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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兩個人四只眼睛緊緊地對吸著!
  雙方的身子俱都紋絲不動,四只腳就像是打入地下的四根有力鋼樁。
  然而這种像是均衡的勢力,其實并沒有保持良久,約莫僵持了一會儿,宮琦已開始感覺到吃受不住!只見他全身起了一陣子劇烈的搖動,那張白堊堊的削瘦面頰,忽然漲成通紅,只是一任他施出全身力量,也休想把手上的一雙鐵筆抬起來。
  忽然,尹劍平劍身一抖,叮當!聲響里,對方手上的一對鐵筆跌落在地。宮琦怒吼一聲,雙手倏舉,直向對方面頰上力抓過去,但是他不過才做這番動作,尹劍平掌中長劍,已指向他的咽喉!凝聚的劍气,尚還隔著他咽喉數寸,已使他有窒息的感覺,宮琦只覺得身子一陣抽痛,卻已為對方凝聚的劍風點住了穴道,自是敗象昭然!
  尹劍平一招得手,嘴里謙虛地說了聲:“承讓!”
  收劍,退身,倏地飄出丈許以外,
  宮琦雙目發直,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立在原處,他面色蒼白,雙膝微微地顫抖著!
  空中傳出一聲歎息道:“認輸了吧!要不然丟臉更大。”
  宮琦轉過眸子看了尹劍平一眼,歎息一聲,遂即彎身由地上拾起了一雙判官筆。
  老人遂即冷冷一笑道:“你二人不可再向來客刁難,退下去吧!”
  宮、陸二弟子雖在气惱之,亦不敢絲毫失禮,抱拳應了一聲,雙雙遲下。轉瞬之間,這里只剩下尹劍平一人,卻使他一時有進退維谷之感!
  卻听得先前發聲之人,一聲冷笑道:“小朋友,好利落的一身功夫!你叫什么名字?”
  尹劍平抱拳道:“弟子尹劍平,來自洞庭,有极重要事上門面謁,尚請老前輩賜与接見才好!”
  暗中老人冷森森笑道:“哪一個要你來的?老夫隱居清風堡已數十年,平素足跡不离此山,与江湖武林鮮有來往,你找老夫又是為了什么?”
  尹劍平躊躇了一下道:“這里不便細說,必須面謁老前輩本人才好說話。”
  老人“哼”了一聲道:“要見老夫本人卻又何難?只是你若無事生非,卻体怪老夫手下無情!”
  語音波伏起動甚大,開始時仍像就在眼前,等到尾句時已似去遠,尹劍平心中不由暗暗好笑,由此證明自己方才并不曾猜錯,對方老人分明就在眼前藏身,這時才行向紅樓轉回。
  果然,少停之后,才又聞老人傳聲道:“少年。你只管放步前來,老夫就在當前紅樓之內,由你站立之處到老夫這里,所有陣勢,皆已為老夫全部撤開,你放心來吧!”
  尹劍平彎腰抱拳應了聲:“弟子遵命!”一面舉目細察,果見附近陣勢已撤,遂即大步前進。
  穿過了面前這條通道,已來到那座占地頗大。建筑得极為雅致的紅色石樓,只見樓前置有一方花池,春花怒放,万紫千紅,微風過處,盈挹著扑鼻的清香。就在那紅樓入口之處,左右各立著兩具高大的青石巨像,蒼松翠柏繞宅而生,沖天直起,和后岭的巍巍青山,襯托得极為醒目,佇立樓前,真令人有心曠神怡,清新出塵,万念齊消的出世之感!
  卻听得老人聲音笑道:“你喜歡這里嗎?快來吧,老夫已候你多時了!”
  尹劍平應了聲:“是!”深深一揖,緩緩步入!
  哪里知道他方一邁步,只覺得足下一輕,仿佛有一步踏空之勢,由不住身子打了個踉蹌,等到他身軀站定之后,才暮然間覺出了有些不對。
  身邊上響起了前聞老人笑聲道:“小朋友,你上當了,且嘗一嘗老人親手設計的‘無敵四象陣’厲害吧!”
  話聲一落,尹劍平只覺得樓前紅影一閃,一個皓首長身,身著大紅長衫的高大老人,猝然現身子樓廊正前方!
  他似乎顯得很是興奮,左右雙手各執著一面三角形旗幟,二旗一白一黑,卻在旗角上墜有一枚小小金鈴,隨著他揚動的旗身,發出一陣清脆的叮叮聲息!
  頃刻之間,尹劍平只覺得眼前一陣子昏黯,心中一惊,暗自忖道:“不好!”足下“倒踩古井步”,一連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腳步。他立定之后,再一打量眼前,卻只見方才所見之一切實景,無疑俱已失去了原來位置,本末倒置,咫尺天涯!在一片迷迷霧气里,但只見前后左右錯綜出無數老人幻影,那黑白兩面旗幟,更形同兩只大的黑白蝴蝶,滿天滿空翩翩舞動不已,卻似有一股旋回當空的尖銳風力,于噪耳鈴聲里四下穿梭不已。
  尹劍平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眼前陣勢非比一般,卻要較前面的那一個陣勢厲害得多了。對方老人言中有詐,竟然誘使自己踏入陣門,自己來此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竟遭對方的一再刁難,待之若敵,真是豈有此理!
  饒是如此,尹劍平仍念及對方老人与故世岳陽門長老冼冰之特殊關系,不便口頭開罪,只是心中一番怒火實難按捺!當下冷笑一聲,圓睜雙目,朗聲道:“老前輩何需如此?如果有見責之意,弟子就此告退!”話聲出口,只听當前老人狂笑一聲,紅衣飄動,仿佛由頭上掠過,再看,對方竟高高立于一具石像頭頂!
  “無知小儿,竟敢對老夫言語頂撞!”紅衣老人話聲一頓,哈哈笑道:“你當老夫這清風堡是何等地方,竟容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嗎?真是胡鬧!”
  尹劍平這時已体會到眼前這個“無敵四象陣”果然厲害,在他未摸清對方陣法虛實之前,絕不輕舉妄動!當下朗聲應道:“你老人家莫非就是樊鐘秀老前輩?”
  紅衣老人似乎眼看著把對方困于陣內,一副笑逐眉開的模樣,情緒較諸先前不禁大為開朗!
  “哼!到現在你才知道我是誰嗎?”他邊說邊自嘻嘻笑道:“小伙子,你不要老前輩老前輩地叫個不停,我老頭子是只認功夫不認人,你苦能從容走出我這四象陣,老夫必當待你如上賓,否則的話,嘿嘿……那你可也休怪我這個老前輩以大欺小了,說不得先要殺一殺你小子的火气,過上個三天兩夜才能再放你出來了。”
  尹劍平歎息一聲,道:“老前輩以此測驗弟子武功原無不可,只是弟子身負有极重要使命,卻要面稟你老人家,万一耽擱了,豈非大大不好!”
  樊鐘秀嘻嘻笑道:“對我來說,天下沒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尹劍平——我見你一路前來踏陣過門,如入無人之境,可見你必然是個行家。其實你不說,老夫也己看出了你的出身來路,令師想必就是以奇門陣式稱絕天下的冷琴居士了。老夫与他當年雖無深交,倒也友善,看在他面子上,我也不會大難為你,可是,要想好好地放你出來,卻也沒有這么容易!”
  尹劍平道:“你老說得不錯,冷琴居士雖然稱得上是弟子的恩師,傳授過弟子‘春秋正气’之功,但是弟子卻并不隸屬他冷琴閣的門下!”
  “噢?”樊鐘秀臉上一片疑惑:“這話怎么說?那么你到底又是何人門下?”
  尹劍平愕了一下,正想將實情道出,不意面前樊鐘秀忽然面色一沉道:“老夫險些上了你這小子的當,不跟你再說了,一切待你出了陣門再說!”
  尹劍平急道:“老前輩且慢!”
  不意話方出口,面前的樊鐘秀已然騰身离開,隨著他起身勢子,黑白兩旗大力揮動,頓時形成一陣疾猛風勢,剎時間,天地倒置,一片飛沙走石聲中,揭開了此“無敵四象陣”的凌厲序幕!
  尹劍平慌不迭心念“正气心譜”中“八字真訣”,饒是如此,在錯亂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見迎面一具大石像,風馳電掣般地向著自己迎面撞來,其勢絕猛,万難逃過!
  此時此刻,果真尹劍平心中一亂,必將墜入陣內,任由各類幻景紛相煎迫,疲于自身奔勞。一切形相,其實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將形成自我摧殘,功力越強所构成的自身傷害就越大,對方如待机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條了!
  尹劍平其實歷經各險,早已養成亂中應變之能耐,只不過對方這一陣勢實為他生平所僅見,初一上來難免有些惊慌失措,但絕非因此就斷定他沒有應防攻措之能。
  眼看著那巨大石像,勢若狂風般地扑向眼前,其勢絕猛,万難躲過,耳听得樊鐘秀得意猖狂的笑聲,那黑白兩面旗幟,在模糊的視覺里,更幻化成千百面同類旗幟,交相飛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濤,叮叮鈴聲千百交集,更有摧心喪膽,蕩人魂魄之勢!
  風聲、笑聲、鈴聲……匯集成無限狂濤,再加上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腦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強人,當此惊心動魄之一剎,也鮮能自持鎮定,不為之亂了陣腳!
  尹劍平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蹣跚,難以把持,惊心動魄的一剎那,卻触及他一個嶄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靈思触發!
  他忽想到了一個奇怪的應變姿態,陡地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厲的一個撞擊勢子里,他身子倏地一個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風的一個疾轉。這一招姿態,施展得极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轉,三式聯成一体,卻又施展得那么自然,渾然天成!
  一轉之后,身子已反竄出丈許以外,緊接著向下一矮,雙手同出,一前一側,同時擊了一股凌厲的掌風。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來說簡直不明所以,只是覺得當此緊急情況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劍平這些奇异招式的施展來說,無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机异數!
  隨著他遞出的手掌,頓時引發起陣內的生克作用。只听得一聲輕雷響處,眼前冉冉飄浮起一陣輕煙,一切的幻覺,就在這一聲震響之后,倏地化為烏有!
  風清,日白,煙消云散……
  由极之惊异漸漸回复到平靜之后,尹劍平的一雙眼睛自然而然地已与紅衣老人樊鐘秀的那一雙眸子接触到了一塊。后者臉上所顯示的惊駭,更百倍于他!
  對于紅衣老人樊鐘秀來說,對方用以破陣的手法,簡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個目高于頂,生平自認是天下無敵的強人,猝然發覺到自己的“強大”面臨考驗時,內心的惊懼与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驗”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眼前這一剎的處境,實在是极為恰當!
  樊鐘秀直直的站立在紅樓當前,高大的軀体一動也不動,一雙精芒內斂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視著面前的尹劍平,腦子里急流電轉,似乎急欲要揭開他心里的這個謎結。他絕不相信對方這個年輕人,所施展的這一手破陣秘法,竟然高妙得連自己也覺莫測高深。然而事實證明,他的确莫測高深!
  尹劍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對方陣勢,似乎這一切正是吳老夫人所謂他獨具的那种“靈性”在作祟!
  然而,這個答案對他來說,顯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現在為止,他甚至于仍然還保持著方才的出手姿態!陽光倒影,把他保持的這個姿態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的圖畫!就在這一幅“抽象”的畫圖里,給了他一种极具鮮明的強烈感受,這番感覺,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顆石子,剎時間泛濫起智慧的漣漪。
  頓時使得他大夢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實并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种植在他心靈深處某一個深刻印象的顯現而已!那深刻的印象并非是“空穴來風”,更非“捕風捉影”的靈性,而是來自吳老夫人繪制于“雙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畫!
  猶記那日臨去前夕,他曾經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著智靈的涌現,將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畫牢記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這些奇妙功譜的一個開始。
  想通了這個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种起自內心的喜悅,頓時使得他大見輕松,這才收回了架式,臉上情不自禁地卻又有一些靦腆。畢竟這總是一件遺憾,而且有傷對方体面的事情!
  皓首長髯的樊鐘秀顯然還不能想通對方玄奧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确是再也不能保持緘默了。
  “小伙子!也許我應該告訴你!”他表情至為木訥地道:“自從我設下這‘無敵四象陣’十年以來,你是第一個破開這陣勢的人,你應該值得驕傲!”
  尹劍平恭聲說道:“前輩陣法微妙,為弟子生平僅見,足見前輩盛名不虛,弟子欽佩之至!”
  “哩嘿……”樊老頭子臉上透著一陣子不自在:“你這几句話可真比罵我還厲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剛才說你曾經跟隨冷琴居士,學習過春秋正气之功,哼!這就令我覺得很奇怪!”
  尹劍平躬身道:“前輩何所置疑?請直說當面!”
  樊鐘秀兩條白眉皺了一下:“不怕你見笑,你剛才用以破陣的手法,稱得上巧奪天机,出手之妙,為我生平所僅見,斷非冷琴‘春秋正气’功中之一种,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進入到我這個‘四象陣’內,要想平安出來,也勢必大費周章,斷斷不如你這般輕松,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异想,渾然天成,絕不像循自前人遺跡,更不像師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象不透了!”
  尹劍平聆听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輩夸獎了!”
  樊鐘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現出開朗神色,點頭道:“我剛才既然已經說過,自然說話算話,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談嗎,來,我們進去談吧。”
  說罷陡然伸出一只手,向著尹劍平手腕子上抓去,這只手几乎握著他的肌膚,卻為他巧妙地閃開。
  樊鐘秀神色一凝,緊跟著足下一滑,捷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他面前,嘴里一笑道:“好身法!”
  一雙大袖霍地向兩下里一分,猛然向尹劍平兩肋之間擠了過來。尹劍平立刻感覺出對方兩臂之上功力疾勁,這一夾之勢端的有斷樹摧石之感。樊鐘秀決心要伸量一下對方的身子,并找回剛才的面子不可,這一招看似無意,其實卻是蓄勢已久。
  他決計要在這一招里,討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經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劍平覺出了有异一般。隨著他遞出的雙手,兩只腳步霍地向左右同時跨出。休看他這等不顯眼,又似尋常的動作,事實上卻是极具威脅功力。頓時尹劍平就感覺到左右兩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對招,畢竟不同于一般。
  尹劍平只覺得對方所邁出的一雙腳步,不啻具有“踩宮挂門”脅迫之勢。隨著樊鐘秀前進的勢力,整個地涌進來一團勁道,在這團勁道里,尹劍平感覺到壓力十足,前后左右不論你想向哪一方面前進,都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應對方法,也就是尹劍平目前所采取的以不變而應万變。事實上以眼前之勢,他即使想變也是慢了一步。
  四只膀臂接触的那一剎,雙方身子都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劍平的兩只手是向外張,樊鐘秀的一雙手是向里面擠,在一陣子內外拉鋸之后,尹劍平的兩只手開始慢慢向里面收縮起來。
  樊鐘秀的臉,泛出一片血紅,兩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劍平确是感覺到難以抗拒。
  忽然,他腦子里又亮起了一個鮮明的信號來!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畫所暗示的奇妙构想!如果他陡然松開雙膀,側身而進,于此同時,猝出右手直探對方雙目,如貓扑鼠,那么紅衣老人樊鐘秀這雙眸子可就難以保全了,而自己卻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時,以貓翻之勢閃躲對方那雙夾擊而來的鐵腕。
  一念之興,使尹劍平心中大為震動一下,他實在不明白這些吳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靈思构想,為什么卻在他身上常常顯出作用。
  他并且相信,如果他果真這么出手,對方這個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雙眼。這卻是他不愿意為的。是以,他腦子里雖然一再顯示給他這般出手的頻頻暗示,他卻是遲遲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終于使得他現出了不支。
  事實上對方樊鐘秀強大的勁力,兀自有增無已。他的強大動力,不禁使得尹劍平大為惊异,從而使他認識到這位老前輩果然盛名不虛!
  漸漸地,他臉上涌現出一片汗珠!
  樊鐘秀的兩只鐵膀仍然在節節進逼。
  尹劍平的敗象,即使一個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當他的腕退到了一個位置之后,也就是在即將接近兩肋寸許之間處,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現出一种膠著狀態。
  樊鐘秀自然不會真的要傷害對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對方后防線不可。
  忽然他雙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劍平抹了一下臉上的汗珠:“老前輩神功蓋世,弟子万万不敵,如果再堅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丑了!”
  樊鐘秀臉色果然開朗多了。
  哈哈笑了几聲,他贊揚地道:“你确是多年以來,我所見過最為杰出的一個年輕朋友,我知道你心里還留有几分厚道,并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劍平愕了一下,暗惊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發畫心中一惊,卻又不擅說謊,一時簡直無以致答。
  樊鐘秀一笑道:“你用不著騙我,剛才你与我手下弟子動手對搏時,我已看出你還擅施一門絕功‘金剛鐵腕’,但是這一次你卻并沒有對我運用出來。”
  “哦!”尹劍平不禁啞然失笑了一下!他确是忘記了施展這門功夫。
  樊鐘秀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也對你略有保留、那‘金剛鐵腕’之功。乃是我拜弟雙鶴堂主的生平絕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貿然施展出來,可就必然要吃大虧。好吧,我們以武相會就到此為止吧!”
  尹劍平心里總算松了一口气,當下也不再談這件事,遂即同著他走進石樓。
  在一間為寬敞的大廳內,雙方分賓主坐定。樊老爺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個設計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懸鼎上敲了一下,即見由內側門步出一個長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盤,向二人獻茶之后,遂即退下。
  尹劍平卻好奇地注意到這間敞廳內的一些奇怪擺設。只見沿著大廳兩牆,并排一共站立著八具著有金甲的木人,妙在這八個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連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樣,所不同處,在于每個木頭人手上所執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劍,也有的是鞭銅鉤錘,八個人八种不同的兵刃,襯以閃爍的盔甲,看起來卻是軒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僅僅用以點綴裝飾,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鐘秀一笑道:“怎么,你看著這八個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嗎?”
  尹劍平點頭道:“的确有點奇怪,莫非這些金甲武士還有另外作用不成?”
  “當然!”樊鐘秀笑道:“你我現在已罷武修文,自是用它們不著,否則的話,我這八名金甲武士一經發動,其威力卻較方才的四象陣更要厲害得多!”
  尹劍平听他這么一說,才知道原來這八具木制的金甲武士其中還設有厲害的机關,看起來他這清風堡上當真是處處設有危机,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現今這個階段來說、這些設計未嘗不是好事一件。
  “說吧!”樊鐘秀打量著他道:“看來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話直說吧。”
  尹劍平點頭道:“弟子遵命!”
  說罷從新站起,再行拜見之禮。
  樊鐘秀宏聲笑道:“小伙子你的确是太客气了,禮下必有所求,你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說吧!看在你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盡力幫忙就是。”
  尹劍平搖搖頭,苦笑道:“弟子并無求于前輩,千里迢迢此來,只為轉告你老人家一個重要的消息!”
  樊鐘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個消息?”
  尹劍平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片黯然:“這個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師遺命前來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鐘秀一笑,說道:“你是說令師冷琴居士?”
  “不!”尹劍平正色道:“冷琴居士与雙鶴堂主雖然傳授過弟子武功,但我卻非他們門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師門是……”
  樊鐘秀臉上閃現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一雙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對方臉上轉著。
  “弟子真正從身的門派乃是地處洞庭的岳陽門!”
  說出了這几個字,他臉上實在難以掩飾住心里的悲槍,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
  “岳陽門?”樊鐘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來,“這你是說你是岳陽門下弟子?那么!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師尊了?”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從身岳陽門時,冼老宗師已退隱坐塔,掌門人是年輕有為的‘無雙劍’李鐵心!”
  “是了!嗯!李鐵心!我記得他。”樊鐘秀臉上現出一些對故人的依戀:“他們都還好吧?”
  尹劍平忍不住歎息一聲,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樊鐘秀愕了一下,緩緩坐下來:“莫非岳陽門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不說話?”
  “老前輩!”尹劍平歎息一聲,說道:“洗老宗師与掌門師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陽門。如今滿門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陣悲愴,深深地侵襲著他,無限往事齊翻心頭,頓時使得他顯現出難以遏止的沉痛与悲哀!
  樊鐘秀登時臉上一陣木然,過了一會儿,他端起茶碗來湊近嘴前,只听得碗碟互相碰擊,發出了一陣叮叮之聲。兩行淚水,陡地由眶子里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訥地說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這件事,我居然會不知道……”
  尹劍平遂即將那口玉龍劍取出,雙手奉上道:“這就是掌門師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輩一看即知。”
  樊鐘秀伸手接過來,松開布套,略為遲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龍劍。”
  尹劍平痛心地道:“老前輩請抽劍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誰。”
  樊鐘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劍出鞘。一片烏黑光華,扑面迎上來。
  “嗯……”樊鐘秀頓時向外吹了一口气:“毒……好厲害的毒气!”
  把這口劍反复地看了一遍,頓時他那張臉,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凍住了。
  尹劍平冷冷地道:“老前輩可曾看出些什么?”
  “七步斷腸……紅!”樊鐘秀嘴里喃喃地說著,“噗”一聲合劍入鞘:“我知道了。”
  在說這些話時,他那雙瞳子里現出了一种恐懼,卻又似有一种不可抗衡的剛毅。
  冷笑了一聲,他把眼光移向尹劍平,“莫非水紅芍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尹劍平點點頭:“老前輩見解不差,但卻并非水紅芍親手所為。”
  樊鐘秀一怔道:“這話怎么說?”
  尹劍平道:“因為殺害冼老宗師以及岳陽門滿門上下的,并不是水紅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個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鐘秀嘴里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我好像是听……小儿銀江提起過這個名字。
  尹劍平一惊道:“令郎莫非見過這個甘十九妹?”
  “沒有……”樊鐘秀搖搖頭:說道:“詳細情形,我卻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見他提到過當今江湖,出了這么一個厲害的年輕姑娘……想不到,她居然會是丹風軒……水紅芍的門下弟子……”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龍劍,一時屏住呼吸,一雙眸子再次地落到劍身上。
  尹劍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輩可曾留意到那劍刃上的指紋?”
  樊鐘秀陡然間身子震動了一下,忽然把眼睛湊近了。
  “嗆!”一聲,他再次合上了劍。
  “不錯!”他喃喃道:“看來的确是水紅芍獨門指力秘功‘五指燈’,以力淬毒,削鐵如泥。這姑娘好厲害的功夫!”
  頓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劍平道:“如果真是這個姑娘所為,那么這個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駕乎當年水紅芍之上了。賢侄,你可知她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
  尹劍平黯然道:“冼老宗師臨去世前,曾把當年‘武林七修’与水紅芍結仇經過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鐘秀臉色微微一變,卻獰笑道:“這就是了,這么看起來,只怕雙鶴堂堂主米如煙也……”
  尹劍平苦笑道:“米恩師于岳陽門滿門遭劫數日之后,也已遇難身死,殺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個人。”
  “啊!”樊鐘秀身子緩緩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劍平黯然點了一下頭,心里悲愴不禁!
  樊鐘秀一聲冷笑:“他們太糊涂了,既然自知敵不過,就該來到我這清風堡共商大計才是。”
  “老前輩!”尹劍平痛聲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象的這般從容,對方的出手捷若電閃,迅雷不及掩耳!弟子這條命能夠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于是,他乃將岳陽門与雙鶴堂先后遇難之事,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直說到積翠溪逃生,巧遇吳氏母子,得以絕處逢生為止。
  這是一段极為沉痛又复惊險的回憶,任何人聆听之下,也會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淚!
  樊鐘秀那么剛強性格,亦忍不住熱淚滂淪而下,一顆顆晶亮的淚珠,垂挂在他雪白的胡子上,那張沉痛的臉,交織著悲痛与恨惡,卻是一言不發。
  尹劍平這一段倒敘,除了對吳老夫人所關照“雙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節稱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听者動容,言者亦不無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殘酷打擊之下,變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結束了這一段談話:“樊老前輩,千万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來的心意也就盡到了。”
  樊鐘秀忽然發出一陣子冷笑:“很好,老賢侄。謝謝你給我的這番報告,要不然我還真被蒙在鼓里,姓甘的丫頭既然已經來到了淮上,我別無抉擇,只有先接著她的了!”
  說到這里,他眸子里陡地射出了厲光:“我這清風堡雖然當不上龍潭虎穴,卻也不是他們隨便可以迸出,況且小儿銀江,也已盡得我一身傳授,一身武功敢說和賢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籌設的‘銀心殿’,己粗具規模,兩方面加起來。實力大是可觀,這回我倒要看看這個甘明珠有些什么能耐,膽敢來此輕捋我樊某的虎須!”緊接著,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狂笑:“來吧,隨則隨刻。我等。著她就是了。”
  話聲方住,即見廳前人影一閃,現出了三條人影:一少二老,三個人大步向廳內步入。樊鐘秀看了三人一眼道:“來得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回過頭向尹劍平道。“小儿樊銀江与秦、蔡兩位香主來了。”尹劍平忙站起身來,只見老少三人已來到近前。
  他以前并不曾見過樊銀江,只知是樊鐘秀獨生愛子,又承其衣缽、自是非比等閒,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來者几眼。
  樊銀江,二十四五的年歲,長眉細目,猿臂蜂腰,一身銀質長衣,背插雙劍,當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兩位香主,一個年在七旬上下,禿頂白眉,一個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當气派!
  樊鐘秀站起來道:“銀江,你們來得正好,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個貴客。”
  為首的銀衣少年輕輕點頭道:“方才我已听左大叔說過,知道來了一個姓尹的杰出高人,想必就是這一位了。”
  樊鐘秀道:“你左大叔的話,一點也不假,銀江,這位尹家賢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測,就連為父也差一點不是他的對手,來,你們彼此見過。”
  尹劍平欠身道:“老前輩這么一說,弟子可真是汗顏無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過之后,樊鐘秀才為他們一引見。果然不錯,那銀衣少年正是“銀心殿主”樊銀江,同來二老,禿頂白眉的,人稱“南天禿鷹”秦無畏,那個身材矮小的,人稱“飛流星”蔡极,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號的“白”道朋友。經過樊鐘秀的一番介紹,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銀汪所成立的銀心殿內效力,分別擔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后,樊鐘秀目光視向樊銀江道:“我來的正是時候,有一個人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樊銀江道:“什么人?”
  “甘十九妹?”樊鐘秀眸子里出現一种冷峻:“我記得上次見面時,你曾經跟我提過這么一個人。”
  “銀心殿主”樊銀江頓時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來你老人家也注意到這個人,我這一次和二位香主來,正是要向爹說明此事。”
  樊鐘秀一惊道:“怎么,這個人已經來了不成?”
  “不錯!”樊銀江冷冷地道:“秦香主為這個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別在外面詳細調查過,我以為事態嚴重,所以特別率同他二人赶回來向你老人家面稟。”
  言罷偏頭向秦無畏道:“秦香主,你把所聞知的一切告訴我爹吧。”
  “南天禿鷹”秦無畏應了一聲,遂即向尹劍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鐘秀道:“秦香主不必顧忌,這位尹少俠乃是我故人衣缽傳人,他此來是為此事共商大計,你們不必多疑、有話可以直說。”
  秦無畏應了聲:“是!”遂即輕咳一聲:“卑職奉殿主之命,調查外面盛傳的那個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聞,特來稟報!”
  樊鐘秀道:“不必拘禮,快說吧!”
  這位秦香主點點頭,說道:“這位姑娘,据說來自‘西昆侖’山某一秘門派,潛入中原武林,真實的意圖無人知道,只不過她現身江湖三四個月以來,卻干下了好几件惊天動地的大事!”
  樊鐘秀看了尹劍平一眼,點點頭道:“說下去!”
  “老爺子也許還不知道,”秦無畏帶著几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傳雄踞洞庭的岳陽門,已于一夕之間,滿門盡殲!還有位居隆中白石岭的雙鶴堂,也都叫人給挑了窯子。”
  冷笑了一聲,秦無畏睜大了眼睛道:“据說這兩處武林名門,均是毀于同一人之手,這個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職也打探出她的本來姓名叫甘明珠!”
  樊鐘秀點點頭,苦笑道:“秦香主說的不錯,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實,而且我剛才已由尹賢侄嘴里證實了!”
  秦無畏十分希罕地看著尹劍平道:“原來尹少俠早已知道,在下為探听這些事真可說費盡了心机,不明少俠何以知悉?”
  尹劍平正待解說,樊鐘秀卻道:“秦師父先不必打听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彼此印證即知真情。””
  秦無畏點點頭道:“這個甘十九妹武功奇高,并且擅施劇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無救,除了她本身獨家解藥以外,任何妙手神醫亦莫能為力!”
  樊銀江接口道:“岳陽門的冼冰長老与雙鶴堂的米老前輩,与爹爹曾是金蘭之好,是以使我聯想到這件事可能与爹爹有所關聯,而且經秦香主打探結果,這個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個得力手下,最近潛來淮上,這就使我等不敢坐視,特來請示你老,看看又該如何處理。”
  秦無畏沉聲道:“而且卑職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這個姑娘目前在淮上盤桓不去,据說對老爺子所在的這個清風堡,很有進一步圖謀之意。”
  樊鐘秀看向尹劍平道:“看來賢侄所說的一切俱都不錯了,甘明珠這個魔頭,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這清風堡,老夫等著她,跟她決一死戰,倒要看看鹿死誰手!”
  說到這里,他遂即擊了一下几上石鐘,前見青衣弟子也复出請示。
  樊鐘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与宮琦、陸豪找來,說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應聲步出,不一會上述三人己來到大廳。
  尹劍平忙起身見禮,左先生恂恂儒者風范,和藹可親,倒是陸、宮二人由于先前在陣內先后都敗于尹劍平之手,雙方乍見,未始不表情尷尬,經過樊鐘秀一番介紹解說之后,各人才對尹劍平有了深切認識,自是改了舊觀。樊鐘秀复將尹劍平与秦無畏二人所述各節,作了一番綜合報告,各人這才体會到了事態的极端嚴重性。
  “南天禿鷹”秦無畏道:“以卑職所見,老堡主這邊与銀心殿都有嚴密的部署,那個甘十九妹一時半時還不敢輕舉妄動!”
  樊鐘秀冷笑一聲,道:“我還不打算坐以侍斃!”
  “飛流星”蔡极問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鐘秀連聲冷笑著:“她要來找我們,我們就不能找她嗎?”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東翁說的也不無道理,眼前第一步,我們必須要先查明這個姑娘下腳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圖和動向。否則敵暗我明,防不胜防。”
  尹劍平點頭,表示同意。但是他是這里面唯一与甘十九妹正面交過手,嘗過她厲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僅憑臆測是万万也難想象出她的威儀,是以他私下認為,探測一下對方實際虛實情形,确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動去找甘十九妹挑戰,那可就万万不可!當下他很婉轉地把這番心意道出,各人听后一時俱都閉口不言。
  樊鐘秀忽然冷笑一聲,道:“要照賢侄這么說,我們豈非只有坐以待斃了?”
  尹劍平搖頭道:“弟子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認為現階段只宜智取,卻不便力敵!”
  左明月立時附議說道:“尹少俠既然這么說,必有原因,我看,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才好!”
  “從長計議?”樊鐘秀冷冷說道:“太晚了!”
  尹劍平道:“左先生說的甚是,依弟子之見,老前輩這邊暫且按兵不動,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對方動向虛實,在最短時日內轉回來,然后再謀動靜!”
  左明月道:“這樣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俠不是曾与這個甘十九妹見過嗎?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劍平道:“先生放心,在下雖与她有過動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閉口不曾出聲,即使面對面,她也認我不出。”
  樊鐘秀點頭道:“這樣很好,只是你人單勢孤,万一動起手來,怕要吃虧。”
  樊銀江插口道:“我去!”
  秦無畏与蔡极也紛紛自荐!
  樊鐘秀道:“你們不必爭執,我看還是由小儿与蔡香主,同著尹賢侄走一趟為妥,銀心殿那邊,事情很多,秦香主還要偏勞,不能分身。”
  說罷,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卻轉看向尹劍平道:“尹少俠的意思?”
  尹劍平自一見樊銀江,即知道這個年輕人身怀絕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條得力膀臂!然而,這一次行動,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動向虛實,并非出擊,人多了反而累贅。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個脾气,如果明里見拒,對方必然誤會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當下只得勉強地點頭道:“有樊兄与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過,但是有一點,在下卻不得不說。”
  樊銀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今后我們更是一家人,有什么你只管直說就是。”
  尹劍平道:“誠如方才秦香主所說,甘十九妹的毒術极是厲害,防不胜防,在下困承敝門冼長老臨終時贈有一塊辟毒玉玦,可以無虞進出,銀江兄与蔡師父上來不知,可就難免受害,所以我三人盡管同行,一旦需要貼身探索時,應該由在下獨自前往為宜。”
  樊銀江一笑道:“你也許不知道,我們樊家練有特殊的閉息之術,一經運行,可以長時閉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過事先如有警覺,暫閉一時呼息,也并非什么難事。”
  尹劍平見他如此自負,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說。
  倒是那位左先生識得厲害,當下遂道:“話雖如此,少主与蔡香主仍要小心防范的是,尹少俠到底是過來人,凡事多向他討教,應無差錯。”
  樊銀江點頭道:“大叔不必關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于一時,尹少俠才來,也該歇息一下。”轉向樊鐘秀道:“東翁之意如何?”
  樊鐘秀點頭道:“不錯,白天外出,頗力招搖,我看你們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勞尹賢侄了!”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于是,當夜,尹劍平、樊銀江、蔡极三人經過了一番分析之后,遂即謹慎上道。下冊
  徐徐的清風,帶來淡淡的一陣荷葉香气。
  “碧荷庄”這所講究的客棧,即因為有了這間占地頗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設,中有“池心亭”。該亭分別由四道曲折迂回的朱紅小橋,銜接著東棧的四個跨院。每一個跨院之內,都有十來間清雅精致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門,与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于是,你有幸居住于此,只消將臨池一面的落地紗帘拉開來。即能享受到碧綠碧綠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陣陣的郁郁清芬!
  尹劍平、樊銀江,搖身一變,居然都成了風流惆儻的游客!
  現在,他們正自憑窗而坐,享受著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們畢竟并非是真正的閒游游客,亦無心于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們目光的,卻是座落于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筑:池心亭。
  雖然稱呼上說是亭子,而事實上,卻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紅的欄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飛檐,畫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筑!
  這里除供應客人賞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擺著十數張紅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張座椅上,都舖著紅的松軟坐墊。
  碧荷庄的客人,無論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進這座池心小筑,必定會使你流連忘返,間或一杯在手,便當不醉不休了。
  碧荷庄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見重,一方面由于它建筑得玲瓏別致,富麗堂皇,另一方面卻因為它的主人是個十足的風雅之人。
  此人姓趙官印三省,早年進士出身,為官京師,干過一任戶部員外郎,因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攜其小妾辭官歸返故里鄉梓,在這“靈碧”縣境,開建了這座极盡華麗雅致為能事的客棧,一切食寢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杰地靈,憑其特殊關系,不及一年已聲名大噪,成為皖北境內首屈一指最叫字號的客庄。
  “當然,能夠來到這所碧荷庄為客的,絕非是一般尋常人士。
  第一,你必須囊中多金,否則無足以支付闊綽開支。第二,你必須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風雅者更為歡迎。至于喜歡惹事生非,動輒拿刀動劍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歡迎之列。
  尹劍平、樊銀江風度翩翩,舉止高雅。蔡香主衣著華麗,尤其神似一飽學騷客,自在歡迎之列。他們進門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賞下了二十兩的一錠彩銀,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睞!給予他們特殊的照顧与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們似乎已經知道了許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當那個紅衣紅帽的怪樣人物,出現在池心小筑的一剎,就更證明了他們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确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視之下,亭子里的紅衣人己無所遁形。事實上如果他真想隱蔽行藏,也就不會明目張膽地出現于此。他當然是有恃無恐。
  除了紅衣人獨占一席之外,亭子里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個散客。
  紅衣人那張白皙的瘦臉,活死人般地搭拉著,大自天也顯得那么無精打采,面對著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連轉動一下眸子也是懶得,一雙吊客眉,在殘陽里泛著黃白的光澤。這等怪模樣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給人十分惊异的感覺。然而,隔池注視著他的那兩雙皎皎目光,卻顯示著那股強烈的敵意。
  “尹兄,你确定是他嗎?”樊銀江的聲音里充滿了冷峻,怀疑地說:“他真的是那個甘十九妹的紅衣跟班嗎?”
  “不錯。”尹劍平黯然地點了一下頭。
  對方那張臉,以及這般特殊的裝扮,即使化成了鬼,燒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銀江冷冷地笑了一聲,緩緩地道:“很好,這一次我們總算是來對了地方,只是,為什么不見那個甘十九妹的蹤影?”
  尹劍平目光注視亭子,冷冷道:“她是不會輕易現身的,但是看了她的這個跟班儿,也就几乎等于嗅見了她的味道,她已經万難掩飾行蹤。”
  樊銀江興奮地道:“這么說,你以為甘十九妹也住在這碧荷庄?”
  “我的确是這么怀疑。”尹劍平頓了一下接道:“不過,詳情是否如此,卻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后才能确定!”
  “哦!”樊銀江恍然地道:“原來是你打發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沒有看見他的人,我以為他到哪里去了。”
  尹劍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机智,他与店家又相處得甚好,由他出面詢問探听,一定比我們有所見地。”
  樊銀江點點頭,站起來道:“走,我們到外面亭子里坐坐,就近觀察一下那個紅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尹劍平微微一笑道:“銀江兄不必急于一時,等一下蔡香主回來之后,确定了對方行藏之后,再出去也不遲,請少安毋躁。”
  樊銀江不耐地坐下來道:“這個紅衣跟班叫什么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劍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個跟班,卻具有一流身手!”
  樊銀江嘴角略現不屑,輕輕地拉出了一條笑紋:“只從外表上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如有机會,我倒見識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尹劍平道:“自然他絕非銀江兄你的對手,不過我等此來,行藏務要謹慎,以免打草惊蛇,万一惊動了甘十九妹那個姑娘,可就麻煩得很。”
  樊銀江點點頭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絕不主動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錯了地方。”
  尹劍平心中一惊,這才知他原來較其父更要自負,固然他一身武功确是了得,只是大敵當前,最忌鋒芒顯露,心中好不為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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