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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特殊審訊


  馬乘風轉身离去了。
  帥永昌卻在心中盤算,這一仗,要不要打下去?殺手無情也無義,但卻很重一個信字,他們收了訂金,絕不會背諾逃走的。
  他集中了江湖上五六十個一流殺手,對付一個門派、幫會,也可以應付裕如,殺得他們片甲不留的。
  誰知道撞上了鐵板,對方也出動了殺手級的人物,何況,單是第三屆弟子,就有七十二人之多。
  殺手和一般武林人物不同,殺手只想殺死目標,不擇手段,也不要面子,更不要揚名立万,練的不是正統武功,是陰毒的殺人手法,而且是越毒越好。
  這种人就很難防備了,為了殺你,他可以跟你泡上三個月,你一個疏忽,就可能挨他刀子了。
  血手無影帥永昌是殺手之王,但對上了后起之秀的大批殺手,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寒意,這些年輕驃悍的殺手,視死如歸,這個世界上似乎是沒有他們害怕的事,又絕對忠于自己的主人。
  他開始考慮放手一走的事,因為,那個敵對的集團中,還有不知數目、武功絕頂的高手。
  程小蝶沒有全听到帥永昌和馬乘風的全部對話,畢竟距离遠了一點,她凝聚全部的功力,也只听到一半而已。
  但一半已經夠了,那些留下的空白不難由兩人談的內容上,推想出來。
  忍受到最后一批斷后的殺手离去,程小蝶才站起身子,作了兩次深呼吸。
  小文、小雅也站起身來,一面活動手腳。一面連連大口吸气,她們比程小蝶似是還要憋得難過。
  小雅快步行向程小蝶道:“素喜是万寶齋中人,大概不會錯了,素喜排名第二屆女殺手中,同屬的師姐師兄不知有多少人?素喜也不是頂尖人物,今日現身三女中,素華已經比她強些了。”
  “想不到啊,大江南北的出色殺手,集中一大半,還不是万寶齋的敵手。”程小蝶道:“這一股力量的強悍霸道,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個張翼會飛,救走素華的人。”小文道:“練的是什么武功啊?抱個人,還能越飛越高,這好象已不是人的体能可以作到的事。”
  小雅一臉茫然,道:“是啊,不可思議呀!”
  “我看是別有原因了!”
  程小蝶讀書多,思維力也較小文、小雅高明,搖搖頭,道:“那确實不是人能練成的武功,抱個人一飛起數十丈高,飛走了、但他确是個人,不是鳥,鳥不會救人,那一雙黑色的翅膀,可看出是制造的道具,也不會扇動,只是張開的很大,可以迎風而起……”
  原來,三人的藏身之處,受形勢所限,看不到那條拖起白衣人的絲線。
  “就象放風箏一樣。”小文道:“他只要張開大翅膀,就被人牽著飛起來了,所以,白衣黑翅,顏色分明。”
  “當年韓信就利用風箏載人,飛在項羽的營寨上,用蕭、笛吹出江東故鄉歌曲,使項羽八千子弟兵潰散而去。”
  程小蝶接著又道:“逼得項羽烏江自刎,以西楚霸王之勇,也有精疲力盡之時,無法打破体能的极限,但卓絕的武功,再配上适用的道具,就可以創造出一些人所難能的奇跡了。”
  “也要訓練有素,配合微妙。”小雅道:“面對江湖高手,能及時飛起,擺脫了敵人的攻擊,但最重要的,還是那個策划出這些設計的人,是個天才。”
  “對那個白衣人……”程小蝶笑一笑,目光掠過小文、小雅道:“你們有沒有印象呢?”
  “他全身裹在一件白衣中,看不到面貌。”小文道:“就算見過他,也很難想得起來呀!”
  “看他的身材呢!”程小蝶道:“距离太遠了,無法看到他的眼神。”
  “等一等!”小雅道:“我說不出他的特色,也未看出門道,只是猜想,他可能是万寶齋大掌柜万复古。”
  “可能啊!”小文道:“那天他和素喜見面,只一轉眼就消失了他的蹤影,證明他的輕功,已到飛行絕跡的境界了。”
  “好啊,你們都這么聰明了。”程小蝶道:“那一次,我們去万寶齋,他穿著一件紫袍,我見他靴子也是紫色的,證明他偏愛紫色,他張翼飛起時,我看到一雙紫色的靴子,穿紫色靴子的男人,很少見哪!”
  “還是姑娘厲害。”小雅笑道:“說的有憑有据,不象我和小文,瞎獵的。”
  “可是猜得准哪!”程小蝶道:“你們為什么不猜是三掌柜風琳呢?他號稱摘星手,輕功定也高明。”
  “白衣人的個子高大。”小雅道:“風琳沒有這個身材。”
  “万复古中介大掌柜。”小文道:“說穿了只是一個大伙計,武功如此高明,能用如此伙計的東主,是不是更可怕呢?言侍郎被殺這件案子,是為了一塊青苗玉,那素喜被派到言侍郎的身側,不惜獻身固寵,早已在打言家藏王的主意了,素喜為情誤事,被別人搶先了一步,但案子追查下去,我們終將要面對万寶齋,那就希望我們今日猜錯了,那人不是万复古。”
  她本來一向沉默,大多是小雅開口,自從練通了“射月三劍”之后,靈竅大開,話也多了,人也直追小雅,變得活潑起來,信心大增。
  但這番卻說得程小蝶和小雅臉色一變。
  但說的有理啊!万复古能在血手無影眼皮下,把人救走,一旦成為對手,豈不是十分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他們的武功。”
  程小蝶接著道:“而是他們神秘莫測的能力,廣布在江湖上,他門似乎無所不知,素華能一口叫破帥永昌的身份,可資為證。
  還有他們精密的部署、策划,先以搏殺,展現實力,再以重金、美色誘惑敵人首腦,素華明知不敵血手無影,卻敢單身以赴,這股悍勇之气,已凌人三分,當然,最精彩的是安排這一場救人的設計、策謀、行動配合得絲絲入扣,我想帥永昌已經有些畏懼了。”
  “万寶齋有如此能力,難道查不出聘約殺手的幕后人物嗎?”小難道:“為什么還要千方百計地套問帥永昌。”
  “我想万寶齋早知道了,可能有些原因,使他們遲遲不敢出動全力,直搗黃龍。”
  小文道:“是什么原因呢?拖下去未必對万寶齋有利,帥永昌可以約請更多的高人來,長痛不如短痛啊!”
  “他們雙方面心中都已有譜。”程小蝶道:“彼此套問,只是求得個更确切的證明,万寶齋遲遲不動手,想是因對手勢力太大,万寶齋不怕江湖上的殺手,但如朝廷出動大軍,就不難一舉毀去他們在全國的基業了。”
  “姑娘說的對手,是不是九王爺?”小雅反應靈敏地道:“這才能勢均力敵呀!”
  “無憑無据的事,不要亂說。”程小蝶道:“我們回刑部去,和江北四老談談,他們江湖老,見識廣,必有一番見解,江湖中事,任你們發言追問,但千万別提到九王爺。”
  小雅一伸舌頭,道:“我看這件案子,恐怕又要鬧到皇上那里去,姑娘又得進宮面圣了。”
  “要有确切證据,才能去說。”程小蝶道:“現在,我們回刑部去。”
  刑部賓館中一間布置雅致的小廳中,擺上的酒席,已然吃殘,一桌八個人,江北四老之外,加上程小蝶、小文、小雅、郭寶元也都已吃得酒足飯飽。
  撤走殘席,換上香茗,郭寶元揮手命兩個伺酒的童子离去。
  神眼叟佟元修開口道:“我已和三位兄弟談過。他們和我一樣,很感激總捕頭救命之思,都愿意留下來,恭候差遣。”
  “這件事我也想過了,刑部非常需要借重四位的力量。”程小蝶道:“但不能大過委屈四位任捕頭,所以,由刑部尚書出面聘請四位為刑部巡查史,四位請暫住刑部賓館,這件案子完了之后,四位再作決定。
  如果愿意留下來,再替四位購置宅院,以便安頓家人,四位如不愿意留這里,絕不勉強,當然,四位不用當班,遇上大案子,再由小蝶或郭副總捕頭出面請求協助。”
  “還是總捕頭想得周到,也很抬舉我們四兄弟。”佟元修道:“我們年紀太大了,跑腿查賊的事确實也不太适宜,就遵從總捕頭的吩咐,先破了這件案子再說。”
  程小蝶站起身子微一躬身,道:“很感激四位前輩對我的愛護。”
  江北四老一下子全站了起來,抱拳道:“言重了,我們還未拜謝總捕頭救命大恩呢!”
  “都是自己人了,還客气什么?我們坐下說話吧,小蝶還有事向四位請教呢!”
  “總捕頭只管吩咐。”佟元修道:“我等知無不答。”
  “諸位認識血手無影帥永昌嗎?”程小蝶道:“他身上有多副人皮面具,行走江湖數十年,很少以真正面目出現。”
  程小蝶故意把帥永昌描繪得很清楚,希望能夠勾起江北四老的回憶。
  江北四老相互看了一眼,仍由佟元修回答:“听過血手無影帥水昌的名字,是江湖上殺手之王,但卻沒有見過他的人。”
  “就算見到了也不認識。”鐵掌成泰道:“他和這個案件有關?”
  “是,他受雇于人。”程小蝶道:“也約請來大批的殺手。”
  小雅道:“把四位擄入三槐谷的,就是他的主謀。”
  于是,小雅把三槐谷的見聞,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只保留了九王爺和万寶齋的名字沒說出來,万寶齋本來是可以說的,但小雅姑娘卻留給了程姑娘去決定。
  她口齒伶俐,說得清楚明了。
  江北四老听得神情專注,容色冷肅。
  小雅說完了經過,佟元修又沉思了一陣,才歎息一聲,道:“那夜,我們受到暗算,未及還手,就被制住了穴道,原來只是利用我等作餌,一時也存下了殺人滅口的用心,才用斷血障的手法捆了我勻,能解斷血障的人,當今武林中屈指可數,何況,他們的手法很毒,以老朽感受而言。我們四兄弟撐不過三天,即將經脈崩裂而亡,這也是儆猴的一沖手法。”
  “老前輩果有卓見。”程小蝶連連點頭道:“使江北武林同道們不敢与敵,當然,更不會和刑部合作了。”
  佟元修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道:“老朽一直想不通,雙方動員了如此強大的力量,目的何在?聘請了這么多殺手,要花費多少銀子?爭什么呢?就算是一件大下最珍貴的寶物,也不值得。”
  老前輩心中是否有個譜?”程小蝶道:“知不知道他們是何許……”
  “其一可能是万寶齋,江湖上早有一种傳說,万寶齋不但聚集了龐大的財富。”佟元修道:“也擁有獨待武功、技藝,收羅了不少人才,不仰仗任何外面力量,他們自己訓練殺手,對付敵人,所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四處大分號,沒有一處出過事情,看來是傳言不假了。
  至于,另一方面是何許人物,老朽也曾和三位兄弟談過,數遍江北的幫派、門戶,找不出這么一個組合,能請得起這么多殺手,看架勢,他們不是要殺一個,而是要殺一大批的人,只是碰在了釘子上,万寶齋出動的也是殺手,且都是年輕新銳,但技藝殺法,卻又不在老一輩之下,問題是爭什么東西,不惜如此的大動干戈。”
  “小蝶也想到了,一方是万寶齋,敵對一方的主事者,就是血手無影帥永昌了……”
  “帥永昌可能只是受雇的一個重要人物,負責統領殺手,執掌襲殺,但真正的幕后人物,恐怕還不是他,他不會招惹万寶齋的人,就算他受托要殺万寶齋中某個人,也不會請殺手助陣,且個人的行動,才是秘密,這樣陣容的聯手行動,有背殺手戒律。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搶奪什么東西?或追查仇人行蹤?無法完全由一個人隱密行動,就得雇請大批人手了,不請一般的江湖中人,請殺手,用心不言可喻了。”
  佟元修一口气說出了他的看法,果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保留了。
  “這算不算純江湖事?”小雅道:“刑部中人,是否應該插一腳?”
  “殺手動作,已出了江湖規范。”佟元修道:“如此大規模互相械斗,刑部當然應該干預……”
  “這就好!”小雅道:“我一直擔心,我們出面,會讓江湖中人冷面不滿,對刑部就有所影響了……”
  “江湖同道也許不方便出面贊譽,但他們心中卻高興得很。”佟元修道:“這一點老朽可以肯定,因為,江湖上正大的門派,各地幫會,也都很討厭殺手這個行業。”
  “既是如此,江湖各大門派,為什么不聯合起來。”小文道:“盡力把殺手這個行業給消滅了。”
  “殺手無門戶,也無幫派,就算有也很隱秘、很精巧的小組合。”佟元修道:“他們神出鬼沒,飄浮不定,大都隱藏得很好,老朽一個朋友,也算是武林中人,不過,他經商為業,很少理江湖中的事,他家和一個殺手為鄰十余年,竟不知他是一個殺手,集中了很多位武林高人,又往哪里去找殺手呢?”
  “對!”程小蝶道:“他們只要隱伏不動,就十分難找了。除非能夠先掌握了線索,以老前輩的看法,兩個敵對組合孰优孰劣?”
  听小雅姑娘的說明,這一次殺手之王,恐怕要砸了招牌。”佟元修道:“万寶齋深不可測,他們還有多少高手?沒有人知道,帥永昌卻是到他為止,很難有超過他的高人了,這一面已成死局。”
  “老前輩能不能估算一下,他們在爭什么?那一方是殺死言侍郎的凶手?”
  程小蝶存心要測試一下,老江湖的丰富閱歷,是不是有助于事務的判斷。
  佟元修微微一笑,道:“完全意測的事,可不能算數,但總捕頭既然下問,老朽就胡論一番……”
  他稍作沉吟,接著又道:“爭什么?老朽是沒有一點概念,不說也罷,奇怪的是,雙方面似乎都未得手,才形成這樣的纏斗之局……”
  小雅忍不住了,道:“何以見得呢?”
  “如果万寶齋已取得需要之物,他們就會采取守勢,布下陷阱,以逸待勞。”佟元修道:“如若對方取得,這些殺手早已取得酬金离去,用不著滯留京城拼命了,東西呢?什么人取走了。”
  不佩服也不行了,程小蝶點點頭道:“老前輩分析精辟,深得我心,不知可否再指點一些應對方法?”
  小雅看了小文一眼,微微頷首,心中忖道:可真是老謀深算哪!如再能想出個讓我們心中佩服的應對之法,那就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此后,要對江湖前輩們大大地敬重了。
  佟元修左手不停地捋動著花白長髯,皺著眉頭,看得出是在用心苦思。
  良久之后,他才緩緩說道:“總捕頭,真要和他們為敵嗎?官方的力量介入太深,他們很可能暫且罷手,何況,以刑部目前的力量,不管和那一方面拼上,都難掌握胜算,再說,犯不著啊,何不讓他們自相殘殺,這些人全是江湖敗類。”
  “小蝶無意和他們任何一方硬拼,但案子一定要破。”
  “殺死言侍郎的凶手,也就是取走東西的人。”佟元修道:“現在是,三方面都要找出他了。”
  “不錯,抓出凶手,才算結案,言侍郎是二品大員。”程小蝶道:“這個案子非破不可,破不了如何向朝廷交代,我這個總捕頭的擔當不起,刑部尚書也一樣擔不起來。”
  “說的是啊,這就是當官的難處了。”佟元修道:“比不得江湖的那份洒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總捕頭,凶手如果沉得住气,不露形色,他們雙方拼死再多的人,也無法得到結果,刑部加進去,也只不過是多加上几十條人命罷了。
  就目前看,他們對官方勢力,似是有些顧忌、一則是為總捕頭扳倒東厂的聲威所懾;二則是怕官方調動大軍圍剿。但如把他們逼急了,他們一樣會情急拼命,就一個江湖殺手而言,他們都有股不畏死的凶悍,刑部能承受這個折損嗎?”
  “算上我,刑部有三百七十二名捕快,二百四十個強力匣弩,那點本錢拼光了,也不能退縮。”程小蝶道:“破不了言侍郎的凶殺案,刑部捕快也無顏立足廟堂,我這個總捕頭也沒法再在江湖上走動了。”
  “好志气。”佟元修道:“加上我們四兄弟,現在,有三百七六個人了,一定要破案,不如集中精神找凶手,對雙方大拼的行動,只派人監視就好。”
  程小蝶點點頭,道:“前輩高見,但不知要如何進行呢!”
  “回到言侍郎被殺的現場去。”佟元修道:“就老配所知,任何秘密殺人凶案,都會在現場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這么久了,殺人的現場,恐怕已破坏。”程小蝶道:“想起來,晚輩辦案的經驗,就不如中、南、西、北四大捕頭了。”
  “他們确有名气,也破了不少奇案。”佟元修道:“總捕頭為什么不調他們入京幫忙呢?二品官員被殺,也是一件大案子、”
  “不好意思啊!”程小蝶道:“上一次王妃的密室命案,八百里快馬傳檄,把他們調入京城。案子破了才走,這一次調他們來……”
  “原來如此。”佟元修道:“物非人不非,言府的家人,還在京城里吧!”
  “夫人、儿子、總管、家仆,還留在言府中。”程小蝶道:“這一點晚輩是早有吩咐了。”
  “訪查過言夫人嗎?”佟元修道:“刑部的老仵作能不能估出言傳郎的死亡時間?”
  “說要去訪問她的,一忙就耽誤了下來……”程小蝶道:“得到老前輩這番指點,獲益非淺,几日勞累,四位也該好好休息一夜,明天,還要老前輩陪我到言府一行。”
  “老朽隨時候命。”
  說完話,佟元修當先起身,抱拳告辭,帶著三兄弟退出了小廳。
  “郭叔,要張百通和邊仵作,到我的公事房中見我。”
  程小蝶也起身离去,小文、小雅跟在身后行。
  郭寶元辦事很快,程小蝶回到公事房坐下不久,張班頭、邊仵作已哈著腰進入公事房中報到。
  程小蝶讓兩人坐下,兩個猶豫半晌,才坐下去。
  “張班頭,我記得言府中共有男、女仆從十七人,對嗎?”程小蝶目注著張百通,生恐人已放走。
  “對!”記性好,也是張百通的特長之一。
  程小蝶點點頭,道:“你收押了几個?釋放了沒有?”
  “收押了十四個。”張百通道:“留下一個嬤嬤,一個丫頭和總管言貴,照顧言夫人的生活,押的人沒有放,沒有接到總捕頭的手諭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今天下午審問,分成三批審訊,門房、男仆……”
  “一共七個人。”張百通立刻回答。
  “他們算一批,花丁、廚師是第二批,其他女人算一批。”程小蝶道:“我不要威武嚇人的公堂,也不要跨刀、執棍的衙役,我要一個安詳平和的地方,不讓他們害怕,象朋友敘舊一般,讓他們能想起一些細節往事,又能暢所欲言。”
  “准備几壺好茶,准備點瓜子、花生米。”張百通舉一反三地道:“讓他們一面吃喝一面說,地方安排在賓館的大客廳中,我會要閒雜人等避開。”
  程小蝶道:“很好,准許你帶三人在現場權充招待,不准帶刀。”
  “是!”張百通應道:“屬下會選几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把囚犯當作客人看待。”
  應完話,他便退了出去。
  程小蝶目光轉注到邊仵作的身上,笑道:“邊老仵作,有件麻煩事,要仰仗你了。”
  “總捕頭只管吩咐。”邊仵作道:“屬下万死不辭。”
  程小蝶道:“我要你估算一下言侍郎死亡的時刻,日子不能錯,時辰也要准,辦得到嗎?”
  “屬下有驗尸單,初驗、复驗都經我手,不是很難的事。”邊仵作道:“不過,屬下現在不能回答,恐有失誤,回去查過驗尸單,推敲一番,再來向總捕頭報告。”
  “寫下來,明天上午一早送到我公事房來。”程小蝶道:“言侍郎的死亡時刻,愈正确愈好。”
  “是,屬下告退。”
  邊仵作离去之后,程小蝶回顧小文、小雅一眼,道:“我們也先休息一下,使腦子保持清醒,下午,你們打扮一下,跟我去審訊囚犯。”
  “還要打扮哪!”小雅道:“這不是審訊囚犯,是陪他們吃花生米、喝茶呀!”
  程小蝶也被逗笑了,道:“對!看你們的溫柔工夫,能不能讓他們回憶起細微小節,盡吐真言。”
  “小姐,張班頭帶著三個年輕捕快在場。”小文道:“方便嗎?”
  “你們當真要飛媚眼、擺嬌態誘惑囚犯哪!”程小蝶道:“那還成何体統,我只是要你說話溫柔一些,幫我找出破綻。”
  “說清楚啊!”小文笑道:“你一聲令下,我和小雅賣弄起風情,我也覺得不象話呀,地方不對嘛,所以才問個明白。”
  程小蝶笑道:“過去,你比小雅文靜,現在卻瘋起來了,竟不在小雅之下呀!”
  “原形畢露了。”小雅道:“這就叫日久見人心嘛!”
  主仆三人,公事完后,常常說說笑笑,互相的調侃,疏散一下緊張心情。
  賓館的大廳中布置得充滿喜气,香茗、細點外,還有瓜子、糖果。
  程小蝶一身青素,未施脂粉,看上去還有威嚴,小文、小雅黃衫、花裙、紅繡鞋,象兩只美麗的蝴蝶滿場飛。
  第一批七個人物,四個門房兼護院,年齡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間,形象忠厚,身体強壯,似乎都練過几年武功。
  三個仆人,也面貌老實,不象刁惡之徒。
  張百通善伺人意,帶進來七個囚犯,送上茶水細點后,帶著三個捕快退到大廳門外。
  “請七位來,想請教言侍郎被殺的事。”程小蝶道:“諸位先請用茶,吃點心,再用心回憶一下,那兩天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任阿細微小節,都可能有助案情,諸位要言無不盡,不可有絲毫保留。”
  招待很輕松,但談的事情卻嚴肅,七個人吃不下茶點了,凝神思索著。
  “這可是為著諸位好。”小雅道:“牢房哪比家里好,何況,諸位的妻儿,都在倚門等待,只要案子一破,找出凶手,總捕頭會立刻釋放諸位回去,也好和小別的家人團聚啊!”
  “言侍郎是諸位的主人。”小文道:“大概諸位心中也有著為他報仇的心愿,那就和刑部誠心合作。”
  小文、小雅邊鼓敲得震天響,還真的發生了作用。
  此時,有人開口了:“小人李清,是門房,負責守候門戶,當值夜班時,看到了一件事,不過,是非常微小的事,不知道對案情有否幫助?”
  程小蝶道:“什么事?詳盡地說出來。”
  “那夜三更時分,言夫人的住房中突然亮起了燈光。約有一盞熱茶工夫,燈火才熄去,小人在言府當差,已有三年時光,夜班也當了數百個晚上,記憶中初更之后,言夫人似已就寢,房中從未亮過燈火。”
  “哦!”程小蝶目光掠過另外三個守門護院,道:“三位呢!是否記得深夜時分,言夫人的房中亮過燈火?”
  三個人沉吟了一陣,齊齊搖頭。
  這實在是一件微小的細節,言夫人的房中半夜里點起一下燈火,原因大多了,所以,程小蝶未再追問。
  偏是小文接了一句,道:“那一夜,是几月几日。”
  “四月十七。”李清道:“小人記得很清楚。”
  “言大人好象是四月十八被殺?”小雅道:“是不是?”
  “是!”李清道:“所以,小人才記得很清楚。”
  “言大人的書房呢?”小文又接了一句。
  “十夜燈火九通明,四更左右才熄燈,言大人有晚睡的習慣,李清道:“但午覺卻睡得時間很長。”
  突然發生的异征,在凶案前一夜的三更,就值得追查了。
  程小蝶暗中叫了一聲慚愧,忖道:如非小文細心,這么重要的一條線索就忽略了過去,立刻打起精神,道:“言大人常常深夜未寐,可有原因?”
  “這……”四個門房對望了一眼,同時點頭,仍由李清回答:“鑒賞古玩,當然還有素喜姑娘陪著他喝酒,享福啊!”
  “醇酒美人夜讀書。”小雅笑了笑,道:“把玩著天下最名貴的玉器,難免就樂极生悲了。”
  “最重要的是。”程小蝶面色嚴肅地道:“你們七位再仔細的想想,四月十七、十八那兩天,有沒有人來探訪吉侍郎?”
  四個門房同時搖頭道:“沒有。”
  李清吁了口气,道:“言大人的朋友很少,能進入他書房的朋友更少,在我的記憶之中,只有兩位訪客進過他的書房,不過最近一次也是三月前的事了,不知是否對案情有所幫助?”
  李清不但是應聘最久的門房護院,也是四個人中的領班,言府中守門防護的事,都由他調配分派。
  “是什么樣的人?”程小蝶道:“來人的年齡、衣著,口音等,描述得越清楚越好。”
  李清道:“三個月前來訪的一位,正值隆冬季節,身著翻羊皮襖,黑布棉褲,足穿鹿皮高統軟底靴子,但可看得出一身風塵之色,似是走一段很長的路程而來,主人對他很客气,親自迎進書房中。”
  “那人的年齡呢?”小雅道:“還有說話的口音?”
  “一頂黑色的厚氈帽,連著護面擋風罩,遮住了五官,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孔,看不到面形。”
  李清接著道:“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早已和主人聯絡好了,他的人已到門口,我們沒有來得及盤問他的身份,主人已迎了出來,領著他進了書房,所以,我們也沒有听到他說話,自然不知他的口音,書房高大門距离數十丈,自然也听不到他們談話。”
  小文道:“另一個是什么人,總不能也戴一頂護面氈帽吧?”
  “那就更神秘了。”李清道:“一頂青呢小轎,在言大人迎接下直到了書房門內。”
  “全是白問了。”小雅道:“你們自己想想,四月份中你們還見到了些什么可疑的人物?”
  “十九日上午,素喜發覺言侍郎的尸体,立刻呈報夫人。”李清道:“小人奉命報案,跟著刑部副總捕頭就帶著仵作赶到言府。”
  “是素喜發覺言大人尸体的?”小文道:“素喜不管洗刷的事,一大早跑到書房去干什么?”
  “干什么?小人是不清楚。”李清道:“言大人書房后另有一間臥室,只有素喜可以自由進出。”
  “你是說言夫人也不能進去?”小雅問。
  “夫人能不能進出書房,我不知道。”李清道:“但我工作三年,記憶中言夫人從未去過南書房。”
  程小蝶點點頭道:“還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她目光轉望向三個仆人,看得很專注,看得三個人心頭發慌,逼得中間一個開了口,道:“我們的工作是掃洒庭院,整洗廳房廚廁,再就是听總管吩咐,作些雜事,搬移東西,至于夫人住的北院,用不著我們,由嬤嬤和丫頭們打掃,言大人的南院書房,也不要我們幫忙,所以,我們很少見到大人和夫人,實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說的。”
  程小蝶道:“好,如此七位請暫國監房,查明了這個案子立刻釋放你們。”
  張百通适時而入,低聲道:“收押的十四人,跑了一個素喜,現在是十三個了。”
  程小蝶道:“我知道,先把他們帶回牢房,吩咐廚下三餐的供應上,丰富一些。”
  “是。”張百通招來了兩個年輕捕快,帶走了七個人。
  程小蝶目光一掠小文、小雅,笑道:“兩位能干的姑娘啊,可有什么發現?”
  “北內院、南書房,中間隔著廳堂、廚房。”小文道:“言宅不算大,可也不小,夫婦兩人各在一方,是不是早已恩盡情絕了?”
  “言大人的學問好,想必也知風水,廚房不能擺住宅的中間。”小雅道:“那叫火燒中堂,不利宅子主人,為什么不肯調整重建呢!”
  “廚房在中間,兩面要起吃喝酒食,都很方便。”小文道:“如果刻意回避,一年也可以不見面了。”
  “高論哪!”程小蝶道:“兩位觀察案情,愈見深入精密了,大有直追四大捕頭之能了。”
  “是小姐教導有方啊。”小雅道:“你的才慧過人,丫頭們也只好拼命學聰明了。”
  “要是我們真的已很聰明,就不會放過言夫人這一條重要的線索了。”小文道:“四大捕頭,絕不會這么馬虎,我們兜了一個大圈子,耗去這么長時間,縱然留下有一些破綻,言夫人也可以從容彌補得天衣無縫了。”
  “這是經驗,和才慧無關。”程小蝶道:“我們最缺的就是經驗,這要慢慢磨練,是無法快速成長的,所以,明天去見言夫人,我要請神眼叟佟元修陪我們一起去,他的見聞之廣,閱歷之丰,只怕關杰也無法比得了。”
  “是一個成了精的老狐狸了。”小雅笑一笑,道:“但還是被小姐收服了,實在不容易啊!”
  “江北四老看出了苗頭不對,准備要抽身离去。”小文道:“卻未料泥足不容自拔,差一點送了老命,刑部可以不理這件事,小姐卻扛了下來,你表現的技藝使他們敬服,但他們更敬服的是小姐的江湖道義和气勢,才愿意合卻老命留在刑部幫我們。”
  “倒是多虧了鐵面神丐關杰,不是他愛管閒事,江湖人怎敢夜闖刑部總捕頭的宅院。”
  “是閨房!”小雅道:“他早已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是鮮花似的大姑娘,莽莽撞撞就闖來了,是自恃行為端正,心無邪念,才理直气壯而來,雖然是粗丑了一些,但卻是可敬得很。”
  這時,張百通已把第二批人帶到。
  這一次只有三個人,一位廚師、二個花丁。
  表面上,這些人并不重要,但卻是線索關鍵所在,查問得好,可能理出一條破案線索,至少也可以發覺出一些牽連的內幕。
  所以,程小蝶對三人非常客气,起身讓三人落座,先敬了一杯茶,才問道:“三位在言府中工作多久時間了?”
  一開始就問上重要處,果然進步得很快。
  “我是廚師,小姓丁,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了。”
  “我們來得晚一點。”兩個花了同時答道:“不過七個月。”
  “兩位是何人介紹入府的?”小文道:“除了整理花園之外,還作些什么工作?”
  左首一人答道:“言大人很愛看魚,所以,養了一池可供觀賞的魚群,五顏六色,很少見過的品种,但一定要吃活魚,又養一池供魚食用的魚,這兩种魚都不能死,花費了很多照顧時間,花園中又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花木,有些怕水多,有些怕干旱,忙得我們兩個人精疲力竭。”
  “都是些什么花木呢?”程小蝶道:“兩位是花丁,識花的能力很強才對。”
  “都是很少見的花,我們作了十几年花了,見識過不少的名花品种,都很嬌貴,但每天花上一兩個時辰,就可以整理得井然有序,保護完成,但言大人這座花園只算小花園,种的東西卻雜得很,有很多象是草,根本就不會開花,但言大人卻要求我們細心看顧,我們兩個人每天都忙上五六個時辰,再加上那兩池魚,既怕冷又怕熱,比整理三五座大花園還要吃力,害得我們不得不住在花園中,夜間也要起身巡視几次。”
  小雅道:“這里工作如此累人,你們為什么還要干下去,不辭職呢?”
  “工錢高啊!”仍由左首一人回答道:“一個月十兩銀子工錢,換一家得干上三個月,忙一些,只好認了。”
  程小蝶道:“這么說來,你們兩個整日在花園中工作了。”
  “對,晚上還要加班,連回家看老婆孩子,也是隔天輪一次,兩個人分開外宿,晚上回去,一早就得赶來。”
  “言大人是否常進花園中。”程小蝶道:“一次停留多久,都作些什么事情?”
  “言大人常去花園,有時隔三天,有時一天來一次。”左首一人答道:“他不是賞花,是去看他种的怪草,常常把我們攆回花房,一個人在園中徘徊。”
  “很好,該說明什么人介紹你們入言府的。”程小蝶道:“要說得很清楚。”
  “總管言貴,听說我們整花園能力不錯,親自找上我們,用重金挖我們入言府的。”這一次是右首一個花了回答,道:“先付安家銀子五十兩,每月工資十兩銀子,大价錢哪!再忙也要撐下來。”
  “言夫人從未去過花園,所以,我們兩人都沒有見過她。”
  “素喜呢?”小文道:“去過沒有?”
  “素喜是常客,陪言大人在園中散步。”
  程小蝶點點頭,目光轉注到了廚師身上,道:“你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什么事都該知道了。”
  丁廚師急急道:“廚下的事,小人當然清楚,其他的事我就不了解了。”
  “那就先談廚下的事情吧!”程小蝶道:“言大人和言夫人吃的飯菜,是否是同樣的,一次炒成。”
  “不一樣……”
  “哪里一不樣。”小雅打斷了丁廚師的話,道:“言夫人是不是吃素?”
  “倒是沒有吃素,只不過要求口味清淡一些。”丁廚師道:“言大人就不同了,非常注重進補,雞鴨魚肉之外,還進參湯、何首烏等,言大人也非常會吃,有些他拿入廚下的東西我都沒有見過,烹飪方法,也還要他指點。”
  “后花園中那些非花著草的東西。”小文道:“言大人如何處置?”
  小文目光轉在兩個花丁身上。
  “好象是采回去,怎么用它,小人就不知道了。”左首花了答道:“我只看見采去的一些枝葉,卻不知作何用處?”
  “你們就沒有怀疑過。”小文道:“也未動過好奇之心,過去查個明白。”
  “有,只不過极力克制心頭的欲望,不去看它,怕看出麻煩哪!”
  “一忍就忍了七個月。”小文盯著問。
  “不,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他又不在。”左首花丁道:“言大人采走了一些枝葉后,我就跑去查看,有些斷折處,流出白色漿液,有些味道辛澀,和一般的草木、花莖,并無大大不同,所以,也就消去了好奇之心。”
  小文回頭望著程小蝶,程小蝶道:“言大人知藥味,看來,言大人的學識,非常廣博了。”
  “問題是采了這些藥物作什么?”小雅道:“种植那些草藥,又命令花丁細心照顧,必有用處,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天荊刺在內呢?”
  真是出語惊人,程小蝶和小文全都听得呆住了。
  良久之后,程小蝶才低聲說道:“不會吧,那等奇毒之物,如若能易地而生,豈不是人人自危了。”
  “這后花園中的事物,要得仔細的瞧個清楚了。”小文道:“小小一座侍郎府,卻是無處不詭秘。”
  程小蝶點點頭,示意張百通帶走了兩個花丁,只留了廚子一人在廳。
  程小蝶施了一個眼色,小雅姑娘突然出刀,一刀掠過丁廚師的頭頂,削去了一大半的頭發。
  那是一柄三寸左右的小刀,也是小雅姑娘正在日夕苦練的暗器,無柄柳葉刀,刀如蟬翼薄,鋒利可作刺刀用。
  小雅姑娘右袖中帶了一個五寸寬的銀護腕,刀就插在護腕中,是一种非常難練的暗器,因為它体積小又輕,著力不易,施用它全憑巧勁才行,不過,捏在手中當刀用,可是鋒利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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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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