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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


  一連越過了三個村子,黃衣人都沒有停下稍歇。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一徑飛馬而馳。即使現在已經是黑夜了,而且天空還飄著霏霏細雨,他也不思稍停。雨越下越大,更有隆隆雷聲,火紅的閃電,每一次亮起,都像是燃燒房子的火焰那般模樣,紅通通煞是怕人。盡管如此,他猶自冒著雷雨,繼續策馬十里,才在眼前這個市鎮,停了下來。
  時間已近亥時。夜色深沉得緊,聲聲迅雷打房頂上滾過去,其聲隆隆,密如貫珠。脫下油綢子雨衣,淨了手臉,他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來。
  兩個油紙燈籠,在風勢里滴溜打轉,昏黃的光焰聳聳欲息,約莫可使人認清那几塊已泛黑的字匾——岳家老棧。
  老伙計送來了兩盤小菜,一角酒,彎下腰來問:“住店?”
  黃衣人點點頭,接過來旅客投宿登記的名冊,老實地留下了姓名——簡昆侖。
  名冊上客人甚多,密密麻麻都寫滿了。
  他卻注意到几個墨跡方干的名字,意識到這岳家老店正是自己所要留下來居住的地方。
  只有三兩個客人在喝著悶酒,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女人,歪在牆角里有气無力地在撥弄著琵琶。她早已形容憔悴,困倦了,只為了這家客棧兼做夜市生意,為了多貪几個賞錢,不得不苦撐著。她那個貪酒的爹,就在一邊守著她,手里拿著酒,瞪著兩只貪婪的大蛤蟆眼,來回向每一個進出的客人瞧著。面前大花碗里,卻只是几個數得出來的制錢儿。
  雨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轟隆隆雷聲,來回地在天上滾動著,一忽儿東,一忽儿西,弄得人心神不宁。
  借助著一次次閃亮的電光,簡昆侖早已把這里地勢瞧看清楚。進門是賬房,左面是馬槽,右面是食堂,客宿的棧房,都在后面,院子倒也寬敞,新刷過的粉牆,映襯在閃電里,极其醒目,白得刺眼,一陣快速的馬蹄聲,恰在這當口來到門前。
  五六匹牲口的忽然來臨,聲勢非同小可。接下來的一番忙亂奉迎,大呼小叫,著實熱鬧了半天……
  簡昆侖已為這猝然來到的一群人,投入注意。尤其是其中那個高大的散發頭陀,更是似曾相識,便自警覺著站起离開,向后院步入。
  八成凡是喝多了,一路上歪歪斜斜,步履蹣跚,嘴里嘟嘟嚷嚷,不知在說些什么,那樣子真像一步不慎,隨時都得躺下來。
  還算好,有個伙計打著燈籠過來照顧著,半扶半抱才把他攙到了屋里。
  簡昆侖留意到,在他住的那間房子門上也拴著個葫蘆,便是不折不扣的一個走方郎中了。
  東邊客房還亮著燈,有個落地罩門遠遠拱著,花葉扶疏,鬧中取靜,該算是這客棧最好的雅舍了。
  雨兀自淅淅瀝瀝落著,閃爍的電光,勢若金蛇。看樣子一時半會儿雨還不會停住。
  關上了窗戶,簡昆侖合衣登榻,卻只是閉目養神,不使自己真的睡著。
  子時前后,外面雨才小了。
  簡昆侖翻身下床,把自己收拾妥當,熄滅了燈,用一塊油綢子扎好頭上,帶好了月下秋露長劍,听听外面不再有一些儿人聲,才自閃身門外。
  雨小了,天可是黑得緊,濃翳當空,一片黝黑,卻只有前面柜房燃著几盞油紙燈籠,整個院落,再不見一些儿亮光。
  簡昆侖貼壁而立,打量著眼前形勢,特別注意著東邊院子那一溜上房,隱隱還有燈光透出,便自不再遲疑,身形輕搖,已自掠上了對面瓦脊。
  房頂上水漬漬的,滑不留腳,簡昆侖輕功极佳,倒也無礙,三數個起落,已來到了那片院落,緊接著一式海燕掠波,翩如夜鳥般已自飄身門前。
  一只貓,突地由花樹叢中出來。
  簡昆侖几已閃動的身子,忽地收住。這只貓,竟然帶給他一份意外的警覺……
  一雙人影,便在這一霎,倏地閃身而出。借助著洞門一角,簡昆侖掩藏住身子,暗暗道了聲:“好險!”,若非是那只猝然躥出的貓,他便已然現身,化暗而明,反倒落入對方觀測之中。
  眼前黑黝黝一片,雖說是認人不清,對方二人的身形卻昭然在眼,這一霎,兩個人已施展身法,甚是輕巧的現身長廊。
  正面一排上房的紙窗還亮著燈光,不用說這兩個人顯然是奔向那里了。
  看到這里,簡昆侖不禁心里有了數。
  前几天的一個偶然机會里,在南盤江登舟來滇的中途,遇見了那個天真無邪、風度翩翩的富家少年。透過他精明的審查,便自斷定這少年必与當今明室有著密切關系,是以暗中跟隨,一路直入滇境。接下來的几日,經過他的留心觀察,更斷定所料不差,若干的蛛絲馬跡,顯示對方少年已為人暗中跟隨,這就令他不能不為這個涉世不深、天真爛漫的少年而有所擔心了。
  接下來日客齋命相館的惊鴻一現,證明了那少年身后影隨著的重重殺机,确是危險万分。
  其實又何止義王孫可望的一面……看來,去秋快活居巧遇永歷帝的一幕,不啻再次重演,所差別的只是當事者這個少年的身分迥异而已。
  這一次幸得柳二先生的援手,乃得脫困飄香樓,簡昆侖雄心不死,兀自懸心著永歷帝的安危,既知柳蝶衣的真實用心,以及來自清廷、吳三桂、孫可望……等等十面埋伏的重重殺机,簡昆侖即使有心抽身,也是欲罷不能。只是有了前此的教訓,不得不令他更為謹慎小心而已,特別是對于万花飄香的一面,更令他大大存有戒心。
  他已是久經陣仗,閱歷甚丰,對于眼前這兩個行蹤猥瑣的來人,大可冷眼旁觀,伺机而行,特別是對方身后的主力遲遲未現,更不容掉以輕心。
  話雖如此,若是室內少年全然無知,卻也難保不生意外。思念中,眼前二人,已互打手勢,向著透有微光的窗前,欺身過去。
  簡昆侖身形輕閃,略向左側前方邁進。身形方定,便自覺出右面屋脊似有异動。以他今日功力,即使不直接憑恃視覺,對于身側四周動態生相,亦能有一定感覺反應。眼前之形象反應正是如此。隨即他用余光一掃,即已發覺到有了异動。
  一條瘦小人影,鬼影般地閃了一閃,像是由側面升起,身法极快又輕,宛若凌空巨雁,卻是一起即落,身子才剛落下瓦面,隨即伏身下來,若非是簡昆侖眼尖,即時注意,差一點就被他瞞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前兩個夜行人,已是雙雙扑向窗前。卻不知室內早已有了警覺,兩個夜行人身子方自往窗前一欺,即听得砰地一聲大響,一蓬暗器,已破窗而出。
  這番遭遇,大是出乎簡昆侖意料之外。
  暗器本身頗似經過特別裝置的卡簧噴筒等類物什,一經發射,力道极大,黑夜里,看不清什么玩意儿,總之必屬細小的鐵砂等物。
  二人之一,首當其沖,啊呀一聲,中了個滿臉生花,一個倒栽蔥,扑通一聲,仰面八叉地倒在地上。另外一個,由于不是正面接近,幸未所中,卻也吃惊不小,哪里還敢有所逗留?慌不迭縱身就退,卻听得嘩啦聲響,窗扇大開,一個人躍身而出,隨著他手揚之處,砰地又是一聲大響,刷啦啦又打出了一片物什。
  這一次由于對方那人已有戒備,掩飾得快,想必沒有再為所中,便自一路騰縱如飛地落荒而逃。
  后來躍出的這個人,嘴里大嚷著:“拿賊!”赶上一步,一腳踏向倒地傷者。
  卻在這一霎,一條疾勁人影,自斜方驀地扑來,好快的身法,黑夜里,簡直看不出來人形貌。
  這人其實早已窺伺附近,以為必要時的出手接應。隨著他的猝然現身,一條杖影,呼然作響,直向著對方身上擊到。
  來人伎倆更不只此。
  緊跟著揮出的杖影,右腳飛處,挾著大股勁風,更向對方身上踢來。如此一來,那個由房里躍出的人,便不得不閃身讓開。
  這人一杖得手,雖是身手可觀,卻不便在眼前逗留,慌不迭自雨地里抱起同伴,三數個起縱,已掩身暗中消逝不見。
  眼前形勢大亂,經過這么一鬧,各屋里已分別亮起了燈光。更有人打著燈籠出來觀望,由于這里与前院距离頗遠,有人吆喝著要找店家,七嘴八舌,亂成一片。
  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成眼前一場鬧劇的這個場面,簡昆侖覺得很好笑。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一雙眼睛也沒有放過几個該注意的人。
  第一個,那個用杖的人。身形高大,來去如風,黑暗中雖看不清他的臉,但動作卻能分辨一二,臨去身法极似禪林月下追魔秘功,以此而判,這個人當是那個高大的散發頭陀了。
  此人已經認定是來自孫可望的一邊,武功高強,顯非凡流,卻要對他提高警覺。
  當然,簡昆侖卻也沒有疏忽另外一個人——那個伏身于瓦面的瘦小人影。遺憾的是天色太黑,距离又遠,這人身子又小,加以掩飾得法,簡昆侖雖是用盡目力,換了几個角度,仍然未能看清。
  此人在混亂開始之前便已悄悄自去。身法巧快,來去無聲,觀其身手,更似在那個高大的散發頭陀之上,如果是敵人一面,當是一個可怕人物。
  簡昆侖注意的第三個人,便是東面上房居住的那個客人,其實他只是在忙亂中,忍不住探首窗外,張望一下,便自收回身子,不复再現。
  簡昆侖卻已認出了他。正是日間現身日客齋算命的那個錦衣華服雛儿。
  他終于也經歷了一些江湖風險,多少体驗到眼前的處身險惡,變得謹慎小心了些,只是本質上,早已習慣了過去的排場,豪門生涯,一任如何藏拙,也難免凡事招搖。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簡昆侖焉能不為對方少年暗自捏上一把冷汗!
  雖然,直到現在,對方少年的身分,甚而姓氏,仍然諱莫如深,簡昆侖卻已對他不再怀疑,几乎可以認定,必屬永歷帝一系的人物,正是自己此行意欲插手關怀的對象,自不可輕易失之交臂。
  他隨即悄悄退回。
  序幕既已展開,看來好戲即將陸續登場。簡昆侖所要准備的是:如何打好打贏這一仗。
  為了不使那個高大的散發頭陀上來就認出自己,簡昆侖特別改穿了一件月白色長衣,發式也略作改變,乍看起來,倒像是一個生意人的模樣。
  院子里到處都是積水,昨夜的一場大雨使得天空格外明淨,四下里的花草樹木,看過去更覺得青蔥鮮艷,惹人垂愛。
  簡昆侖要了一客早點,早早地開釋了店錢,一個人憑窗而坐,點了一些吃食,才吃了一半,即看見一行人影,自后院緩緩步出,其中一人,想是身子不适,由一個漢子半攙半扶,低頭疾步而行,正是昨日日客齋現身的那個華服少年。
  或許是昨夜受了惊嚇,一夜沒有睡好,或是路上染了風寒,不得而知,此時看上去,卻是面有病容。
  經過昨夜的一鬧,這里無論如何是住不下去了,一行四人起了個早,便思早早离開。
  棧外,早已先雇好了輛車。
  那模樣嬌嫩的華服少年,原是騎馬的,只是此刻身子不适,只好改為乘車。
  一行四人,在簡昆侖眼中看來,俱不陌生。除了那錦衣少年,以及看似專門服侍他的一個書僮之外,另外二人,卻是透著精明干練。昨天夜里,在大雨之中,簡昆侖已經見識了他們的身手伎倆,都非無能之輩。
  想是已知身分敗露,一行四人,越加神色匆匆,在客店老板伙計一連串的哈腰稱謝聲中,四個人匆匆地步出客棧,即由那個書僮模樣人攙著中間少年,步入車廂,其它二人騎馬而傍。另有兩匹馬空著坐鞍。一行人馬迎著東方新出的朝陽急馳而去,車輪馬蹄聲,自有一番騷動,顯然聲勢不小。
  簡昆侖隔著窗戶,把這一番陣仗看在眼里,不覺眉頭皺了一皺。
  卻有人忍不住問說:“這是誰家哥儿,怎地如此猖狂,像是來頭不小!”
  “說是姓洪,卻稱呼他是九公子……到底是怎么個身分,咱們可就不清楚了,只是很舍得施錢!”
  邊說邊笑,一臉的貪心樣子。
  先前說話的是棧里的一個客人,后面答話的顯然就是這里的賬房先生。禿頭、小眼睛,大酒糟鼻子。
  說話的當儿,店主人也已回來,大聲插嘴說:“走了也好,要不然還得鬧事!年輕的公子,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真是!昨儿晚上差點連小命都賠了進去……”
  賬房先生嘿嘿笑著說:“可是人家真舍得給錢呀,住一天就給二十兩銀子,這种闊主儿,到哪里找去?”
  店主人歎了一聲:“誰說不是,可留也留不住呀,說是有急事,要是能雇著車,昨天夜里就走啦!”
  “洪九公子?”賬房先生眯縫著一雙小眼,“還真沒听說過呢……”
  說話當儿,由后面又出來一撥子人,嚷著結賬,匆匆走了。來來往往,還是真忙。
  簡昆侖心里已有見地,越是不急。獨個儿慢慢地享用他的早點——云腿粽子,豆腐腦儿。
  一路疾馳,車行顛簸。還不到正午時光,已足足跑了四十里。車里洪九公子像是有些吃受不住了,小書僮探出了腦袋,招呼著前座的車把式,連聲嚷著:“停停,停停……”
  馬車才自停了下來。
  緊接著被稱為洪九公子的那個少年,由車窗里探出頭來,哇哇地吐了几口,嘔吐出不少穢物。
  隨車的兩名漢子見狀,滾鞍下馬,忙即偎了過去。
  “怎么回事?”
  “不行……我受不住……”九公子嫩聲嫩气地說,“得找個地方歇歇……”
  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小書僮,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啊喲一聲說:“好燙人!”卻被他把那只手給摔了下來:“別沒規矩!”
  臉上帶著一抹紅,看起來更覺著嬌气。
  往車座上一靠,洪九公子微弱地吟著:“我想吃梨糕,你們快給我買去……”
  “我的小……爺,這不是家里……到哪里去給您買梨糕去?”
  “那我不管!”九公子生气地嗔著,“我渴得慌,還想喝酸梅湯……”
  兩個漢子面面相覷,一臉為難的樣子。其中身著黃衣的一個,歎聲道:“好吧,您先歇著,我到前面瞧瞧去!”一面說著,翻身上馬,卻向高瘦個頭的同伴招呼著:“小心差事。”
  話聲方歇,岔道里蹄聲噪耳,大群人馬,風馳電掣般已自涌出。
  隨著為首馬上人的弓弦一響,前座上車把式“哎喲”一聲,前心中箭,一個倒栽,跌落塵埃。
  九騎快馬,風簇云擁,亂蹄踐踏聲中,已列隊當前。
  一式的短衣勁裝,背插長刀,卻由一個佩有流星雙錘,手持長弓的黑衣壯漢率領。
  這人箭不虛發,只一箭,已將對方赶車的把式射死弓下,狂笑一聲,手指當面馬車,大聲喝道:“你們跑不了,快把車里的小子獻上,饒爾等不死,要不然,這赶車的就是你等下場!”
  馬車內的小書僮,早已嚇得臉色驟變,砰一聲關上了車窗。
  隨車的兩名漢子,自是吃惊不小。其中高瘦的一個迅速跳上車轅。操起馬韁,叱了聲:“沖!”
  驀地弓弦響處,自對面黑衣壯漢手上,又發出一箭,直取馬車上高瘦漢子前心,卻為后者抄手接住。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來人的一聲吆喝,九騎快馬,一擁而上,直向馬車圍扑過來。
  隨車的黃衣漢子,方將一口鬼頭鋼刀自鞍前撥出,卻不知對面領頭的黑衣漢子,身手了得。隨著這人的一聲怪笑,小南瓜般大小的一只流星錘,忽悠悠已自飛到眼前。
  黃衣漢子惊呼一聲,陡地自鞍上騰身而起,卻不過僅以身免。耳听得砰一聲大響,流星錘撞了馬頭,熱血四濺里,一顆馬首當場砸為稀爛。
  黃衣漢子幸而縱起,卻也嚇得不輕,隨著他落下的身子,早已是步履蹣跚,可是對方馬上的黑衣壯漢,卻是放他不過。
  黃衣漢子身子尚未站定,對方的另一只流星錘,已忽悠悠再次來到,有如流星一團,直取黃衣人當胸,砰地擊了個正著。
  這一錘力道至猛,黃衣漢子血肉之軀如何當得?隨著對方流星錘的走勢,黃衣人整個身子足足飛出去丈許開外,一頭撞向山壁,當場死于非命。
  這番場面看在死者同伴、那個高瘦漢子眼里,焉能不為之触目惊心?他這里方自惊呼一聲,待將操車急行,可是對方馬上黑衣漢子的一雙流星錘,卻是了得。雙錘交互施展,兩丈方圓內外,全已在他控制之中。
  高瘦漢子韁系未啟,對方手上斗大的一團流星,已自忽悠悠臨近眼前。觀其來勢,万難閃躲。
  “啊呀!”車座上的高瘦漢子惊呼一聲,這一霎,即使騰身閃躲,也已不及,眼看著這就濺血于對方錘下的俄頃之間,驀地,空中一聲暴喝。
  “慢著!”
  一個人影,疾若飛猿,陡地自半山峭壁間飛墜直下,不偏不倚,竟自搶先一步,落在了車轅前座。
  眾人乍惊下,才發覺到來人竟是一個高大的散發頭陀。
  這個頭陀身法好快!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半截鐵塔般的偉壯,卻是輕功极佳,并未帶出來什么聲。
  散發頭陀必然在事先早已觀察好了,落身、伸手、時間、出手,配合得恰到好處。馬上壯漢的出手流星,眼看著即將在瘦高漢子身上爆開一朵血花,偏偏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散發頭陀自空而降,給攪了局。
  噗!那只流星錘,已到了頭陀手上。
  自然,并非是流星錘的本身而是連系在錘身之后一截鎖鏈,被頭陀一手抄住。
  馬上壯漢怒吼一聲,用力向后一扯,鎖鏈子嘩啦一響,扯了個筆直。那只流星,兀自紋絲不動地抓在對方手里。
  這么一來,馬上漢子才知道來人的厲害,一聲暴喝道:“和尚找死!”話聲出口,第二個流星錘,忽悠悠繞了個半圓圈子,有似長虹貫日,自側面猛襲過來。
  散發頭陀早已顧及有此一手。
  原來他現身之始,手上即撐著一杆禪門的月牙方便鏟,這一霎,便自派上了用場,迎著對方另一只流星錘的來勢,散發頭陀手中的方便鏟驀地往空中一舉,刷啦啦!一陣子鎖鏈響聲里,已把對方來犯的那只流星,緊緊纏住。
  這才是實力的接触。散發頭陀必然有惊人的臂力,眼前這么一來,更是毫無置疑地与對方較上了手勁儿。
  隨著頭陀的一聲叱喝:“起!”方便鏟嘩啦一搖,連同著右手猛厲的回帶之力,對方馬上的黑衣壯漢,竟自万難挺受,整個身子便隨著這股勁頭儿,忽悠悠地凌空飛越而起,扑通摔落地上。
  不用說,手里的那只流星錘,自是万難把持,怪蛇似地飛越出手,刷啦啦!全數都纏到了頭陀的方便鏟身上。
  眾聲大嘯里,待將一擁而上,偏偏墜落地上的黑衣壯漢心有未甘,再次怒叱一聲,一個鯉魚打挺自地上霍地躍起,箭矢也似直向著頭陀身上扑去。
  散發頭陀早已等著他了。隨著對方的來勢,頭陀手里的方便鏟,霍地向前一指,直取對方前心,右手搶自對方流星錘,更不留情,陡地向著來人頭上掄去。
  黑衣漢子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左面一個快閃,才將縱起的身子,又自倒了下去,險險乎閃開了頭陀當胸的方便一鏟,卻是逃不過自己的那只流星錘。
  砰!銀光乍現,雖然沒有擊中他的腦殼,右面肩頭卻是逃閃不開。這一錘的力量,決計不會少于先時他賜与黃衣人的那一錘,怕是更有過之。
  黑衣壯漢痛呼一聲,就地一連兩個打滾,右面肩骨當場砸為粉碎,滾動之間,鮮血怒噴,當場已是昏了過去。
  馬上眾人在黑衣壯漢還沒出手之前,已有聳動之勢,這一霎目睹著頭儿的處身下場,早已嚇破了膽,哪里還敢有所异動!一時俱是怔在了馬上。
  散發頭陀哈哈一笑,手杖同揮,已把纏于鏟杖身上的一只流星錘連同手上的那一只一并飛了出去,忽悠悠好不駭人。
  艷陽下,兩只流星錘,連同著正中串聯的一截鋼索,閃爍出一條刺目銀光,雙錘分离足有丈許,橫飛直掃下,馬上眾人,首當其沖,雖未被雙錘直接命中,卻受制于正中鋼索的橫掃之勢。
  亂叫聲中,即有四名漢子,被飛鏈鎖中咽喉,當場由馬背上仰身跌落。
  現場頓時為之大亂。
  散發頭陀施展了這么一手,已無需再行出手,一時得意之极,睥睨四方,洪聲大笑起來:“哪一個不怕死的,只管放馬過來,看看洒家怕是不怕?”一面說著,手里的方便鏟頻頻就空盤舞,嘩啦啦震耳有聲,平白地助長了几許威風。
  眾人眼看著和尚這等威風,特別是頭儿一上來已被擺平地上,此刻更是死活不知,再加上四名同伙的墜馬,早已由不住嚇破了膽,哪里再敢輕舉妄動。
  當下各人在馬上互相以目示意,隨即翻身下馬,張皇万狀地把几個墜馬同伴以及為流星飛錘所傷的頭儿攙扶起來,隨即上馬离開。
  來得快!去得更快!轉瞬間走散一空,卻自留下了一地的刀劍兵刃,甚至于那一對流星飛錘,也仍然棄置地上,來不及拾回。
  散發頭陀眼見這般,由不住再次洪聲大笑,目注當場,好不得意。
  車轅上的高瘦漢子,原是自忖必死,想不到陡然自空而降的散發頭陀,卻于惊險万狀里,救了自己一命,當然,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保全了車座內主子洪九公子的安全。
  這番惊喜來得過于突然,再加上目睹著另一同伴黃衣人的慘死,簡直是悲喜交加,一時間只管看著身邊那個高大的散發頭陀發起呆來。
  散發頭陀哈哈大笑道:“你怎么啦?”
  高瘦子這才忽然警覺,臉上強自做出一片笑容道:“啊啊啊……倒是忘了謝謝這位大師父了!”
  頭陀又自狂笑一聲,身形微聳,已躍下車轅,伸手就要去拉開車門。
  高瘦漢子一惊道:“慢……著……”
  他隨即由車座前躍身下來。
  頭陀瞪大了一雙圓眼道:“怎么?”
  “這位佛爺,你要干什么?”
  無論如何,自己一條性命,連帶車內主人安全,俱為對方所維護,是以他雖嘴里惊問,并未能進一步上前阻止。
  散發頭陀卻并不把他看在眼中,再次狂笑聲中,已把車門用力拉開。卻不知車廂內的那個小書僮,正自兩手護門,以他小小力量,如何擋得散發頭陀的大力?眼前車門猝開,不留心卻把里面的他給摔了出來,哎喲!在地上打了個滾,才自站了起來,卻只見那個散發頭陀,已潛身進了車廂。
  “你是誰?”
  車廂內的洪九公子惊嚇地坐正了身子,歪過頭來看向車前那個瘦高個子侍衛道:“王虎!快把他拉下去!”
  被稱王虎的瘦高漢子上前一步道,“九……公子不要害怕,這和尚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一面轉向頭陀道:“大師父請下來,不要嚇著了我家公子!”
  先時摔倒的那個小書僮,慌不迭地也爬進車廂,偎在被稱為九公子那個少年身邊。
  “阿彌陀佛……”散發頭陀打問訊地宣了一聲佛號,這才訥訥說道,“公子你受惊了!”邊說邊自嘿嘿有聲地笑了,一雙大牛眼里,滿是詭异莫測,骨碌碌只是在對方少年身上轉個不已。
  偏偏少年臉嫩,況乎身上更帶著病,被他看得好生不自在,干脆偏過頭來,睬也不睬他。
  “嘿嘿!”頭陀連聲笑道,“酒家好心救了你的性命,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么?”
  車下叫王虎的漢子,忙自解說道:“我家公子現在病著……大師父還是不要打攪,請下車說話可好?”
  頭陀哼了一聲,卻也并不生气地道:“這也罷了,你們這是上哪里去?”
  王虎道:“這個……”
  頭陀哈哈一笑道:“你這個人太不干脆……我看你家公子病勢不輕,還是先找個地方,給他看病要緊。嗯,前面不遠有一市鎮,也許可以找個郎中,這就走吧!”
  王虎應了一聲,見頭陀并無下車的意思,一時大為納悶,不禁皺眉道:“大師父你?”
  “我也正好順路,就搭你們一個便車吧!”
  少年原是倚在座位角落,閉著眼睛,生著悶气,聆听之下,立刻睜開眼睛急道:“不……要……”
  王虎因見對方和尚一意渾纏,賴著不去,甚是惹厭,總因為方才救命之恩,不便發作,心里卻也老大不是滋味。
  “既然如此,大師父請騎馬后隨,我們結伴一程也就是了……”
  說時王虎探出一臂,真有點催駕意思,硬要拉他出來了。卻不意這個散發頭陀忽然作色道:“你也太羅索了!”
  手勢乍揮,一掌直向王虎胸前拍來。
  王虎卻也有些身手,一見和尚掌勢來到,慌不迭向后就閃,腳下點處,嗖!倒退一邊。
  車內頭陀哈哈大笑道:“想跑么?”話聲出口,偌大身軀,緊跟著已颯然飄出,起落間,一只大手,竟向王虎頭上抓落下來。
  經此一來,各人才知道頭陀不怀好意。
  王虎一個快閃,扑向車座,方拿起了隨身兵刃鬼頭長刀,散發頭陀已呵呵怪笑著,襲身而前,手上方便鏟嘩啦啦響聲中,一式撥風盤打,直向王虎頭上揮落下來。
  當啷!火星四射,鬼頭刀迎著了方便鏟。
  總是和尚臂力惊人,王虎的鬼頭刀,万万無能招架,兩相迎聲之下,直震得后者一條膀臂,齊根酸麻,刀勢不舉,喀然為之垂落。
  至此,散發頭陀再不手下留情,掌中方便鏟,神龍抖甲般地向外一抖,噗嗤扎進了王虎胸膛。鮮血四濺里,便這般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下去了。
  這番景象,不啻把車座內的少年主仆嚇得面無人色:“你這個和尚……”
  才說了這么一句,那個華服少年竟淌下淚來。那是因為這個王虎,以及先已橫死地面的黃衣漢子吳元猛,俱是跟從他多年的身邊人,想不到今番路上,竟自雙雙喪了性命,一時忍不住落下淚來,心里恨透了對方這個和尚,偏偏無能為力,身上又有病,怒急交迫,只望著和尚說了個你字,頓時昏了過去。
  身邊那個書僮眼見如此,哇!大哭起來。才哭了一聲,已為散發頭陀當胸一把抓起,叱了聲:“去!”掄手拋出,砰地摔落地上,也自昏了過去。
  哈哈大笑兩聲,砰地關上車門。這頭陀緊接著跳上車轅,方自手操韁繩,卻听得前道一人冷森森笑著。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和尚你干的好事,就不怕离地三尺有神明么?”
  話聲方出,嗤地響了一聲,一片物什,疾飛如電,已向著他臉上飛來。
  散發頭陀猝然吃了一惊,方便鏟迎風一晃,當!磕開了來犯的暗器,竟是一個寬邊的草帽。
  兩相交接下,竟作金鐵之鳴。若非是頭陀功力不弱,真個還接它不住。
  惊怒的當儿,前面側道草叢里,已自步出了個人來,矮矮的個頭儿,一身湖色綢子大褂,又小又瘦,那樣子簡直成了個人干儿,看上去總有七十多了。
  別瞧著人小,手里的家伙倒是挺大,忤著根老長的大紅木拐子,上面拴著個大紅胡蘆,八成儿,這人還是個郎中。
  散發頭陀霍地自位子上站起:“干什么的?”
  小老頭縮了一下脖子,骨碌碌只是轉動著一雙白眼:“足下身手,昨天夜里,在大雨里我已經見識過了,确是高明之至,佩服、佩服,今天這一手,可就更妙了,只是出家人,忒心狠手辣,總是不好……大和尚你說可是?”
  散發頭陀陡地挑起濃眉,冷冷笑道:“這么一說,足下可真是有心人了,倒是失敬了。”
  瘦老頭干咳了一聲,手上木杖在地上忤了兩下,白瘦的臉上帶出了几分不耐。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東方野佛夏侯天,這一回你高抬貴手,下一回老哥哥我必有一番回敬。”
  別看他其貌不揚,像是一陣風也能刮倒了的樣子,這几句話卻說得抑揚頓挫,有聲有味,那么微弱的身子,一下子也似有了精神。
  散發頭陀驀地為對方報出了本來姓名,自是吃惊不小,由此看來,對方這個小老頭儿,可就大非尋常。
  陡然間,頭陀發出了一陣大笑,“無量佛,善哉,善哉呀……”
  身形猝搖,一片云祥地飄身而下,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老頭儿當前。
  “行!沖著尊駕你這几句話,酒家也得賣個交情。”散發頭陀臉上閃著紅光,“只是有一樣,卻得叫和尚我心服口服!”
  “這又何苦?”小老頭嘻嘻冷笑著,一雙小眼睛,瞬也不瞬的,直向對方盯著。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他訥訥說道,“再說還算是一家子,要是鬧到了外人手上,可就不值得了,是不是?”
  這么一說,無疑已是表明了身分。
  散發頭陀夏侯天,是孫可望派出之人,眼下這個小老頭儿自承是同路之人,莫非他是吳三桂一邊的?
  這兩年平西王吳三桂与孫可望這個義王,一力討好清廷,爭寵爭得厲害,尤其在眼前追剿永歷帝這個長期戰爭里,俱思有所建樹,明面上大軍節節進逼,与永歷帝的部將李定國、白文選、吳子圣等時有殊死之戰,暗地里所派出黑道風塵人物,更是無所不用其极。所謂擒賊擒王,能夠活捉到永歷帝本人,固是不世奇功,即使皇帝身邊重要人物,也在搜捉之列,不容輕易放過。
  其實,圍剿永歷皇帝的何止吳、孫二人?洪承疇居中而策,猛將如云,象卓布泰、多尼……論兵力,猶在吳、孫之上,只是后者二人是滿人,小老頭嘴里的外人是否即指的是他們,可就頗堪玩味。
  話雖如此,想要眼前這個小老頭儿不戰而退,把已經到手的人質吐出去,白手拱人,東方野佛夏侯天自信還沒有這個雅量。更何況眼前這個小老頭儿的一切來龍去脈,實在致人疑竇,令人諱莫如深!
  吳三桂在滇桂,手下屬于黑道的人物有所謂的七太歲,夏侯天大体上都有所耳聞,像是當初偽裝瞎子的無眼太歲公冶平,一上來即逃不開他的招子,倒是眼前這個裝瘋賣傻的小老頭儿,他可又是何許人也?
  “足下這番話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嘿嘿……”夏侯天連連冷笑道,“說了半天,連尊駕你的大名還不知道,豈不是太見外了!”
  小老頭哼了一聲:“鬧了半天,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呀,好吧,我就報個姓給你听听,我姓卓!是打長沙來的!”
  東方野佛夏侯天驀地呆了一呆,那是因為,他腦子里想到了個人,可還不能十分确定。姓卓的小老頭儿,已現出几分不耐。
  打著一口純正的四川口音,小老頭嘻嘻笑了几聲:“說得明白一點,洪先生很關心這邊的事情,是以老哥儿兩個也就閒不住了,大和尚,怎么,還不明白?”
  既然自己報了姓氏,又把主子洪先生三個字搬了出來,夏侯天焉能再有不明白之理?
  洪先生者,當今太保、太師、太傅、兵部尚書外加九省經略洪承疇也,乃是當今最具權勢,為清廷倚為長城的一個人物,便是孫可望今日的這個義王,也是承其所保,目前更在此人節制之中。如此一來,似乎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夏侯天果真通達時務,最好的收場,便是自承莽撞,把到手的人質拱手讓人,鞠躬身退。這似乎是唯一一條好走的路了。甚至于姓卓的這個小老頭,也是大有來頭的一個棘手人物,這一點夏侯天頗有所聞。
  江湖上早有傳聞,洪先生身邊,有兩個厲害人物:川西雙矮:矮金剛鮑昆、要命郎中卓泰來,眼前此人自承姓卓,實在沒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必然便是傳說中的這個要命郎中卓泰來了。
  一霎間,夏侯天那雙眼睛,已在對方姓卓的小老頭儿身上轉了無數來回,觀諸對方小老頭儿的那副長相,以及隨身所攜帶的那個紅木拐子,像是內盛丹藥的那個葫蘆,實在是再無什么好疑惑的了,他必然便是傳說中雙矮之一的要命郎中卓泰來了。
  “這么說,尊駕便是傳說中的川西雙矮之一的卓泰來,卓前輩了?久仰、久仰……”
  姓卓的小老頭儿向天打了個哈哈!撇著濃厚的四川口音說:“好說,好說!兄弟,你是高抬貴手了!”
  “哈哈……”夏侯天仰天狂笑了一聲,目射紅光道,“卓老哥你是上差,怎么關照都好,只是兄弟這里有份薄禮,要孝敬老哥哥你,請你好生收著!”
  照理說,夏侯天實在是沒有再出手的必要了,但是他偏偏是心有未甘,絕不甘心把苦心到手的買賣,拱手讓人。把心一橫,決計要与對方見個高低。眼前并無第三者在場,便是死無對證。夏侯天一念及此,再無多慮,腳下向前跨進一步,方便鏟向前一探,打了個問訊,再次施禮道:“酒家有禮……”
  話聲方歇,左手已按動方便鏟上特有机關,只听得錚地一聲脆響,大蓬銀光,已自鏟頭上爆發而出,狀似出巢之蜂,一股腦直向對面小老頭儿全身上下包抄過來。
  雙方距离,至為接近。正是為此,夏侯天狀似噴泉的滿天暗器,才更具無可防范的殺傷功力。
  被稱為要命郎中卓泰來的小老頭儿,似乎大感意外地啊了一聲,猛可里,他瘦小的身子,霍地向后直直地倒了下來。敢情他身上有真功夫,這一手鐵板橋身法,施展得硬是絕不含糊。別看他外表一派懵然無知,骨子里可是有數得很,大和尚方便鏟方自一垂,他這里已是有了分寸,眼下隨著他倒下的身子,看似一身倒地,卻是与地面距离寸許,沒有沾著,緊接著的一式游蜂戲蕊,有如飛云一片,呼!作響聲中,旋風似的,已飄出了丈許以外。
  夏侯天那般凌厲的一天暗器,竟然全數落了空。耳听著刷啦啦一陣亂響,全數打落地面,爆發出一地的小土坑儿。觀其勁道,极是凌厲,定為設置在方便鏟杖內的強力彈簧所發,每一枚細小暗器,顯然都具有凌厲的殺傷力道,遺憾的是一枚也沒有命中。
  東方野佛夏侯天,十拿九穩的一手暗器,竟然全數打了空,心頭大吃一惊,勢已如此,再無緩和余地,嘴里喝叱一聲,驀地扑身而前,掌中方便鏟嘩啦一聲抖出,月牙形的一截鏟頭,夾帶著一股凌厲勁風,直向姓卓的小老頭儿咽喉上封殺過來。
  姓卓的矮小老人,果然身手非比尋常,晃頭的當儿,已躲開了對方要命的出手。
  夏侯天慌不迭向后撤鏟已有所不及,眼看姓卓的小老頭,左手翻處,已攀住了大和尚的鏟身。
  夏侯天手上一施勁儿,方便鏟掄空直起,連帶著卓老頭矮小的身子,忽悠悠一并都掄起了半天,活像是把式場上賣藝的猴子。
  隨著卓泰來矮小的身子,空中飛人般地自天而降,迫人眉睫。一落又起,狀若飛猿,隨著他奇快的出手,掌中紅木拐杖已自抖手而出,噗!點中在夏侯天右后胯間。東方野佛夏侯天碩大的身子,竟似挺受不住,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將倒未倒的一霎,卻又像不倒翁般霍地定在了當場。
  要命郎中卓泰來顯然施展了一手武林中罕見的定穴手法,卻把這個自命不凡的大和尚,活生生地定在了當場。
  這個老頭儿顯然得意极了。看著夏侯天被釘在地上的身子,卓泰來怪笑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你老子心狠手辣,這地方涼快得很,大和尚你就在這里多呆一會吧!”
  話聲出口,矮小的身子陡然拔空直起,有如飛云一片,直向著馬車車座上落去。
  卻是不巧得很,竟然有人先他一步登上了車轅。
  這個人或許是早就來了,原本就高坐車轅,一旁觀戰,只是一直保持著靜寂,不曾為人發現而已。
  要命郎中卓泰來身子方自縱起,才忽然發覺到對方的存在,不禁怦然一惊。其勢已有所不及,來人叱了一聲:“去!”
  雖是坐著,卻無礙他的出手,單掌平封,力道万鈞,施展的是极具功力的百步劈空掌,嗤!疾勁掌風里,有如銅牆一面直向著卓泰來迎面擊來。
  卓泰來畢竟非比尋常,迎著對方猛厲的掌勢,半空中陡地一個打轉,噗嚕嚕……衣袂飄風里,飄落出丈許開外,借助著手上的紅木拐杖,總算沒有跌倒出丑,一張臉連惊帶怒,變得一片雪白,打量著車座上的那個人。
  飄飄長衣,表情沉著,竟是個二十來歲,神姿清朗的年輕漢子。
  這一霎,對方年輕人,正定睛向卓泰來望著,一副高秀超逸神態,顯然是有恃無恐。
  要命郎中卓泰來乍然一見之下,只覺得對方年輕人這張臉,好生面善,定睛再看,才自認出。
  對方年輕漢子,先已冷冷笑道:“昨日在客棧已然幸會,只當足下功同良相,是一個再世華陀,卻料想不到,如此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今日碰在了我的手里,看似饒你不得了。”
  一面說時,年輕的長衣漢子,已緩緩由位子上站了起來。
  要命郎中卓泰來也認出了對方這一張臉,正是昨日在客棧酒店匆匆一晤的那個后生子,彼時記得對方是身著黃衣,發式也略有不同,今日卻是改了。
  老頭儿平素風塵里打滾,閱人多矣,差不多的人,一經過目,八九不离十的准能看出個究竟,但在對方這個雛儿身上,馬失前蹄,露了怯,竟然是看走了眼。
  全然是對方青年絲毫不著風塵的純純正气所使然。江湖上一向視初步江湖的新手為大忌,誠然由于對方清洁的過去,万無可循,本身更沒有一股所謂的風塵气息,像是眼前這個青年……卓泰來一霎間的清醒,才自發覺自己陰溝里翻船,這一回是大大看走了眼。
  雖只是初初一接,憑著卓泰來的老練体會,已覺察出對方青年的功力精純,顯然是生平所未見的一個大敵。
  事發突然,全然爆出意料之外,卓泰來內心之震惊,實可想知。
  聲如嬰啼般地怪笑一聲,卓老頭頭上那一叢灰白兩摻的半長不短頭發,好似刺猥般地紛紛乍開來,一張瘦臉上,更是白中泛青,模樣儿瞧著甚是駭人。
  “天天打雁,今天可是讓雁嘴啄了眼睛。小伙子,你報個万儿听听吧!”
  “簡昆侖!”
  “啊!”卓泰來顯然吃了一惊。只以為對方是新涉江湖的一個雛儿,全無過去可尋,卻是大謬不然。這几個月,江湖上風吹草動,對于簡昆侖這個人,早已有所傳聞。
  傳說之一,姓簡的一個年輕人,單人獨騎竟然膽敢輕犯万花飄香的龐大勢力,單騎救駕,保了永歷帝平安而歸。
  傳說之二,這個姓簡的,終不敵万花飄香的大舉出擊,失手于万花飄香一門第二號人物飛花堂堂主時美嬌的親自出馬,已然被擒,押回總壇,判斷已然喪命。
  有了以上的認識,乍然听見了簡昆侖其人的出現眼前,要命郎中卓泰來焉能不為之大吃一惊?
  “你就是簡昆侖?”卓泰來的一雙眼睛,忽然收小了,“倒是失敬得很,如果老朽耳朵不聾,好像……你已落在万花門柳先生的手里,何以……”
  簡昆侖微微一惊,确是沒有想到,江湖間風聲傳說得如此之快,不旋踵間自己已不再陌生,倒是他始料非及。
  正因為如此,眼前這個姓卓的老頭儿,可就透著精明高深。簡昆侖自恨來晚了一步,乃至于九公子一干隨身侍從,全數喪了性命,這筆血債,一股腦地且都寄在眼前卓老頭儿身上。
  方才大和尚口呼這個姓卓的為上差,不用說,對方身分,离不開當今權勢,這類官家鷹犬,素日劣跡昭彰,如今落在了自己手上,自是放他不過。
  一霎間,簡昆侖心里已有了決定。
  “看來你知道的确是不少,你都說了,万花門的柳蝶衣待我不錯,只是我住膩了,又出來了,廢話少說,卓老頭,有什么厲害手段,我等著你的,你就來吧!”
  要命郎中卓泰來鼻子里哼了一聲,冷冷說:“正要領教!”
  他早已想過了,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別無良策。真正事出意外,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自己半生江湖,怎么也不會相信,臨老竟然會栽在對方這個年輕小輩手里!
  思念之中,簡昆侖長衣輕飄,颯然作響,已然站立面前。
  憑著卓泰來的閱歷,對方身手,自是一望即知,打是一定要打,卻也莽撞不得。冷冷一笑,卓泰來木杖輕抱,說了聲:“請教。”掌中紅木拐杖,已自向前緩緩探出。
  卻有一股隱隱气机,自杖梢向外傳出,直向簡昆侖正面身上襲到。簡昆侖對他也早存戒心,見狀除以本身內功元气,暗暗護住了几處要穴,右手輕翻,長劍月下秋露已握在手中。
  忽然間,卓泰來的一雙眼睛收小了。先時,他所探出的那根紅木拐杖,并非是沒有作用,實為投石問路,借其探出的緩緩之式,片刻之間,已在對方正面全身,做了一番虛實強弱試探。緊接著這根探出的木杖,忽然收了回來。
  便在這一霎,卓泰來矮小的身子,怒濤也似地直扑了上來,身法之快,宛若疾風暴雨,隨著他奇快的前進勢子,帶過來极為強烈的一陣狂風,簡昆侖全身上下,都像已在他包抄之中。
  卓老頭當然知道簡昆侖不是好相与,正是因為如此,一上來便用其极。
  眼前的出手,确是透著高明,一片強風凌厲里,掌中木杖陡地幻化為一天蛇影,一股腦直向著簡昆侖正面五處穴道點來。簡昆侖早就防著他了。
  雖然這樣,卻也不敢大意。几乎是同時之間,他已揮出了手上的長劍。一片劍光璀璨里,迎住了卓泰來凌厲的杖影,有似銀鈴般,響起了連串細響。
  卻在最后一聲尾音收勢里,要命郎中卓泰來有似馬失前蹄那般地身子一個踉蹌,緊接著向側面一個快速擰身,嗖!躍出了丈許開外,掌中木杖,卻剩下了一半。
  固然月下秋露無堅不摧,卻也顯示了卓泰來的技輸一籌。
  便在這一霎,簡昆侖騰起的身子,有似飛云一片,已當頭罩落。
  要命郎中卓泰來,猝惊之下,霍地飛出了手上半截木杖。杖勢甫出,即為簡昆侖格于戰圈之外,卓泰來再想抽身,卻已其勢不及。
  猛可里,簡昆侖強大的身勢,已迫近當前,凌厲的身勢,极其罡猛。
  卓泰來已知不妙,陡地擰過身子,施出全身勁道,向外縱出,卻是慢了一步,這一霎,簡昆侖原可揮劍取其性命,他卻總是居心仁厚,舍劍而掌,隨著他怒鷹般地起勢,一起又落,已到了卓泰來身后,金龍探爪般,擊出了一掌。
  卓泰來陡地轉身以迎,兩只手猝然交接之下,卓泰來青瘦的臉上,猛可里脹得一片赤紅,噗!噴出了一口濁血,腳下一連打了几個踉蹌,扑通坐倒地上。
  “你……”才一張嘴,噗!又噴出了一口……
  他卻偏偏恃強,雙手力接之下,矮小的身子箭也似地騰空直起,落在了道邊橫出的一棵樹干上,卻已是強駕之末,搖晃著,險險乎又自墜落下來……
  簡昆侖冷冷一笑,打量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子道:“你已為我五行掌力所傷,妄動者死,回去養傷吧!”
  卓泰來聆听之下,呆了一呆,這才知道厲害,有了前此教訓,這一霎再也不敢開口出聲,只由鼻子里發出了一連串的怒哼,一張瘦臉,更變得雪樣的慘白,卻是一言不發,霍地轉身,猶自恃強,連施輕功,倏起倏落,一路飛馳而去。卻只見几片樹葉,隨風而落,在風勢里翩翩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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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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