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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火因雙英


  云娘唉聲一歎道:“他們如若不是有意讓我出來,小妹就是插上雙翼也難飛渡,內中自然是別有用心了。”
  陸文飛猛然省悟,點頭道:“在不明白。”
  云娘速瞥了他一眼,道:“區區苦衷,大哥若能諒解,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
  陸文飛不便久留,舉步行出樓閣道:“不論情勢如何險惡,在下如能為力絕不坐視。”他初出江湖,哪知江湖險惡?公孫云娘此番回來,乃是負有极大的使命。還幸她心地善良,一再用言語點醒,不肯遽施辣手。
  陸文飛心怀坦蕩,只知行所當行,回至房中,腦際仍在想雪山盲叟之事,暗忖:莫非雪山盲叟果是另一位持有秘圖之人。果真如此,我倒不能不管了。
  此時天已將曉,屋內之物隱約可辨,突見茶桌之上,壓著一張字條。
  順手取來看一看,上面單草寫了几行字:情勢險惡,少管閒事,多練功夫。
  這字條來得雖是蹊蹺,但話中卻未含一絲惡意,知道必有原因,想著想著,心中猛然省悟,暗叫道:哦,我明白了,這字條是義兄王孫留的。
  此肘天已大亮,當下匆匆漱洗完畢,便往王孫所住的院落行去。
  只覺院內雙門緊閉,似乎還沒起來,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院門應聲開啟,出來的是梅香,望著他微微一笑道:“二爺您早。”
  陸文飛含笑點頭道:“公子起來了沒有?”
  梅香搖頭,悄聲道:“公子昨晚一夜未回,這里只留下小婢与小蓮二人。”
  陸文飛一听甚感意外地道:“他們上哪里去了?”
  梅香沉吟有頃道:“小婢不太清楚,八成是去古陵,不過公子也曾提到避秦庄。”
  陸文飛知她不會欺蒙,遂道:“即是這樣,在下且去古陵看看。”
  說畢,他舉步行出院門。
  太行山下此刻可說處處俱隱伏著危机,而且有許多人已然怀疑到王孫身上。如今他一夜未歸,顯然是出事了。
  陸文飛乃是极重義气之人,決心去古陵一趟,查看一個究竟。
  陸文飛心挂義兄王孫的安危,一路行走急速。
  晚霧迷蒙中,隱約可見古陵圍了不少人。心里一急之下,腳步倏然加快。果見王孫倒背著雙手在与張南說話。鄭仲虎、謝一飛亦立在一旁。
  王孫眼光銳利,早已看出來人是陸文飛,微微一笑道:“賢弟這早赶來古陵何事?”陸文飛答道:“今早听梅香說,大哥一夜未回,是以赶來察看。”
  王孫含笑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張南道:“在下已然說過,目須看看那些白璧明珠,借以判別是否晉王府所藏,尊駕不該如此小家子气。”
  張南冷笑道:“兄弟所要求之率亦非苛求,尊駕又為何不答應呢?”
  王孫朗笑道:“好吧!我答應你,不過在不說過之后,你若不取出白璧与明珠,又當如何?”
  張南哼了一聲道:“兄弟何等之人,豈會失信于你?”
  王孫一指謝一飛与鄭仲虎道:“兩位能不能擔保?”
  謝一飛干咳了兩聲道:“這個……這個……”
  鄭仲虎迅速答道:“黑龍幫作此保。如張兄食言,鄭某要討回這個公道。”
  王孫冷冷一笑道:“既是他親口所許,在下諒他不至食言反悔。”話音一頓又道:“為藏寶前來太行山的武林人士极多,在下若不把此項隱秘揭穿,受害之人將不知有多少。”
  張南极為本屑地道:“如此說來尊駕倒是深明底蘊的了!”
  王孫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用急,到時自然讓你明白。”
  頓了一頓又道:“晉王天縱睿智,深得當今皇上倚重,是以府內收藏貢物极多。記得有一批白璧明珠,乃是龜茲國王賜与晉王。仿聞有人從古陵取出一批明珠白璧,是以在下意欲鑒別一番,看看是不是那批貢物。”
  鄭仲虎在旁插言接道:“此言甚是有理。如果是那批貢物,便是證明晉王藏寶果是在古陵之內了。”
  王孫且不答理鄭仲虎的話,將手一神對張南道:“在下話已說完,你該把東西拿出來吧。”
  張南早已將那批白璧明珠鑒賞過,确實价值連城的上品。今王孫一說,更确定藏寶便在古陵之內,如何肯輕易取出?暗對謝一飛施了一個眼色,謝一飛与川西張門已有默契,暗暗點了點頭,立刻插言道:“且慢,張兄所提條件是說晉王藏寶數目,尊駕僅有這些活塞責,那是不夠的,誰不知府內藏有許多寶物?”
  王孫連正眼也未瞧他,仍然面對張南喝道:“你拿不拿來?”
  張南只覺他一雙眼睛澄澈如秋水,似要洞察人的肺腑一根,不自覺地退了兩步。
  謝一飛見張南面有懼色,沉聲喝道:“張兄不要理地。”
  張南一時為王孫的气勢所懾,此時才覺自己如此气餒,實是有失大丈夫身份,當下朗笑道:“就憑你几句不著邊際之話,便要本座拿出東西,世間哪有這等便宜的事?”
  王孫冷笑了兩聲道:“看來你是自食其言了。”
  張南哼了一聲道:“就算是吧。”
  王孫倏地往前一伸手,將張南的手腕給扣住了。
  張南乃是久經大敵之人,眼看王孫朝自己沖來,手拿一抬,呼地一掌劈出。
  可是,王孫的來勢猶如閃電一般快速,他的手掌才抬起,已然給對方扣住了,跟著勁力完全失去。
  謝一飛見張南受制,手一抬,悄沒聲一掌朝王孫背脊劈去。
  驀地,斜里涌來一股暗勁,將謝一飛掌力震斜。眼看鄭仲虎面罩寒霜地行了過來,冷冷道:“謝兄,這是干什么?”
  謝一飛臉上一紅,強顏道:“此人驟施暗襲,制住張兄,兄弟豈能抽手?”
  鄭仲虎哼了一聲道:“面對面出手擒拿,如何說是暗襲?”
  謝一飛自知理屈,住口不言。
  張玉鳳眼看五叔受制,嬌喝一聲,挺劍直趨過來,一劍朝王孫右助刺去。
  王孫連頭也沒回,空著一只手倏然一指彈出,吃地一聲,張玉鳳的長劍立折兩斷,人也震得退了兩步。
  就在張玉鳳發難的同時,陸文飛亦沉喝一聲,赶了過來,只是起步較遲,張玉鳳的劍已發出,万想不到義兄彈指動力如此渾厚,怔得一怔,沉聲道:“不可如此。”
  張玉鳳長劍折斷,早已滿扣一把“沒羽金芒”,臉露凄厲之容,高聲叫道:“這檔事你管不了。”
  陸文飛冷冷地笑了兩聲道:“我大哥并無為難分叔之意。”舉步行近了張南复又道:“張前輩乃是具有身份之人,不應言而無信。”
  張南手腕被王孫扣住,一身功夫無法施展,而場中情勢又大不利,又急得頭發怒張,沉喝道:“玉鳳,不用說了,把東西給他們。”
  張玉鳳亦知情勢大為不利.委屈從腰間解下一個革囊朝王孫一扔道:“拿去。”
  王孫手一松,將張南放了,伸手接過革囊,取出一雙白壁,映著陽光細看了一番,又倒出一顆明珠看了看,复又納入革囊,交還張玉鳳道:“在下說過只是看看,如今該相信了?”
  張南气得一臉泛青,心中正自盤算如何挽回這顏面,是以并未答應。
  謝一飛乃是用心人,見王孫已然看過明珠了,急趨前問道:“尊駕自詡行家,明珠是假是真?”
  王孫朗笑道:“我若不將話說明,料你們也不會心服口服。”語音一頓道:“這批白璧与明珠,俱可說得是珍品,可是与那批貢物比較起來,卻是天壤之別。”
  謝—飛笑道:“這种無稽之言准都會說,尊駕該說出一個令人心服的道理來。”
  王孫仰著臉,似在追憶一些往事,半晌方道:“你們可曾檢視這些白璧与明珠。上面或多或少,均有一瑕疵,而那批貢物卻是件件完美,無半點假疵。這也就是它的珍貴處,因此在下斷定這不是晉王的遺寶。”
  謝一飛長吁一口气道:“照此說來,那是暗中有人有意用這些寶物引誘大伙進入古陵了。
  王孫冷冷道:“是不是如此,在下一時尚無法判定,各位看著辦吧。”轉瞼對陸文飛道:“二弟,咱們走吧。”
  陸文飛見大哥威懾群雄,心中甚里佩服,聞聲跟了過來。二人并肩行了約有百余步,王孫方始開言道:“公孫云娘回來了,她對你說了些什么?”
  陸文飛答道:“她說雪山盲叟已被避秦庄軟禁了。”
  王孫點頭道:“她父女處境确也可怜。不過愚兄尚無法确定他是不是……”
  說至此處突然住口不再言語了。
  陸文飛一時之間尚未体會到他話中之意,复又問道:“是否查出避秦庄是何許人物?”接著沉吟有頃道:“小弟怀疑這暗中主謀之人,也就是伏擊先父之人。”
  王孫未置可否,突然腳步一停,道:“有人追來了。”
  陸文飛舉目四望,果見一批人飛奔而來,他乃极易沖動之人,不禁怒道:“張南這批人,簡直不可理喻。”
  王孫神色自若,徐徐地言道:“你且少安毋躁,且看他們作何舉動。”
  且說張南等人,目送王孫离去后。謝一飛突然開言道:“那姓王的少年所說之話,細想起來倒也有几分道理。”
  張南對珠寶古玩,雖略識真偽,畢竟不是大行家。重新將白壁從囊中取出,細細觀看了一會,失聲道:“這支白璧有瑕。”
  謝一飛接道:“不過那少年年紀輕輕,怎會知道這些?其中或者另有原因。”
  張南想起适才受辱之事,頓覺怒忿填膺,重重哼了一聲道:“不管他說的有沒有理,這事兄弟跟他沒完。”
  謝一飛猛一抬頭道:“那邊有人來了。”
  張南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白骨教主緩步行了過去,大列列地道:“古凌可有什么動靜?”
  謝一飛不便得罪他,隨口答道:“尚無新的進展。”
  姚寒笙陰森森地一笑道:“前日有人從古陵攜出了一批白璧明珠,听說已為川西張門截下。剛才本教主又听人傳報,說是有個姓王的小子,用強力威迫張兄,要鑒賞白璧明珠的真偽,可有此事?”
  張南就怕人提起這事,當下沒有好气地道:“既已知道了,何用再問?”
  姚寒笙寒著臉道:“老夫無意過問白璧明珠之事,只為那姓王少年來歷大是可疑,是以赶來看看。”
  張南冷笑道:“不勞尊駕操心,兄弟早晚要找回場來。”
  姚寒笙桀桀怪笑道:“張兄錯會意了,老夫說的不是這件事。”笑聲一斂,繼續言道:“諸位如若不健忘的話,總該記得當年晉王府內,經常住著不少武林人。宮幃禍起,雖然晉王為了自身清白,束手殉難,可是他不至于不分派一些后事。”
  張南滿怀不悅地道:“你不嫌話題越扯越遠了?”
  姚寒笙冷笑道:“本教生若不把話說遠些、說明白些,料你們也無法明白其事。”
  謝一飛徐徐地接道:“那晉王乃是极其精明之人,當時有心殉難,對后事必作了一番妥慎安排。而且他府中有俠義之人,什么人可資托孤,什么人可以看管寶物,必己事先計划周詳。”
  姚寒笙哈哈朗笑道:“你能想到這些事,足證高明,不過咱們應該再作進一步的推想。”
  謝一飛怔了一會,搖頭道:“請恕兄弟愚昧,一時之間實在推想不出。”
  姚寒笙傲然一笑,仰首長空,緩緩道:“晉王乃是本朝之人,死僅十余年。諸位當年已出師行道,難道就不知有些什么人常在晉王府行走?”
  謝一飛恍然大悟,失聲道:“劍祖胡文超、鐵拳震三湘陸子俊、雪山盲叟公孫龍等,俱為晉王座上客。”
  姚寒笙冷冷道:“雪山盲叟無故來此深山開店,陸子俊隱跡太行山突然被人狙擊而死,以及胡文超率領門徒來到太行,俱不是尋常之事。你們若將事情前后串聯起來,便不難知道他們為何而來。”
  張南性情較為急躁,舉來便行道:“走,咱們找雪山盲叟去。”
  姚寒笙鄙夷一笑道:“晚啦,人家父女早已尋著有力的靠山了。”
  張南哼了一聲道:“我倒不信有什么人庇護得了他。”
  姚寒笙冷冷道:“你別小看人家,這一派恐怕比黑龍幫還要難斗。”
  張南听他提起黑龍幫,突然想起了鄭仲虎也在場,舉目一看,原來鄭仲虎早已走了,遂又問道:“教主所說究竟是哪一派?”
  姚寒笙此來原有目的,因他知人單勢孤,意欲借助兩派之力,是以才不惜盡泄胸中之秘。此刻見二人已然說動,遂又道:“雪山盲叟已然托庇在避秦庄了。”
  張南從不曾听過有這么一個門派,不禁大笑道:“小小一座山庄,難道也能興波作浪?”
  姚寒笙是吃過避秦庄苦頭的人,心中暗暗冷笑忖道:不讓他們吃點苦頭,是不會知道厲害的。
  表面卻若無其事地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也不能低估他們。”
  謝一飛一旁插言道:“雪山盲叟之事往后再談吧,現放著一人在此,為何不去找他?”姚寒笙大出意外地道:“謝兄說是誰?”
  謝—飛道:“陸子俊之子陸文飛,另外還有一個姓王的少年,此人的來歷亦大是可疑。”
  張南想起适才受辱之事,接道:“是啊,此人深明晉王府的底蘊,說不定就是晉王所托之人。”
  姚寒笙极為留心地問道:“此人有多大年紀?”
  張南答道:“喲莫廿上下。”
  姚寒笙點頭道:“說不定是奉師命來的。事不宜遲,咱們先把這兩個雛儿弄住,苦刑逼供之下,不怕他不說出實情。”
  此人早就有心算計陸文飛,只因風聞劍祖胡文超業已來到,自知惹不起,是以一心要把川西張門、金陵謝家拉上。
  張南与謝一飛雖都是老江湖了,重利當前,頓忘利害,同聲道:“教主這言极是,咱們這就追上去。”
  姚寒笙森森一笑,當先躍起。
  張南匆匆對張玉鳳吩咐道:“玉鳳你守在這儿,若有緊急事,可用信號通告那邊謝家。”
  張玉鳳山中雖是不愿,可不敢說什么。
  姚寒笙領著張謝二人,急追了一程,早見陸文飛与王孫并肩在前緩緩行走。
  冷冷哼了一聲道:“等會務必留下活口,兄弟自有道理。”
  張南為雪剛才受制之辱,當先疾行,厲聲喝道:“站住,老夫有話問你。”
  王孫緩緩轉過身來,徐徐道:“几位來勢洶洶,意欲何為?”
  張南知對方不是易与之輩,暗中凝足真气,沉聲道:“尊駕若不把來歷交代明白,休想离開此山。”
  王孫微微一笑道:“真的嗎?”
  張南怒道:“難道老夫有空余時間与你們打哈哈不成?”
  王孫搖頭道:“就憑你們這几塊料,只怕難以辦得到。”
  張南面籠殺机,一步一步逼近道:“不信你就試試。”
  當他行至距王孫約一大二三左右時,突然將腳步停下。他乃久經戰陣之人。數十年來,凶狠惡斗不知有多少,不知怎地突然膽怯起來。只覺對方雖是若無其事的立著,卻隱隱具有一种懾人的气勢,自己雖已凝足功力,卻不知如何發招才好。
  謝一飛与張南原系并肩而行。此人生性較滑,由适才王孫制住張南那招式,已知王孫難以相与。見張南已然搶先答話。立到轉向了陸文飛。
  心想:反正謝家与胡文超的梁子已經結定,就算弄出事來,掌門老大也不致責怪,是以劈頭一句便道:“姓陸的,你打傷了人就想一定了之?”
  陸大飛已知一場爭斗難免,當下俊眉一揚道:“令侄仗勢欺人,在下迫不得已才動手,此事你已眼見,如何能怪在下?”
  謝一飛冷冷道:“他是本門掌門老大的愛子,你有理可向他說去。”
  這話說得极是明顯,他要把陸文飛擒獲交給掌門老大。
  陸文飛少年气盛,不由怒道:“是非自有公論,在下哪有許多閒工夫?”
  謝一飛猙獰地一笑道:“這可由不得你不去。”
  他掌上凝功,大步逼了過來。
  陸文飛怒忿填膺,大喝道:“你們講理不講理了?”
  說著,他揚手一掌劈出,一股暗勁直推了過去。
  謝一飛哪把他看在眼里,翻拿往外一封道:“你是找死。”
  掌勁發出,驀覺對方掌力隱隱具有一股強韌的彈力,心頭震懍之下,勁力聚加二分。兩股暗勁一触之下,雙方同感心頭一震,陸文飛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謝一飛身形連搖了兩搖,心中大感惊异。只覺這少年只几天不見武功似乎增進了許多。當下不容對方喘息,手拿一揚,又以八成真力推出一掌。
  陸文飛匆促中与謝一飛硬碰硬地對了一掌,雖為那強勁之力,震得退后一步,卻無絲毫損傷。這种意外的結果,倒把他怔住了。就他這一怔的剎那,謝一飛的掌勁,已挾著虎虎風聲,直涌了過來,不容他再加思索,本能地雙掌一翻,一招迎劈而出。
  澎的一聲,兩股暗勁再度接實,地面卷起數股黃沙,陸文飛身形連晃了兩晃,隨即屹立不動。
  謝一飛只覺心頭猛震,強自提功,將自己身形穩住。
  這兩招硬碰之下,表面看來,陸文飛似乎稍遜一等,實際謝一飛毫未占便宜。他乃成名多年人物,心中懍然之下,竟不敢再冒昧出手。
  白骨教姚寒笙冷眼旁觀,見張南与王孫象斗公雞似地立著。王孫總是一副好整以暇,悠閒洒脫之態,而張南的額上,已然滾出汗珠。
  一看便知,在气勢上,張南已然輸了一籌。
  再說謝一飛這邊,陸文飛居然与他便排兩掌而不敗,心中不禁連連冷笑,忖道:“原來張門与謝家,只是徒負虛名,我倒將他們高抬了。”
  此人天生歹毒,心知陸文飛連拼兩掌之后,必已真元大損,是以一聲不哼,倏地一抬腿,掣電般地朝陸文飛直趨了過來。
  陸文飛連拼兩掌,真元大損,正自暗中調息之際,驀見一條人影.挾著一陣寒風,飛射而至。一惊之下,奮起神威,大喝一聲,一式“攔門拒虎”,雙掌以十分真刀擊出,一股剛陽掌勁,直撞了過去。
  姚寒笙原圖出其不意出手將對方擒往,詎料五指堪堪叉開,一陣剛陽拿勁已迎面推來,不由大吃一惊。疾速化抓為拍,借著那股誰來的掌勁一轉,身形忽地撤了回去。
  端地進退如風,捷逾鬼魅。
  謝一飛只當姚寒笙出手相助,一掀衣將鐵扇撤出,往前一遞,直襲陸文飛主肋。
  陸文飛拍出三掌之后,居然將兩個敵手擋住,信心不禁大揚。眼看扇影點點,從斜里襲來,腳下一滑,旁挪五尺,長到借勢出鞘,一式“梅開五福”,洒出劍花朵朵,將門戶封住。謝一飛一擊不中,隨即收式住后一撤。
  這一式“梅開五福”,在陸文飛自己還不覺怎樣,謝一飛与姚寒笙看在眼里卻是大出意外,亦覺這一招的威勢与前几天大不相同,暗中齊感惊訝忖道:這小子竟然留了一手。
  就在謝一飛姚寒笙惊訝發怔之際,林中俏然行出一位身披鶴氅,背長劍的長髯老者來,哈哈洪笑道:“不看金面著佛面,兩位何故只管欺凌一個后生晚輩?”
  姚寒笙抬首一看,面色立變。
  謝一飛只覺來人甚是面熟,不由揚聲問道:“尊駕何人?”
  老者手捋長髯,徐徐道:“老朽胡文超,小徒有何不是之處,還望看在老朽薄面之上,擔待一二。”
  謝一飛不由大吃一惊,万想不到來人竟是一代怪杰刻祖胡文超。
  陸文飛一見來者果是師父,不由大感意外,失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
  老者含笑點了點頭,后又轉向那邊青筋暴突,滿面汗流的張南高聲道:“張大俠有話好說,何苦吹胡瞪眼?”
  張南与王孫對搏,已然陷在欲攻不得,欲退不能之境,如繼續耗下去,勢必活活累死,巴不得有這一聲喊,當下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气.收勢退了下來。
  此際雙方胜負已分,謝一飛正待說出陸文飛劍傷謝寶樹之事,借机下台,姚寒笙已然森森一陣冷笑道:“姓胡的,你不用得意,你來太行山為的是什么.瞞不了明眼之人。咱們走著瞧。”
  他身形一躍,疾奔而去,轉眼消失不見。
  謝一飛与張南望了一眼,雙雙躍起,也一聲不響地走了。
  長髯老者揚聲一陣大笑,忽地騰身而起,空中雙臂一張,捷逾飛鳥,直射入林,倏忽不見。
  陸文飛剛喊聲:“師父。”而老者已然隱沒不見,不禁悵然若失。
  王孫微微一笑道:“賢弟不用難過,令師既來,早晚可以見著。”
  陸文飛放輕聲音道:“大哥哪里得知,師父他老人家不可能來的……”
  王孫急忙搖手道:“不用多說了,這事愚見已知道了。”話又一轉又道:“今天咱們算是与他們抓破了瞼了,以后賢弟務必時時小心。”
  陸文飛剛才与謝一飛硬拚兩掌而不敗,心中甚感奇异,遂接道:“那姓謝的武功好像退步了,莫非他有意藏拙,沒把工夫全部抖露出來?”
  王孫微微地笑道:“他倒沒有藏拙,而賢弟你已大有進境。”
  陸文飛搖頭道:“大哥不要取笑了,小弟近日來心情不好,練功的時間比以前少得多人,哪會有進境呢?”
  王孫面容一整道:“愚兄可以看出來,你對那篇行功口訣,定必下了一番功夫。”
  陸文飛恍然大悟,但仍半信半疑地道:“那篇口訣是秘傳心法,畢竟練的時日太短,小弟不信會有如此顯著的功效。”
  王孫朗聲一笑道:“若無奇效,豈能算得是無上心法?”
  陸文飛心中仍是疑信參半,始終無法想通其中之奧秘。
  王孫知他心怀疑云,遂又道:“這篇口訣行功乃是武功速成的唯一捷徑。勤練三五年,即可沖破玄關臻于大成。”
  陸文飛自幼隨劍祖胡文超習武。對學武一道,已窺門徑,听言不由笑道:“此乃大反常規之事,縱然速成,亦屬旁門左道,小弟若早知原委,也不會學了。”
  他乃至情至性之人,對義兄雖极尊敬,心中不以為然之事,仍然沖口道出。
  王孫點點頭道:“賢弟不愧名門高徒,見識果然高人一等。實不相瞞,這种別走蹊徑的武功,有利有弊,自以不學為宜。只是眼下情勢緊迫,只有暫救眼前之急了。”
  陸文飛自覺人單勢孤,肩負此重任,若無過人武功,不僅大仇無法雪報,且有性命之憂,當于慨然一歎道:“大哥之言极是有理,為報答他,我也不顧那許多了。”
  王孫見他滿面堅毅之容,心中大為感動,接道:“目下情勢逼人,咱們還須早作准備,且先回店去吧。”
  二人回到“不醉居”,王孫立即吩咐梅香道:“你去把公孫姑娘請來。”
  梅香應答了一聲,舉步便在門外走。
  王孫又道:“慢著,她一個姑娘家,陌生男子相請,那是定不會來的。你可以說二爺在此,請她有急要之事相商。”
  梅香去后,陸文飛甚感不解道:“大哥請她來此何事?”
  王孫微微一笑道:“她乃敵方布下的香餌。我若不把事情澄清,你早晚得上當。”
  此言大傷陸文飛的自尊心,冷笑道:“那倒未必見得。雪山盲叟心怀叵浴,那司馬總管,小弟亦認為是有所為而來。”
  王孫抱拳一拱道:“請恕愚兄失言,凡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賢弟雖對她父女具有戒心,那也只是猜測而已,并未想到她父女亦是情非得已。”
  不多一會,公孫云娘緩步行了進來。
  王孫急起身迎道:“還幸姑娘果在店內,請坐,請坐。”
  公孫云娘冷漠看了他一眼,面對陸文飛問道:“陸大哥呼喚小妹何事?”
  陸文衛忙為引見道:“此位是王大哥,乃是在下知己之交,意欲向姑娘請教几件事。”公孫云娘冷冷道:“山野村女懂得些什么,你以后少替我添麻煩。”
  陸文飛怔了征道:“姑娘何出此言?”
  王孫先吩咐二嬸在外巡風,然后轉過臉對云娘道:“如非情勢急迫,在下亦不敢,今天是避秦庄的上賓,說不定明天便已成階下囚,此中利害姑娘想已思及。”
  云娘大吃一惊,表面卻不動色,冷漠地道:“我父女之事,不勞尊駕操心。”
  陸文飛听后大為不說,冷笑道:“原來姑娘對在下之言俱屬虛妄。”
  陸文飛突然想起了那素在女子,遂又問道:“那紫衣女子是誰,可是令尊著她來的?”云娘似是极不愿提起她,搖了搖頭道:“她不是好說話的人,你還是少惹為妙。”
  這种不著邊際之言,完全答非所問。
  陸文飛自不能滿足,遂只問道:“她究竟是誰?在下与她素不相識,何故時在下撒謊?”
  云娘冷笑道:“你是聰明人,應該想得到,她的意思是要你去避秦庄自投羅网。”
  陸文飛朗聲笑道:“避泰庄不是龍潭虎穴,就算去了她又能將我怎樣?”
  王孫一旁搖手道:“兩位且休提那無關緊要之事,咱們還是商量事情要緊。”
  此時兩婢已掌上燈來,并在王孫耳畔說了几句話。
  王孫臉上倏現怒容,但瞬即恢复正常,望著云娘道:“按說在下所知今尊曾是晉王門下客,對晉王之事,想必清楚。”
  云娘搖頭道:“這事要問我爹才知,小女子恕無法回答。”
  王孫點頭道:“倒也實情。不過在下覺得一個人心計太工了,反倒會誤事。就拿令尊來說吧,他來太行山開設這間客棧,自己有所圖而來.只是太心急了些。他不該用一張假圖來哄騙同道。如此一來,不僅于事無補,反倒招來了一身煩惱。”
  云娘倏然色變道:“你說什么?”
  王孫朗聲一笑道:“難道你不覺得賢父女的處境已十分危殆?”
  云娘寒著臉道:“這是我家的事,不勞你替我們操心。”
  王孫并不著惱,徐徐又道:“令尊久處太行,對這里的情勢十分熟悉。他對現有一股潛伏勢力在山中滋長,又察知鐵拿震三湘隱跡此山,對他所圖謀之事,均大不利。是以才設下這項李謀,意欲想借此机會除去障礙。”
  此時云娘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霍地立起身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爹与你何仇,你要用這种言語誣污我父女?”
  王孫用手一攔道:“你且稍安毋躁,听我把話說完。”話音一頓又道:“智者千虛,必有一失。令尊不曾想到自己在這里開這間店,已足啟人疑竇,是以事情一發生,大伙儿都已怀疑上了你爹。如今更弄得有家歸不得,這恐怕是令尊始料所不及的吧。”
  云娘為人机智多才,細味王孫說的話,竟似眼見一般,心中大感惊异。望了陸文飛一眼,見他正自听得出神,心念一轉,突然開言道:“不論你說得對或是不對,小女子均不愿与你分辨,不過有一件事,极望能詳告。”
  王孫面容微微露笑道:“姑娘有話但說不妨。”
  云娘道:“小女子极望能知你的來歷。”
  王孫并不直接答理她的話,卻反問道:“難道在下的來歷与眼下這事有關?”
  云娘冷笑道:“光棍眼內滲不進沙子。打從你來太行山那天起,我便已留神你了。你借游山之名把一座太行山踏遍,這又為的是什么?”
  王孫朗聲一笑道:“如此說來姑娘倒是有心之人呢!?”
  云娘霍地扭轉身來,對著陸文飛把臉一沉,喝道:“還有你也是一樣,明著是尋訪殺父之仇人,實際亦是另有圖謀。今天大家不妨打開天窗都把事情攤開來說。”
  陸文飛沒想到她單刀直入,直指要害,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王孫似乎胸有成竹,不徐不疲地道:“很好,咱們不妨來個公平交易,彼此都把話說明,免得互相猜忌,以致誤了大事。”
  云娘冷漠地道:“姑娘我沒有什么好說的,你們說吧。”
  王孫搖頭道:“這樣如何能算得是公平的交易?”
  云娘望了窗外一眼道:“現在不說實話只怕晚了。”
  陸文飛怒聲接道:“這是什么話,莫非你要用強不成?”
  云娘一指窗外道:“你們可曾想著這是‘不醉居’。老實對你說吧,在這院落的四周,姑娘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网,你們就是插翅也難飛渡。”
  陸文飛大怒,驀地往前一趨身,厲聲道:“陸某真沒想到,原來你父女竟是陰毒小人。”
  云娘一跨步到窗前,冷冷道:“眼下之勢,非友即敵。二位若能開誠相見彼此有益。不然的話,姑娘只好得罪了。”
  陸文飛乃是宁折不彎的性子,不禁怒道:“你用這种卑劣之手段還談什么朋友?有什么本領盡管使出來好了。”
  云娘略現猶豫地輕聲一歎道:“小妹亦是為情勢所迫,請陸兄仔細想一想,你父仇未報,遺命未了,倘若逞一時之忿,把命給送掉了,如何對得起泉了令尊的命。”
  陸文飛怒气勃勃,冷笑道:“你不用貓儿哭耗子假慈悲。憑你父女這點力量,不見得便能要了陸某的命。”
  云娘沉吟有頃,眉宇倏現殺机,哼了一聲道:“小妹話已說在前頭,你一定迫我走极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王孫始終一旁冷眼旁觀,此刻才徐徐言道:“公孫姑娘我且問你,倘若我把來歷与來到太行的心意,俱都全般托出,你便如何?”
  云娘似未防到他有此一問,怔了怔道:“据傳聞當年晉王曾把后事托付几位可靠的人,他們俱知寶藏所在,汝等若是這几位武林人的門徒,定知寶藏所在。只須將汝等胸中之秘說出,姑娘便放汝等一條生路。”
  王孫仍然不徐不疾地道:“如果在下不答應以當如何?”
  云娘哼了一聲道:“如果不說,這院落便是你們葬身之地。”
  王孫朗聲一笑道:“姑娘自問有這力量嗎?”
  云娘道:“論武功,姑娘或許不是你們二人的對手,但你別忘了這所‘不醉居’乃是我爹所建造的,姑娘自有辦法讓你們葬身于此。”
  王孫點頭道:“這個在不倒也相信。只是螳螂舖蟬,黃雀在后。眼下太行風云際會,你父女縱然得了藏寶,也難逃江湖人的耳目。”
  云娘凄然一歎道:“我父女一個風燭殘年,一個是弱女子,要哪些藏寶何用?”
  陸文飛冷笑道:“既不覬覦藏寶,為何又費心机?”
  云娘臉上倏然滴下了兩點淚來,幽幽道:“小妹也是情非得已。”
  王孫就趁她一疏之際,驀地一趨身,伸手將她手腕扣住,沉聲喝道:“念你乃是受人指使而來,暫不取你性命.快令四下隱伏之人散去。”
  云娘一個疏神,落入敵方之手,及至惊覺掙扎時,已然不及,不禁凄然歎道:“你縱然殺了我,也難闖出這屋子。”
  陸文飛一直耐著性子,聞言劍眉一掀道:“我就不信憑你‘不醉居’几個人便能將陸某困住。”
  他手按劍柄,大步朝門外行去。
  云娘見狀大急,忙喊道:“陸見不要造次,快些回來。”
  陸文飛停下腳步道:“你喚我回來何事?”
  話音未落,但見火星四濺,沾物即著,院牆之上,花木之間,盡是碧熒熒的火焰。
  云娘立時色變,低產道:“快把手放開,你該知道,他們絕不會因我在此,而不施焰。”
  王孫見她滿面焦急之害,心中頓覺不忍,把手一松道:“諒你也難逃我的手掌。”
  此時一聲尖脆的嗓音在窗外得意地笑道:“這宗火器沾物即著,就算你練得金鋼不坏之身,也難擋數十枚火彈的齊發,你們最好別打那逃走的主意。”
  陸文飛滿膠怒火,猛地一把抓住云娘的手臂,反手長劍出鞘,扭瞼對王孫道:“大哥咱們向外闖,如若他們發彈,就以此女當擋箭牌。”
  王孫急搖手道:“二弟不可冒失,四下隱伏之人已非‘不醉居’的人了。”轉過臉來對云娘問道:“外面的人可是你預先約請來的?”
  云娘搖頭道:“小女子原先的意思并非如此。”
  陸文飛怒道:“剛才你不是威迫我們來著嗎,并說已預伏下了毒謀,怎么現在又不認帳了?”
  云娘唉聲一歎道:“女子原先的意思是意欲借助……”
  王孫急用眼色制止,接道:“不用多說了,在下明白了你的意思。”
  說完抬手輕輕一扇,將廳內的兩支紅燭立時熄滅。
  陸文飛甚感奇怪詫异地問道:“大哥何故將燈火熄滅?”
  云娘現猶豫之色,朝窗外看了看,正待說話之時,窗外突然傳來一個冷峻的嗓音,厲喝道:“云娘,不許你多說話。”
  云娘面上立時色變,頓口不敢再言。
  王孫一手扣著云娘的手腕,眼睛即一直留神著窗外,只覺得云娘全身戰栗,顯然心情十分激動。
  陸文飛細听窗外發話的人,嗓音尖脆,而且甚是熟悉,當下沉喝道:“窗外什么人?”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你們不用打那突圍的主意,這院落的四周已布下了無數火器,就算你們本領再高,也難擋那無情烈火。”
  陸文飛大怒,厲聲道:“汝等困住陸某,究竟意欲為何?”
  窗外之人不徐不疾地道:“你与姓王的少年,必有一人身怀秘圖。如能交出,不僅可保全生命,而且尚可分享你們的一份。”
  王孫四個貼身女婢,原都守護在門外及院落外,此時似已沉不住气了,梅香首先養入,怒沖沖道:“請公子示下,婢子們要開殺戒。”
  王孫沉聲道:“不用你們著急,本公子自有道理。”
  只听窗外格格笑道:“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料你們也不知厲害。”
  跟著院內呼地飛來一枚藍色火彈,波地爆炸開來!
  陸文飛運集自力,朝外看去,只見四下房脊之上,人影幢幢,顯然德伏的人數甚多。王孫暗用傳音對云娘道:“姑娘原先的意思是要用屋內的机關計算我們是嗎?”
  云娘點了點頭,卻沒出聲說話。
  王孫又道:“外面來的人想必是避秦庄的,他們可知道屋內的机關布置?”
  云娘搖了搖頭仍沒有說話。
  這所院落只是“不醉居”內的一個小院落,今為人四面圍困,里面一舉一動,無不洞察無遺,即是說話,亦可听得明明白白。
  王孫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對云娘說話,外人自無法听得見,但云娘功力較淺,她無法用傳者說話,故只能以點頭搖頭代替。
  王孫知她無法用傳音說話,想了想道:“敵方既采用這項毒謀,他是決不會等到天明。為姑娘自身安危著想,你該想個脫身之計,先行脫出火陣再說。”
  云娘低頭未語,顯然她此刻內心十分矛盾。
  王孫系用傳音說話,旁人無法听見,陸文飛見他把燭火滅去后,半晌沒有作聲,忍不住開言道:“大哥,咱們不能再挨下去了,好歹得与他們拚一拚。”
  王孫搖手低聲道:“你且少安母躁,容愚兄細想一想。”
  突然窗外又傳來那尖脆的聲音叫道:“你們不用打突圍的主意,還是好好想想吧,天明之前如無答复,我們立時万彈齊發,這小院落便將化成一片火海。”
  陸文飛怒道:“我提醒你們,公孫云娘現在還落在我們之手。”
  外面格格笑道:“公孫云娘迷戀私情,貽誤大事,她早該得到懲罰。如今讓她能与情郎同葬火海,總算償了她的心愿。”
  陸文飛乃是极重情感的人,原先從定雪山盲叟心怀叵測,意欲計算自己,此刻才知他們乃是暗中受人支使,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因此而獲罪,可見她父女并非十惡不赦之人,于是厲聲喝道:“外面說話的是誰?可叫司馬總管來答話。”
  外面又是一陣格格嬌笑道:“咱們不是已經朝過相了嗎?姑娘外號‘紫衣龍女’,一向心狠手辣,可沒有云娘那份菩薩心腸。”
  頓了頓又道:“今晚這事是姑娘的主意,司馬溫管不了,有話對我說吧。”
  陸文飛知道就是那紫衣女子,重重哼了一聲道:“錢人你不用得意,有天遇上了我,防某不揭你的皮才怪。”
  紫衣龍女格格笑道:“不用空發狠,只怕你永遠沒這机會。”忽又斂去笑聲,輕聲一歎道:“一個好好的人,活活燒死也實在可惜。你們何苦執迷不悟?”
  陸文飛忿怒填膺,一聳肩將英雄氅卸下,抖手往外一扔,呼地直射入院落之內,黑暗之中,就和一個人扑出去一般。
  大氅堪堪扔出,屋檐之上立起數聲暴喝,十余枚碧光閃閃的硫磺彈,一齊朝大氅射去。波、波猶如元宵煙火一般,漫空碧光迸射。大氅立即熊熊燒了起來,連帶著院牆及滿院花木亦均著火燒了起來。
  陸文飛趁火彈攻向大氅的瞬間,雙腳一點,單手舞動長劍,長虹般朝檐頭射去。
  他的意思是借大氅分去四下人的注意力,出其不意飛上屋檐,將圍困之人除去,這樣王孫等人便可安然脫險。
  只是對方處心積慮要計算他与王孫二人,布置何等周密,豈是這般冒失可以沖出的?陸文飛身形一經躍起,四下的硫磺彈炮雨點般發來。
  陸文飛身在空中,無從挪閃,只得長劍疾舞,划起一道弧形劍花,將身投護住,仍然原式不變地落向檐頭。
  耳際但听一聲暴歎道:“相好的,下去吧。”
  呼地一股巨大暗勁,迎面推了過來。
  陸文飛身上已有數處著火,腳尖也見触到房檐,若被這一掌逼落院中,勢必活活燒死,當了猛一提气,大喝一聲,奮力一掌拍出,迎著那股暗勁推去。
  這一掌乃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勢不可當,“砰”地一聲震響,竟把暗中發掌之人震得連退數步,并將房上的瓦踩碎了一大片。
  陸文飛身形晃了一晃,咬牙枉前一沖,才算把身形正穩。就這瞬間,已有數件兵刃,挾著閃閃寒芒,劈面攻來。他身上已有數處著火,并漸漸燒著皮肉。
  危急之中顧不得身上疼痛,奮創一式“梅開五福”撒起朵朵劍花,將上下攻來的兵刃擋開,借勢往前躍,來到了后房脊。”
  他因身沾磷火,不敢纏斗,急欲沖出圍外。
  詎料,堪堪到后屋脊,暗影中悄沒聲地沖來一人,呼地一掌朝他倒背襲來,力道強勁异常。
  陸文飛驟不及防,被襲得身形躍起,直滾下房脊。此時王孫所居的院落已隱入一片火海,照得漫天通紅。
  陸文飛身冒煙火,又在火光照耀下,瓦上之人自然看得清楚。當時暴喝連聲,十余枚火彈齊發,集中朝他停身之處射去。
  陸文飛身中火毒,复為暗中那人一掌震得气血翻騰,兩眼金花亂迸,一時之間哪里爬得起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暗影中呼地射來一條人影,右手一抬,先行發出一股掌勁,將射來的火彈震飛,左手就勢一把朝陸文飛机去。陸文飛忽然雙手朝下一按,身形平射出七八尺遠,就地一滾,翻身躍起,疾往黑影中惊去。
  他的倒臥之處,盡是黃沙土,這一滾不僅避開了來人一抓,且把身上的余火也已滾熄。來人似是大出意料,當下不敢停留,遙望著陸文飛的背影追去。
  再說王孫突見陸文飛冒險沖出,心中大惊,急喊道:“二弟不可造次。”
  可是陸文飛身形已然射出,急得他一頓腳,縱身正待尾隨追出,云娘暗中一拉他衣袖道:“快隨我來。”
  急步行到牆壁,將一福山水畫卷起,伸手往牆上一按,壁上立即現出一扇暗門來。
  云娘當先行入道:“這是一條地道,可通小妹所居樓閣之下。”
  王孫跟著行入,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机關埋伏?”
  云娘答道:“還有呢,你所住的客廳之內,上有一方鐵网,只須一按牆上的彈簧,鐵网自落,客廳之人盡將罩入网內。”
  王孫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云娘又道:“實不相瞞.當你來到之日,我爹便覺可疑,是以才將你安頓在此院落居住。”
  王孫暗暗點頭,覺用雪山盲叟果然心机深沉得可怕。但此刻情勢,無暇多問,一出地道,便領著四婢匆匆往前面赶去。
  云娘細味著王孫言談舉止,心里突然一動,暗忖道:“這王孫好象并非男子,莫非是喬裝改扮不成?”女儿家心思縝密,對人觀察入微,尤其是男女間事,更是敏感,再想著王孫所帶的四個女婢心中更是了然,因為一般的公子哥儿們,出外都帶著書童,絕沒有攜帶女婢出來游山玩水的。
  她既參透了這項隱密,不由得聯想到陸文飛的身上,才覺得王孫對他如此親切,實是另有原因,心中頓起無限惆悵。
  半晌之后,云娘方把腦際的雜念擯棄,抬頭一看,王孫已走得沒影了,心中不由陡然惊覺,暗道:“今天是怎么啦,如此緊要關頭,竟盡想著那些無關緊要之事!”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山風刮過.嘩啦一陣爆響,僅余的一處院落也告倒塌。只覺一陣熱風扑面,一條長長火舌,已然全部燒毀。更可歎的是,店內空有許多人,竟見不到一個救火之人,顯然是逃的逃了,死的死了。
  云娘雖自幼隨乃父闖蕩江湖,大風大浪經過不少,但此刻乃父一手經營起來的基業.毀于一旦,她不自覺地滴下兩行淚來,暗歎道:我此刻真可說得是喪家之犬了。
  猛地她又想起乃父在避秦庄。自己如若無法取得藏寶圖,乃父則無法脫出虎口,暗中一咬牙,飛步朝外奔去。
  且說陸文飛身中火毒,急奔了一程,漸漸感到体力已然不支,突然停下腳步暗忖道:我雖冒死沖出,但大哥等人卻不見出來,想是葬身火海了。
  他乃极重義气之人,覺得這場大火,純是自己引起來的。如自己不冒失沖出,敵方絕不會發彈,說不定義兄另有奇謀,可以脫難。
  現義兄不見出來,若不幸葬身火窟,那是我雖不殺伯仁,怕仁因我而死,怎對得起義兄于泉下?”
  當下顧不得身上傷痛,踉蹌又往回奔,直向火場沖去。
  他這一著,可說是陰錯陽差,歪打正著避過了敵方的追蹤。
  原來自陸文飛沖出后,四下圍困之人,均紛紛舍去火場,朝前追了下去,誰也沒想到他會重返“不醉居”。
  陸文飛忍著傷痛,踉蹌奔回“不醉居”只見偌大的一座“不醉居”,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斷垣殘壁。几處未燒完的余燼,尚自在冒著濃煙。這是地意想不到的巨變,立時怔住了,他竟失聲喊道:“由此看來,我那王大哥業已葬身火窟了……”
  他乃至情至性之人,想起王孫對待自己,有如家人骨肉,義重如山,今竟因目已一時莽撞,致令葬身火海,止不住熱淚盈眶,用手敲著腦袋,連聲悲喊道:“大哥是我害了你……”
  就在這時,一條纖影緩緩朝他行來,正是那位火窟余生,自食惡果的公孫云娘。
  陸文飛自負重傷,复因義兄慘死,心中悲通万分,耳目早已失聰。公孫云娘來到身后,他仍渾如未覺,猛地一握拳頭,恨聲道:“這都是雪山盲叟父女,害人害己。公孫云娘雖死亦不足解我心頭之恨。”獨自發了一會狠,复又吼道:“罪魁禍首,仍是避秦庄,有天陸某要把你那庄子夷為平地。”
  陸文飛身上有數處為火灼傷,又重重挨了一掌,只因悲痛義兄慘死,暫時忘卻身上痛苦。當他舉步想要跨進火場,找尋義兄尸体時,突然一個踉蹌,几乎摔倒,這才想到自己已然身負重傷,不覺廢然一歎。
  云娘原是尾隨追赶王孫,跑了一程,突覺不妥,暗忖:“我這一追去,如若剛巧与避秦庄的人碰上,那可是大為不妥之事。”
  心念一轉之下,立時收住腳步,撤了回來,意欲找一找“不醉居”還有沒有劫后余生之人。
  她這一撤回來,剛好遇見陸文飛一路踉蹌奔了過來,心里不由一動。她久歷江猢,一眼便已看出他已身負重傷,暗忖:“這真是天假共使,此刻他身負重傷,如能將他擒獲,便可換爹爹的自由,然后与爹爹遠走高飛,脫离這是非之地。”
  于是悄悄掩到陸文飛之后,舉手正待出其不意將他制住,可是,不知怎的,竟怎么也不忍下此毒手,猶豫再三,忽見陸文飛身形搖搖欲墜,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攙冷笑道:“他又沒死,何苦哭成這個樣子!”
  陸文飛一惊之下,急回頭看時,竟是公孫云娘,不禁惊詫道:“你怎么出來了,那我大哥呢?”
  云娘沒好气地道:“他已經走了,這該放心了吧?”
  陸文飛仍不相信道:“當真嗎?”
  云娘嘴唇一撇道:“難道騙你不成?”
  陸文飛長吁了一口气,一塊石頭落地,忽然扑地一屁股坐下。
  云娘用手攙扶道:“你傷得不輕,我扶你找個地方歇息去,等到火毒攻心便不好治了。”
  陸文飛被火灼多處,有些并已深陷入肉,此時俱都發作起來,只覺得全身猶如火灼一般,精楚异常。更坏的是內腑亦已震傷數處,且不能運功止痛。只因他乃极其好強之人,咬牙一挺身,站立起來,輕輕推開云娘的手掌道:“不用攙扶,在下還能挺得住。”
  云娘細看他身上,几乎是無處不傷,不禁歎了一口气道:“离此不遠有家獵戶,我認識他,咱們去他家吧。”
  她伸手又來攙扶。
  陸文飛閃身讓開,踉蹌前奔道:“姑娘請在前領路。在下尚能勉強行走。”
  云娘知他不愿讓自己攙扶,只得在前領路道:“跟我來吧。”
  她知避秦庄此刻必已派人四下搜查,心中不斷轉著念頭。
  二人行了約有三五里,星光照耀下,隱約發現山洼之內有一處茅屋。
  云娘輕聲道:“就是這里了。”
  陸文飛強提著一口真气,踉蹌而行,額上不住地滾著冷汗,云娘搶前二步,在柴門敲了几下,里面傳出一個老婦人噪音道:“誰呀!”
  云娘嬌聲道:“大娘請開門,我是云娘。”
  柴門應聲開啟,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婦人,略現惊惶地探出頭道:“是公孫云娘嗎,剛才鎮上失火,莫非是店內走火。”
  云娘長歎一聲,扶著陸文飛進了草堂。
  老婦人見她面容黯淡,心里一跳,掩上柴門,把屋內的燈火端了出來,悄聲道:“剛才鎮上失火,我就擔心是店內出了事,是以看標地赶快去看看。”
  突然一眼發現陸文飛滿身傷痕,不由失惊道:“這位是誰?竟被火燒成這個樣子。”云娘似是心事重重,含糊答應著,隨道:“大娘,你去睡吧。”
  老婦人搖頭道:“那如何使得?待老身去拿點藥來替這位公子把傷口敷上。”
  陸文飛身上傷勢很重,如果僅是外傷,練功之人自然能夠挺住,但他內傷甚重,一時無法運息,增加甚多痛楚,當下扶著一張竹椅坐下道:“大娘不用費心,在下歇息一會就走。”
  老婦人沒理會他說什么,轉身朝臥房行去。
  云娘緩步行到陸文飛身前道:“你身上好像負有內傷,不知重不重?”
  陸文飛微啟雙目道:“若能有兩個時辰的運息,內傷使可平复。”
  云娘微感吃惊道:“那是很重了。”
  陸文飛緩緩閉上雙目,暗中提气運息,竟沒答理她的話。
  云娘心知敵方早晚必會找上門來,肚內暗暗盤算,此刻若是出手,必可一舉將陸文飛擒獲。只是將他交給避秦庄后,自己父女能否說身,實在沒有這份把握,是以心中躊躇,一直舉棋不定。
  這時老婦人已由屋內抱了一個瓦罐出來,行到陸文飛面前:“此是老身祖傳偏方,不論火傷或滾水燙傷,均有奇效,公子先敷上點試試。”
  陸文飛雖是閉目運息,一則擔心敵方追蹤前來,再則地方甚不隱秘,故心情极是紊亂,試了多次,均無法將真气提聚運轉,聞言睜開雙目道:“有勞大娘了。”伸手便要接瓦罐。
  云娘搶前一步將瓦罐接過道:“我來替你敷上吧。”
  老婦人道:“那也好,姑娘且替公子敷藥.老身去下廚,弄點吃食來。”
  轉身往廚下去厂。
  云娘掀開瓦罐壇一看,里面乃是半罐黑褐色的漿水,于是撕下一塊衣袖,沾一些漿水,緩緩滴在陸文飛傷口之上。
  陸又飛只覺那漿水清涼澈骨,滴在傷口痛苦頓減,遂道:“這偏方果然不惜。”
  云娘一面為他敷藥,嘴里卻答道:“這偏方既有神效,敷完藥咱們還是走吧。”
  陸文飛沉吟有頃道:“‘不醉居’遭逢巨變,令尊心里定在挂念著你,我看你該回去看看他。”
  云娘唉聲一歎道:“你以為小妹還能去見我爹嗎?”
  陸文飛奇道:“為什么不能?”
  云娘幽幽地道:“如想父女重見,除非是……”
  說到此處,她倏然停住不言。
  陸文飛想了想道:“他們竟以令尊的性命要挾,迫你找出藏寶秘圖來?”
  云娘黯然一歎,欲言又止。
  陸文飛又道:“太行山群雄畢聚,以姑娘一人之力,豈能取得藏寶圖,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云娘歎道:“他們認定你与王孫二人之中,必育一人怀有藏寶圖,且俱都落在‘不醉居’,是以責令小妹辦理此事。”
  陸文飛恍然若有所悟道:“如此說來,你父女對在下蓄意結交是另有目的了。”
  云娘瞥了他一眼道:“我爹在江湖上,雖是出名的老謀深算,還不到對一個后生晚輩下工夫,你不該往這里想。”
  陸文飛冷笑道:“事實俱在,令人不得不疑。”
  云娘不悅地道:“我父女果有害你之心,早就下手了。就以現在來說吧,小妹若是怀有异心……”
  陸文飛打斷地的話頭道:“是啊,在下此到身負重傷,你一舉手便可將我擒獲,解送避秦庄請賞,不過話得說來,若是在下身上搜不出藏寶圖,仍是枉費心机。”
  云娘放下瓦罐,輕聲一歎道:“難道你到此刻還不能信任我?”
  陸文飛冷冷道:“人心難測,眼下太行山之人,誰也難于信得過。”
  云娘心頭甚是惱怒,瞪了他一眼道:“不論你信得過信不過,此地是不能久呆了。我得護送你找個穩妥地方療傷。”
  云娘突然抓著他的手臂,情意殷殷地柔聲道:“不要任性,眼下危机四伏,小妹怎放心讓你一人亂跑!”
  陸文飛輕輕推開云娘的玉手道:“你還是走吧,在下不愿將你牽連在內。”
  云娘皺眉道:“陸兄如何說出這种話來?”
  陸文飛歎口气道:“來到太行的武林人物,都欲得到在下而甘心,就像眼見藏寶圖在我身上似的。如你与在下同行,豈有不受牽連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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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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