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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槐谷凶殺


  程小蝶躲在被窩里,笑容變成了哭泣,美麗的玉腿上,留下一道疤痕,心里當然會難過呀!
  再想想總捕頭的生涯,不知道要過多久,還要經歷多少次血戰、火拼,這一次留下傷疤在腿上,下一次呢?不知是臉上?還是身上?
  有一天遇上了如意郎君,還是在父母迫求下上了花轎,拜過天地入洞房,脫了衣服上牙床,混身上下全是疤,刀疤、劍疤、棍傷、槍痕,天啊!嚇得新郎掉了魂,不是回頭跑,就是暈倒新房中。
  程小蝶很會想,想得兩眼淚汪汪的,哭濕了一片繡花枕。
  但听到了叩門聲,立刻拭干眼中淚,挺身坐起來,才感覺全身赤裸,來不及束上肚兜穿短褲,隨手抓起一件絲袍披身上,道:“什么人?”
  “我是小文。”
  “進來吧!”程小蝶道:“鬼丫頭,嚇我一大跳!”
  小文推門而入,低聲道:“沒有緊要事,怎敢來惊扰小姐,起來吧,小婢侍候你換衣服,梳個妝,客人已在廳中等候,小雅正代姑娘接待他。”
  “客人?什么客人!”程小蝶道:“快二更天了,還闖女人閨房,好生多禮呀!”
  “是田公子……”
  “田大哥呀!不是外人,請他進我房里坐吧!”
  小文呆了一呆,道:“姑娘,是田公子的從衛阿橫……”
  “說清楚啊!”
  “姑娘接得太急了,上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這一句也有后話。”
  小文接著道:“阿橫帶一個中年叫化子,自稱關杰,說有要事求見姑娘,兩人還在外面打了一架,婢子和小雅阻止了兩人惡戰,帶他們入廳待茶。”
  程小蝶道:“鐵面神丐關杰是位江湖大俠,一定得見,取我衣櫥左面的新衣服。”
  小文打開衣櫥看,叫道:“姑娘,是短衫勁裝啊,而且是深藍色的夜行服。”
  “對,還有兩套,是你和小雅的,關杰來的突然,可能會有行動。”
  程小蝶接著道:“我到了客廳后,你就拉小雅來這里換衣服,記住要用青帕將頭發籠起來。”
  “小婢知道了。”
  小文先在程小蝶的腿傷處,加了一道白紗布,匆匆幫程小蝶穿上衣服。程小蝶取過蝴蝶鏢,和“辟邪”寶刀,藏入了怀中,又取過長劍,才行入客廳。
  “見過姑娘。”阿橫躬身一禮,道:“這位關大俠,姑娘認識?”
  程小蝶點點頭,道:“道義之交,是一位可敬的朋友。”
  阿橫轉身對關杰抱拳一禮,道:“适才多有得罪,關大俠請多多包涵,姑娘,阿橫告退了。”他轉身邁步,行出大廳。
  望著阿橫消失的背影,關杰拂須點頭,道:“刀法凶狠,戰技驃悍,是一員拼命三郎的勇將,關某人被他气勢所懾,差一點傷在他的刀下,姑娘羅致到這樣的人才,加入刑部,難得啊!”
  程小蝶懶得解說了,田大哥已把兩名近衛,阿橫、阿保送給她,也算是刑部的人了,重要的是關杰的來意。
  程小蝶吁了口气,道:“關大俠深夜來訪,定有要事,小蝶已結束停當,敬候關大俠的吩咐了。”
  “如果要行動,自然是愈快愈好,不過,這件事老叫化卻有些顧慮了。”
  “顧慮什么?”程小蝶道:“關大俠心中有什么盡管說出來。”
  “圈套!”關杰道:“以江北四老作餌,引誘他人上鉤,可惡的是,就算明知是圈套,也不能不管。”
  程小蝶道:“江北四老執江北武林道上牛耳,如若有難,小蝶豈能坐視,縱然冒些危險,也是在所不惜的。”
  “總捕頭不但有公門膽識,也有江湖上的道義。”
  關杰接著道:“那种捆綁人的手法,叫作斷血障,用几道細索,捆在行血必經的穴道上,手法要恰到好處,行血能少量通過穴道處的淤血,卻是越積越多,積血成癱,就救治不易了。”
  “好惡毒的手法,小蝶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這個名稱,江湖之險,寒人心膽,但不知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讓積血成癱?”
  “要看下手人的工夫了。”
  關杰接著道:“工夫高明的人,時間愈久,細索綁穴之后,再以油浸的皮索,全身捆一個結實,當然,兩种手法,還得有些配合,相互為助。”
  程小蝶道:“這方面,小蝶已知大概,多承指教,江北四老現在何處?是否需要小蝶出動刑部捕快,救助他們?”
  關杰道:“如無需要,關某人也不會深夜來訪了,四老現在城西妙峰山中,一處山谷之內,在三株老槐樹上,分吊四人,老二成泰。老三馬宏合吊在中間,佟元修、曲大風分吊兩側,似乎還有人在暗中監視。”
  程小蝶道:“老前輩見過他們了?”
  “是,關某回到住處,就接到示警信函,立刻赶往妙峰山中,目睹了四人被吊在樹上的情形。”
  “關大俠,為什么不救他們?”小文勁裝佩劍,緩步行入。
  一樣的式樣,一樣的顏色,一般的青帕罩發,看上去,好似又一個程小蝶進入了大廳。
  關杰呆了一呆!
  看看程小蝶,又看看小文,道:“好!三個總捕頭,分別出現,看也要把他們看個眼花繚亂了。”
  他閱歷丰富,舉一反三,看到小文扮裝程小蝶,立刻想到小雅也可能裝扮了。
  程小蝶道:“關前輩,晚進這點小秘密,還請前輩代為保守。”
  “放心,放心,關某人絕不泄露。”
  “也請老前輩放手此事。”
  小雅緩步而入,接著說道:“看樣子,他們沒有傷害老前輩的打算,他們利用老前輩傳遞消息,消息已經傳到了,但如老前輩和捕快們聯手救人,恐怕他們就不會再對你這么客气了。”
  “關某帶來訊息,也是幫程總捕頭添上麻煩,自己卻甩手不管,此等事要我如何作得出來呢?”
  “小雅說得對,關前輩,你一和官方聯手,就不是純正的江湖人了,他們既要借重你傳出訊息,也敬重你俠气,所以不愿傷害你。”
  程小蝶接著又道:“但他們敢把領導江北武林道上的四老,捉去吊起來,證明他們的膽大妄為,無所不敢,全不把江北道上數百位武林人物放在眼里,前輩武功高強,以一抵二,又能如何呢?他們可能集中十余個殺手對付你。”
  “江北四老形影不离。”小雅道:“前輩一個人,能胜過他們四個嗎?”
  關杰道:“關某不敢自夸,我不能,一對一,可能稍胜一籌,二個聯手,就非我能敵的了。”
  “何況,前輩還有大忙可幫。”程小蝶道:“我們急需要了解對方,即是一鱗半爪也好,當然,關前輩也可以把我們這方面消息透露給他們一些……”
  “這個,關某只怕……”
  “前輩!”小雅道:“重要的不要說呀,這中間分寸拿捏,要前輩自作考量了,有些事不用說,別人也會猜到的。”
  關杰沉吟了一陣,道:“我懂了,告辭了,我已把消息傳到,總捕頭似很忿怒,如何行動,我不知道,也不便問。”說著,站起身來、出廳而去。
  “關大俠一向正道。”程小蝶道:“要他轉彎抹角的辦事,是有些不習慣了。”
  “姑娘,他閱歷丰富,見聞廣博。”小雅道:“要想通了,自然會做得很好,倒是救助江北四老的事,總捕頭是否已胸有成竹?”
  “事出突然,只能隨机應變了。”程小蝶道:“但這一趟妙峰山非去不可了。”
  “可能是一陷阱,人家早已在那里埋伏大批殺手,等著我們上鉤了。”小文道:“素喜這丫頭果然可惡,一次不成,第二次立刻發動,再要給我遇上她,非得拼個生死出來不可,射月三劍的威力,就拿她試驗了。”
  “素喜如是万寶齋中人,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和刑部作對。”
  程小蝶接著道:“利用五狼人行刺,只是嫁禍江東之計。她想不利你們能在暗中監視她,而又能不被她發覺。”
  小文道:“去妙峰山,咱們三個去呢?還是帶大批人去?”
  程小蝶道:“當然要帶人去,身為捕快,就認真捕賊,就算敵強我弱,也要放手一拼,要郭寶元選出技術熟的匣弩手十六個,分成兩組,由陳同、張重率領,多帶弩箭,也帶兵刃護身。”
  “小婢明白了,十六個最好弩箭手,盡他們的能力多帶利箭,要交互支援。”小雅道:“告訴他們面對的是江湖上第一流的殺手,如何克敵自保,要他們自作盤算了,他們的本領是施放弩箭,不是武功。”
  程小蝶點點頭,道:“也告訴阿橫、阿保,他們面對的是天下最會殺人的殺手,要他們相伴照應,不可以逞強好胜,田大哥要他們常年在我身邊保護我,我不要他們把性命給拼掉了。”
  “田公子,也一定會在暗中幫我們的。”小文道:“他對姑娘情深如海,不會坐視不管的。”
  “一刀被人切下了腦袋,師父老人家到了也沒有法子啊!”
  程小蝶接著道:“人貴自立,我們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你們兩位還要易裝一下,扮作匣弩手,刑部的程總捕頭帶著二十張匣弩救人,讓他們莫測高深。”
  “我們先用匣弩取敵,有机會抽冷子出劍。”小雅道:“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要找一個武功最強的殺手,試試射月三劍的威力。”小文道:“阿橫、阿保的隱身突襲,打了就跑,就算是殺手組合,也要被搗一個暈頭轉向了。”
  “要阿橫、阿保首要注重安全,你們兩個也要為我珍重,可以認輸,可以失敗,就是不許你們死傷。別忘了,你們和我是三位一体,去吩咐他們挑選十六名最好匣弩射手,要帶上新近打造的強力匣弩。”程小蝶道:“弩箭要謹慎施用,我們要以匣弩,對抗江湖上第一流的殺手。”
  小文、小雅心中感動,人卻沒有答話。
  她們換下了女服著男裝,換成了匣弩手,配合陳同、張重率領的十六個优秀的匣弩射手,坐息至天將黎明,吃一頓丰富的早餐,一行人飛奔妙峰山。
  妙峰山距京城不遠,山勢不大,但卻林木幽深,荊叢茂密,是一處可以伏兵的地方。
  程小蝶來得光明正大,而且只有二十一個人,卻有二十張匣弩端在手中,身上也都穿著捕快的衣服,是打著刑部的旗號來了。
  刑部中人,不是武林高手,但官方气勢,真還有點辟邪,程小蝶看到荊叢中人影閃動,但卻無人突起發難,也無人以暗器攻襲。
  陳同、張重,當先開道,兩人手中也端著兩支強力匣弩。
  這种連發十余支短箭的暗器,是暗器中最霸道的武器,一兩支,也許不放在高手心上,但十几支明舉著走在一起,就有些令人膽寒了。
  阿橫、阿保是單獨行動,兩人行動詭譎,程小蝶看不到他們在哪里,這兩年追隨田長青在南荒常住,想是又練成了草中潛蹤的本領。
  程小蝶心中非常明白,處境的危險。
  人在草叢中行走,四周滿布著善長突襲取命的殺手,只要他們一發動攻勢,必是快如閃電,一擊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捕頭會傷亡刀下。
  但這些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新任捕快,練成了純熟的匣弩發射本領,又准又快,只是武功卻不高,一路行來根本就未發覺有人潛伏在四周。
  也許他們有所發覺,只是對匣弩的霸道充滿信心,并未把敵人放在心上。
  小文、小雅當然是早發覺了。
  但兩個小美人,劍法日益精進,頗有和當世高人放手一搏的沖動,更是勇气百倍,四周荊叢中伏敵出沒,也就看見裝作未看到了。
  辰中時刻,進入了一座峽谷中。
  一大片廣闊的草地上,并排生著三棵老槐樹,枝葉廣茂,蔭地數畝,這地方就叫三槐谷。
  江北四老果然分吊在三棵老槐上。
  但三棵老槐樹,距离都在五支以上,要同時救三人,就要三個人同時發動。
  程小蝶沉吟了一陣,決定分成先后施救,打量過四周形勢,道:“先救北邊樹上的老大神眼叟佟元修。”
  小文、小雅一點頭,帶著張重、陳同、十六個捕快,一齊行動。
  他們分布在北道老槐樹的四周,十六個專用匣弩擊敵的射手,控按机簧,手中匣弩四下轉動,隨時准備應變。
  程小蝶四顧了一眼,微一塌腰,嬌小的身軀直挺挺地升了上去。
  這是輕功很高明的“潛龍升天”,不借沖跳和雙臂擺動之力,就那么直著沖上去了,而且,一沖三四丈高,輕巧地落在神眼叟佟元修被吊的岔枝上。
  “小姐的技藝又精進了。”小文道:“這一招,我就作不到。”
  “我也作不到。”
  小雅接著道:“和我們小姐,不至差一個等級,我想她還有多种絕技,沒有用過,我們起步就比她晚了十年,何況資質、才慧,也比她差了一截,我們也可能練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但我們永遠也追不上小姐。”
  “但五狼人怎么能傷了她?”小文道:“五狼人的身手,未必能強過我們。”
  “第一,五狼人也算是江湖上一流高手。”
  小雅接著道:“但最大的原因是小姐心里沒有殺人的打算,一身本領就很難發揮了,心意和手腳下雖能完全配合,但卻有點滯礙不順了,就那么一念之仁,在腿上留下了一個疤痕。
  小姐口中不在乎,但我看出她心里的疼,不過,這樣也好,激出她對敵意識,刑部的女總捕頭,很可能會殺出一條威名赫赫的血路了。
  事實上,程小蝶也存心賣弄,要讓隱藏在四周的殺手們,見識一下,總捕頭雖是女流之輩,可不是好吃的軟柿子。
  也确實收到了一些效果,几個距离較近的殺手,看得勇气大消,那一招明顯的強過了他們很多。
  程小蝶運足目力四下看,發覺了距离較近的有八個人,由他們藏身處發出暗器,就可及自己停身之處。較遠處,隱藏了更多的人。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拼也拼這一場,一伙身低聲說道:“老前輩,要怎么救你才沒有危險?”
  佟元修道:“解開我身上的油浸皮索,就不容易,就別說解開斷血障,這要化費一段很長的時間。你要坐在這等,等著他們來殺你,斷血障是一种很惡毒的手法,要解就一次解開,解開一處停下來,一時辰就會要人命的。”
  “如果有一把切金斷玉的寶刀呢?”程小蝶道:“能不能有所幫助呢?”
  佟元修眼睛一亮,道:“那就容易了。”
  他歎了口气,接著又道:“可是哪里有寶刀呢?老朽行年七十,還未見過吹毛利刃,迎風斷發的寶劍、寶刀,這些神兵利器,不過是江湖上一种傳說罷了。”
  程小蝶道:“世上确有此物,晚輩身上就有一把。”
  程小蝶心中祈禱:田大哥,你昨夜送給的“辟邪寶刀”,今天就派上用場了,真謝謝你了。
  “好极了。”佟元修道:“有寶刀就要動點心机了,四外有人監視,總捕頭先用寶刀斷我身上的斷血障,再割斷三處皮索綁住的穴位,老朽好可暗中運气調息,只要真气能夠運行,不難自行脫困,他們看我仍然吊在這里,也許可以逃過一劫。”
  程小蝶暗暗拔出寶刀,在佟元修指點下,一口气斬斷了十八斷血障的接頭,也斬斷了三處皮索捆綁的穴位。
  佟元修長長吁一口气,道:“再生之恩,也激起了老朽的拼命之心,不嫌我太老,老朽要投入刑部,作個追凶緝惡的捕頭。”
  “歡迎啊!老前輩!”程小蝶道:“晚輩很小心,似未為敵人發覺,但再救他們,是否為敵人識破机關?晚輩可不可保證呀!”
  “盡心吧!生死由命,看他們運气造化了。”
  佟元修接著道:“江北四兄弟,練了一套四相合搏陣,威力很大,我們以此術殺了不少強敵,但几十年來,未為人知,我們也視作秘密,從未告訴過人。”
  “我懂了,我們盡力救他們。”程小蝶道:“大家碰碰運气吧!”
  突然,程小蝶又提高了聲音,道:“我斬不斷這皮索,只能讓你坐靠在樹干休息一下了。”
  于是,抱起佟元修,靠在樹干上,飛身向第二株槐樹上飛去。兩樹之間,有五丈多的距离,飛越一半時,程小蝶身子向下沉去。
  小文、小雅吃了一惊,急急奔過去,准備援手,心中忖道:天爺啊,現在是什么時刻,還在賣弄,做不到,何苦要勉強施為,橫度五丈的空間不借力,談何容易……
  忽見程小蝶雙腿一收,懸空兩個大翻轉,身子竟向上翻轉了兩丈多高,還沒有看清楚她怎么回轉法,她已落在第二棵槐樹上。
  又是一次賣弄,小文、小雅暗暗叫聲慚愧,日久相處,對姑娘的了解,竟是如此之少,真是慚愧。
  隱在四周的殺手,看得目瞪口呆了。
  程小蝶掌握了這個時机,一面說,一面揮刀,很快地解去了成泰、馬宏身上的斷血障,和三處捆住穴道的皮索。
  把兩人托上樹岔處,依樹而坐,立刻向第三棵槐樹飛去。
  這一次,程小蝶又耍出了惊人的花樣,一路筋頭翻過去,而且是越翻越高,人到槐樹梢頭,挺直落下去,正好落在一品刀曲大風的身側,口說刀揮,也解了曲大風斷血障和捆穴油索。
  然后,程小蝶長長吁了一口气,低聲道:“快些運气調息,一旦有事,先求自保,再和三位會合一處,我沒有兵刃留給你,善自珍重了。”話落,嬌軀一沉,落到平地上。
  這一陣賣弄輕功,引人注目,也實在有點累了,落地后,大大喘了兩口气。
  小文、小雅圍上來,道:“姑娘,現在要怎么辦?”
  “等他們气血暢通,咱們就回刑部。”程小蝶道:“能不打,最好不打。”
  “怎么?姑娘已經救了江北四老,解去了他們身上的斷血障?”小雅道:“一點也瞧不出來呀!”
  “多虧苗蘭送來這一把‘辟邪寶刀’。”程小蝶道:“沒有它,誰也沒有辦法,送的及時啊,也替刑部增強了一股很大的力量。”
  小文道:“怎么說呢?”
  “佟老大要投入刑部作捕頭。”程小蝶笑道:“我一松口就答應了,你們說說看,他是不是年紀大了一些?”
  “老姜辣心呀!”小雅道:“千年桃心木,才是棟梁之材,恭喜姑娘啊!”
  “姑娘!”小文道:“不能真讓他們作捕頭吧!要想個好听名字給他們,有气派、也有尊嚴。”
  “對,但要等這場風波過去再說。”程小蝶道:“他們現在是客卿身份,隨時可以退出去,我不能逼他們去拼老命!”
  “姑娘,現在我覺得,我們輸給姑娘的地方太多了,撇開技藝不說,姑娘博大的胸怀,我小雅是難及万一的,勿怪先知者吳先生,把你視作他的衣缽傳人。”
  “不對呀!”小雅道:“日上三竿,景物清明,圍在四周的敵人,一直不動,是什么意思啊?”
  “對,事出常情,必有陰謀。”小文道:“我們要先下手為強……”
  “不要,時間對我們更有利。”
  程小蝶接著道:“等江北四老調息复元,我們就可以走了,今日這一仗,不打最好,把人手集中在中間的大槐樹下,這里地形開闊,利于匣弩發揮威力。”
  小雅打出了一個暗號,張重、陳同已率著十六個匣弩手向后退來。
  他們退的很慢,而且,先后有序,保持著迎敵戒備的姿勢。
  四周隱伏的殺手沒有行動,也沒有現身露面,這就顯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們在玩什么花招?”小雅道:“等我們集中一處,他們突起刺殺的机會,就愈來愈小了。”
  “等人,也許我們以堂堂正正刑部捕快身份出動。”程小蝶道:“他們太意外了,不敢輕易殺官拒捕,不是一命償一命的罪,株連到妻儿父母,誰又能真的不怕呢……”
  “談判的人來了。”
  只見一個騎著白馬的中年人,一襲淡青長袍,身后跟著兩個年輕人,倒是深藍勁裝,背插單刀,擺明了是從衛身份。
  程小蝶下令讓匣弩手到身后,自己和小文、小雅迎了上去。
  兩丈外中年人翻身下馬,一抱拳,道:“總捕巾幗胜須眉,英气豪壯,在下佩服。”
  程小蝶雙目盯住在中年人臉上看,看得膽大,也看得仔細,那張面孔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那人臉上沒有易容的藥物,所以,肯定不是田大哥了。
  中年人道:“你沒有見過我?”
  “我見過你的神韻。”程小蝶极力在記憶里搜尋,陡然有所悟,道:“對了,那天,你臉上畫得亂七八糟……”
  忍不住笑了,程小蝶接著又道:“如此一張長須飄浮,仙風道骨的形貌,隱匿在易容藥物之后,豈不是可惜得很。”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你說我仙風道骨,可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程小蝶道:“論你仙風道骨,是以你外貌而言。”
  “很多人外貌和內心,常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青袍中年人接著道:“有些人外貌凶惡,心地卻慈善得很,有些人外貌仙風,但卻心怀殺机,凶殘無比。”
  “先生是哪一种人呢?”程小蝶道:“總不會心怀殺机,凶殘無比那一种吧!”
  “很不幸,程總捕頭猜錯了,我正是你很不想遇見的那种。”
  青袍中年人接著道:“你表現輕功云里翻和八步凌波的絕技,他們就不敢動你了,使你取到很充分的救人時間,但不知你是已救了他們嗎?”
  “你說呢?”
  程小蝶已感覺到大戰迫在眉睫,暗中運气調息。
  小文、小雅也感受到了這股緊張,一面戒備,一面下令匣弩手分集兩處,准備互相支援。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我相信你救不了他們的,能解斷血障的人不多,你的時間也不夠,連斬斷他們身上的油浸皮索時間也不充分。
  天下沒有人能在一個時辰內解開斷血障,何況,我捆綁了四個人。程總捕頭,你如果自作聰明,解開他們一兩處捆穴的細索,你就是殺死江北四老的凶手了。”
  “怎么說?”
  程小蝶爭取時間,讓江北四老能把行血完全沖開,聚气功力盡复,只要他們能夠出手對敵,就立刻增強了刑部的實力了。
  “斷血障捆制住十八個穴道,要解嘛,就得一次完全解開。”
  青袍人接著道:“解開几處停下來,行血會很快涌聚,四個人絕對活不過六個時辰,不論他們武功如何高強,內功如何精深,一處結頭未解,他們就無法運行真气。”
  “原來如此。”程小蝶道:“這等惡毒的手法,我還是初次听聞……”
  “老叫化沒有告訴你嗎?”青袍人笑道:“果真如此,殺害江北四老的責任,關杰也該算一份了,傳事不明啊!”
  “這么說來,你是有意利用關杰通報我了。”
  程小蝶接著道:“江北四老和刑部并無往來,也未涉入凶殺案件之中,你這樣做用心何在呢?倒令人費解得很。”
  “我無意殺害江北四老,所以,才通知你救人。”
  青袍人接著道:“目的是警告江北武林道上人物,不要插手這件事情,四老都無能為力的事,他們參与了,是以卵擊石。”
  程小碟點點頭,道:“解不開他們身上的斷血障,也救不了他們……”
  “神眼叟佟元修經驗丰富、閱歷廣博。”青袍人道:“他應該知道如何解下斷血障,再加上姑娘的一雙巧手,如有充分的時間,就不難解去四人身上斷血障了。”
  “听口气,先生果然是無意和刑部作對,不過,這手段,卻也是法所難容的。”程小蝶道:“四老既未受到傷害,我也不想深究了,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帶人走呢?”
  “程總捕頭請!”青袍人淡淡笑道:“要不要我派人把江北四老的皮索斬斷,放他們下來。”“不用了。”程小蝶道:“我想他們自己應該會走。”
  轉身舉手,向三株大槐樹上招了兩招,江北四老竟然分由三棵大槐樹上飛躍而下。
  看身手的俐落,顯然是全身的束縛盡除。
  青袍人臉色一變,但只不過一瞬間,又复平靜,點點頭笑道:“區區失禮,低估了總捕頭了。”
  站在程小蝶身側的小雅,突然一個內轉,回手抄住一物,低頭一看,竟是一張紙,包住一顆小石子。
  紙上有字,寫著:四周敵人潛伏,不敢太過逼近,請即稟告姑娘,又有一批高手,鹿行鶴伏而來,人數不少,分成數股圍進。阿橫。
  小雅把字條函呈給程小蝶。這一切,當然也都落在了青袍人的眼中。
  程小蝶左手二指加力,把阿橫兩字捏成碎屑,把手中字條交給了青袍人。
  “不是我們的人。”青袍人道:“看來刑部已在他們監視之下,有人出動,他們就追蹤而來。”
  “來了一大批人,就不是追蹤踩跡這么簡單了。”程小蝶道:“似是准備打架了。”
  “總捕頭有何處措。”青袍人道:“可要區區配合?”
  “不能張冠李戴,應該先把事情弄清楚。”程小蝶道:“他們不是為了刑部的捕頭而來的?”
  “至少是跟著刑部中的人找到了這里。”青袍人道:“我想知道的是總捕頭對這件事的態度。”
  “不管為什么!不管你們是誰!”
  程小蝶接著道:“既有刑部捕快在場,就不許你們拔刀火拼,哪一方不听制止,刑部都要出面干涉,刑部捕快不是江湖高手,也許不放在諸位的眼中,但這特制匣弩的威力卻不是一般人能夠抗拒的。”
  青袍人笑了笑,道:“總捕頭可以走了。”
  程小蝶心中暗道:你把我當作餌用,引蛇出洞,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煩,你們雙方集中了,老、少兩代殺手的精英人物,我不能拿刑部捕快的性命,作你們的墊背,殺手對決,惡人火拼,這原就是我心中的計划呀!
  當然,這种事,只能想,不能說,揚手一揮,舉步向前行去。
  忽然她又回過頭說道:“北京城中,除了駐有精稅的錦衣衛外,兵部又調集了一批大軍馬進住四郊,諸位,鬧出了大麻煩,就會大軍出動,四路圍剿,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們。”
  青袍人略一沉吟,道:“多謝總捕頭,這個人情,我會擺在心上,日后也許會有机會報答、奉還。”
  程個蝶未再答話,快步向前行去。
  江北四老已經人老成精,察言觀色,已知程小蝶無意動手,四個人隨在程小蝶身后而行,看也不看那青袍人一眼。
  小文、小雅斷后,一行人愈走愈快,一口气走了五六里,步上官道,程小蝶才停了下來,道:“你們回刑部待命。”
  小雅一橫身,攔住了程小蝶的去路,道:“姑娘呢?”
  “我要回頭去看個結果。”
  “我和小文陪你去。”小雅道:“你單槍匹馬,小婢們如何能夠放心!”
  “姑娘忍心不要我們了。”小文道:“我們活著還有什么味道?不如現在就自戕,一了百了算了。”
  說著話,竟然拔出了寶劍。
  程個蝶一把抓住小文,道:“你發的什么瘋?一定要去就跟我走呀?”
  “姑娘不是早說過!”小雅笑道:“我們是三位一体呀!”
  神眼叟佟元修說道:“總捕頭,我們体能已复,愿追隨總捕頭略盡綿力。”
  “四位回刑部賓館休息,小蝶回頭還有要事請教,陳同、張重收隊回部,行動越快越好。”
  陳同、張重不敢爭辯,應了一聲,帶著江北四老和一眾捕快,放步奔行。
  程小蝶一個飛躍,躥入了大道旁的草叢中。小文、小雅急迫而上。
  “由此刻起,我們要在草叢中匿影,潛隱而行。”
  程小蝶接著道:“他們已經看到了有人傳出的字條,自然知道了我們還有埋伏的人,我擔心他們會全力搜殺阿保、阿橫。”
  “姑娘說的是。”小雅道:“我和小文分在你左右三丈處前進,姑娘居中指揮。”
  小雅說完話,已向左首滾去,小文潛往右側。
  三個人潛回三槐谷,情勢已然有變。
  但那青袍人仍然站在那里,負手而立,只是地方換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目標更明顯,視界卻也遼闊多了。
  兩個佩刀的從衛,潛伏在大石前后的草叢中。
  程小蝶運足目力看去,發覺三株大槐樹上,也潛伏了人,四外荊叢中的人,似是隱藏的更密了,很難看得到他們藏身的地方,只能從草叢的晃動,判斷出他們的位置。
  殺手的可怕,就在攻人不備,他們會選擇最有利的時机出手。
  青袍人似是已選擇了三槐谷作為這一次火拼的戰場。
  因為,程小蝶感受一股逼人的殺气,在四周浮動,也肯定潛隱的人數不少,比她第一次領刑部捕快,進入三槐谷時更多了一些。
  這使程小蝶判定青袍人出現時,又帶來了一批人來,只不過藏在遠處,未被發現。
  這是一次有計划誘敵入伏,而且,似乎是已經成功了。
  想一想,有些可笑,程小蝶想安排一場殺手的對決,准備以身涉險,卻未料先被別人用作了誘敵之餌,江湖上果然是爾虞我詐。
  這個青袍人是誰呢?
  不過,程小蝶判斷他只是一方殺手的領隊,并非真正的主腦人物,真正主腦的人又是誰呢?
  如果他已取得青苗玉,早應該堰旗息鼓了,
  另一方又是誰呢?是万寶齋嗎?素喜是万寶齋訓練、培養的殺手,這一點已獲證明,程小蝶已有了九成的認同。
  如果,万寶齋肯大批出動新秀殺手,說明了青苗玉也不在他們手中。
  那么,青苗玉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
  就算青苗玉中之液,能夠起死回生吧,但是否值得動員這么大的力量去火拼爭取呢?這要多大的花費?北京城誰又有這么多錢?
  這中間究竟是什么原因?或是有更大的陰謀?
  取走青苗玉的人,也就是殺死言傳郎的凶手,他在哪里呢?攜寶遠奔了?還是混在這批殺手群中?
  今日之戰,他是否也會參加呢?身怀著玉中三奇之首,一定是不想死了,他如若參与了這場火拼,也會藉故逃避、畏縮不前。
  擁有价值連城的青苗玉的人舍不得死啊!
  殺机彌漫的環境中,給了程小蝶很多啟發,能更冷靜推想這件殺官凶案,有很多不合情理的關節,有很多無法解釋的疑點。
  想是想得很多,只可惜不能貫穿全局,也無法找出凶手。
  因為,雙方面都不可能和她合作,只有在鮮血濺飛搏殺中,去尋找證据了。
  可悲的是這一戰中,不知要死傷多少武林中一流高手,也可能使很多絕技失傳了。
  稍有所慰的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殺手,能不能因此一場火拼,使殺手暫時絕跡江湖,為武林注入一股清流,江湖上過一段大平歲月呢!
  一陣金鐵之鳴,把程小蝶由推索案情思維中,拉回了現場。
  轉頭看去,只見兩男兩女正在作凶險的惡斗,惡斗的現場一側,倒著一男一女兩具尸体。
  看兩具尸体的死亡形態,光景是男的突然由暗處躍出偷襲,一刀由婦人后背穿入,直透前胸。
  但女的忍痛回身,長劍快襲咽喉,距离既近,男的又大意未作防備,也未料到在如此致命一擊之下,女的還能出劍,才致同歸于盡了。
  一般武林中人,是不太可能在致命的重傷下,還有回手取敵的能力。
  但殺手能,他們習練的不但是武功,而且殺人的方法,技藝的法則,就有著与敵偕亡的精神。
  這使得程小蝶又多了一份警惕之心,對付殺手不能存一點仁慈之念,你手下留情,放他門一馬,他就會乘机出刀,取你性命。
  再看兩對男女的搏殺,亦叫人惊心動魄,兩個男的用刀,兩個女的用劍,刀劍指向敵人所在,都是人身上人穴、要害。
  當真是刀刀取命,劍劍殺人,沒有花俏的刀光劍影,看上去也就特別的凶險了。
  這是真正的亡命拼殺。
  程小蝶收獲很大,小文、小雅也看得領悟不少,殺人的劍法,不同于一般的武功,它多了一份狠毒。
  突然間,響起一聲悶哼,右邊女的一劍抹過男對手的脖子,切斷了一半的項頸,是要命的大傷。
  男人手中的鋼刀,也跌落在地上,人也向地上倒去。
  這應該沒有事了,但殺手的可怕,是他們不放過任何殺死對手的机會。
  他脖子被切了一半,刀也跌落地上,人也向地上栽去,但右手卻在握刀把柄上一按机簧,又抽出一柄鋒利的小刀,說它小,卻也有一尺多長,是可以殺人的家伙。
  机簧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如用心听,近在咫尺間,應該听得到。
  但那女的沒有用心听,听到了也不在意,刀已脫手,入也倒地,還有什么可防的呢?
  男殺手憋著最后一口气,突然翻身出刀。
  他血染前胸,目已不能視物,這一刀全憑記憶出手。
  但卻准得很哪,一刀捅進女殺手的小腹中,腹破腸流了,也是斷魂取命的一刀。
  女殺手咬著牙沒有出聲,一腳踹出去,踢開對手,身子卻猛向另一對搏殺的男女撞了過去。
  她認位很准,撞在男殺手的鋼刀上。
  鋼刀穿胸而過,但他攻向敵人的速度就滯了一滯。
  就這么一剎耽誤,卻給了對手殺他机會,長劍掃過,人頭飛起。
  “謝了,十一妹!”唯一活著女殺手飛起一腳,踢開了無頭尸体,道:“還有救嗎?”
  十一妹全身是血,胸開腹裂,但她還能說話,搖搖頭,道:“不行了。”一頭撞在山石上。
  六個人,三男三女,不過片刻工夫,倒下了五個。
  程小蝶看得由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這种打法,可真是以命搏命,她們的劍法辛辣,絕不在男的刀法之下,只是缺少了一點經驗。
  她們最大的特色是勇敢、團結,十一妹中刀之后,以重傷之軀幫助同伴殺了對手,這是何等勇毅的精神。
  程小蝶仔細打量幸存未傷的女殺手,發覺她的年齡不大,不過十八九歲左在,穿著天藍色緊身勁裝,和死的兩個一般顏色、形式的衣服。
  這證明她們是同一級的人物,而且,面貌很秀麗。
  什么人有如此大的本領,把這些大姑娘訓練得勇毅無匹,視死如歸。
  主持這個訓練的人似是很挑剔,不但要資質好,而且也要長的美麗,這就有更多可用之處了。
  程小蝶又想到了素喜,是不是和這些女殺手,同樣的出身?
  不知道那些隱藏的殺手,是被這些不畏死的新秀鎮住了,還是要等待,掌握那有利時机的一擊,沒有人現身援手,也沒有人發動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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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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