。”
  張玉朗笑道:“此公倒是一位妙人。”
  譚意哥道:“是的,他是個很有才气的人,而且也夠資格作此宣判……”
  “……他有一妻一妾,都很賢慧,有時家中宴飲戚友,除了出妻妾以款客外,也召集几個粉頭侑酒的。他的妻妾殷勤款待那些女子,毫無慍色。”
  張玉朗笑道:“嗣后呢,恐怕別人不會太同意吧!”
  譚意哥笑道:“是的,城里一些衛道的老夫子們,以為太守判案的理由近乎游戲,雖然這是小事情,卻有失官府的尊嚴,聯袂登衙興師問罪。”
  張玉朗道:“這批老冬烘們相當討厭,一個個又倔又迂,脾气又大,偏又是斯文中人,很不好對付。”
  諢意哥笑道:“那位徐太守更妙,他在明倫堂接見大家,卻在至圣先師的牌位前供了一把戒尺,然后才訓誡他們道:“本座乃為民之牧,掌百姓之教化,責在使他們明白為人處世之道,當然還有許多与利除弊的大事都來不及忙了,豈能經常來斷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但是她告將來了,本座又不能不受理,所以才加以薄責,以杜后來者,這种做法難道不對嗎?”
  張玉朗一笑道:“這個理由的确很不錯的。”
  譚意哥笑道:“是啊,這一個理由已經使那些老夫子閉口無言了,可是這位徐太守不罷休,繼續訓下去說:這個婦人不去學相夫教子的道理,當街逞潑,動輒興訟,咆哮公堂,難道不該懲罰,各位如果認為它的行為是可取而正當的,可以站出來,當著夫子的牌位,杖責本座!張玉朗笑道:“這一手更厲害,那些老夫子們縱然覺得那理由還不夠令人滿意,卻也不敢上去打太守呀。”
  譚意哥道:“他們不打太守,太守卻要打他們了,狠狠的擺下臉來訓他們道:各位最小的都是在花甲以上的年歲了,齒尊德高,理應為后輩之范。而各位卻不明是非,貿然前來責詢,是又置本座尊嚴于何處,讀書人輕易不興訟,而各位卻為著這种無聊的事前來聚眾鬧事,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實在該打,今天本座代至圣先師打你們各人兩板,以為懲誡--說完親自施刑,每個人狠狠地打了兩板手心。”
  張玉朗大笑道:“痛快!痛快,這一打打得大快人心,這批人在城里自命清高,處處地方表現得不凡,他們自許清流,干預州政,終于受到教訓了,唉!這件事我怎么沒听說呢?”
  “徐太守為人忠厚,嚴禁那天參与其事的人說出去,而挨打的更不會說出自己的丟人事,所以外面的人,很少知道的。”
  張玉朗笑道:“你都知道了。”
  譚意哥也笑道:“我那儿地方雖小,長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卻很少漏過,不過我也是今天才說給你听。”
  張玉朗道:“你是舉這個例子來為妙貞觀辯白?”
  譚意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判定一件事的善惡是非,一定要公平。”
  張玉朗道:“絕對的公平,目前我還要求證一下,一兩天內證實了,我再來對付他們。”
  譚意哥道:“你明天不是要上京里去嗎?”
  張玉朗道:“這件事情比較重要,我吩咐家里的人先動身,把官茶裝上車船啟程,我隨后借驛馬騎了赶上去就行了,這樣可以省下四五天來辦事。”
  譚意哥不禁苦笑了,但是她沒有加以阻止,她知道男人們心目中認為重要的事,未必是以利為先的,他們有時會把義置于最先,那時,他們需要的是女人的鼓勵而不是勸阻,尤其是一個有主見的男人,更是堅執。
  第二天,張玉朗一早就出去了,直到下晚,才一身航髒地回到了可人小,而且帶回了一個包袱。
  丁婉卿給他准備湯水洗澡,譚意哥卻去整理那個包袱,提起來覺得很重,而且里面圓圓的,好像一個個大蘿卜,于是就解開來看了一下,不由嚇得大聲惊叫。
  丁婉卿聞聲過來,一看也嚇住了。
  那包袱中竟是九個白森森的骷触頭,嚇得她們赶緊包了起來,也不敢再待在那屋子里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張玉朗浴罷出來,丁婉卿道:“玉少爺,我們這屋子里全是女流之輩,你怎么嚇我們呢?”
  張玉朗道:“婉姨,我知道你跟意娘都不是庸俗的女子,所以才不怕你們忌諱,把這些證物帶回來。”
  “證物?是什么證物?”
  “我今天到妙貞觀后面的懸崖下去了。”
  譚意哥忙道:“那地方不是一處絕谷嗎,你又怎么能夠下去的?”
  張玉朗笑笑道:“絕谷難不住我的。”
  譚意哥惊魂漸定地道:“這都是那下面撿起來的跳崖自殺的人?”
  張玉朗道:“不!崖下白骨,比這個還多上几倍呢,這九個是我特地選出來的。”
  “選出來的,還有什么好選的?”
  張玉朗道:“大有文章,這九具骷髏上都有刀劍痕跡,系生前為人殺傷致死,還有的骨髓發黑,那是中毒的現象,證明這些人都是死于非命。”
  “啊!玉少爺,你說這些人是被妙貞觀害死的?”
  丁婉卿似乎不信地問,張玉朗卻點點頭,“不會錯!那是在懸崖下的深谷中取來,而只有穿過妙貞觀才能到達那個地方,絕對是他們。”
  譚意哥道:“玉朗,你准備拿這些證物送到官里去。”
  張玉朗道:“不准備,因為證据不足,我沒有看見他們殺人,也無法證明他們殺過人。”
  “這些骷髏難道還不能作為證据?”
  張玉朗道:“我無法證明那是從深谷中取來的。”
  “下面還有其他的骸鼻吧。”
  “有!而且這九具都能安上去而成為一具完整的骨骸,我才特地選來為證的。”
  “那不就是證据嗎?”
  張玉朗苦笑道:“那要由仵作下去查驗的,恐怕很少有人具有此等身手,我在山里面縱跳攀越已慣,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摔得粉身碎骨,才僥幸爬上來,叫我再爬一次,我都沒有把握了。”
  丁婉卿道:“這倒是,如果不是地勢如此險惡,那些人也不敢如此膽大,把死扔下去就算了,他們以為是扔下后就沒有影子了,才如此托大。”
  譚意哥道:“那你打算怎么辦呢!”
  張玉朗道:“照我自己的方法,找出殺人的凶手!”
  “能肯定是妙貞觀的人嗎?”
  “能,据水月說,他們遇上單身攜有巨資的外地過客,就加以殺害了,往山下一扔,無形無跡,從來也沒有為人怀疑過。”
  “妙貞觀中的女冠們都知道嗎?”
  “大概都知情吧,她們都是由一個叫胡道的人教授的弟子,這個胡道,据說是個黃巾余孽。”
  “哦,是黃巾余党!”
  譚意哥道:“什么叫黃巾余孽?”
  張玉朗道:“三國末年張角所創,又稱太平道,近年來又借机蠢動是以各种神奇的幻術,以及江湖中下五門的手法為工具,蠱惑一般無知的愚民為其信徒,供其剝削蹂躪。他們的神通廣大,除了創造各种邪說邪神外,還能以符咒為人治病,后來才為官方所查禁,認為妖言惑眾,捉到了都要砍頭的。”
  譚意哥道:“那就指證他們是太平道就行了。”
  “意娘,那有這么簡單,一點證据都沒有。”
  “那個胡道不是在妙貞觀嗎?”
  “是的,他獨居一室,辟為禁地,除了他的女弟子外,誰都不准進去,所以也一直沒人知道,我這次是再去找水月才知道的。”
  “那就帶人去抓了胡道。”
  “唉!龍行的話,我就去做了。不錯,胡道是抓得到的,但抓到又如何?妙貞觀是道觀,一個老道士在內修真,可一點都不犯法,重要的是抓住他犯法的證据。”
  譚意哥不說話了,她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懂得實在太少,根本不夠資格提意見,所以她保持緘默。
  張玉朗笑道:“意娘,你怎么不作聲了?”
  譚意哥道:“我的每一個意見你都能推翻,可見我的意見實在不足恭維。”
  張玉朗道:“意娘,你最可愛的地方就是你肯認輸、講理,不會強辭奪理。”
  譚意哥道:“難道你以為我是個蠻不講理的人。”
  張玉朗道:“不,我知道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聰明的人最容易犯一個毛病,就是自己的主見太深,不肯接受別人的意見,你這种胸襟很了不起。”
  諢意哥笑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表示你比我更聰明,這一點我承認了,不過你究竟打算如何去處理這件事呢?”
  張玉朗一歎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很麻煩,要做我以前的脾气,干脆摸黑去一把火燒了那座道觀,把几個惡貫滿盈的惡賊一刀宰了,可是我知道這個方法,你一定會反對的。”
  譚意哥道:“是的,我反對,因為你并沒有權力自主殺人,至少你不能照你自己的意思,認為誰該殺,誰不該殺。”
  張玉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最好是交給官府來辦,那不行的,因為,事情一到官中就掩不住了,許多無心失足的婦女都將蒙受其害,這一來受害的人就多了。”
  他深思了一下道:“明天,我要去探訪几個朋友,商量出一個辦法來。”
  “那些朋友靠得住嗎?”
  張玉朗笑道:“你放心,他們都是我師兄胡天廣的好友,而且他們都是行俠仗義的豪杰,對這批下五門的江湖敗類深惡痛絕,一定會給他們一個适當的懲罰的,這件事能循江湖的途徑去解決,你不必管了。”
  他把那堆骷髏又包好了,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譚意哥擔了一夜的心,張玉朗卻呼呼的睡著了。
  第二天,張玉朗就梳洗了准備出門,譚意哥道:“玉朗,你忘了當你行俠時的身份是胡天廣,而胡天廣是有胡子的,你這樣嘴上光光的出去像嗎?”
  張玉朗一怔道:“對呀,平時我都是先到深山中無人之處躲上一個月,養好了胡子才出去,現在時間可來不及了,我得想個辦法。”
  譚意哥一笑道:“不必想了,我給你准備好了,你到我房里來吧。”
  張玉朗跟著她到樓上屋里,但見她已用一個小火爐化好一碟生膠,更有編好的五絡胡須,手工极細。她把膠水小心地抹在張玉朗的臉上唇上,然后又小心地替他把胡子貼好,用嘴吹干了才笑道:“好了,只要不用熱水燙臉,大概不會掉下來了。”
  張玉朗用鏡子一照,臉上已飄著五絡長須,使他的人長了十几歲,成了個气度洒的中年人,不由贊道:“意娘,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套手藝,這些胡須你是從那儿找來的?”
  譚意哥一笑道:“總不會是我嘴上長的就是。”
  張玉朗看見她的發髻較尋常小了一圈,知道她必然是剪了自己的頭發而做成這一套假須,不由得大為感動地道:“意娘,你這是何苦呢,居然舍得剪短你的頭發,你難道不心痛?”
  譚意哥道:“心痛?為什么要心痛?”
  張玉朗道:“一般女孩子對自己的頭發都視同性命,不小心損了一點都要心痛上半天,你卻一剪兩三尺,我記得有個表姐,頭上長了疥瘡,一定要剪掉了頭發才能醫治,她說死命都不肯,后來她的瘡越長越厲害,走近人前都有一股气味,她的父母忍無可忍,叫人便把她架住了,把頭發給剪掉,她竟然在夜里跑到廚房的柴推上,點上火把自己燒死了。”
  譚意哥道:“她也未免太死心了,頭發剪了還會再長的,而且死的方法很多,干嘛要選那個痛苦的法子呢?”
  張玉朗道:“投繯、跳河、吞金、服毒、抹脖子,都無法掩飾她那剪去頭發的頭,只一把火連皮帶發,燒了個干淨,才不致有無發之丑,其實她那一頭黃毛,又粗又硬,比你的這烏油油的青絲差多了,你居然舍得操刀一剪,實在叫我不安了。”
  譚意哥笑笑道:“別傻了,我的頭發本來就長,剪短一點沒關系,三五個月又長出來了,可是對你卻非常有關系,你張玉朗的身份不能叫人認出來呀。”
  “可是你也不必剪自己的頭發呀,街上的花粉店,以及梳頭婆子的家里,都有發髻可買,你叫人去買一些來,不就行了嗎?”
  譚意哥連忙搖頭道:“那可不行,誰知道那些頭發是怎么來的,有些是貧家娘子万般無奈時才割下賣几文錢,那還干淨些,有些則是盜取新死的女人頭上的,做成了胡子粘在嘴上,那多惡心,還是用我自己的放心些。”
  張玉朗忍不住在她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道:“意娘,你讓我說什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報答你的這一番情意,難怪前人說,最難消受美人恩,到今天我才明白它的意思,我只覺得為你粉身碎骨都不夠似的。”
  譚意哥一笑道:“那就請爺快快地把那一包寶貝請出去吧,你留在這儿,嚇得娘在樓下也不敢待了,上樓在我外屋打地綣了一夜。”
  “那有什么可怕的,它又不會咬人。”
  譚意哥道:“我也不知道,但看起來就是怕人。”
  張玉朗歎道:“其實每個人遲早都會變成那個樣子的,一個人去了皮肉還不就是那個樣子,不管生前美如天仙或是丑如夜叉,一旦成了骷髏,就沒有分別了,往這儿一想就不怕了。”
  譚意哥道:“玉朗,別再磨蹭了,你快快走吧,要是有人來了,瞧見你這包總不太好吧!”
  “有人要來?有誰要來?”
  “有好几起人呢,他們一連叫了我几天的局,娘都以告病推過去了,糧漕上的李大人今天生日,不便舖張,就在我這儿設一席,請几個同僚小賀一下。”
  “他們知道你生病,就不該來吵鬧呀。”
  譚意哥笑道:“他們原來要擺在隔院袁興儿的樓上的,就是因為听說我病了,才改到這儿,說是為我沖沖喜,人家的好意,我怎么好拒絕呢?”
  張玉朗道:“什么好意,明知你有病,就更應該讓你靜養,不來吵鬧才是。”
  譚意哥輕歎了一聲才道:“玉朗,你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心里不高興,可是你也要講個道理,在我未曾脫离樂籍前,我是不能拒絕的。再說他們之所以這么做,也是沖著娘的面子,因為他們都是娘的老朋友,娘脫了籍,只有借我的名義,所以才有沖喜的說法。你在別家可曾听說過,席開在樓下廳里,也是娘在招呼,我高興可以去應酬一下,不高興也可以不理的,在這种條件下,我能說叫人家別來?”
  張玉朗驟然發覺自己失態,倒不由得紅了臉,訕然道:“我……我也沒有不高興,只是覺得那些人未免太不講情理而已,連生了病的人都不放過,但你那么一解釋,自然是另作別論了。”
  譚意哥道:“我的解釋其實也錯了,第一、我根本沒生病,稱病已是不對,第二,我身在樂戶之籍,款客就是我的責任,我已經放棄了我的責任便更不該。”
  張玉朗一怔道:“你要去席上應酬?”
  譚意哥點頭道:“是的,這是我該做的。”
  張玉朗道:“你何必呢,既有理由休息,你大可不去管他們。”
  譚意哥苦笑一聲遣:“那是別人對我的体諒,我卻不該放棄我的職守。”
  “這算是什么職守?”
  譚意哥臉色一沉道:“玉朗,我的職業也許不算高尚,但是我以歌舞娛人,以詩詞言笑娛賓,我并不覺得自己卑賤,我付出了自己的勞力,取回代价,也沒有什么不對,你看不起歡場女子,是因為有的人為了錢,可以賣得更多,只不過我并沒有那樣做,我問心無愧,你若是以為有錢可以在這儿買到一切,你就大錯特錯了。”
  張玉朗一听語風不對,連忙道:“意娘,你誤會了,我怎么會那樣想呢?”
  譚意哥冷笑道:“你心中确實是那樣想的,所以才不高興別人來。”
  張玉朗道:“我……是不高興別人來,因為我不愿意別人占去了你的時間。”
  譚意哥道:“你自己呢,是否又把你的時間都給了我呢?你要我杜門謝客,就只是為了等著你一個人?”
  張玉朗怔住了,半晌才道:“意娘,我……”
  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譚意哥冷冷地道,“你如果要去辦事情,可以去了,若是回來得早,席還沒散,你自己到客房休息。”
  張玉朗道:“意娘,我可以不出去。”
  譚意哥哦了一聲道:“那你就得打點一下動身上京了,你原是准備好今天上路的。”
  “我不去了,那儿都不去。”
  譚意哥道:“那你就在客房里歇著,我可要去梳妝一下,准備款待賓客。”
  張玉朗道:“意娘,我放下一切不出門來陪著你,你總不能叫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吧。”
  譚意哥道:“對不起,少爺,我沒有那么好的命,也沒有那么閒,有些事是我必須去做的。”
  張玉朗道:“意娘,你怎么了?”
  譚意哥神色冷峻地道:“沒有什么,我發覺你在心里頭根本就看不起我這么個人,你卑視我的行業………”
  張玉朗道:“意娘,天地良心,我怎么會看不起你呢,正因為我太看重你了,才不希望你再過這种生活。”
  譚意哥道:“這种生活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只要我自己行得清白,誰又敢欺負我?”
  張玉朗剛要說話,譚意哥冷冷地道:“別說了,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我相信你的人格,不在乎你淪為盜賊,但你卻信不過我身在倡家的清白。”
  “意娘,你知道我們的處境不同。”
  “有什么不同?只要你失手被擒了,難道會因為你是張玉朗而不算你犯法?”
  張玉朗語為之塞。半晌才道:“意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要你杜門謝客,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愿意你再去應酬別的男人,這總不會有錯吧?”
  譚意哥道:“沒有錯,只不過你忘了一件事,你自己付出了多少,才能要求多少。”
  張玉朗不禁一怔,譚意哥道:“每個人多有自己的本份,假如我今天被你迎娶了回去,你要求我怎么樣,我都不能違抗你,女以夫為天,天命不可違,這點本份我一定能守住的。”
  張玉朗的嘴張開卻沒有說出話來。譚意哥又道:“假如你營金屋把我藏了起來,也可以一說,因為我是你買下來的。”
  張玉朗已經想沖口而出,說我就把你買下來好了,但話到口邊,他忽然止住,想到這句話絕不能說,因此只有苦笑一聲道:“我倒很想把你買下來,只可惜你不是出個价錢能買得到的。”
  譚意哥望了他一眼道:“那還算你明白,我若是有意待价而沽,早就輪不到你,比你有錢的人多得很。”
  張玉朗歎了口气道:“意娘,我又沒怎么樣,你卻排渲了我一大頓。”
  譚意哥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不能對我怎么樣,男女相悅是兩廂情愿,但也要相互尊重,相互体諒,沒有誰應該高高在上,至少,現在你還不是高高在上。”
  張玉朗道:“我并沒有呀!”
  譚意哥道:“那就像個大男人一樣,懂點事,別在這儿發你的大爺脾气,做你應該做的事去。”
  說完,她逕自离去,沒有再理張玉朗,而張玉朗卻想了半天,才算明白她一半的話。
  丁婉卿在樓下接住了譚意哥道:“丫頭,我听見你跟玉朗在拌嘴,所以我沒上去,這不好……”
  譚意哥道:“娘,怎么不好了呢?”
  丁婉卿道:“他要你不事酬酢,杜門謝客,是關心你的,嫉妒你跟別人在一起,因為他愛你,才會嫉妒,你實在不該對他那樣子的。”
  譚意哥卻凝重地道:“娘,我不是對他怎么樣,而是在振拔他。”
  “振拔他,他不是很好嗎?年輕,多情多義,才華又高,風趣英俊,更難得為人正直,有一身好武藝,家中還有田產生計,這樣的一個男人,几乎是十全十美了,你對他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譚意哥苦笑道:“我對他倒沒什么,他對自己可太滿意了,正因為太自滿,所以他才處處剛愎自用,獨斷獨行,這樣子下去,已經很危險了,若是我再對他假以辭色,使他沉緬在溫柔鄉里,那他就更完了,說不定這一輩子,也就此消沉掉了。”
  丁婉卿道:“你還要他怎么樣?”
  譚意哥道:“不怎么樣,我要他堂堂正正地做人,規規矩矩地謀個出身。”
  “你還是要他去做官?”
  “做不做官沒關系,但是一定要做事,可不是做那些好行小勇,只見小義的事。”
  丁婉卿道:“他也沒有閒著呀,他家中的茶庄,不是一直都在照管著的嗎?”
  譚意哥笑道:“那种事是祖上所遺的舊業,雖不可廢,但也不是非他不可,只要有個妥當的人,一樣可以管得很好,而他的才華、能力,都可以做更好、更重要的事,而且他也應該自創一番事業,才不虛此生,不辜負上天生就他這一個人。”
  才說到這里,旁邊閃出個人來,兜頭一揖道:“意娘,多謝你這番金玉良言,算是把我惊醒了,如非你這一席話,我一直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迷迷糊糊的過日子呢。”
  原來是張玉朗去而复返,倒把譚意哥嚇了一大跳道:“你怎么回來了?”
  張玉朗道:“我忘了帶錢,我要去找的這几個朋友,都是苦哈哈,很可能要我請他們吃頓酒的,他們身上經常連一錢銀子都挖不出來,但是他們一過手,卻是几千兩銀子。”
  譚意哥道:“這是些什么怪人呢?”
  張玉朗道:“是跟我師兄一樣的游俠,身怀絕技,卻隱身市井,暗行俠義!”
  譚意哥道:“身浴盜泉而點滴不飲,這倒是很值得尊敬的人,那天讓我也認識一下。”
  張玉朗道:“好的,但是要等我先去跟他們說了,他們的脾气很古怪,我准備找到他們,把妙貞觀的事交給他們代辦,自己上京去了。”
  譚意哥道:“你是否因為听了我的話而不高興?”
  張玉朗道:“那怎么會呢?我感激都來不及,只遺憾你不早點跟我說,而且你應該當面跟我說的。”
  譚意哥道:“我怕太傷你的尊嚴,准備再觀察你兩天,如果你仍然沉迷不悟,我是准備給你一番針砭!”
  張玉朗肅容道:“謝謝你!意娘,這次我上京去,雖然如你所說的,只是繼承祖業,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但是我會把店中的兩個老夥計帶去,讓他們熟習一下門路,以后好接替我,我自己則空出時間來,做我自己的事了。”
  譚意哥道:“你打算做什么呢?”
  張玉朗想了一下道:“現在我還不能決定,但一定是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事。”
  譚意哥拿了几塊碎銀子給了他,道:“好!我希望你能在行前就想好了,告訴我一聲,讓我也准備著。”
  “你也要准備?”
  “是的,我總得配你呀,如果你要打魚,我就得學補网撈魚,你要种田,我就學播种犁土。”
  張玉朗笑道:“難道我除了打魚种田之外,就沒有別的可干了?”
  “自然有,那就是好好讀書,巴上一榜功名,不過你受不了拘束,不會去干的。”
  張玉朗笑道:“那可不一定,文官我不屑為,一槍一刀,在沙場博取寶名的武官,我還是能干的。”
  “你行嗎?我听說長槍大刀的弓馬武藝,跟你學的那些刀劍小巧功夫是兩回子事儿。”
  張玉朗道:“怎么會呢,武功就是武功,只不過刀劍乃是一人之勇,而兵法韜略為万人敵而已,我到京師去,先探采門路,然后再作決定。”
  譚意哥倒是很喜歡的把他送出門去了。
  這一天,可人小內雖有酒宴,卻并不熱鬧,因為譚意哥是抱病來侍宴的,盡避她強打起精神來應酬,到底沒多大興致,所以散得很早。
  譚意哥其實沒病,稱病只是丁婉卿為她卻酬的藉口,但是李大人一片好心,堅持要設宴在她們院中,而且說是為譚意哥沖喜,使她們不便拒絕。
  既然說有病,總得裝成個樣子,只要坐在一邊,少說話就行了。平常每逢有應酬,譚意哥總是最熱鬧的一個,意气飛揚,妙語如珠,因為她口才好,腹中才華也廣,任何話題都難不倒她,都能搭上腔。
  認識了張玉朗之后,她就有點懶得應酬了,所以不說話倒也正中下怀,偶而再皺兩下眉頭,就顯得病態懨懨,這付神情別有一付柔媚之態,嬌弱得教人心痛。
  因此与席的人很早都散了。
  譚意哥回到了樓上,卸去了,手托著腮,正在默默地想著心事,忽然一只手伸過來掩住了她的眼睛,譚意哥連頭都沒回就道:“玉朗,你這是什么毛病,專門喜歡在背后偷偷地嚇人!”
  丙然是張玉朗來了,他放開了手笑道:“奇怪了!我沒開口,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譚意哥道:“因為沒有第二個人會做這种事,兩個小丫頭不敢,娘不會,數來數去只有你。”
  張玉朗道:“那兩個小丫頭挺活潑淘气的,怎么被你管得如此拘束?”
  譚意哥一笑道:“玉朗,我問過她們將來的意愿,如果她們愿意在曲苦中討日子過,我就找人教她們吹彈吟唱,教她們佻僅一點,如果她們愿意規規矩矩地擇人而事,就應該學得庄重本份。”
  張玉朗笑道:“她們一定是選后者了。”
  譚意哥歎了口气:“不!她們的父母寄望甚殷,把她們視為搖錢樹,就是希望她們將來能好好地賺一筆的。”
  張玉朗憤然道:“那有這种父母的?”
  “這還不單是父母的問題,這兩個小表自己也愿意,她們自小在鄉下,看見那些小康之家的媳婦,天未明即起,擔水煮炊,忙完了一家人的早飯,就要下田工作,忙了一天回到家里,漢子歇了,她還要弄晚飯,洗衣服,整天累得像頭牛,未到三十歲,已是滿臉皺紋,終身勞苦,買不起一錢金飾,再看看曲巷中這些人的生活,勞逸之別,實在太大了。”
  “這些蠢東西,她們不想想這兩种生活的意義,前者才是女子的本份。”
  譚意哥歎了一聲道:“貧家女儿,最怕的就是這個窮字,而且世風日奢,勢利之風,已經養成,這也難怪的,像他們那种人家貧苦終生,也落不到一句清高,他們自然耐不下去。”
  張玉朗歎了口气,譚意哥說的這些問題,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但不能說沒道理。
  有許多貧家女儿,從小到老,几乎沒有享過一天的福,過一天好日子。像牛馬一樣的操作,年成好一點,不過才混得二餐無缺,年成一歉收,餐珠飲玉,佩金戴銀的,怎不動心呢?
  所謂笑貧不笑娼之說,就是因此而起的。
  張玉朗不僅深深地感慨了,他雖有濟世之心,這個問題卻是他解決不了的。因此只有改變話題,道:“那兩個小表就應該學得乖巧一點呀,怎么在你面前,還是那么呆板木訥的。”
  譚意哥道:“娘跟我找人來教她們歌舞樂器,但是對她們的行止,我是自己督促,規求很嚴,我覺得在曲巷中求生雖非本份,但并不可恥,可恥在人不知自尊,曲巷中女子一樣也可以端庄的。”
  張玉朗道:“意娘,我不是跟你抬,更不是輕視你這一行業,在曲巷中,如果你太著重端庄,那就得准備著一生潦倒吧。試想,如果一個個板著臉裝出一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還有誰會登門領教呢。”
  譚意哥笑道:“你弄錯了我的意思了,我說的端庄不是呆板,而是節制,行止大方,言語中節,适如其度的表現女子溫柔、嫻淑而不流于放蕩,笑語可親,但能使人在親近中帶兩分尊敬而不敢狎侮。”
  張玉朗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拿自己在作比喻。”
  譚意哥道:“我倒不敢標榜我自己有多好,但至少我這么在做,而且也沒什么不好。”
  張玉朗道:“意娘,整個曲苦中,只得你一人如此,我甚至可以說,天下的曲女中,也沒有第二個了,因此你不能以此為繩的。”
  “這是怎么個說法呢?”
  “男人們到這儿來的主要目的是尋歡買笑,所謂歡笑,可不是溫柔嫻淑所能滿足的,那些已在他們自己家里領受夠了,他們的妻女姊妹都是這一類的,因此他們要求的是妖嬈風情。”
  譚意哥剛要開口,張玉朗笑道:“你別又拿你來說明,那是不能比的,因為你美艷照人而文才高捷,遠超過那些飽學的人才,所以才异于一般,大家才欣賞你,是為了你的絕世姿容,而敬你的絕世才華,所以才那么規矩,好在也只有你一個,才顯得特別,若是有十個如你者在一條巷子上,我敢保證也是門可羅雀了。”
  譚意哥道:“我不服气,有許多胸無點墨的商賈,根本不解文事,他們也照樣在我這儿很高興的。”
  張玉朗道:“只是偶一為之,不會是常來吧,要不然就是有所求而來,越是庸俗的人,越喜歡附庸風雅,長沙曲巷中有一句話很流行,說沒有拜會過可人小,必是俗物,誰也不肯承認自己俗,誰要是提不出一兩次跟你晤談的經歷,那個人就像是穿了舊衣服迎親一般,會被人認為不是在場合中跑的人。”
  譚意哥心中得意,口中謙道:“那有這种事!”
  張玉朗道:“這倒是真的,今天我跟兩個朋友見面,談起了你,他們十分稱贊,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奇女子,在風塵中能洁身自愛,不損本色者,并不稀奇,有很多官宦人家的女儿,事出無奈,家道散落而致淪落倡家者比比皆是,也同是這付樣子的,難在你維持門庭若市,趨者若而不減清白;這才是真正的成就,若說是一時之間,還是人們好事者渲抬所致,你卻是一連兩三年,從開始入籍以迄今,始終維持盛勢而不衰,足證你是有過人之處。只遺憾他們三餐衣食,自顧尚不周,無力前來一聆教益。”
  譚意哥道:“你的這兩個什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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