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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情淚濕襟


  “就是他傷了你。”
  小文把穿在劍上的娃娃,舉在素喜的面前。
  她道:“很難令人相信哪!怎么會有這么矮小的人,而且气力很大,第三劍才把他手中的刀子震飛出手。”
  素喜仔細看,小人眉發俱全,隱隱可見胡須,好像是二十歲的人了,不禁心頭震動。
  她暗暗忖道:的确是人,但長的這么小,就不是天生如此了。
  伸手触摸,气息已絕,歎息一聲,道:“他刺我的一刀,气力很大,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很凶狠。”
  小文道:“我無意殺他,但他自己撞上了長劍,而且是心髒要害。”
  “小文,快去告訴小雅,別再殺了馬乘風身上的小人,這中間可能蘊藏了一個大秘密,一定要生擒活捉住他。”
  素喜道:“去幫小雅一把,必要時你們兩人聯手,不能讓他死。”
  小文點點頭,取下劍上的小人尸体,轉身而去。
  小雅仍在和馬乘風刀來劍往地應戰不休。
  事實上是小雅姑娘已取得控制全局的优勢,劍勢奇厲,逼得馬乘風團團亂轉,行有余力,就分心旁騖了。
  所以,她听到了素喜受傷的事,也知道是傷在水中天帶在身上的小人手中。
  她心中忖道:能傷素喜,也能傷我,水中天是被殺死后,由身藏帶的小人自行出刀,威力應是不及由主人放出的小人出刀凌厲,馬乘風不會再蹈覆轍,會及時放人出刀了。
  小人能自行出刀,證明他們有一把出刀的气力。
  那么小的身体,气力必然出自武功,小雅很快的得到了一個結論,這些小人,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小殺手。
  所以,必須要小心提防。
  素華抱起小人的尸体,脫下上衣,很謹慎地包了起來,低聲道:“素喜,這具小尸体送給我吧!你知道万寶齋有一所精研藥物的所在,那里集中了十几位精通藥理的名醫,相信他們會找出一個結論。”
  “好,我就膽大作主,送給你。”
  素喜道:“不過,我希望師姐要把結論告訴我。”
  “我會專程來找你,告訴你他們的結論。”
  素華道:“不過,小文和小雅會不會不同意呢?”
  “這就由小妹擔了,但話要說明,如果小文、小雅活捉了另外一個,你可不能再打主意。”素喜道。
  素華笑一笑,道:“師姐可不是那么貪心的人,素喜,謝啦!”
  轉身向前行去。
  “師姐,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什么事啊?”
  素喜忍著腿疼追過去。
  她低聲道:“剛才,小文挑戰帥永昌,小雅和我都准備出手幫忙,我看几位發射火龍鏢手的師妹,都已擺出了發鏢的姿態……”
  “我們總不能置身事外吧!”
  素華道:“這次可是和刑部合作呀!”
  “六枚火龍鏢一齊出手,威力所及,就把我和小文、小雅全坑進去了。”
  素喜道:“我不會點破,小文、小雅也沒有瞧出破綻,她們心地純,不會怀疑朋友,小妹出身万寶齋,可就難免多個小心眼……”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素華接道:“所以,甘冒大不韙,傳令匣弩手發射弩箭。”
  “這一點,我很感激。”
  素喜道:“懸崖勒馬,大概是還顧念我們相處十几年的姐妹情意,但我想知道的是,師姐是奉有密令,俟机行動呢?還是師姐出于己意?”
  素華臉紅了,笑一笑,道:“素喜,事情已成過去,還提它作什么?你就幫幫我,把這個秘密埋在心底。”
  “我會的。”
  素喜道:“我們是同們師姐妹中,最要好的朋友。”
  “別忘了還有素蘭,她也是真心挂念你,只可借她已被調入東主身邊听差,沒法子參与這次行動了。”素華道。
  “見著她,代我問候,我也真的想念她,有空時,我們三姐妹聚一聚,好好地喝一杯。”素喜道。
  素華點點頭。
  小雅也引出了小人出刀。
  馬乘風被小雅劍勢逼得團團亂轉,心頭怒火三千丈,不得不用出壓箱底的本領了。
  小人突然冒出來,一刀直刺,那份巧与快,簡直像由馬乘風身上彈出的暗器。
  小雅雖然已有十分的戒備,仍被那一刀穿過衣衫,也割破了皮面,如果不是全心戒備,這一刀一定會刺入小雅的小腹中。
  小文長劍疾出,平面拍過去,希望先震飛了小人手中的刀。
  素喜抱傷跑過來,配合小文,兩支劍阻合成一片劍幕,硬把小人和馬乘鳳分离開去。
  小雅把受傷的一腔怒火,全發在了馬乘鳳的身上,一連三劍俱中要害,馬乘風倒下去了,雖未气絕,也是奄奄一息了。
  小文、素喜雙戰小人,卻打得小心翼翼,長劍大都是平面拍擊,她們不希望傷害他,准備生擒活捉他。
  小人倔強又凶悍,但最狠的地方是不怕死,小身体硬向劍上撞。
  素喜常被他這等舍命求死的打法,逼得向后退。
  但小文已經有一次對付小人的經驗,看准了一個机會,一劍拍飛他手中刀,左手一探,直抓過去。
  小人气力有限,這一陣蹦跳揮刀,早已累得汗透衣衫,但仍拼盡余力跳起五六尺高,避開了小文的一抓。
  小雅快速的飛過來,一把抱入了怀中。
  小人已經無力再掙扎,只好任小雅抱住,小雅仔細看,只有一尺多一些,但卻有胡子,手腳也稍大一些。
  小文用一條絲帶把他捆起來,口中也塞了一塊絹帕,怕他遇到机會,自絕死去。
  這一陣激烈的火拼,雖在鬧區,但幸是深夜,那一陣大風沙,也吹得家家聞窗、關門,行人絕跡,當然也惊動一些附近的人家,膽大的開個門縫看,膽小的就蒙頭大睡了。
  “素喜,你受了傷,小雅也是,等一下,我看過你們的傷勢,我要一一還給你們。”小文道。
  “我只是一點點皮肉之傷,這血流不到三滴,傷口像針扎,這也算受傷啊!太夸張了吧!”小雅道。
  “這次受傷不能算!”素喜道。
  “是傷在小人的刀下,可不是技不如人,也不是粗心大意,小文!你就別難為我們了,你如自殘軀体,我們要如何會安心,再說正值用人之際,這不是為姑娘添麻煩嗎?因為,我們再回報你,那就真的都會倒下去了。”
  “好吧,這次放你們一馬,希望下次你們也能体諒我。”小文道。
  “放心哪,小文。”
  小雅道:“我們絕不會想出你這种缺德辦法,我如統領全軍時,不听話,就繩捆索綁上公堂,先打四十煞威棒。”
  “你只是一個捕頭啊!”
  小文道:“雖然也有品有級,可沒有差官衙役,也沒有公堂可坐,拉入你閨房,抱他上牙床,怎么罰!你就慢慢想吧!”
  “小文,你可是春情蕩漾了?盡望邪里想啊,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真要告訴姑娘,早點把你嫁出去了。”小雅道。
  小文臉色一整,道:“別鬧了,讓素華姐听了笑話。”
  這時,頭上的烏云也散去了,天上星光閃爍。
  素喜道:“几個領頭人物,全數奸滅,對付了紅燈老魔,就可以搜查上林畫苑,可是凶手是誰呢?”
  “素喜,總捕頭心中早已有計較。”
  小雅道:“凶手是什么人,她心中已經有數,不肯告訴我們,是怕走露了消息,凶手一旦聞風遠揚,那又得大費一番手腳了。”
  素喜點點頭,道:“我在言侍郎身邊一年多,形影不离,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凶手是誰?小姐心中有凶手,可真是神得很哪,不佩服也不行了。”
  “小雅,你說,紅燈老魔今晚上會不會來到這里?我們要不要布陣以待?”小文道。
  “來不來要問素華。”
  小雅道:“布陣是早已完成,你看看,能用的弩箭,也都被撿回去了,尸体也派人送回刑部驗房中,等驗明正身,再出葬,我代你傳出號令,張重、陳同,已布成待敵陣勢。”
  “謝啦?小雅。”
  小文說著話,人卻舉步向素華的停身所在行去。
  素華似有意避開,躲的好遠好遠。
  看上去似乎是讓三人能商談公事,但素喜心中明白,素華是借机會派人把那具小人尸体送回万寶齋。
  她輕輕一拉小雅,道:“我們跟過去。”
  素華很机警,也一邊留心看三人的舉動,看小文行過來,立時迎了上去,道:“几個小師妹年紀輕,我怕她們听到什么?回去后胡說八道,所以帶著她們走遠一些,三位就可以暢談机密了。”
  “其實,也沒有什么机密好談。”
  小文道:“我們都是奉命行事,素華姐,你看紅燈老魔今晚會不會在此出現?”
  “大掌柜一向是算無遺策,但現在已近四更,時間是晚了一些,事情也許有了變化。”素華道。
  “會有些什么變化呢?”小雅提出了心中的疑慮。
  “譬如說,程總捕頭和大掌柜已經得手,破了血罩。”素華道:“紅燈老魔已受傷遠揚,當然也可能對峙不下,還未作生死一搏。”
  “是不是,不會到這里來了?我們要不要找上去幫忙呢?”小文道。
  素華道:“找上去,也幫不上忙,今晚上,我們已收獲很大、刑部匣弩手威力強大,一舉射死了帥永昌,一個會聚殺手的組合,似乎是全被這一戰擊潰了,這是一場大胜,而且是以弱胜強。”
  “說的也是,大家全憑武功硬拚。”小文道:“今夜這一戰,我們是全無胜算,只是帥永昌一個人的‘血焰掌’,我們就無法對付,不過,殺傷力最大的,還是火龍鏢。
  那一擊,可能傷了他們數十個人,也擊垮了他們再戰的勇气,帥永昌一死,各自逃命了。”
  “小文姑娘。”素華一笑,道:“我們再等一陣,五更收隊,不管事情有些什么變化,中午之前,一定有一個明确的訊息。”
  她言笑平談,似是一點也不擔心万大掌柜的安危,万寶齋中的弟子們,對万复古十分畏懼,但并不關怀。
  小文、小雅和素喜就完全不同了,她們心系程小蝶的安危,是出于至誠的關心,听完素華的分析之后,三位姑娘,全成了一副愁眉苦臉,心中祈求菩薩保佑程小蝶的安全,但卻是垂著頭,默然無言。
  能說什么呢?全心都在挂念著程小蝶的安危呀!
  又等了頓飯工夫,小文下令收隊,回轉刑部。
  离五更,還有一段距离。
  素華想提醒一聲,但見小文寒著一張臉,似是腹有千般愁,只好忍下不開口了。
  到刑部天還未亮,小文下令匣弩手解散休息,帶著小雅、素喜,進入總捕頭的公事房中。
  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研究、解開那個小人之秘,但小文卻懶得問了,交給陳同、張重,好好看管,總捕頭回來了,再研究小人的事。
  本來也是,程小蝶如不幸殞落在血罩中,三人的遠大抱負,都將盡付流水。
  小雅歎口气,道:“小文,我憋得受不了,我要出去找姑娘。”
  “不是辦法。”
  素喜道:“一則是他們行蹤飄忽,無法捉摸,二則是,找到了,我們也幫不上忙。与其瞎跑一通,還不如在這里等。”
  “最可恨的還是田大公子,他如不帶‘辟邪寶刀’,姑娘也許不會有冒險入血罩,拚死一戰的勇气。”
  小文道:“人在北京城,發生了如此大事,他竟袖手不管哪!姑娘如有個三長兩短,他該負一半責任。”
  “不公平啊!怎么能怪到田大哥的身上。”
  程小蝶滿身疲累地緩步而入,道:“我怕你們擔心過度,胡思亂想,所以沒休息,就赶了回來。”
  “看姑娘一臉困倦容色,先請休息,精神恢复了,再罰小文,我犯了很大的錯誤。”
  程小蝶真的很累,坐在椅子上,微聞雙目,長長吁了一口气,道:“万大掌柜受了傷,田大哥也受了傷,而且傷得很重,他如不及時出手,十之七八就要死在紅燈老魔那一擊之下,田大哥替我擋住了,我才有机會重創老魔……”
  程小蝶雙目未睜,但淚水卻從微閉的眼帘中涌了出來,滾下雙頰,滴在衣襟上。
  她接道:“田大哥一直追隨在我們身后,等到最重要的時刻,發動了雷霆一擊,是為了救我呀!
  他表面上風流放蕩,不拘小節,事實上,卻有為有守,令人欽佩,我感激他,敬重他,也……”
  突聞啪啪兩聲,小文狠狠地自括了兩個嘴巴子。
  而且,打的聲又重,雙頰上,已見了紅色的指痕。
  程小蝶緩緩睜開了眼睛道:“小文,你這是干什么?”
  “我該掌嘴呀!”
  小文道:“心里面胡思亂想,口中胡說八道,這几天口花花地說了不少田大公子的坏話,心里頭就不知道罵過多少次了,我恨他人在北京城,不來刑部幫忙,也不勸阻小姐入血罩……”
  “他知道勸不住的。”
  程小蝶道:“所以,他用性命成全我,可惜,我讓他失望了,那么好的机會,竟然沒有殺死紅燈老魔。”
  “姑娘。”
  小雅開了口,道:“現在救人最重要,田大公子在哪里?我們去背他回刑部,請郭副總捕頭到太醫院去,約几個最好的療傷大夫來,為田大公子療傷。”
  “田大哥被送到万寶齋了。”
  程小蝶道:“万复古說的對,万寶齋有現成療傷大夫,也有天下最好的療傷藥物,田大哥出手,救了我程小蝶,也救了他万复古,他推算現場情勢,田大哥不出手,我和万复古都沒有活的希望。”
  “万寶齋的人呢?”小雅道:
  “怎么會只有你和万大掌柜在場?”
  “老魔很狡猾呀!”
  程小蝶道:“他避開了我們設下的圈套,反而把我和万大掌柜引誘到城外,在那里施展出冠絕江湖的血罩,是誠心要把我和万大掌柜,毀在那里。
  但他千算万算,沒有算出田大哥這號人物,會突然出現,而且是第一流的頂尖高手,田大哥擊破了血罩,也打散了老魔的如意算盤。”
  “我和小文去看他。”小雅道:
  “留一個人在那里侍候他,直到他傷愈為止。”
  程小蝶搖搖頭,道:“過几天,他傷勢穩定下來,我們一起去看他,你們知道,田大哥重傷之后,告訴我些什么話?”
  “姑娘,少說几句話,好好休息,日后慢慢說給我們听。”小文道。
  “我是累了,說完這几句話,我就去休息。”
  程小蝶道:“田大哥說,小文、小雅,都是可當大任的人,阿保、阿橫,耿忠不二,這些人都可重用,要我督促你們,再下工夫練武功,更上一層樓,就是當世中一流高手了。”
  “我好慚愧,我在背后罵他,他卻正背后贊我。”小文道。
  “小文,別放在心上。”
  程小蝶淡然笑一笑,道:“就算田大哥知道了你在背后罵他,他也不會怪你的,你是為了我呀!”
  “姑娘,答應我,給我一個贖罪的机會,讓我去侍候他。”小文道:
  “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但我心中不平安啊!”
  “小文,真的用不著去。”
  素喜道:“万寶齋有一批受過長時期訓練的男女,專責照顧療傷、醫病的人,他們很入行,也很細心,田公子是万大掌柜的救命恩人,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我們去幫忙,反而會得手礙腳。”
  “素喜,万寶齋中的大夫,真的能強過太醫院嗎?”小雅道:“太醫院可是幫皇上看病的所在,他們才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不說他們的醫學修養,這方面,我們都是外行。”素喜道:“單說療傷這件事、万寶齋中的大夫,經驗之丰富,絕非太醫院中大夫能比,太醫院中十年八年,也碰不上一個受傷的人,但万寶齋,卻每月都有受傷人去接受治療。
  有時敵我開打,有的傷重到奄奄一息,只要沒斷气,大部分都能醫好,所以我很有信心。
  田公子定能夠完全恢复,小文、小雅,扶姑娘去休息,天一亮,就回万寶齋療養院打听消息。”
  程小蝶道:“素喜,万掌柜的傷,比起田大哥,輕多了,囑咐他,我要田大哥完好如初,我感激,也會報答……”
  “姑娘,万复古是那种不肯受人恩情的性格。”素喜道:“田公子救了他,他就會全力回報,据我所知,万寶齋藏有千年老參、天山雪蓮,都是療傷的圣品,我會看情形,該如何開口,把姑娘的意思告訴他。”
  程小蝶點點頭,在小文、小雅扶持下,回房休息了。
  很寬敞的公事房中,只余下素喜一個人,孤燈照只影,有著一點夜闌人靜的凄涼感受。
  郭寶元輕輕地推開房門行進來,低聲道:“素喜姑娘,總捕頭是不是受了傷?”
  素喜正在思索,田長青田大公子是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三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都很喜歡他,那就不算英俊動人的原因了……
  想的正入神,還真被郭寶元叫聲嚇一跳。
  “總捕頭沒有受傷,她只是太累,有一夜休息、好睡,就可以复元了。”素喜道。
  “這就好,這就好。”郭寶元道:“尚書大人下午還提起總捕頭,已經半個月沒回家探望娘親了,夫人非常想念她。”
  “恐怕得延遲几天。”素喜道:
  “總捕頭如果心有千千結,回趟家探娘親,也未必能讓夫人快樂,何不等她心情開朗時,再回去呢?”
  “姑娘說的是。”郭寶元道:“尚書大人再問起來,我就說案情正值緊羅密鼓,總捕頭無法分身,唉!難為她呀,千金之軀,坐不垂堂,如今卻是出入刀光劍影中,日夜奔忙不稍停。”
  無限感慨地搖著頭,轉身走了。
  望著郭寶元的背影,素喜暗暗忖道:看將起來,官場和江湖,只是稱呼不同,卻都充滿身不由己的無奈。
  經過了一夜休息,程小蝶疲勞盡消,只是眉稍的秋苦更濃了,擔心田長青的傷勢啊!
  但她還是打起精神,處理要公,下令郭寶元請江北四老、陳同、張重,帶著匣弩手,嚴密監視上林畫苑中的動靜。
  如有可疑事物,就攔阻搜查,也不准他們攜物离開畫苑。
  郭寶元有點為難神情,但還是照著辦了。
  程小蝶也找到了何保、阿橫,要他們暗中監視上林畫苑中人的行動,但也不能輕忽了言貴。
  由刑部捕快中,選出了十個年輕又精明的人,撥歸阿保、阿橫率領,歸他們指揮調度。
  兩人也知道了田長青受傷的事,暗中哭得四只眼睛都紅了,但他們卻沒有問過田長青受傷的情形。
  他們心中明白,田長青已把他們送給了程小蝶,程小蝶才是他們的主人,雖是舊時主仆情難斷,也只能暗暗挂心了。
  但程小蝶卻主動地提出了田大公子受傷的事,說他傷得很重,人在万寶齋中治療,素喜已去万寶齋中探看,中午之前會回來,要他們留下來等一會,听素喜說過田大公子的傷勢情形再走。
  “我知道你們關心他。”
  程小蝶毫不掩飾地流下淚水,道:“你們不肯探問,卻把傷痛積存在心中,那會使人郁悶成疾。
  阿橫、阿保,想哭就大哭一場吧?男儿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可是,我知道你們已傷心欲絕……”
  “是的,姑娘。”
  阿橫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雙目中淚如泉涌而下,道:“大公子身上的傷,如同重創在我們的心上。
  我們愿意代他挨刀,代他受傷,也不原他受到任何傷害,但我們只能藏在心中,不能對人說,更不能對大公子說……”
  “為什么呢?”程小蝶道:“我看得出你們那份情意,田長青也應該看得出來,他受傷之后,還告訴我說,你們耿忠不二,可托大任,他看你們如兄弟……”
  “不!我們是他的奴仆。”阿橫道:“我們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話只能擺在心里說。”
  “姑娘;我們已是你的屬下。”阿保道:“我們會全力效命,承你大量,我們就等過午之后再走。”
  程小蝶吁口气,道:“阿橫、阿保,不管你們心中怎么想,我知道你們在田長青心中的分量,很重、很重。”
  舉衣袖拭一下無法止住的淚水,接道:“撥給你們的十個人,就由你們兩個統率了,不用再回刑部歸隊。
  他們是优秀的匣弩手,年輕体健,也很机警,是特別選出來的人,如何把他們訓練成可用的人才,傳授他們些什么武功?也由你們因材施教了。
  我已替你們安排了一座獨立的院落,在刑部外面,交給你們的十個人,也會和你們住在一處。
  那地方很寬敞,也可以練習武功,刑部中有賓館,有急事就駐入賓館中,我知道你們不喜歡官場束縛。”
  “是,我和阿保野慣了。”
  阿橫道:“不懂官場禮數,開罪了人也不知道怎么開罪的,我們是姑娘的私人從衛,姑娘但有所命,我們全力以赴,唯不做公門捕頭。”
  程小蝶淚如串珠滾下來,打濕了一片衣襟。
  她道:“這件事以后再說,還有什么要求盡管開口,我能夠做到的,都不會拒絕你們。”
  “姑娘已体貼我們很多,我們已經很感激。”
  阿橫說完話,拉著阿保向外走。
  “阿橫。”
  程小蝶道:“你們跟著田長青,吃盡了天下美味,我沒有這個能力,只能替你們請個好廚師,你們每人月支二百兩紋銀,食宿另計,十個屬下,另有他們的傣給,如不夠用盡管向我開口。”
  “姑娘,這會寵坏我和阿保了。”
  阿橫口中答話,卻連頭也不敢回,他們淚如泉涌,哭得比程小蝶還厲害了。
  沒有人知道程小蝶有多么傷心,只見她坐在高背的金交椅上,眼淚不停地落下來,濕透了大片衣襟。
  小文、小雅都站在房門外面,卻不敢進入公事房,怕破坏了這份哀傷的寂靜。
  程小蝶沒有哭出聲,也不是伏案低泣,只是靜靜地坐著,任淚珠滾下來。
  小雅、小文想不出如何勸起,事實上是兩位姑娘也在哭,流淚眼對流淚眼,傷心人看傷心人。
  郭寶元快步行過來,看樣子似是有大事稟報。
  但被小文迎上去,攔在了兩丈開外。
  她道:“事情如不是火燒眉毛,就別去惊扰姑娘,讓她流盡那傷心的眼淚,也流完心中的哀痛。”
  “公事雖急,晚上一半天并不要緊。”郭寶無道:“但淚出無聲最傷神,不去勸勸她嗎?”
  “由哪里勸起?”小文道:“我們一進門,她可能拭干眼淚談公事,無盡哀傷埋心底,那就不如讓她放盡情怀哭個夠吧!”
  “總不能讓他一直哭下去。”郭寶元道:“一夜愁怀悲白發,不能不管哪!”
  “等素喜回來。”小文抬頭看看天色,道:“也該回來了,天色近午,田大公子傷勢好轉,比咱們勸她千百句,都有用處。”
  “如果情況惡化呢?“郭寶無道:“小文姑娘,不能盡往好處想啊!”
  “田長青傷勢難复,會激起姑娘除惡務盡的決心,她會放聲哭一場,振作起來,言侍郎這件案子,也會很快破了。”小文道。
  “何以見得呢?”郭寶滿臉訝异地望著小文。
  “姑娘似早已智珠在握。”小文道:“但她心中猶豫不決,在內憂外患的哪!辦起來棘手得很,外患是紅燈老魔未除,強敵猶在,內憂是一下子要拘辦很多重臣大將,會不會激出廷變。”
  “小文,你是大將之才了。”郭寶元道:“你說的絲絲入扣啊!”
  “誤會了。”小文道。
  “我只是會看姑娘的臉色,揣摩她的心意,看得久了,就把姑娘的心中想什么?全都揣摩出來了。”
  “這种本領也不簡單,洞澈心事,總捕頭的一切行動,也無法瞞過你們了。”郭寶元道。
  “那倒不是,她只要心有防范,那就能神色不露,就完全無法猜到她的心事了。”小文道。
  “我知道總捕頭把你們當作姐妹看待,此刻正是需要有所作為的關鍵,想法子激起她的斗志,別讓儿女柔情毀了她。”郭寶元道。
  小文搖搖頭,道:“我和小雅商量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正是她傷心欲絕的當儿,一句話說錯了,就會后悔莫及,郭大叔,等一等吧,素喜也該回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素喜一溜煙似地跑過來。
  “小雅的來勢更快,兩個飛躍,到素喜身前,伸張雙臂,攔住了素喜,低聲道:“先說給我們听,田長青怎么樣了?”
  “好消息呀,万大掌柜下令動用最好的藥手,也把三個最好的大夫集中會診,四個受過照顧傷病訓練的美女伺候他,打從他進入病房開始,不論睡熟清醒,身邊就沒斷過人,一個大夫,配一位美女,守在病房不离開。”素喜道。
  “素喜,你羅索呀!”
  小雅道:“最重要的是田公子傷勢是好啊?是坏呀?姑娘哭得快要淚盡血流了。”
  “田公子傷勢好轉了。”
  素喜一面回答,一面往總捕頭的房中跑,道:“還有話,要我帶給姑娘……”
  話還未說完,人已沖入了總捕頭的房中。
  小文、小雅如影隨形,郭寶元不好意思飛躍,放步跑著跟進去。
  “姑娘,素喜回來了。”
  程小蝶拭去淚痕仔細瞧,小文、小雅、一排站,郭寶元也跟著大步走進來。
  “田長青呢?是死?還是殘廢了?”程小蝶語气很平靜,但小文、小雅、郭寶元都听得出來,那是強忍著悲傷裝出來的。
  素喜微微一怔,道:“沒有死,也不會殘廢,姑娘,看看我的神情,也該知道啊!”
  “是不是你們三個人商量好了?”
  程小蝶道:“怎么會那么巧地遇上了?”
  “姑娘!”
  素喜歎息一聲,道:“小文、小雅,就守在姑娘的房門外面,她們急得快發瘋了,可是不敢進來打扰你,她們听到我帶回來的消息,才跟我一齊進來的。”
  “田公子的傷勢究竟怎么樣了?”
  程小蝶道:“素喜,我要听真話,不許有一點夸張。”
  “傷口結疤了,人也能說能笑。”
  素喜道:“還有兩句話,要我帶給姑娘……”
  目光轉動,看了郭寶元一眼。
  “我和田公子的事,郭叔最清楚,還是他帶我去見他的。”程小蝶道:“你有話就直說出來。”
  “田公子要小婢告訴姑娘,三天后,他來看你。”
  素喜道:“他希望看到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要看到你哭得雙目紅腫,那比他多挨一刀還要疼啊!”
  “還有心開玩笑啊!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
  抱怨歸抱怨,臉上卻有了笑容,田長青能開玩笑,真的是傷勢大好,至少不會疼得齜牙咧嘴了。
  “三天后,就能行動嗎?”
  程小蝶道:“万寶齋中,全是神醫呀?”
  “大夫的回春妙手,再加上靈丹妙藥,大公子想多賴那里几天也不成……”素喜發覺說溜了嘴,赶忙住口。
  小文、小雅听得心明白,但程小蝶卻未起疑,笑一笑,道:“素喜。你說,三天之后他真的來嗎?”
  “就算能,也會來得很辛苦,傷口那么多,那么深。”素喜道:“除非他肯躺在擔架上,讓人抬來,逞強走過來,傷口再裂開,那就會疼得叫人心酸了。”
  “不能讓他吃這個苦,去告訴他,傷好了再來也不遲啊!”程小蝶道。
  素喜搖搖頭,道:“恐怕不行。”
  “為什么呢?”
  程小蝶道:“跟自己過不去啊!”
  “毛病出在他口花花的亂講話呀!”
  素喜道:“明知道傷口靠靈藥,勉強愈合,一行動十之八九要崩裂,可是他能對你失信嗎?爬也要爬過來了,唉!想想看,一身傷口裂開血淋淋的樣子,可真是不忍卒睹啊!”
  小文、小雅、郭寶元都听出來了,素喜說得很夸張,奇怪的是精明絕論的程小蝶沒听出來。
  她顰起秀眉儿,道:“不能這樣,要想個辦法阻止他。”
  “辦法是有。”
  素喜道:“可是小婢不敢說呀!”
  “黃熟梅子賣青啊!”
  小文笑道:“什么事你不敢說?”
  冷冷看了小文一眼,程小蝶道:“別理她,素喜快些告訴我什么辦法?”
  小文一下子閃到了小雅背后,低聲道:“別再插嘴了,小姐頂真哪!”
  “他不能來,我們可以去呀!”素喜道:“當然要去得早一天,所以,明天下午去。”
  “去万寶齋探望他,方便嗎?”程小蝶有點猶豫了,沉吟不語。
  郭寶元一欠身,道:應該去探望一下,昨天皇上宣召尚書大人入宮,圣諭要大人放開手辦案,抗拒者,格殺勿論,但皇親不能殺,皇上要親自處置。”
  “明顯是指九王爺了。”
  程小蝶道:“不能殺,能不能打傷他呢?”
  “大概可以吧!”
  郭寶元道:“皇上說得很含糊,圣諭交辦的,也不能放縱,不肯束手就縛,打傷他,讓他失去抗拒能力,情非得已呀!”
  “郭叔,好一個情非得已,小蝶明白了,有這么一道口渝傳下來,事情好辦多了。”
  “難的在后頭啊!”
  郭寶遠道:“有個人不能殺,也不能傷。”
  “誰?”
  程小蝶道:“還有高過九王爺的身份?”
  “郡主,九王爺的女儿。”
  郭寶元道:“圣上再三交代尚書大人,保護郡主安全。”
  “郡主會不會武功?”程小蝶道:
  “兄弟骨肉可以傷,郡主不能傷,這就有一點出于常情之外了。”
  “郡主是否會武功?寶元不知道,有些事,不便多問,告退了。”轉過身子,大步离去。
  他也感覺到,插在几個小姑娘中間,有點格格不入,既妨礙她們暢所欲言,自己也覺到有些尷尬。
  “先去看田大公子吧!”小雅道:“回頭再對付上林畫苑,九王爺不會跑,必有仗恃,我們也該跟万大掌柜和田公子研商一下,兩人都是智多星,一定有我們想不到的高明主意。”
  程小蝶道:“郭副總捕頭心情練達,他說能去,想必是真的能去。”
  “事實上,你高興去哪里?沒有人能管得著,也沒有人會管。”小文道:“是你肯不肯去,不是能不能去。”
  “去就去吧!”程小蝶道:“只是這一來,暴露了田公子和刑部的來往,不知對他是否有害?”
  “這檔事不用顧慮。”小雅道:“田公子,為朝廷效力,以爭苗蘭、花芳和她們統率的族人福利,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我听過一個消息,當今的裂土、封疆的大吏,云南沐王爺是兵力最強盛的一個,十万大軍。隨時都可以集中開戰,兵強馬壯,糧械充裕,現在承襲王位的沐天波,正值盛年,數十個土司,都在他嚴密的控制之下。
  當然也包括了苗蘭和花芳的族人,朝中變更多次,但都不敢妄動云南沐家的人。”
  “小雅,你几時開始,留心國家大事了?”程小蝶道:“怎么想弄個女將軍干,是不是?”
  “我是生就丫頭命,這一輩子跟定你了,你要當統兵的元帥,我和小文、素喜都是馬前先行。”小雅道:“少了你姑娘,我們三個人,誰也玩不起。”
  程小蝶道:“你們三個商量,買些什么禮物,去探病嘛,總不能空著兩只手……”
  “什么也不用買,万寶齋樣樣都有。”
  素喜道:“帶著我三個人去……”
  “怎么?都要去啊!”程小蝶道:“你陪我就行了。小文、小雅要坐鎮刑部。”
  “刑部有几百張匣弩,安全的很,我們三個人跟著你,人手還不足夠。”
  素喜道:“不過,我們三個人都很机警又能干,一人能當兩人用,也就馬馬虎虎可以了。”
  “素喜,你在說什么?是不是万寶齋中有凶險。”
  程小蝶道:“他們敢扣押我?”
  “那倒不敢,万复古對姑娘是傾心相交。”
  素喜道:“但他上面還有東主啊!万寶齋中,到處布滿了東主耳目,連万复古、云鵬、風琳,都在監視之下。
  姑娘啊!你和田公子商量事情,不能泄漏的,得由小文、小雅和我為你放哨,才能避免他們偷听,記著,談到重要的事,連大夫和侍病姑娘,都要攆出去。”
  “想不到,鬼手神算万复古,也活得這么辛苦。”
  “程小蝶道:“這些事,万复古是否知道?”
  “好象有警覺了。”素喜道:“不過他會裝啊!裝作不知道。”
  “素喜。你怎么會知道呢?以你的身份,不應該知道這些机密。”程小蝶道。
  “姑娘,我是入選的耳目,負責監視万大掌柜。”
  素喜道:“我厭惡這种工作,也佩服万大掌柜的武功、智謀,我隱藏了好几件重要事,都沒有告訴東主,大掌柜也感覺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他才全力把我推荐給姑娘。”
  “万寶齋內情如此的复雜可怖,既有非常嚴厲的戒律的約束,為什么還要有重重的暗探監視呢?”程小蝶道。
  “官場的組合,我不知道,但朝廷成立東厂,監視各部的大臣,權勢增長,連老百姓的事情也管了。”
  素喜又道:“這些朝廷的耳目,變了質,不是執法,而是亂法,他們貪婪成性,殘酷無比,朝廷尚且如此,就別說江湖上的組合了。”
  “素喜,這么說來,万寶齋這個組合,并非無懈可擊了?”
  程小蝶道:“內部的分崩离析,是一個組合的致命傷了?”
  “是的,不過姑娘千万別生出動万寶齋的念頭。”
  素喜道:“万复古老謀深算,既然知道了,必會有應變的安排,云鵬、風琳,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死党。
  如若我在万寶齋,也會被他拉過去,我想,他可能建立一部分力量,但東主是心机更深沉的人物。
  万寶齋中三代弟子,歷百戰而未死的,全被他調到了東主的宅院,我沒去過那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樣子,但想來一定很大,也有習練武功的地方。”
  “素喜,是不是調入了東主的宅院,都成了他的親信?”小雅道:“要是如此,万复古不是孤立無援了?”
  “不一定就是如此。”
  素喜道:“万寶齋家業龐大,富可敵國,他們暫時不會有什么妄動,對刑部,尤其是姑娘的身份,十分敬畏。
  因為,他們心中明白,姑娘動了真人,可以調動上好多万大軍圍剿他們,就算人能跑,那千万家當,就泡湯了。”
  程小蝶道:“暫時是不會有變動,不過,他們一動就會惊天動地,這件事,暫時不用管它了,你們三位,明天下午跟我到万寶齋去,郭叔說的對,看過田大哥,我們也該辦正經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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