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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李益与盧安兩個人騎了馬,在蒼茫的夜色中上路,走了沒多久天就黑了,好在月色尚佳,可以照得見路,而且邊庭地方,入黑就行人稀少,正好便于急行赶路。
  到達王慕和的堡子前,他們還遇上了好几隊巡卒,可見這儿的防務還是很嚴緊的,盧安离開涼州不過才半年,卻在涼州隨著前節度使盧方住了十几年,干的是貼身長隨的差使,這些巡卒的帶隊自然全認識,笑著招呼寒暄,自然也不會對李益有所盤詰。
  李益等第四道邏卒過后,才問盧安道:“這儿的盤查一直是很嚴的嗎?”
  “不!以前沒有這么樣,是這兩天才加強的,听說是督帥臨行時交代的,因為王將軍這儿常有胡人出入,故而這條路上,巡邏也就多了一點。”
  “王將軍是大唐的將軍,跟他來往的胡人還會有問題?”
  “那當然不會,可是督帥怕有些胡人并不是來拜訪王將軍,卻利用名義混進涼州來生事;所有的胡人都是一個樣子,因此要盤查清楚一點,那些巡邏隊是王將軍管的;他們知道誰是安份的……”
  李益點頭笑了一笑,終于來到了王慕和的堡牆前,見到這個堡子占地很廣,堡中還傳出了胡樂之聲,似乎正在舉行什么宴會。老遠可以看見牆內火光熊熊,燭天映云成霞,于是一笑道:“這儿很熱鬧呀。”
  盧安道:“經常是如此的,將軍夫人是胡族郡主,帶了很多從人居此,這些從人的親朋故舊前來探訪,還有一些別族的人經此,也多半住到這儿來,因為這儿的胡人多,他們的習俗每有歡宴,都是在晚上露天舉行,在別處容易惊吵到別人,所以也集中到這儿來,這個堡子雖是王將軍的居處,但也是一個胡人的集散區,里面可好玩儿著呢,什么花樣都有,等于是個小城鎮。”
  守門的軍卒倒是漢家儿郎,盧安是認識的,打過招呼后,就遵照李益吩咐的話說了:“我家姑爺聞說胡城風光,趁著公余之便,前來觀賞一番。”
  那些門卒听說是他家姑爺,都以羡慕而又尊敬的眼光看著李益,一位門官大概是他們的領隊,還過來行了軍禮后道:“公子,您真是好福气,娶到了盧小姐那樣天仙似的美人,盧小姐跟盧大人在任時,也到這儿來玩過,羞得那些胡姬們都不敢出來歌舞了,他們雖然稍具姿色,但是跟盧小姐的絕世姿容一比就差多了。公子,您若是有興趣,不妨隨處逛逛,小的派個人給您引路。”
  李益忙道:“不必,不必了,我就是想領略一下胡人的風光,所以才悄悄來此,閣下如果隆重其事,派了個軍爺帶領,他們可能會受拘束,而且給王將軍知道了也不便。”
  那個門官听他這么說,知道他不愿意前去惊動大將軍,于是也就笑笑作罷,但他也低聲道:“這兩天堡子里的胡人來得多一點,公子如果不想惊動王將軍,就隨便四處走走,別太接近他們的營火,免得受惊,這些胡人的性情很暴躁,將軍都吩咐過,要我們別去惹他們的。”
  李益道:“是!多謝關照,我也只是老遠看看,并不想跟他們打交道。”
  進了堡城之后,但見一片平原,散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營幕,有好几個大營幕前,都是火光熊熊,舉行著宴會,像這道胡人的宴樂,在長安并不少見,李益也參加過几次,因為胡俗在長安是很流行的風气。只是長安的胡宴,主人都是漢人,客人也以漢人居多,只有歌舞的胡姬以及几個司役的胡奴而已。
  跟這儿一比就差多了,而且在長安賓主雖是席地而坐,地下卻舖著氈子,這儿卻是真工的幕天席地,那些碧眼黃發,隆准鉤鼻的胡人們毫無拘束地大聲叫著、笑著、樂著,菜肴很簡單,牛羊雞兔,都是整只烤好,由胡奴們抬著,送到客人們前面,一刀割下一塊,油淋淋的就送進口中大嚼,用皮袋子大口灌著酒,也用油膩膩的手,毫無顧忌地摟著身邊的胡姬。那些穿著鮮明錦綺的胡姬們衣服有的被撕破了,有的被酒液、油膩弄成又髒又濕,但是她們也不在乎,尖聲地叫著,放縱地笑著。
  李益對這些充滿了原始与粗獷的民族,倒是頗感興趣,忍不住駐足下來觀看著,盧安道:“爺,王將軍那儿一定還有更為盛大的宴會,咱們去了就會接受歡迎的,那儿比這儿精采得多,別在這儿耽擱了。”
  “你怎么知道王將軍那儿有宴樂呢?”
  “那是一定的,這儿都是些從人打扮的胡人,沒一個是貴族,因此他們的主人一定在別處參加宴會,在這堡子里,除了王將軍那儿,也不會有別處了。”
  李益笑笑道:“王將軍那儿時常有宴會嗎?”
  盧安道:“可以說經常有的,但不是他做主人而是他的夫人脫歡儿郡主,瓦刺部的老狼主在十年前駕崩,脫歡儿郡主就成了該部的女王,同族的長老前來叩詣,他部的首長過往拜訪,循例都是有飲宴的。”
  “王夫人不就成了女汗了嗎?”
  “是的!雖然是不理政的女汗,卻是名正言順的一部之主,一應酬酢都是要她來主持的。”
  “將來怎么辦呢?”
  “將來由她的子女入替,她為王將軍生了兩子一女,最大的是女儿,王將軍不愿意把女儿歸入胡籍,在十七崴時就遣嫁到江南的一個同僚家中為媳,第二個是儿子,由于事先聲明長子歸宗王氏,所以無法為繼,第二個儿子才十四歲,是規定的繼統人,十歲時就被送到胡族那儿去習騎射以及管理族中之事,胡人以十八成為成人,再過四年就要頂繼母姓,正式受冕為瓦刺部新汗……”
  “為什么一定要王將軍的子女入繼呢?”
  “因為老汗僅生一女,胡人習俗律法最重血裔,男女都沒有關系,是故胡人頗多女汗。”
  李益于是對突厥人的情形,又多了一層了解,然后問道:“在這儿聚宴的人,是不是瓦刺部的呢?”
  “這個倒不清楚,胡人的部族很多,突厥一支,分為一百多個分部呢,平時都各自為政,等到有一部特別強大,被推為共主時,那情況就值得注意了。”
  “那是不是就有東侵中原的可能了?”
  盧安道:“那也不一定,但總是值得注意就是了,如果新起的共主与我天朝交好,可能會把侵略的方向指向別的胡族,像吐蕃,回鶻等族。如果共主与我朝廷交惡,多半就會東侵。胡人天性好戰,居處多為沙漠、草原,謀生不易,掠奪成為他們擴展的唯一手段,所以几百年來,胡人一直是我們的邊患,只要他們稍微有點力量,就想到中原來鬧點事,防不胜防,殺不胜殺,征服了他們上代,也只是安靜些日子,等到他們下一代成長了,仍然忍不住想來試一試,這不是他們跟我中原天朝有什么世仇,而是他們把戰爭看成了習慣,跟吃飯穿衣服一樣重要。”
  他是真正了解胡人特性的人,所以才有這番見解,對李益而言,這的确是個新的知識,而此時此地,這個知識尢為重要,因此接口問道:“他們難道不曉得中原的地方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兵精糧足,找上中原天朝的麻煩,無异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嗎?”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也不是他們顧慮的原因,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因為他們戰爭看成了習慣,這些番子們從生下來開始,就學的是戰爭殺人的技巧,這也難怪,他們世居在絕寒苦旱之地,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凍原,五谷不生,完全靠天吃飯,土地上無法生根,他們的財產就是牛羊馬匹,赶到東,赶到西,只為了找一塊有水草的地方,所以他們也沒有固定的家,居住在帳幕中,跟著牲畜移來移去,遇到災旱荒年,或是找不到足夠的水草來飼養牛羊,他們就得挨餓,為了求生存,他們只好搶別人的牛羊,而別的人為了保衛自己的財產,就必須抵抗,就這樣養成了他們好戰的天性,為了爭水草地要斗,為了求生存要斗,為了不披人殺死也要斗,有飯吃的人要斗,沒飯吃的人更要斗……”
  “盧安,真看不出你還懂得這么多。”
  盧天這才有點不好意思,訕然地笑道:“爺!小的那里懂,這都是跟老大人學的,老大人鎮河西多年,倒是頗有心得,他研究過胡人的習性后,才想出了制胡之策,反正他們愛斗,并不一定要選對象,只要經常給他們一個斗的机會就行了。”
  河西接鄰的胡人分兩大支,一支是突厥,一支是吐蕃,這兩丈人風俗習性都不同,很難合到一塊儿去,讓他們自己互相對斗,就沒有力量來侵扰中原了,所以不時為他們制造小磨擦,挑起戰爭后,坐山觀虎斗,這些年來,河西一直太太平平,就是這個策略成功。
  “哦!要挑起他們對哄可不是容易的事!”
  “容易极了,只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打听得那一族不穩之象,就派出一些人去,穿上了胡服,故意在別一族的領地里鬧點事,他們就會打起來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史怀義也懂得這一套了?”
  “怎么不懂呢?這個辦法就是他想出來的,所以老大人才對他特別器重了,把他從一員偏將屢次拔升,十几年中,升到副帥的地位,再奏請留后保舉,把一個河西節度使,挑到他的頭上,主要的還是看中他能夠把握住河西的局勢,不會讓胡人鬧起來。”
  李益連連點頭,心中對自己的猜測更為有信心了,只是他又有點擔心,唯恐無法握住證据,控制局面。
  目前,成敗之舉都要系在王慕和身上,但他還是有點擔心,王慕和既是個儒弱無能的老好人,是否有魄力來擔當這個童任呢,又要用什么方法促使他合作呢?
  他的目光無意地躍過那高高的堡檣,不禁突地振興起來了,他終于掌握到王慕和的弱點了,就憑這一弱點,他可以牢牢掌握住王慕和,叫他唯命是從,接受自己任何的條件了。
  于是,他的聲音也提高了:“盧安,擺道王將軍府,投刺求見,昔日班超以一個書生投筆從戎,定遠西域,都護邊府,白頭而返,三十功名,不過一侯而已,今日我李君虞志不在封侯,但只須十日,照樣也要建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為我書生吐一口气。”
  盧安識几個字,卻沒有讀過書,對班超投筆從戎,白首功名,揚威西域的典故不清楚,但是他從李益的神情上,知道這位爺已經想出了一條妙策,又將有一番作為了。對這個年輕人,他有著由衷的敬佩,因此,他的精神也振奮起來,輕快地策馬前行,在一個較大的廣場,几架高大的帳幕前,駐馬立足,對迎面而來的一名軍官,取出了怀中的帖子,傲然地遞了出去:“牛千總,見到你可好极了,就煩你去通報王將軍一聲,說家主人李公子來拜。”
  那位軍官兩鬢已白,大概是王慕和的老部屬了,他對李公子三個字沒多大印象,對盧安卻是熟識的,詫然地道:“安管家,你不是跟著前督帥盧大人榮升到京都去了嗎?怎么又換了主儿。跟了什么李公子了?”
  盧安下了馬,輕指著在三丈以外的李益低聲道:“那是隴西姑臧李君虞李公子,是去歲新科的進士,文名滿天下,又是咱們夫人的內侄,親上加親,大人把小姐許配給了他,這次是為公干來到京州,銜命來拜侯王將軍。”
  听說是盧方的內侄兼女婿,這位牛千總肅然動容,連忙捧著帖子進了一處帳篷,沒多久,一個穿著便服的老者跟著出來了,盧安上前請過安道:“王將軍,您大安。”
  王慕和沒什么架子,對盧安更是客气,抓住他的手,搖了一陣子,笑嘻嘻地這:“安哥儿,難得,是那一陣風把你給吹了來的?”
  寒暄數語,盧安接著就低聲把李益籠統而簡單地介紹了,他倒是很懂得措詞,十几句話,把李益名動公卿,除奸伏貴等种种事功都說了,王慕和的神色更為庄敬,跟著盧安往前迎來,老遠就拱手道:“李公子,失迎,失迎,老朽不知道公子會于深夜光臨,有失遠迎……”
  李益笑笑,依子侄禮向他請過了安,隨即含笑道:“再晚正怕夜深打扰,諸多不便,直等到了這儿,才發現是多慮了,看此地妙舞歡歌,似乎是宴樂方興……”
  王慕和笑道:“今天是拙荊族中的几個元老王公定期前來叩詣,才按照他們的習慣,略予款待,公子在長安也知道,胡人聚宴,都是以月為度,月出始興,月到中天,情趣最濃,月朦而散,一鬧就是一整夜……”
  笑著又對李益道:“公子如果有興趣領略一下塞上風光,這倒是時候,盛筵正開始,來了你這位貴賓,將使他們更為高興,只伯他們太吵鬧了,公子不太習慣。”
  李益看看廣場上盛筵的情狀,也笑道:“再晚夜作不速之客,正為一傾塞外情調,長安時有胡宴,鬧得比這更厲害呢,比起來,這還算是斯文的。”
  王慕和道:“胡人的宴會要視對象与賓主的身份而异,今天來的全是拙荊的臣屬,他們不敢放肆,較為規矩一點,再過一兩天,有几位部族的酋長要來,那時公子看他們鬧吧,因為彼此身份平等,沒有了約束,才是真正的狂歡盛宴,很可能會夜以繼日,一連熱鬧個好几天呢……”
  一面說一面執了李益的手,把他帶到廣場中間,由那位牛千總用胡語大聲向賓客介紹了。
  那些客人倒也干脆,找出腰刀,高舉著歡呼了三聲,灌下了一爵酒,作為歡迎的表示后,又坐下各管各的吃喝了。王慕和把李益請到一座小帳幕中,對坐好后,侍儿送上酒菜,都很別致。
  酒是葡萄釀的,色泛鮮紅,倒在羊脂似的白玉杯中,尤為鮮艷動人。菜肴都是燒烤的肉脯,只是已經用小銀刀切好了,盛在金色的漆盤中端過來。
  王慕和舉杯相邀道:“公子請,這种胡式的聚宴有個好處,就是免去那些繁文褥節,賓主都能享有充分的自由,不必引揖進退,坐下就吃,醉了就睡,醒了只要席未散,可以繼續再吃再喝。老朽与拙荊成婚時,一次宴會,足足連續了一個月,喝掉的酒据說可以流成一條河,各處的酋長王公都來,連營百里……”
  他的眼中閃著光,似乎還在追憶著往事,李益卻輕哦了一聲道:“這果真是塞上一大盛事!”
  王慕和有點訕然地道:“其實也平常,塞外各族親王聯姻,差不多都是這等場面,只是我們的習俗不同,尚為初見,才覺得新奇而已!”
  李益笑了一笑道:“賓客連營百里,飲宴連月,酒注成河,肉積如山,恐怕要石崇之富,才款待得起。”
  王慕和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老朽是個窮措大,拙荊因為是族中的郡主,款待的事宜由她們主辦,消費的情形老朽不清楚,不過据老朽事后問起來,才知道并沒有賠,而且還有得潤余的,來的客人吃得凶,他們送的饋儀也很丰厚,牛羊都是成群地赶了來,明珠斗計,白璧駝載……”
  李益笑道:“胡人慷慨好客之風,再晚是久已聞知了。”
  王慕和道:“這是習俗使然,他們對金珠財貨的觀念較為淡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隨積隨用,而且他們遺給子孫的只是一些名譽与地位,不計錢財,所以才輕財而尚友,胡人有句俗話,血要流敵人的,錢要花自己的,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是白手成家,即使貴為王孫公主,也很少承受先人的遺產,与我邦的風俗迥然不同……”
  李益道:“這也与環境民情有關,有土斯有財,他們居無定所,始終不著根,因而也就沒有財富之觀念,更不會為子孫作馬牛了。”
  王慕和大笑道:“公子說得對,看來公子對胡人的風俗習慣頗有研究。”
  李益笑這:“再晚先前對此毫無所知,不久之前,為了要來拜訪將軍,才略略地問了一下,入境問俗,以免失禮,而且再晚還有些不明之處,要向將軍請教的。”
  王慕和連說了几句不敢當,然后才道:“公子有什么問題,老朽但凡所知,無不盡力為告。”
  李益沉思片刻才道:“將軍方才說几天后將有几位胡人酋長來訪,這是常有的事嗎?”
  “不!不!通常是不會有的,這次因為突厥人的兩大主部的酋長有了磨擦,經人調解講和了,心中仍有芥蒂,因此本來在西莫爾部境內召集的大公會議,東莫爾大公認為到那儿去有辱尊嚴,堅持不允,如果沒有他的參加,又將引起突厥部的動蕩不安,所以督帥史公命老朽前往協調的結果,改在老朽這儿開大公會議。”
  “將軍在突厥人面前倒是聲望极隆,一言九鼎。”
  王慕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朽那有這么大的面子,還不是因為拙荊之故,跟他們較為近一點,再者因為老朽身為天國上將,有我大唐天子的盛威為后盾,他們要客气一點。”
  “東西莫爾兩部以那一部較強?”
  “勢力較盛的是西莫爾部,有十几万人,東莫爾汗瓦達大公部十万眾,略遜一籌,不過瓦達大公近与吐蕃人聯姻,若得吐蕃支持,勢力將胜于西莫爾,西莫爾汗的也先大公跟拙荊是遠房親誼,頗為憂急,向史帥求助,史帥命老朽前往斡旋,總算才使得瓦逢點頭首肯。”
  “突厥人只要有十几万眾就可以縱橫境內了?”
  “整個突厥人也不過才几十万之眾,分成了二三十個小部族,有的只有一兩万人,也算是一個大公部,這是因為他們的領地貧瘠,地曠人稀之故,謀生不易,人口也很難增加,再加迭年的戰爭、天災、瘟疫,死的人也不少,這還是十几年來增加的,前些年人口更少,就是十几万人中,去掉了婦女老弱,真正年輕力壯的壯了不過才三四万人而已,就是因為這個原故,河西之地以七万余眾的軍力,才可以穩穩地鎮壓住他們,因為不管那一部,郎使舉族以起,也不是我們的敵手。”
  李益道:“若是他們一起聯合起來,倒是很可怕!”
  “是的,不過很少可能,因為這些大公們都不甘屈于人后,若是有了征伐,我們一定會知道,加以援助,就不伯他們有一個人起來了,我們只要隨時注意這种事,就可以一直維持著优勢。”
  “東莫爾聯合吐蕃,這件事頗為可虞。”
  玉慕和笑道:“那也不值得緊張,他們互相結姻,卻連不起來,因為他們被河西隔開了,軍力無法集結,還是等于空的,如果我們肯借道,則情形又當別論,所以我們的力量,足可左右大局。”
  李益想想道:“在開大公會議時,各部的兵力都會帶來的嗎?”
  王慕和道:“大公會議三年開一次,旨在選出一個共主,以解決各部的糾紛,純為和平性質,當然不准把人都帶來,可是他們以軍力部眾多寡來定強弱,共主之膺選,也是以此為准,多少總要帶點人來,大概每部總有一兩千的騎兵吧!”
  “那他們一起來了,將軍這儿容得下嗎?。”
  “此地乃我大唐領屬國境,雖是拙荊之行宮之所在,也不能容彼等輕易行動,他們帶來的衛士,至多不會超過二十人,其余的甲兵人騎,一律在五十里外扎營等候。”
  李益算是完全明白了,略一沉思后才道:“將軍,假如在開會的期間,他們的族長之間因為意見不和,互起沖突,當場鬧了起來,那可該怎么辦?”
  王慕和道:“這是常有的事,胡人性情粗暴不文,每因細故而起口角,甚至于當場拔劍而斗者,也屬司空見慣,這時候的地主國主就負責解勸折衷了!”
  “若是解勸不了呢?”
  “那就要准備戰爭了!”
  “如果是那一族的族長在會中受了傷亡呢?”
  王慕和臉色一變道:“這种情形從來也沒有發生過,老朽也不知會如何,不過万一有那种情形,恐怕將會很糟很糟,即使是別族之間的拼斗,牽連也會很大,連我的妻族以及本朝俱將牽連進去,因為拙荊是地主,而聚會的地點又是我大唐的轄地,被殺的一方,必若認為我維護不力,有負他們的信任,要求交出行凶者作為交代。”
  “如果行凶者是另一族的王公呢?”
  “找照職責,我們必須擒下凶手,交給另一方才對,可是如此一來,被擒下的那一邊又將認為我們偏袒,所以這使我們將陷入窘境,但愿不要發生這种事才好。”
  他看見李益的臉上帶著神秘的笑意,心中一動,不由得問道:“公子,莫非你已有所風聞,將要發生什么變故?”
  李益笑得更為暖昧,王慕和急道:“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听到有什么消息,務請見告,老朽好迅速轉告督帥加以制止,這實在不能開玩笑的。”
  李益輕輕地道:“會期就在后天,史帥早已公出,將軍是找他不到了。”
  王慕和道:“不!咋日老朽尚且得到史公事令,說是為要維護會期的安靖,視導駐軍守防的情形去了,此時必在兩衛前哨,監視各族的營地。”
  “距此很遠嗎?”
  “約有百里之遙,快馬半日可到!”
  “假如有二三十位胡族王公聚會,每人攜眾千人,扎營一處,兩三万人,連系甚廣……”
  “是呀,他們在青玉湖畔扎營,以湖為幕,是個很壯觀的場面,明日午后,老朽就要前去歡迎他們,公子如果有興趣,也可以看看,對了剛才說的事……”
  李益神色一庄道:“將軍,在我的預料中,一定會有變故,而且這變故之生,你必須自己作主設法了結,不能去找史帥,而且也找不到他。”
  王慕和听得一怔,覺得事情不對勁了,正要請道其故,李益道:“此處談話不便,能否請借一步……”
  “不妨!這儿都是老朽的自己人。”
  “將軍,据我所知,你沒有几個自己人,大部份都是史帥的人。”
  “那有什么差別呢,王某身為大唐要員,此心耿耿。”
  “將軍,若非知道你忠貞可靠,再晚就不會來了,但史帥的人,未必就是將軍的心腹……”
  “這是怎樣說呢,難道……”
  “將軍,話很難說,可是事情關系太大,史帥的作法雖然不能算是背叛朝廷,但是卻不無,故生事端而引起兵禍之嫌,你我必須在一個秘密狀態下才能談話。”
  王慕和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看了李益凝重的神態,知道事情假不了,皺眉道:“公子,這就難了,這所城堡雖是老朽的私宅,但是由于地位特殊,也等于府衛的營區,老朽既無私人,四處都是同僚弟兄,而且他們為了職務所關,在這段時間內,對老朽的身体有保護之責,行動跟隨,,老朽也不能故意避開他們,如果事情与史帥有關,則叫他們回避就更不便了。”
  李益心中一動道:“這些人是監視將軍的?”
  王慕和苦笑一聲道:“那當然還不至于,他們的職責确是保護,可是叫他們避開了,不是反而顯得著了形跡嗎?老朽問心無愧,但因為拙荊是胡人族長,督帥即使小心防范一點也是應該的。”
  李益看得出,這位將軍的行動也不大自由,不由得一歎道:“將軍,你竟連一點私人的自由也沒有嗎?”
  王慕和道:“那倒不然,若說老朽帶了這么多年的兵,連一個心腹弟兄都沒有,這話誰也不會相信,只是老朽為了表示心跡無他,每逢与外族有交誼之際,都把自己的弟兄遣調他處,隨行護衛,都由另一隊的人來擔任,因為老朽沒什么需要隱瞞的。”
  這是個很聰明的辦法,正因為他懂得避嫌,所以才能身為异族王夫而兼上國將軍而不受猜忌,李益發現這位老好人并不如入所想的那么老實,他的內心頗有城府,正是大巧若拙的最高手法之表現。
  這個發現使李益很高興,如果王慕和真是個懦弱無能的人,縱然把自己的計划告訴他,他也沒魄力擔待。
  他必須要是個外拙內巧的人,才能夠知所取舍,完成自己的計划,相信自己的推斷。
  因此李益一笑道:“再晚應該去拜見女汗一下。”
  玉慕和道:“這……不大方便吧。”
  “應該的,再晚的預室盧小姐對王妃頗為思念,有一點薄儀托再晚前來轉交的……”
  這句話他說得較響,讓門口的入可以听見,王慕和卻低聲道:“公子,拙荊的身份略有不同,她究竟是突厥的女杆,尤其是這兩天她的臣民前來覲詣之際,她的利害就要考慮到她的臣民,有些事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
  “不!這件事不必避諱她,而且更應該讓她知道。”
  王慕和仍是有點猶豫,李益道:“將軍,茲事体大,如果你不當机立斷,將來事情發生,恐怕你是受累最大的一個人,不僅會影響到你們夫婦的和諧,更有甚者,恐怕還會為王妃那一族招致滅族之禍。”
  王慕和更為吃惊了,而且看見李益已站了起來,只得在口中連說不敢當,卻仍然在前引路了。
  后面一所較大的帳篷是王慕和的私人居室,也是瓦刺部女汗脫歡儿的行官,置得較為華麗。
  王慕和帶著李益來到帳幕前,他的隨從侍衛倒是止步了,另由几名胡族的人接待進去。
  帳幕中很靜,脫歡儿正跟她的小儿子也就是她族中的小王子對坐著敘家常。他們母子一年中只有這几天相聚的時間,顯得特別珍貴。
  王子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長得很魁梧,女汗是個慈祥的婦人,但是也顯得相當精明。
  他們對王慕和乍帶一個陌生的客人進來覺得很突然的,但是也很禮貌去款待李益,因為他們知道王慕和很慎重,絕不會隨便帶人前來。
  听見李益的身份后,他們更是熱切了,王妃笑向李益道:“妾身托庇天朝,得令岳盧大人庇護良多,感激万分,公子遠來,妾身理當前往親迎才對……”
  李益拱拱手這:“王妃言重了,李益來得冒昧,若非事關緊急,李益也不會來打扰王妃母子的親情歡聚。”
  王妃母子都是一怔,小王子道:“母后,既是李公子有要事相商,請容臣儿舍退。”
  李益忙道:“王子請留下,事情与你關系很大,你應該听听,而且還要拿個主意。”
  小王子道:“國事由母后作主,天朝的公務則由家君作主,小侄不敢置喙……”
  李益笑笑道:“王子客气了,在下听說王千三年后即將接替令堂掌理政事,此事不可不知。”
  王妃弄不清楚,看看王慕和,他也是一付茫然之狀,使得王妃很迷惑地道:“李公子,他還是個小孩子……”
  李益這:“十五歲不算小了。而且,三子少年英發,秀逸剛武兼具,王者之气概溢于形表,將來絕非淺水之困龍,貴邦之興,當應于令郎之身,而目前很可能就是天象之應的。一個轉机,而且也是貴邦一個存亡之机……”
  沒有人不喜歡听見自己的孩子受人夸獎的,而且瓦刺部在突厥族中只是個小邦,一向受到同族的排擠壓迫,幸虧她別具慧心,下嫁給王慕和,靠著大唐的支持,才算保全了國脈,所以李益的這番話不但引起王妃的注意,也深深打動了她,于是不再要小三子退出了。
  四個人圍著矮几坐下,李益才低聲說出了他的猜測,首先惊駭的是王慕和,差一點叫了起來:“史督帥不會這么做吧?”
  王妃也道:“史帥是個很持重的人,再說他原本是為了息爭,才要外子把大公會議爭取到這儿來舉行;又怎么會故意挑起爭端呢?”
  但是小王子卻道:“李公子的推測可能很有道理,王儿前來時与東莫爾的世兄大公只差先后一腳,曾經看見一隊大唐的人員進入他們的營地。”
  王慕和道:“現時唐胡之間,雖已暫以長城外五十里為界,但并未出之以明定條文,只是雙方自行加以默認而已,突厥大公會議在此聚開,各族工公俱有隨侍騎隊前來,大唐將士守土有責,自然該去看看。”
  小王子道:“父親,胡人騎營駐在青玉湖与白亭海之間,那是胡人的領地,而且是在孩儿的領轄地內。”
  王慕和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你的情形特殊,而且那儿既然辟為各族王室的駐區,暫時就不屬于誰所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行動的。”
  “話是不錯,但孩儿究竟是地主,別族的人來到,多要向孩儿遞個照會,這是禮儀所在,大唐軍馬出入該地,雖然因父親的關系,無須按照一般的手續,但是也應該向孩儿打個招呼,何況那些衛所的將軍們,都是孩儿的叔叔長輩,孩儿都認識,更不會對他們失禮的,為什么見了孩儿,反而匆匆地過去了呢?”
  脫歡儿女汗神色微變道:“將軍,這太不應該了,王儿年紀雖小,未曾正式授杖登位理政,但是奶的同僚們都知道而認識他的,打個招呼也是應該的,難道因為他是小孩子而不加理睬了嗎?”
  “這怎么會呢,恐怕是其它節度區下的士卒,不認識咱們的儿子,我會稟明史公加以追查的。”
  脫歡儿女汗怫然道:“這更不可能了,突厥王公大會是何等大事,河西部署因為職責所在,來看看還說得過去,別的使節鎮軍擅自前來,問題就更為嚴重了。”
  王慕和道:“所以我才要呈明史公,加以嚴究!”
  李益冷笑道:“史怀義治軍尚稱謹明,而且是河西一帶的主鎮,別的節度使區人馬怎敢輕易犯境呢?而且他們要想到達那里,勢必經過河西所領的駐衛軍區。在這段期間,絕不會放行的,恐怕是我所擔慮的事情證實了,而且史仲義本人就在軍隊中,為了怕王子認出來,所以才連招呼都不打,匆匆地溜了過去。”
  王慕和心中一樣的相信這是最大的可能,只是自己不敢承認而已,听見李益這樣說,急得忙加辯解道:“那就一定是我同僚的部屬,因為認識小儿之故,才未加招呼。”
  脫歡儿冷笑道:“你現在是涼洲本衛將軍,在職司上就是副帥了,如果是其它同僚們的部屬,更應該對王儿客气一點。再說他們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如此,只有史師自己在場,才敢如此托大,將軍,你倒是要注意了。”
  王慕和急道:“假如是史公在內,我們就不便動問了。”
  脫歡儿道:“這是什么話,如果是史師在內,你可以不問,我倒要問問清楚,此舉是何居心?而且他進入的是東莫爾也先王汗的帳地,就更為可疑了,他跟也先并沒有深交,有也不該于此時前往探訪……”
  “唉!夫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主帥,我怎能去責問他呢?”
  女汗沉聲道:“你也許不便,我卻可以的,我在你的立場上,是部屬的妻子,對他應該恭敬,在我的本身立場,卻是一族的女汗,更是這次大公會議的召集人兼地主,更該問問清楚,在大公會議開始之前,我一定要問明白。”
  王慕和道:“夫人,千万不可如此。”
  李益也笑道:“女汗,這的确不能問,問了只有更糟,如果他存心居間挑動紛亂,你一問使他提高了警覺。”
  女汗道:“我就是擔心這個,万一他真有此意,在大公會議上玩點花樣,引起了東西莫爾之戰,我們這一族就慘了,因為我的領地恰好夾在他們中間,戰亂一起,必定是在我的境內作戰,首先蒙害的是我的臣民,何況与會的大公如有所失誤,就是我的失職,將要受到全体与會大公的指責,不但沒有人會幫我們說話,很可能還會趁机滅我种族,瓜分掉我的領地。”她側過頭來望著王慕和道:“將軍,你可以不關心這個,但是我卻不能坐視這些事發生呀!”
  王慕和感到非常不安地道:“夫人。你怎么能這樣說呢?我怎么會不關心,雖然那是你的族人,可是我的儿子在那儿要繼任族長的,盡管他的身份高貴,但仍然稱呼我一聲父親的。只是我認為不至于如此,史督師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的,這對他全無好處……”
  三個人六只眼睛望向李益,李益笑了一笑:“史仲義會這樣做的,因為這是保存他權勢地位的唯一方法。”
  這番話使三個人都為之一震,李益道:“本來這件事屬于朝廷的机密,我不該輕泄的,不過我信得過三位。”
  他說出了朝廷調戍的計划,王慕和道:“節鎮跋扈,擁兵自重是最大的一個原因,因為他們帶這些兵太久了,彼此關系密切,感情日深,遂至除一帥之外,他人無以能令,朝廷能想出這個調戌的計划,實在很切中時弊,也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發現,不知是那一位能臣想出來的……”
  李益到這時候,忍不住得意地道:“辦法是李益想的。”
  “什么?是公子的卓見?了不起,了不起,真想不到公子這么年輕,且又是文科進士,居然對兵事如此精通……”
  李益心中實在高興,口中卻道:“李益僥幸出身世家,文武兩途俱略有所窺,不過這回是与兵法無關,任何事情都一樣,日久而弊生,朝廷對地方太守以上的各地司員,每六年一易其牧,目的也是在防止牧領一地太久,与該地司吏相互溝通。易生弊端,只是沒有想到也能引用到軍方來而已。或者朝廷早已想到了。只是礙于种种困難,不易實施,故未敢輕舉妄動而已,李益這次銜命前來,自許必成,原是以為史帥在家岳手中接掌此職,不過才半年,尚不易造成將帥一体的情形,那知道史仲義仍然如此混帳……”
  女汗道:“將軍,如果李公子果真賚有易戌的延旨,那么史帥就真有策動胡亂的可能了,唯有這個辦法。他才能名正言順地借口邊處有變以抗廷旨!”
  王慕和低頭不語,半晌才沉重一歎道:“東西莫爾勢成水火,遲早都難免一戰,史帥看准了這個机會,暗加策動,辦法是不錯的。”
  李益道:“將軍莫非是贊成他的作法?”
  王慕和道:“東莫爾汗也先續弦娶得吐蕃公主為妃,等于手中獲得了兩股實力,只要能夠助長其勢,擊潰了西莫爾的霸權,則突厥与吐蕃兩胡都會向著他,河西的屯卒原為防止這兩族生亂,以戰略言這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李益笑道:“但將軍是較為傾向于西莫爾的?”
  王慕和道:“那是為了拙荊的關系,拙荊与西莫爾汗略有親誼,而西莫爾能霸主突厥,多少也是得著拙荊這一支的助力不少。”
  女汗歎道:“將軍,這個你就太客气了,西莫爾汗是妾身的表兄,但不足為倚憑的,因為突厥一向是采取王族聯姻的制度,王公不婚平民,那些族長王公,論起來都有親戚關系,而且親誼之遠近,也不是友好的主要條件,實力才是他們注重的,妾身与西莫爾交好是相互的關系,他因為妾身下嫁將軍之故,能得大唐之支持,因而對妾身這一族較為友善,而妾身也為將軍之故与之交好,換取得邊境之和平,因為他目前是突厥諸族中最強大的,只要他不動,別的族也就不敢動了。”
  小王子也道:“母親說的是,孩儿這几年來,根据觀察体驗的結果,發現了各族之間,都是因利害關系而存在的,舉足輕重的還是大唐的軍力,誰得到大唐的支助,就可以稱雄突厥,如果東莫爾汗得到了史師之支持,又有吐蕃的兵力為之臂助,吞并突厥各族絕無問題,只是如此一來,突厥又將多事矣!”
  王慕和道:“不管怎么樣,你們這一族是沒有問題的。”
  李益笑道:“那恐怕只是將軍的想法,瓦刺部既与西莫爾交好,自然為東莫爾視作西汗之盟翼而在鏟除之列。”
  “我相信史帥不至于此,他對我如何交待?”
  李益笑道:“將軍實在太天真了,你是家岳特別推荐的唯一原屬舊員,他自然會冥然在胸……”
  “盧公用人無私,完全是拙荊之故,知道我在胡人中有制衡之力,才特予留用的。”
  李益道:“史帥可不這樣想,他以為將軍是家岳的私党,而李益此行,尚有家岳的便書,要他支持更戍之議,他既然拒受此議,自然也不會再顧慮到將軍這邊的關系了,說不定還想借此机會擠掉了將軍……”
  “這……史帥對我太不了解了。”
  “不錯!他如果了解將軍的胸怀,一定會在事前与將軍磋商一下。可是他一言不發,潛入東莫爾的營地籌划從事,可見已對將軍動疑了。”
  王慕和臉色蒼白,吶吶道:“這……史帥實在不了解我,老朽從軍多年,從無二志……”
  李益笑道:“他倒不是忌諱將軍有二志,否則他就不敢這么做了,正因為他看透了將軍沒什么好作的,所以才放開手來干。”
  王慕和沉思片刻后才歎道:“李公子既然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老朽偕同全家妻小,敬向公子致謝,遺憾的是我們除了睜著眼,靜候命運的安排外,卻沒有一點辦法。”
  李益微笑道:“將軍何喪气若此?”
  王慕和長歎道:“此外別無他策,史帥是把我們給坑定了,所以才不打招呼,徑予行事了,如以事功而言,他能支持東莫爾主盟突厥,同時也拉攏交好吐蕃,一舉而撫兩邊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朝廷想來不會太怪罪他,當然,他必須成功,如若失敗了,則擅啟戰端的罪名就夠他受的,所以我想不透他為什么要冒這個險,因為他成功了,仍然是河西節度使,武人功業,到此已算是极頂,還有什么可爭的?何況得冒險去爭。”
  李益道:“節度使不過是一地方鎮,武將尚有封侯拜相,晉封國公的机會,享万代的富貴,節度使對一個有野心的人而言,還差得遠呢。”
  王慕和搖搖頭:“公子,你是從長安來的,應該看得清楚,王公將相,那里比得上個節度使痛快,伴君如伴虎,又怎及節鎮輕松自在,天高皇帝遠,領軍十万,轄地千里,生殺以之,南面不易。”
  李益笑道:“沒這么威風,朝廷前些年是迭經變亂。無瑕他顧,而節鎮又是駐守邊廷,貿然更動將導外族入侵之險,所以才養成了節鎮跋扈之風。但此風不可長,漁陽安氏父子兵變之后。天寶一亂,朝廷已經深体到節鎮乃禍亂之由,亟須整肅,計划是漸進的,能更易則更易,不能更易的,則設法培植其部屬,分化其兵權,初設節度使,不過才十地而已,短短數十年間,已經增為三十九處,兵額未增,幅地也沒有划新,這增加出來約二十九鎮,還是從原有的十鎮中分据出去的,而且分据之勢,有增無減,越分越多,事權越小,終將為朝廷所控制。”
  王慕和听他分析得頭頭是道,臉上現出了惊色,李益笑道:“將軍,李益以一介書生入仕未及兩年,這些軍國大計本不應該知道的,而李益偏偏知道了,可見李益受兵部高大人之密托便宜行事之舉不是憑空捏造的呢?”
  “公子言重,公子言重,老朽從未怀疑公子之身份与使命,否則就不會与妻子相商于此。”
  李益點點頭笑道:“將軍信得過李益的使命就好辦了,因為李益另有借重之處。”
  王慕和正在為此惊疑,李益跑來點明了史仲義的行動,又說明了他所銜的密使任務,一定是對自己有所要求,只是不知道要自己干些什么。
  但是李益沒有等他開口,就先反問脫歡儿道:“女汗對于將軍所分析史帥的行動利弊功過有何意見?”
  脫歡儿很慎重,想了一下道:“外子是大唐將軍,他是以大唐的利益為先,妾身以王氏婦人的身份,自然以夫君之言行為是,但妾身另有身份是瓦剌部女汗,就得為族中臣民的存亡安危著想,實難兩全……”
  李益道:“女汗如以將軍夫人的身份,則根本不應該參与此會,因為這是國家大事,夫人理應避嫌不予知聞的,李益特地請見于密室,就是要問問女汗的意見。”
  脫歡儿道:“妾身當然要反對,因為東莫爾部汗也先對敝邦向無深交,彼若當勢,敝邦必受其凌毒。”
  李益笑著點點頭道:“女汗的話很實在,可見誠意,那李益就不虛此行,可商心腹了。”
  脫歡儿誠懇地道:“事關本部數万臣民的生死存亡,妾身敢不特誠以剖,尚求公子大力成全。”
  小王子也道:“李公子,母后所言僅為一邦之利,小侄還有一點意見,卻是為了大唐与突厥共同的利益,据小侄所知,東莫爾部汗也先悍勇好斗,野心勃勃,貪鄙而好色,宮中佳麗美女,數几近百人……”
  李益笑道:“這倒不算多,天朗上國,后宮佳麗三千,這雖是夸大之詞,但千余人是有的。”
  小王子笑道:“這個小侄知道,臣屬小國,規模本不足与天朝上邦相較,不過小侄所說的百人乃是指他的姬妾嬪妃而言,加上侍從的宮娥婢仆,歌技舞娘,亦不下千人,几足与大唐天子媲美了。”
  王慕和皺眉道:“小孩子,關心這個干嗎?”
  小王子笑笑道:“父親,孩儿不是羡慕他的多姬,而是向李公子剖析此人之雄心,以他對聲色之好,卻遠去求姻吐蕃的公主,据知那位公主又胖又丑,在他們吐蕃本部的貴族都無与論婚,也先卻厚幣納娶,成婚一年,居然恩愛异常,把宮中的絕色佳麗都冷落了,由此可知此人心計之深,他能舍棄私欲而為此,可見其功利之心极重,這樣的一個人,又豈是主盟突厥就滿足了?”
  李益不禁對這十五歲的少年另眼相看,他年紀雖輕卻极有見地,連他的母親也悚然動容道:“王儿,真想不到你的觀察如此詳細!”
  小王子笑道:“臣儿受母后之重寄,准備將國事見付,對吾邦之安危必須關心,因此對一切左右鄰邦的動靜都要注意留心,除了看表面的事態發展,還要進一步去思索其用心企圖,見有与吾邦利害相触者,才能預為之計。”
  李益動容道:“王子高瞻遠矚,异日必為一英明有為之國君,李益預為貴邦賀慶得主,而且,也為貴邦預慶得勢,現在就有個絕好之良机以抒發殿下的英明。”
  小王子似乎很能了解到李益的用意,笑笑道:“多謝李公子,小侄把愚見說完后,如果公子認為小侄尚堪造就,還請多予教誨提掖。”
  “殿下言重了,李益洗耳恭听。”
  小王子笑道:“方才家父剖析史帥如真有助長東莫爾之舉措,自表面看,似乎有利于大唐,但是往深處想,則兩受其害,因為也先勢力日長后;其兼挾突厥与吐蕃兩族之勁旅,豈甘株守邊夷荒瘠之地,中土之丰沃,一向是受邊夷覬覦之地,到了他勢盛兵廣,進掠中原,史帥就悔之晚矣!”
  李益道:“高論!高論!李益正是擔慮史帥之舉,為飲鳩止渴,才來找令尊密商大計。史帥為本身功利計,故昧放大局,但李益則為國家安危計。斷然不能容許他這么做。”
  王慕和歎道:“老朽也知道不妥,可是他是主帥,而且在他未曾造成事實前,也沒有任何證据可以入之以罪,更沒有方法阻止他……”
  李益笑笑道:“方法當然有的,只要肯做、敢做,不會沒有辦法,只是要擔點風險。”
  王慕和忙問道:“什么風險?”
  李益答非所問地道:“將軍,我好象听你說過,你現在所擔任的職務,也是史帥以前所擔任的,在一般的節鎮署中,擔任府衛的將軍,都被稱為副帥的。”
  王慕和苦笑:“公子別開玩笑了,史公在令岳盧恩相手中雖任府衛將軍,但是他已為令岳荐為留后,視為當然的接任者,故而以副帥稱之,老朽卻沒有這份榮幸。”
  李益笑道:“但是史帥并沒有荐請他人留后呀!”
  “他接任才半年,而且他的春秋正富,目前不必急于斟酌留后的人選。史公雖是先任了好几年的府衛將軍,一直到被奏荐留后,才被稱為副帥,所以府衛將軍并不一定是能稱為副帥。”
  李益道:“但是奏請留后的人,一定是居于府衛將軍之職,這總不會錯吧?”
  “是的,那是為了留后的人選要繼長鎮使節帥之職,從府衛將軍上著手,較易駕輕就熟,只是老朽卻無此可能。”
  “為什么呢?史帥并沒有什么私人……”
  “李公子,這問題談來太沒意思,老朽戎馬半生,而今年事已高,目前這個職務,老朽已經很滿意……”
  “將軍謙淡為怀,令人欽佩,不過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榮枯窮通,一半在勢,一半在命,將軍何必又太謙虛呢?你如果無意進取,以為就此滿足,恐怕想得保令名以終也不見得能如意,但事在人為。如果將軍有意進取一下,則節使鎮帥,自頭功名,未必不可期。”
  王慕和多少明白一點,雙手連搖道:“公子。老朽不敢存此奢望,事實上也不可能,因為老朽在此已立了根,小儿學的是文事,耕讀故園,祭掃先人廬墓,老朽的家屬于此,拙荊不慣他居,老朽也無意他就……”
  李益沉著地道:“將軍,我說的就是這個地方,涼州帥府,以將軍与女汗的關系,再加上令公子不日即將正名于塞上,河西所署由將軍來主持才是适合的。”
  王慕和道:“不可能,否則令岳盧恩相也不會荐史公留后以繼,若論資格,同僚中無人能比老朽更久,若論胡情,也無人比老朽更熟……”
  “所以再晚才替將軍感到委屈。”
  “公子過獎了,老朽說那番話,并無不平之意,而是老朽有自知之明,老朽雖居武職,但實非將才。能夠有今日之地位,老朽已心滿意足……”
  “將軍,你這個地位已經保不住了!”
  “這個還不至于,老朽一生与人無爭。”
  “但是將軍卻在無心中犯了一個大錯,錯得誰都幫不了你的忙,如果史帥真有意聯東莫爾而伐西莫爾稱霸突厥,女汗的名位恐將不保……”
  “這……老朽想不至于因為老朽是大唐的將官,而且這次將大公會議協調至敝堡召開,是出于史分之授意与請求,不管他有何舉動,一定會最先考慮到拙荊這一族……”
  李益笑道:“將軍絕對有把握嗎?”
  “是的,因為老朽与突厥之間的親密關系不容更代的,即使東莫爾的也先大汗主盟突厥,也不會對拙荊的瓦剌部有所不利,史帥也會考慮到這一點,所以老朽才認為史帥即使秘密到東莫爾部協談而有所舉措,都將保全瓦剌部。”
  李益道:“將軍的分析不為無理,可是我知道這次的情況不會如將軍所想的,促使史帥聯東而挫西,固一則為借故而中止朝廷易戍之策,自保其權勢,而將軍本身惹下了的麻煩,也有一點關系,他才敢這么做的。”
  王慕和臉色微變道:“老朽自信從來也沒有什么大錯。”
  “是的,不過這是一個無心之失,只是錯得不可原諒,史帥如果确實不同意更戍,大可以用很多理由推拒的,他之所以不惜促使外族兵變而保全本身,就因為他知道這個錯失可大可小,朝廷如果要決心動他,即以這個理由,也可以下旨撤免了他的職務。”
  “究竟是什么事件呢?”
  “事情的錯失不止將軍一人,但將軍的情況最重,所以他要發動這次事變,而且決心犧牲將軍与突厥部所建的良好關系,也是仗著這個憑借,將軍与女汗聯姻,一則固為將軍之英武,獲得了女汗之垂青傾慕,再則也是朝廷借聯姻之事,促進二邦之間的和平……”
  王慕和看了他妻子一眼道:“是的,當初聯姻之時,突厥諸部,甚至拙荊內大臣反對的也很多,幸得朝廷大方支持,以重兵為后盾才平息了各王公的阻撓,而且瓦刺部也因為同族緒部的壓力日深,非得大唐之助才能自保,因而才取得各大臣之諒解,老朽与拙荊的婚姻,在開始的時候,是邦國之利而促成的,所以老朽有把握認為史師不敢犧牲老朽這一點淵源。”
  “但咎在將軍,他就振振有詞了,而將軍的錯失,就是建下了這一座城堡!”
  “這雖是老朽的私人城堡,但卻是為了公務……”
  “名義上它是屬于將軍的私有的,而且又設在涼州境內,歸究責任,將軍無可推托。”
  王慕和道:“公子,老朽究竟犯了什么過失?”
  李益笑道:“將軍不該在外面建了那座高牆。”
  “那是為了地處涼州境內,而漢胡同處,生活習俗各异,為了避免混雜不便,也為了不致惊世駭俗,胡人習慣席天而幕居,設營廣大,如果外面要設防來禁止城內居民來往,動用的人力太多,所以才設一牆以隔。”
  李益道:“但是將軍不該動用了筑城的材料。”
  這句話使得王慕和為之一震,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李益又道:“再晚此來,名義上是督促修城的專使,實際更戍是秘密的任務,史帥本來態度也是很強硬,徑予拒絕,可是再晚提出了各衛營的將官在此營屋者頗多,而且動用筑城的磚塊者也比比皆是,這才使他著了慌……”
  王慕和愕然失色,女汗立道:“這很嚴重嗎?”
  李益道:“很嚴重,自秦始皇贏政建筑長城以來,即訂有嚴律,私拆城磚者大辟,此律雖經數朝而千年,未嘗更易!”
  脫歡儿女汗急了道:“將軍,既然這是件很嚴重的罪行,你當時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王慕和歎了口气道:“這一條律令保持千年不易是不錯的,可是很少有認真執行的,當然,民間私拆城磚來蓋房子是不行的,可是我建這所城堡時卻是得到歷任主帥默許的,憑心而言,這地方只是挂著我的名義,并不是我的私產,而由私人作主買賣的……”
  李益道:“不錯!嚴重的是別的人,但是有了將軍這一道高牆,別的人就有話可說了。責任嚴重的是史帥。”
  王慕和道:“這倒怪不得史帥,他上任不過才半年,而這些磚塊被移來營造私居,不知是那一年的事了。”
  李益笑笑道:“不錯,誰都知道怪不得他,平心而言,這并不能构成多大的罪狀,但是對史帥卻不然,他拒絕謫戍之策,心生疑懼,朝廷如果在這個題目上大做文章,他就難辭其咎,因此他必須要弄點大事情出來,使朝廷在一時間對他無以為計,再立刻設法彌補……”
  “這又怎么能彌補呢?”
  李益笑笑地道:“為別人的磚塊來源找個出路,戰亂一起,如果東莫爾人并吞掉西莫爾,再對瓦刺部來次徹底的征服,毀了女汗的部族后,這座城堡就可以拆除了,只要搗毀了一部份,他就可以振振有詞地辯說那些營將的私宅所用的磚塊,都是由此處搬去的!”
  王慕和色為之變道:“這是什么話?”
  李益笑道:“這個既非城塞。又非城堡,只是一個在戰亂中被搗毀的胡人內戰的戰場而已,把此地磚塊移去營建將官們的私居是說得通的,即使那些磚塊原為筑造城塞之用,咎也在將軍了。”
  “笑話,老朽難道就不會開口說話了?”
  “如果是大公會議在此召開時發生兵亂,將軍也一定會在此地,能夠聲辯的机會恐怕不多了。”
  王慕和道:“這么說來,他是打算犧牲老朽了!”
  李益笑笑道:“只要他能夠把新得勢的東莫爾人安撫下來,朝廷不會輕易地為突厥的內亂而發兵的,因此對將軍的捐軀也只能不了了之。”王慕和道:“這……老朽實在難以相信人心會陰惡至此,老朽与他素無仇隙。再說,其它的同僚也會知道的,他豈能一手遮天……”
  “恐怕是如此,其它那些將軍們也一定會极力支持他,因為擅拆城磚建私室的事他們都有份。”
  他從身邊摸出了一張字條,遞過去道:“這是再晚的副手方子逸先生在調查時發現的牽涉拆磚者名單,另外六位戍衛的將軍,五位都在內,將軍請過目一下。”
  王慕和看看名單,呆了,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相信這個年輕人所作的推測,意識到災禍降臨了。
  小王子也道:“父親,李公子的話很有道理,恐怕史帥是決心要將父親作犧牲了,否則他要聯東莫爾以制西,在大公會議時制造爭端,怎么會不与父親商量呢?他應該知道父親忠心唐室,如果他的措施是能對大唐有利,父親也必定會贊成的。”
  脫歡儿女汗道:“是啊!將軍,瓦剌部在突厥只是一個中等部族,雖然与西莫爾較為接近,也是受到將軍与大唐的支持才能受到托庇,否則西莫爾對妾身這一部也同樣地存有排擠之心,因此史帥的決策中只要能保存妾身這一族,妾身同樣地會支持的,史帥隱瞞此事;顯然是要把將軍与妾身這一部族一起犧牲了。”
  王慕和仍在沉吟未決,小王子道:“父親,你必須當机立斷,不能再猶疑不決了。”
  王慕和苦笑一聲道:“掀動突厥內亂而中斷朝廷更戍之策。与東莫爾人和交,助之稱雄突厥的确是條好計,這樣一來,尤有助于史帥威望之建立,造成河西一鎮的特殊重要地位,在他有生之年,誰也無法動搖他的地位了,犧牲我而使其五處衛所的將軍脫除了擅拆城磚以營私宅的罪名,這個辦法也行得通,自然更會得到那五人的支持。可是這樣一來,我就無可為力了!”
  “為什么?難道將軍就束手听任別人宰割擺布?”
  王慕和歎道:“李公子,你也知道的,老朽雖掌府衛,將兵不過一万三千余人,這一万三千余眾是老朽有指揮之權,那是指与外族作戰的時候而言,如果要他們對自己人發動攻擊,他們斷不會從命的,此其一。何況就是全部听命,恐怕也不足与五万大軍為抗!”
  脫歡儿女汗憤然道:“可是我們又何辜要作為犧牲呢?”
  王慕和長歎不語,小王子道:“如果史帥決心如此做,我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這個消息預告來參加開會的各族王公,取消會議,然后會同各族,兵剿東莫爾。”
  脫歡儿女汗歎道:“那將是一場同類相殘之戰,東莫爾汗也有十万之眾,而且他交好的各部王公加起來也有十万之眾,雖然其余的各部与西莫爾汗聯手共有四十万眾,超過他們的一倍,但是東莫爾汗還可以從吐蕃處得到助力,實力并不比我們稍遜,戰事既發,無論胜負,都將异常慘烈。”
  王慕和道:“豈僅是如此,如果史帥把他的七万余眾,甚至于還可以從其它的四郡,借調人馬,最少可以遣出十万大軍,幫那一邊,那一邊就胜定了。他既与東莫爾汗有約,自然是幫他們。再者他們那邊還有吐蕃加入,一舉而示好兩族,朝廷也會加以支持的,那你們還有甚么希望呢?”
  女汗和小王子都怔住了,王慕和道:“這還算他是參加戰爭了,如果他屯重兵于邊境,觀望而不動,等雙方戰得精疲力竭,難分胜負,元气大傷,無力再戰時,他才坐收漁利,又待如何?”
  女汗与小王子呆了,李益笑笑道:“將軍究竟是老謀深算,恐怕史仲義就是這個存心,大公會議上,大家帶來的兵卒都差不多,當時是打不起來的,他只是存心挑起你們的糾紛而已,然后再坐山觀虎斗,等他把吐蕃突厥兩部的精華都拖了進來,浴血苦戰后,他再坐收漁利,一舉而定平突厥吐蕃二邦,建下不世的勳業。”
  王慕和道:“史帥為人好大喜功,這正是他的策略。”
  脫歡儿女汗沉思片刻才道:“他假如這樣做,就大大地打錯算盤了,突厥也好,吐蕃也好,時時侵扰大唐邊境有數百年之久,以我們的力量是絕對無法与東土天朝大邦相頡抗的,所以從來也未能吞并征服過中原,但是天朝也未能把我們消滅,因為我們的疆土遼闊,卻沒有占領的价值,我們的人民生活本就是在流動的,不像中原的土地肥沃,物產丰饒,人民都定居一地生了根,我們能戰則戰,戰敗就逃,大唐就是把所有的軍卒都搬了來,也無法把我們殺得完,我們可以十几二十年,無休無止地拖下去,到最后把大唐拖垮下去,先漢不是沒試過,聲威之盛,前無古人,可是結果又如何呢?用盡了上几代積下的財富,卻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李益覺得關鍵已不在王慕和的身上,而在這個女人的身上,或者也可以說是在這個小王子身上,因為他看見那個少年在母親的熏陶下已經很懂事,而且女汗的希望也全寄托在這個儿子的身上了。
  李益審度了一下形勢。才發覺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那就是在高暉面前出了那個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使得朝廷能夠逐漸地控制節鎮,但是那些節鎮是否肯接受呢,當初他昧于現勢,提出的理由,簡直幼稚得可笑,高暉是深深明白的,卻不加說穿,甚至于慫恿自己來一試,可能是也看透了史仲義的不可靠了,他要自己來試試,或者是碰碰釘于,目的很明顯。敦煌、甘州、肅州等郡并沒有不穩之象,他們是依附盧方的,也可以說是盧方的死党,朝廷為了抵制盧方,才弄了個史仲義來R加意培植,結果史仲義在涼州倒是指所成就。漸漸已可把握住涼州的大勢,朝廷才下詔調走盧方內升為中書令,只是沒想到史仲義反而抓穩了勢力。
  朝廷真正要控制的是涼洲的史仲義,但是盧方不知道。
  盧方在涼州可能是受到了史仲義的一點壓力,在有苦說不出的情況下內調晉京的。李益到了涼州后,對節度使的權力才有了真正的認識,那遠比干個擔惊受怕的中書令強得多,盧方先前离開涼州,可能還得到史仲義的一點保證,保證极力的支持,所以他到了京師,還可以硬得很,似乎河西四郡,都是他的勢力。
  直到高暉透露了史仲義是朝廷派去接代盧方的人選,盧方才感到緊張了,因為其它的四處節度使區所以支持他,只以為他是繼續地握有河西一地的軍力,史仲義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而已。
  如果這個消息揭露,那四郡區的人對盧方的支持就不會那么熱心了,盧方也就成了一只去爪拔牙的老虎,再也嚇不倒人了,難怪自己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盛勢凌人的盧方會乖乖地吞聲忍气,赶到渭水來送行了。
  而且自己提出了計划時,盧方十分熱心,回去后連夜作書。派了專人急速送來,那些信的內容,李益全看過了,對另外四郡的人,盧方的口气很重,似乎非要他們支持答應不可。
  給史仲義的那封信,盧方卻很冷淡,僅只是含糊說明遣小婿前來致候,并另有新任兵部尚書高公所擬之軍務要策,務希多予支持,關系大局,請吾弟慎思云云……
  這封信初看平平,李益沒有太注意,現在才明白,那實在是一篇杰作,他特別提出了高暉,表示已經知道當年朝廷与高氏斯密定的策略及箝制邊鎮的手段,利用高暉來壓迫史仲義就范,也利用高暉來顯示他現在已深入中樞,參与了朝廷的簌机密決策。
  而且另外還有一點暗示,就是告訴史仲義,當初奶是有了朝廷的支持,暗中部署,把老夫擠了出去,現在老夫也有本事,要你把兵權再交出來──可能就是這個暗示,才使得史仲義急了起來,把河西的兵源分散置于四郡,再把他們的兵調來,最后弄得將士之間全無私情的連系,大家都耍不起來了。
  說不定盧方反而可以再給另外四處秘密地去一封信,透露內情,另作指示,遙遙控制了。
  李益實在很生气,因為他真正明白了。
  高暉在利用他,盧方也在利用他,假如不是自己的腦筋靈活,猜測到史仲義的行動,事先到這儿來求證与深入了解,那就會被史仲義也利用上了!自己就在涼州,胡人生變,自己還會為史仲義作個最有力的證明。
  李益冷笑一聲,暗暗地道:“好!你們利用我,我就辦一件漂亮的事給你們看,不但要干得轟轟烈烈,而且還要叫你們都后悔不止。”主意打定了,李益也把自己的腹稿再作一番修正,然后才低聲地把自己的安排,說給了脫歡儿女汗母子。
  事情或許要冒險點,但是對瓦刺部卻大有好處,听得脫歡儿女汗興奮莫名,小王子振奮异常,只有王慕和還在猶豫,因為這件事的關系太大。李益知道他的毛病,含笑道:“將軍放心,事成對你有好處,不成也扯不到你身上,因為要等我辦妥了,你才著手配合,如果我這儿辦不成,你也是無能為力,那時只有你自己設法保全自己了。”
  脫歡儿道:“李公子。如果你需要幫助,妾身這儿倒是可以提供一些人手。”
  李益鄭重地搖手道:“千万不可。女汗,這件事由李某來做,是大唐的內務,如果由貴邦的人加入,內情就复雜,牽連得也多了!”
  王慕和忙道:“是啊,夫人。奶的人是万万不可參予的,連下官的部屬都不能介入。李公子是客卿,而且他至少有著兵部高大人的手書与特使的身份,下官如若介入,就變成叛上了,因此對這件事,下官要保持一個立場,如果李公子成功了,下官自當全力支持,如果李公子那儿沒有得手,下官只能盡到另一個立場的責任,告訴史帥說事机已泄,叫他不可輕舉妄動而保全你們。”
  李益道:“將軍,史仲義如果知道事机已泄,只會加速發動,還能給你有机會去警告他嗎?”
  王慕和道:“有的大公會議定于后天晚間舉行,公子的事也必須在后天以前辦妥,在后天中午之前,下官會派個人,日夜注視著公子的寓邸,如果史公進去后,又安然地出來了那就是公子沒有辦成事情,下官就飛速地,遣人通知西莫爾的赫達大公汗,叫他火速率眾回本部,不必赴會,只要他一离開,大公會議也就開不起來了……”
  李益道:“可是紛爭卻不能免……”
  王慕和道:“應該可以免了,只要西莫爾汗脫身回去,大公議就等于無形流散,史帥也是個慎重的人,不會身犯險境,率軍遠追的,最多鼓動東莫爾汗也先前去征伐,但是也先并不傻,他的力量不會強于西莫爾,除非大唐出兵相助,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將自己所有的力量付之一拚的,他們兩家如果力拚,無論那一方胜負,都將是兩敗俱傷,因此這件事只有不了了之。”
  李益在心里暗罵老狐狸,王慕和的膽子小,但是設想很周密,以息事宁人計,這是最好的辦法,但不是自己所希望的辦法。幸好他看得出,脫歡儿女汗母子倆似乎也不希望采用這個辦法,所以他心中一動,口中連連贊同王慕和老成持重,卻向小王子丟了個眼色。
  商談了一下后,李益笑道:“此處既有史帥的耳目,我該裝得像個樣子,到各處去走走逛逛!”
  小王子會意道:“小侄奉陪,為公子引路。”
  王慕和道:“那恐怕不太好,還是由我陪著吧!”
  脫歡儿道:“將軍,還是讓王儿陪暗公子吧!”
  李益也笑道:“將軍!奶不必太緊張,史仲義為人多疑,但是他不會想到我會預測到他打的什么算盤,只當我是真的為了好玩。何況王子還是個小孩子,由他跟我在一起,反而會使人放心,如若我要有些什么行動,為不使他牽連到將軍身上,將軍還是跟我不要太接近的好。”
  王慕和歎道:“不是我多慮,實在是此地耳目眾多,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傳到史帥耳中……”
  李益道:“所以我才要出去逛逛,正事談完了,我現在正是為消遺去的,也希望有人听著。”
  于是王慕和才沒話說了,來到了外面的廣場上,歌舞正濃,小王子陪著李益坐一席,王慕和不放心另外坐了一席,仍是在注意著他們。
  不一會,小王子召來了几名胡姬陪伴著李益,他自己卻躲開了,臨走笑道:“李公子,她們不通天朝語言,但卻識得天朝文字,公子如果有什么要吩咐她們的地方,可以跟她們筆談,追個女子叫沙儿,還略通文字。”
  那几個胡姬殷勤地勸酒進果,李益也放浪形骸,手摟細腰,臉貼香腮,沙儿嘻嘻地笑著,將嘴湊到李益的耳邊:“李公子,沒有一個人知道妾身通曉唐話。小汗已經吩咐過了,請公子故假酒色,將示喻寫在絹上……”
  李益覺得小王子的确不簡單了,不過這個時候,他卻很高興這個少年,聰明的人多半是不甘雌伏的,先前在帳幕中,他還有所保留,沒有把自己的計划全部地說出來,這個時候,倒是不妨試試這個少年的魄力。
  于是他一面調笑,一面將自己的計划,逐條利用畫眉的炭條寫在絹布上,沙儿也是個很成功的搭檔,她看一條,也隨便地在底下寫上几個字,看來似乎是兩個人在相互調情,因為沙儿時而臉紅,時而嬌笑,做出風情万种,有時李益的要求無需請示的,她就自己答复了,有時她無法作主的,則裝著看不懂其中一些字,拿到旁邊的席上去問小王子,然后又嬌羞万狀地回到這邊來,把小王子的回答寫給李益看了。
  就這樣李益完成了一個很冒險,很大膽的計划,而在小王子那儿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最后李益裝作不胜酒意,擁著沙儿就要在席上睡了,小王子過來把那幅絹儿拿起投在火中燒了。
  陪著王慕和一起喝酒的一名營官笑道:“小汗,這位李公子是有名的才子,他的文章一定是風流蘊借,可作奇文共賞,你怎么把它燒了呢?”
  小王子看了沉沉打鼾的李益低聲道:“文人無行,滿紙荒唐,本就沒什么看頭,何況他又是盧大人的女婿,在此作客,酒后文字在這儿流傳出去,對大家都不好,盧恩相不怪女婿風流,怪我們故意出他的丑,豈非太沒意思!”
  那營官以為絹上寫的字是些風月文字,笑笑道:“小汗畢竟是异日的一邦之主,穩重恃重。”
  小王子道:“那里,還不是仗著各位叔叔的抬愛,父親,李公子的酒飲多了,如果在席上有什么舉動,胡人是司空見慣,不足為怪,卻有損天朝上邦体面,還是送他回去吧。”
  王慕和也巴不得快點送走這位貴賓,他倒不怕李益醉后失態,因為胡人宴客,唯恐客人不歡,送來佐酒的侍姬就等于是禮物,盡情調笑,絕無限制,客人欣賞那些女子,正是主人的面子。
  他是怕李益在醉中吐露了几句不該說的話,或是与他作過親近的表示,由于李益此刻的身份与所負的任務,不管跟誰走得近,都是足以引起史仲義猜忌与疑心的事,幸虧李益雖是醉態可掬,滿口胡言,但是卻都只是些風月妙語,沒有一句言可及義的,王慕和這才放了心。
  騎在馬上,李益還是醉得很厲害,而且還吐了兩回,這倒使得王慕和不大放心了,小王子笑著搖搖頭道:“父親,看樣子孩儿真要送他一程了。”
  王慕和沉吟未決,小王子道:“父親不必管了,李公子是在孩儿的席上醉的,應該由孩儿將他送回去,才見得待客之忱,孩儿自會小心的。”
  他叫了沙儿与另一名胡姬,吩咐她們在左右各騎了一匹馬,扶著李益,他自己則另外一騎,在后相隨,這是塞上胡人習以為常送返沉醉的客人,王慕和瞧著倒也罷了,在外營找到了盧安,一起向回程而去。
  看看已經沒有人注意了,李益才推開了兩個胡姬道:“殿下留步回去吧,李某根本就沒醉。”
  小王子頗為吃惊地看著他,李益笑道:“要嘔吐還不容易,只須用一個手指,伸進喉嚨里一挖就行了,那怕滴酒末沾,也照樣能嘔吐狼借。”
  小王子見他果然毫無醉意,不由得欽佩道:“李公子,這一手真是妙透了,小侄以為公子是真醉了!唯恐由他人護送不便……”
  李益笑道:“我知道,在長安也有依照胡俗的盛筵。大家對于‘美人相扶持,送得醉人歸’的胡俗都很激賞,每逢有這种聚會時,不醉的人也故意地醉倒下來,所以我才在人前做出一副醉狀,只是我的目的非關風月……”
  小王子道:“小侄原是想將公子送到尊寓后,看看公子能否略略清醒而作一番請示的。”
  李益道:“請示不敢當,我所書各條,殿下都記下了?”
  “記住了,小侄相信沒什么問題,只是公子這邊……”
  李益道:“那是我的事了,反正總要等我這邊得手了殿下那邊才配合行動,即使我這邊不得手,殿下為自保計,也得要有所准備才是。”
  “是的,小侄這邊盡可放心,小侄擔心的是公子這邊,不知是否能實時請得兵符,以制史帥!”
  李益笑了笑才道:“史仲義既然已經胸有成竹,請得兵符來也未必能制得了他,我是另有打算,不過殿下此刻不能問!”
  小王子道:“不!李公子,小侄一定要問清楚,才能配合行動,因為這事情關系太大。”
  李益淡淡地道:“那也行,李某所持之策,只有一個字就可以表達了!”
  他輕輕地說了一個字,小王子卻嚇得一跳。
  李益卻很平淡地道:“殿下以為如何?”
  小王子道:“李公子,你不是開玩笑吧?”
  “殿下,這豈是開玩笑的時候!”
  “那是不可能的事,史帥本人是個武將,弓馬嫻熟,當年盧公鎮邊時;得他的助力不少。”
  “我知道,但是在斗室之中,弓馬都派不上用場。”
  “他本人也孔武有力,恐怕不易得手,李公子如果一定要采取這方法,小侄借几個武士給你。”
  李益笑了:“殿下,你的武士能否強過史仲義的親丁?你全部的甲士,能否多過河西的大軍。”
  “這……我們可以做得秘密一點,暗藏于秘室之中。”
  “殿下,我住的是客棧,而且是涼洲的客棧,你的武士能夠秘密的藏進來嗎?就算我把他們藏進來,也瞞不過史仲義的,胡人身上的那股膻腥气,几丈外就能嗅得到,這一來反而會弄巧成拙了。”
  小王子束手無策了,怔了半天才道:“那么公子准備叫誰下手呢?家父如果同意,倒還有一二可用之人,但是他老人家絕不肯同意的。”
  “不!這作事不能假手于人,我自己來。”
  “李公子,你這次帶了多少人來?”
  “一個侍妾,一個書童,一個長隨与一員副手。”
  “憑這几個人,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開玩笑,這件事必須于极端机密下行之,我根本不打算假手于人,我自己下手。”
  “李公子,你只是個文弱書生,對方卻是員武將。”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下手,虛与貓同形同爪,只在体形之大小与猛惡之性有別而已,可是人常被惡貓所傷,而极少為虎所噬,此理無他,只是人對貓從無戒心,如果我帶了甲兵,史仲義豈會孤身犯險,到我那儿去?就因為他認定我沒有他的能力我才能暴擊而刃之。”
  “如果一擊不中,那后果就堪虞了。”
  “那是我的事,反正對殿下沒有妨礙,殿下如果見對我這儿沒有得手,還來得及預為之謀。”
  小王子看了李益一眼,終于欽佩地道:“李公子,小侄相信你可以成功,你實在是個非常人。”
  李益微微一笑:“我身受尚書高公之托,密銜使命前來,原是為朝廷分憂,懲治悍將驕帥,所恃者無他,唯一片丹心而已。”
  這番話說得正气凜然,使得小王子肅然起敬道:“李公子,小侄就此拜別,靜候佳音了。”
  “殿下,我也看得出你是個很有魄力的人,所以才把整個計划告訴你,我這邊的問題容易解決,倒是你那儿……”
  “公子放心,小侄一定說服西莫爾聯兵東伐。”
  “光是西莫爾的人手是不夠的,令尊大人老成持重,不敢多所冒險,所以你必須要把握時机,趁著我在這儿,可以為你作主,以河西之軍為你后援,兼并掉東莫爾汗也先之后,盡歸你的治下,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我知道,瓦剌部不能永遠屈居人下……”
  李益笑道:“不過如此一來,你的勢力可能會超過西莫爾了,勢必會引起西莫爾的不安,所以必須要以令尊掌河西節鎮,互為呼應,才能奠定你的基礎。”
  “這個小侄也考慮到了,只是憑心而論,家父實非將帥之材。他的魄力不夠……”
  李益道:“史仲義掌河西,只是他一個人的河西,令尊若掌河西,將是整個大唐的河西,這才是我支持你的理由,否則以史師之策,未嘗不是靖邊之隹途,但那樣一來,進退之勢,掌握在史師之手中,殊非朝廷之本意,殿下必須要了解到這一點。”
  小王子道:“小侄明白,事若成后,小侄制突厥,家君掌河西,互為呼應,尚希公子多照顧。”
  李益笑笑道:“我只是一個中間傳話的人而已,能夠照料令尊的是大唐朝廷,只是節鎮之擁兵自重,已成趨勢,一時改變不易,若由朝廷直接指揮河西,恐怕會引起別處的不安,故才必須要掩飾一番,也因為令尊是那樣一個人,所以我才取令尊這一邊,如果他是個有雄心的人,我就不必多事了,易牛為羊,豈非多此一舉!”
  小王子實在弄不清李益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不過有一點他是明白了,李益支持他在突厥中站起來,他也必須對李益作全力的支持。
  所以他表示很明顯:“李公子,家母為突厥女汗,小侄卻是半個唐人,治突厥為繼母職,保邊境安靜乃為父分憂,小侄都會兼顧的,只是小侄身為突厥部酋,不便再涉及大唐的事,家父也不會太清楚,該怎么辦,一切都唯公子之命是從便是。”
  話說得很明白,李益很高興,笑道:“殿下果然明理,那我就不再多說了,該怎么辦,殿下從速准備,据我預料,史仲義在明天一定會來找我,將邊境不宁的訊息來告訴我,作為暫緩易戍的解釋,那也是我准備下手的時候,殿下只有一天時間去准備,最好要快一點。”
  小王子笑道:“小侄知道,公子放心好了,大家扎營地雖在青玉湖畔,但是西莫爾的大軍屯兵居延海,最遲兩天可達,東莫爾人如若与史帥另有所謀,一定也會秘密揮軍進侵,他們的領地在賀蘭山下,如果雙方赶得巧,可能也會在白亭海附近碰頭。”
  李益在脫歡儿女汗帳中,已經研究過大概的地勢,笑笑道:“所以只要行動迅速,此舉一戰可定胜負之數,還是在河西這几万大軍幫誰,東莫爾汗原以為是幫他的,及至碰了頭,河西易師,敵友之勢立轉,必然會全軍覆沒,殿下趁机而取之,大勢可定,而且吐蕃人如果要支持東莫爾部,又是西莫爾人首當其沖,殿下只要運用得當,不出几年,突厥的盟主將非殿下莫屬矣!”
  他雖是文人,但是頭腦清楚,見事深遠,將敵我的情勢了如指掌,小王子這次是心服口服,身不由主地屈膝一跪道:“全仗李叔叔提拔成全。”
  這是他第一次改口稱李益為叔叔,而免去了公子那個客气的稱呼,也表示了他心中對李益的態度由欽佩變為尊敬了。李益沒說話,扶他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就帶著盧安走了。
  這個大膽的計划,卻把盧安嚇破了膽。
  等到了沒人處,他才低聲問:“爺!你真的要這么干?”
  李益微笑一聲:“不干行嗎?你比我更清楚,史仲義是姨丈一手提拔起來的,姨丈視他為心腹,把他當作了自己人,如果史仲義勾結胡人,意圖不規,姨丈會受到多大的牽連?如果他不是我岳丈,倒也罷了,我也犯不著冒險拼命來多事,但是我偏偏卻跟你家小姐訂了親,不錯!我說過,這也是事實,朝廷派史仲義來。原來為了監視姨丈,接替姨丈的兵權,所以才處處給他方便,但姨丈又全無机心,終于把大權落在史仲義的手中……”
  李益在心中捉摸著,盧安是必須要收服的一個人,雖然他已經是自己的人,但是他畢竟出身于盧府的家奴,在私心中仍是偏向著盧方的,而且目前還有著一個最重要的工作,必須要盧安去辦的,因此李益要找出一個使盧安完全信得過的理由,就在李益的思索的時候,盧安卻開了口:“爺,史元帥是朝廷派出來的,怎么會勾通胡人呢?”
  李益心中一動,盧安是個很細心的人,才會想到這個關節上,這就好辦了,細心的人,可以聯想很多,省卻自己許多口舌,而且幸好他沒有參加王慕和与脫歡儿女汗的密談,不了解太多的內情,史仲義聯結東莫爾汗以制西莫爾,在突厥本部間制造矛盾,在制邊的方略上不失為良策,朝廷必然不會反對,而且也可以中輟朝廷易戍之舉,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膽地做了,可見此人的确是個將才。
  如若李益跟這件事全無關系,也必然會贊成史仲義的做法的,正因為抵触了李益的計划,所以李益必須要破坏史仲義的行動,盧安的一句話,勾動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道:“問得好,盧安,你也看得出來,當這個河西節度使實在比在長安做個中書令神气,姨丈奉旨內調,在官職上是升了一級,在權柄上,則大大的削減了。”
  盧安對此倒是也有同感,點點頭道:“爺說的是,小的也有這個感覺,老爺在河西時,山高皇帝遠,大權在握,誰都不怕,回到長安,雖然位列三台,卻還要提心吊膽……”
  “所以別的節度使很少內調,也不想內調,姨丈卻為什么要接受呢!”
  “這個小的不清楚,但老爺接到旨意似乎很高興。”
  “不錯,他是很高興,因為他在河西已經無法待下去,大權為史怀義所握,干下去也沒意思,能夠升官調走,自然是求之不得,而且這時候走是聰明的,河西以外四郡,仍是以姨丈為主,不知道大權旁落,挾著這點本錢,在京師還能混一混,要等到被史仲義擠了出去,那方真正的慘了,節度使被副將所代,連命都保不住的例子很多,姨丈能夠保住本身的富貴而退,還會不高興嗎?”
  他見盧安已經入道了,興趣更高,笑著道:“何況史仲義很聰明,他并沒有表示自己是朝廷派來的,對外仍然自稱是姨丈的部屬,看起來似乎是他的忠厚處,實際上卻奸得很,因為這樣一來,原先附從姨丈的几個郡,看在姨丈的份上,仍然以河西為依歸。”
  盧安不解地道:“這沒有什么不對呀!”
  李益冷笑道:“這當然沒什么不對,但朝廷的本意并不是如此的,除了河西之外,朝廷在另外四郡也都遣了人,意思是要他們一一取代原先的主帥,使軍權全歸朝廷的節制,史仲義自己成功了,卻沒有這個打算,因為另外四郡的全部兵力,加起來超過河西本部,假如那四郡的人完全為朝廷所控制了,他這個節度使也神气不起來了。”
  說著伸出一只手掌,就著月光,扳著拇指:“我這么比喻好了,河西是拇指,比任何一根手指粗壯有力,如果那四郡有一處不穩,以河西之力可以制止他,如果河西不穩,合其它四處,也可以制住河西,這互相牽制之用,就是朝廷制邊的本意,你可明白?”
  盧安連連點頭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這就好,史仲義得了勢,卻不愿其它四處的人得勢使自己受了牽制,所以他利用姨丈的關系去交好其余四郡,而且也使得那四郡的接替人手無法爬上來!”
  “爺!這個小的就不懂了,史仲義跟那四郡似乎都不太對,又怎么能管到那四郡的頭上去呢?”
  “我原來也不懂,因為史仲義仿得很聰明,姨丈沒告訴我他是被史仲義擠走的,但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能把持住另四郡,保住那四個小鎮的地位,對河西多少還有點箝制的力量,所以姨丈對那四個人書函來往,總是提醒他們注意,叫他們提高警覺,不要太放縱自己的部屬,不要輕置留后,事必躬親,不要讓部將掌權太重……”
  盧安道:“不錯!老爺是這樣說過,小的侍候老爺時,听他對甘州的范大人,肅州的謝大人,都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他新放內調,史帥的任命尚未下來,二位大人到涼州來送行,三個人在署中密談時,老爺仍是重复叮嚀這些話,范大人還問老爺說老爺既勸他們如此做,為什么自己卻能放心把一切交給史元帥?老爺那時可能已苦在心里,口中卻很硬,小的還記得老爺當時說的話……”
  李益哦了一聲道:“姨丈怎么說的?”
  “老爺說──愚兄与二位賢弟不同,愚兄膝下無子,也沒有可以托重的親人在身邊,這個位子遲早總是要交給人家的,老死邊塞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才趁此机會,回到了長安去風光几年,而且仲義是愚兄一手提拔起來的,早點把大權交給他,他感恩圖報,至少還會听听愚兄的話,河西涼州本署与各位賢弟合作多年,至感愉快,愚兄也不忍心陷各位于不安,故而趁愚兄尚能自主的時候离開,交給一個人,讓他能接下手,不會讓別人插了進來,如果愚兄一直株懸此處,客死任上,朝廷另外派了個人來,各位賢弟就不會如此愉快了。”
  李益忍不住道:“好說詞,這么一來,那兩個人一定是感激涕零了。”
  盧安道:“可不是,河西四郡,以涼州為首,其余四處,有如四肢,利害存亡相關,他們見到老爺要走,心中不安,也是來問問消息的。得到了老爺這個保證,總算心中放下了一半,不過老爺精采的還在后面。”
  李益忙道:“他下面怎么說?”
  盧安道:“范謝二位大人都是有子嗣的,只是年紀還小,都只有十五六歲,一時接替不上,老爺又說了──愚兄自然是希望兩位的令郎能夠成為留后的繼任人,只是他們都還小,至少還有五六年才能參予軍務,具有實績而奏請留后,但五六年中人事變化很大,在朝中若沒有個得力的人鼓吹,此事就未必能順利,愚兄此去長安,多少可以為兩位賢弟盡到這個心。”
  李益道:“高明!高明,這番話一出,那兩個人一定是死心塌地的感激姨丈了,而敦煌安南二處是跟著他們兩個人走的,姨丈雖然在涼州被史仲義擠走了,然能控制那四郡,仍然可以制史仲義,在他的想法中,他到了長安后,等于是河西在握,所以才神气异常,那知道這正是史仲義所希望的,只要姨丈對那四郡仍有影響力,朝廷派在那四處的人就起不來,史仲義本人的地位就不會動搖了!”
  “小的先前倒沒想到這些,現在多少有點明白,可是……”
  李益神色一庄道:“史仲義是得到朝廷的支持而接掌河西,當然他自己也費了苦心,得之不易,所以他最擔心是朝廷又派了別人來接替他。因為只有他才明白朝廷逐漸替藩易鎮的手法,也只有他才明白朝廷已有決心,要從節鎮的手中收回兵權,他被派到河西,原是做這件事的,可是一旦兵權到手,他的想法就變了,為了保有他的兵權,他自然就會不惜一切的設法制造事端……”
  “那跟我家老爺有什么關系呢?”
  李益歎了口气,盧安問到最重要的地方,也是他最難回答的地方,因為盧方已經升調京師,离開了河西,留后的史仲義是朝廷促成的,史仲義的一切自然与盧方扯不上關系,但是李益必須扯出理由來,使盧安相信,因為在整個的計划中,盧安是很重要的一環。
  要想除掉史仲義,使自己能夠深入河西而作一股勢力以為后盾,這是相當重要的一個關鍵,所以李益清了清喉嚨,便繼續道:“本來是完全沒有關系的,可是姨丈一直把史仲義當作是自己的私人,而且,跟甘肅及安西敦煌四郡的過從太密,史仲義辜負了朝廷的寄望,朝廷能夠不想到是姨丈的關系嗎?”
  “史元帥勾結胡人,不會是要造反吧?”
  盧安很小心,想得也很多,可見他對河西這個地方的情況很清楚,李益當然不能信口胡說:“他沒有造反的本事,也沒有造反的魄力,勾結東莫爾而制西莫爾,是為了造成他在突厥与吐蕃之間的特殊影響,使他在河西的地位十分穩固而無人能替代,然后再進一步地把甘肅、西涼四郡,置于他一人的轄制之下。”
  “爺!河西戍邊的職責本就是為了遏止突厥与吐蕃的東侵,史元帥做到這一點并不是坏事呀?”
  盧安漸漸地表露了他的精明,李益反而笑了,因為這對他反而是有利的,于是笑笑道:“不錯,盧安,想不到你對邊廷的局勢了解得如此清楚!”
  “小的一直跟隨老爺在此十多年,別處的情形不清楚,河西的情況小的較為明白,因為河西的范圍最廣,要應付兩支胡人,相當的吃力,本來只有一個節度使,就為了事實需要才分了四處出去,兵力也加了一倍。”
  李益道:“史仲義用的方法不謂不佳,他若能成功,河西的防區會比以前更安全。”
  “是啊,所以小的才感到奇怪,爺為什么要對付他?”
  “因為這不是朝庭的本意,河西的力量壯大,只是史仲義的力量,不是朝庭的聲威大振,史仲義對目前的這點成就都不肯放手,等到他的力量更大了,自然更不肯放手,如果他的力量更加壯大,安知不能成為第二個安祿山?就算他本人還算安份,可是東莫爾汗也先不是個安份的人,聯姻吐蕃,取得了鄰邦的支持,真要給他一統突厥,他是否會就此滿足呢?等到史仲義制不了他的時候,河西的邊廷就會多事,朝廷又將花費多少的兵力來平定呢?史仲義為了個人的權勢,只顧目前,朝廷卻要看得遠一點,所以必須要制止他的妄為,為了壓制史仲義,朝庭一時或許還不至于用兵,但一定會拿姨丈來開刀作為警戒,同時也使甘肅西涼四郡都各怀財戒,不為一人兼并,因為史仲義跟另四郡目前實難于融洽,他是利用姨丈的關系去穩定他們,如果因為他的勢力大而迫使四郡歸附了,朝廷是否會怀疑是姨丈促成的。”
  “這……小的可就不敢說了。”
  “不錯,因為你不明白內情,可是甘肅西涼四郡跟姨丈時常聯系,你也許知道,姨丈如果謙虛一點,倒還可以不受嫌疑,但是他內調以后,一直以他在河西的影響作為倚仗,一旦有變,他豈不是百口莫辯,他真要有影響力便也罷了,我到了這儿,才發覺他老人家只是個空架子,這叫我這個女婿是實在不知道如何說他老人家才好。”
  這番話倒是深深地說進了盧安的心里,因為他跟盧方几十年了,對那位老大人的脾气太清楚了,因此急道:“爺!真是的,听你這一說,小的也認為事態嚴重了。”
  李益歎道:“姨丈一旦倒下來,我是他的女婿,一定在所難勉,你還是盧家的人,縱不至于陪著砍頭,多少總也不自在,眨到遠蕃家中為奴,那可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盧安更急了:“爺!你可得千万想個辦法挽救一下!”
  “誰說我沒有想辦法?可是我一個人急死也沒用,要大家一起動腦筋,史仲義這邊由我對付。”
  “爺!你捉摸著,到底辦得了辦不了?”
  李益一笑:“我可以一試,但是不見得有把握,好在我已在這邊安了步棋,叫瓦剌部的小王子去跟西莫爾汗商議應變,縱或不成,史仲義的計划也行不通了,不過最重要的工作卻要你去做。”
  “爺,小的是個下人,能做得什么事?”
  “有的,你立刻就啟程,星夜赶到古浪的鎮羌驛,兵部遣來的特使劉學鏞劉大人帶著兵部兵符在那里等候消息,這個人你總認識吧。”
  “認識,他是劉姑老爺的族弟,跟盧家有點親戚關系。”
  “我知道,姨丈給我的信上透露了。他出發之前,私下拜會過姨丈,姨丈才得如消息通知了我可見他跟姨丈的私交不錯,可以請他幫個忙。”
  盧安惊道:“爺!這個小的恐怕沒有這么大的本事。”
  李益道:“我知道,他的使命很秘密,尋常人等去了見不到他,你的關系不同,至少你去請見,他一定會見你的,只要見到了他,事情就行了。”
  “爺要他幫些什么忙呢?”
  “叫他帶了兵符,立刻啟程赶到涼洲。”
  “這個……他會听小的話嗎?”
  李益淡淡地道:“你告訴他此地的情況,他非听不可,因為我在明天將要動手,成了,我要兵符以節制其余的五處衛所將軍,統歸王慕和節制,協助瓦剌部以鎮東莫爾。不成,我也要兵符來制史仲義,限令他不准輕舉妄動,不得挑動胡人內視。”
  盧安的臉色變了道:“爺!這個關系太大了……”
  李益冷笑道:“不錯,正因為關系太大,所以他才不得不前來,因為瓦刺部已經去知會西莫爾汗哈達,他們為了自保,必不甘心被殺,戰事終將不免,問題是他們已知內情,除了對東莫爾汗也先宣戰外,對史仲義也將因怀恨而興兵,如果朝廷對史仲義沒有表示,這個問題就大了。”
  盧安這才發現到李益安排之密,不禁精神一振道:“爺!只有你的,這么一來,不管事情如何轉變,史仲義是非完蛋不可,朝廷不會因為一個人而輕易動兵的。”
  李益道:“當然,我若非看准了,也不會輕易妄動的,這是史仲義自作自受,也怪他自以為聰明了,所以你告訴劉宏業,說事情非同小可,他如果不來,貽誤了軍机,引起邊患,任何責任都要由他來負,他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盧安道:“這個小的一定會把話說清楚,只是小的恐怕他推托,說是根本不知道,觀望不理!”
  李益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不是要你一個人去,涼州太守楊夢云已經在我的客廳等候你了,見到了劉學鏞后,你先別說什么,只說涼州有緊急軍務要私稟,等他們會了面,你再說出我的話來。”
  盧安點頭道:“那就行了,只是楊太守……”
  李益笑道:“我當然會防到楊夢云私下投向史仲義,泄密出去,所以先不告訴他為什么,你也得記住,在路上半個字都不能說,見到了劉學鏞再付宣布,那時我在這邊已經發動了,他縱然想泄密也來不及了。盧安,這可是關系著你我的性命安危,可千万大意不得!”
  盧安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實在是很害怕,但是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連點頭答應了。
  兩人回到客棧,方子逸果然把羅春霆与楊夢云兩個人都找來了,三個人正在焦灼地商議,不知道李益為了什么找他們。李益來到后,首先把楊夢云請到了一邊,隨便捏了一套說詞,而且還叫方子逸跟著他們,連拉帶架地把楊夢云赶得連夜上路,去向古浪驛。兩地相去不過百里,快馬竟夕可達,李益等他們走后,再跟羅春霆作了一番談話,這次他是看准了,動之以利,誘之以勢,果然說得羅老夫子動了心,因為王慕和若是當了節度使,他這位老夫子的地位可就不同了。
  事實上羅老夫子的心中本來就感到不安,李益挑了他一個好差使,讓他跟史仲義作了一番密談,嚇得史仲義連夜部署,他的心里就像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的。
  李益提供他的數据。固然嚇住了史仲義,但是他想到了史仲義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以后不知道會用什么方法來整他,以一個幕賓來跟一個節度使斗,無論如何都是不上算的事。羅老夫子在署中一個人思前想后,想到了嚴重性,深悔魯莽,上了李益的當,差點沒掉下了眼淚。可見他听了李益的揣測以及史仲義的計划后,嚇得靈魂只差沒飛上天去,兩條腿瑟瑟地直抖,牙齒格格地響,李益忍不住笑笑道:“夫子,有好几個人听了我的計划只有奶是最害怕的。”
  羅老夫子抖了半天才顫著聲道:“公子,你們怎么會想出這個計划的,那不是在開玩笑嗎?”
  “夫子認為絕對不可行?”
  “史帥是個武將,你只是個文士,他有數万之眾,你卻連個衛士都沒有,你怎么去殺他?”
  “殺入的方法很多,何必一定要用兵刃。”
  “公子,史帥可不會被几句話嚇死的。”
  “只要他肯來,我自有辦法送他上路。”
  “公子!史帥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并不全靠朝廷的扶持,他在河西任副帥時,有几個驃悍的胡酋態度太過跋扈,不從朝廷教化,史帥匹馬單艙,把他們一一擊落馬下,因而有虎將之稱。”
  李益一笑道:“比諸魚朝恩如何?”
  “這個老朽不知道,老朽從沒見過魚朝恩。”
  “我可以告訴你,差得很遠,魚監一身技擊可謂無匹,縱跳如飛,勁儿不遜雷霆,如史仲義真能比他高,朝廷不會求諸江湖人,早就調他去除奸了。”
  “長槍大戰的戰陣工夫与江湖技擊不同。”
  “不錯,弓馬為戰陣之技,逞威于沙場之上,刀劍為一人之敵,流血五步之間,秦始皇曾經一統天下,威懾六國,可是藺相如卻能以書生之身,劫持于庭上,終保完璧而歸趙,張子房買得力士,荊軻為一劍士,都無法奈何秦皇,而藺相如能之,是知書生之威,尤在劍客之上!”
  “公子!這可不是引經据典可以成書的。”
  “我知道,我舉藺相如為例,就是告訴夫子,謀而后動,才會万無一失!”
  “公子,你究竟要如何下手呢?”
  “這是我的事,不足為第三者言,夫子知道了有害無益,露了形跡,反而坏我大事。”
  “那老朽要做什么呢?”
  “想法子,找點理由,叫他再來看我一次!”
  “這個……老朽實在不敢,万一公子未能得手……”
  李益笑道:“那也沒什么,至少他也不敢殺我吧!”
  “史帥為了在河西立穩腳步,也許不敢對公子如何,可是他要殺老朽卻是舉手之勞,只要一揮手就行了,而事后連一個收尸体的人都沒有。”
  李益道:“夫子太過言重了,目前我要夫子做的事尚不至于如此,因夫子只要說得他來私訪,至于我要做什么,夫子自可推個不知,甚至于對史仲義在密謀進行的事,也必須表示得一無所知。”
  “老朽就是在躊躇,不知道要什么理由,才能說動史帥來訪,因為根本找不出理由……”
  李益笑道:“任何一個理由都行,他也一定會來。”
  羅春霆不禁弄胡涂了,怔怔的望著他:“為什么?”
  “因為他本來就要來找我,解釋一下目前的情況,以及不能在此刻更動戍軍的原因,這一個理由才是他要來的原因,但是他對夫子已經起了戒心,自然不會讓夫子知道的,他問計于夫子,只是為了看看夫子對他的行動了解多少,所以為夫子本身安危計,夫子最好不要太精明,隨便捏造一個使他放心,又能叫他相信的理由,他也一定會接受,以后就沒有夫子的事了!”
  “史帥如果非來不可,何必要老朽來出點子呢?老朽裝成完全不知情,不就行了嗎?”
  李益淡淡地道:“如果他不找夫子,夫子自可裝作不知情,但是我想象中,他一定會找夫子,因為他要知道,在他离去的這几天中,我們做了些什么?”
  “我們?公子的意思是說……”
  “我們自然包括夫子跟我在內,因為那天他回去,夫子的-番言詞,使他對夫子有了畏忌,才急急地發動了這一次突厥之變,事實上,突厥目前的情況還算安定,根本無須無事找事的,正因為夫子的一席話,使他深感威脅,才必須想出了自保方法,他認定夫子是家岳留下,在此刺探他動靜而柑制他的人,當然認為我們是一伙的了。”
  羅老夫子嚇得蒼白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焦黃,噗地一聲跪下了:“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這位夫子在這個時候,才算是認識了事情的嚴重性,李益似乎并不惊奇,淡淡地道:“夫子,我不是嚇你,是你自己的態度太過曖昧,你听過我的計划后,認為絕無可能,你甚至于在心里盤算是不是要把我的計划泄露出去!”
  “老朽絕無此意,老朽不敢!”
  “可是你心中确實那么盤算過,只是未曾決定而已,現在你已經知道利害,史帥對你已有怀疑之心,你在帥署的地位已不受信任,此番他重作整頓,卻不敢對我如何,因為我是兵部的密使,朝廷的密差,家岳的私人代表,這三方面都是他惹不起的,否則他就是要造反了,這一點奶是清楚的?”
  “老朽清楚,所以老朽絕對不敢輕泄公子的計划。”
  “但是你不敢明顯的站在我這邊,也是事實,我看得很透,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怎么做,現在你總算明白,史帥如若得勢,第一件事就是殺你,你若泄漏了我的計划,只有死得更快,因為你對帥府的机密總知道一點,他可以敷衍我,卻不必敷衍你,尤其是知道我有對付他的心,就不會留下一個曾經參予他机密的活口!”
  羅春霆只有連連叩頭,李益把他拉起附耳密語,告訴了他一番!羅春霆懸著一顆忐忑的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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