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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衣人若無其事地端茶自飲。
  左庄的气勢不小,身后跟著大群的人,只是這番气勢,就非眼前小小一個門僮所能抵擋得住。
  偏偏那個黑衣童子似乎也學會了他主人的狂傲,對于眼前這番陣勢毫不心惊,只把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對方,身子卻并不移動。
  “鐵算盤”左庄在距离對方三尺左右走下了腳步:“閃開,小子。”
  一面說,起手一掌,直向對方童子迎面擊去。
  黑衣童子霍地抬起了手,兩只手掌“啦”的一聲,就空接在一塊。
  左庄鼻子里哼了一聲,足下前跨一步,那只手用力向外再次推出。
  黑衣童子由不住后退了兩步。
  左庄怒叱一聲,緊接著左掌五指彎曲如鉤,猛可里一掌劈出,直向對方胸腑之間擊了過去。
  這一掌,左庄是安心要對方當場出丑,掌勢里聚集著凌人的內力,不要說真的被它擊中万無活理,只要被掌風掃上一些也是不得了的。
  黑衣童子可不是傻子。就在左庄遞出凌人的掌勢里,黑衣童子瘦削的身子霍地凌空直豎了起來,由是乎左庄充滿勁力的這一掌,可就走了個空。
  緊接著黑衣童子騰起空中的身子急速地落了下來,他左手斜出,疾如電光石火般反向左庄背側間擊出,左大鏢頭急切間反手一扳,兩只手又自迎在了一塊。
  這么一來,兩個人四只手便緊緊糾纏一气,一時分不開來。
  純就体態上來說,左庄實在要比這個瘦削的黑衣童子大得多。
  這一霎,兩個人顯然較量上了內力。
  張揚著雙臂的左庄,完全是一副以大吃小的態勢,兩只大手凌空力接之下,其力何止千斤?
  然而被他壓迫之下的黑衣童子,卻是并不含糊,別看他瘦得像人干儿似的,可是身子骨硬是挺得挺挺的,絲毫也不曾被左庄巨大的力道壓下去。
  “老鷹抓小雞”樣的左庄,一次又上次地抖動著他巨大的身軀,每抖動一次,必然自其雙掌內輸出一次凌人的力道,這樣三數次之后,他所施展的內力堪稱已達到了頂點,然而那個瘦弱的黑衣童子仍然是依然故我,并沒有在他神力之下癱軟下來。反之,左庄本人卻反倒顯現出有些后力不繼的樣子了。
  就在他第四次運施功力的時候,足下顯然打了一個踉蹌,一連后退了几步。
  這一剎那,他臉上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怒容,忽然發出一聲咆哮,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而起,肥大衣衫襯滿了疾風,在空中發出了噗嚕嚕一陣子響聲,直向著一隅座頭上的綠衣人當頭直罩下來。
  這一手确是出乎每個人的意外。大家怎么也不會想到,鐵算盤左庄竟然在不敵對方手下一名跟班的情況之下,卻反倒向對方主人出手,實在有點難以理解。然而了解到左庄的心情個性的人,此舉倒也并非“不合情理”,蓋因為一切的羞窘憤恨皆導源于現場的綠衣人,黑衣童子無非是听從其命令,供其使喚的一個奴才罷了。
  左庄在惱羞成怒的心情之下,乃促使他不顧一切地猝然向綠衣人出手。
  這一式,“金龜罩頂”确實既快又狠,雙掌兩足同時貫足了真力,居高臨下霍地自空投下,宛若鷹擊長空,看來功力至猛。
  大家伙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得呆住了。
  座頭上的綠衣人此刻正自端茶自飲,猛可里見他右手振處,蓋碗內的茶水茶葉一股腦地全數傾出,變為千百飛星反迎著左庄身上兜了過去。
  雙方的勢子都快到极點。
  任何人想不到,也万難相信,以左庄具有這身功力之人,竟然會被小小的半碗茶水給擊退,擊傷。
  隨著左庄發出的一聲慘叫,他那張開四肢的巨大投影,驀地在空中一個倒仰之勢,接著即被四平八穩地倒摔了出去。
  “噗隆通!”一陣巨大的響聲,壓碎了一張茶几。
  左大鏢頭的身子,在地上折了個斤斗,霍地欠身坐起,只見他滿臉鮮血,豈止是滿臉,簡直全身上下全都為鮮血所浸滿,宛若一個血人似的,瞪著一雙大眼睛,話不曾說出半句,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大廳里所有人目睹如此,俱都被這番舉止所鎮住了。
  綠衣人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相當沉著、陰森而諱莫如深的人物,只看著他臉上含蓄著的那种笑,簡直就難以判度他的下一步將要如何了。
  胡、侯、趙三個人眼看他如此的神威,俱都由不住心里一陣發毛,一時不禁相繼向后節節后退。
  胡九爺退到了一張座位處,情不自禁地坐下來:“你……你想怎么樣?”
  侯三爺也開腔道:“告訴你,漢……漢陽府可不是好撒野的地……方。”
  柳大眉以及一群野草閒花,更是嚇得擁擠一團,人人臉上變色,抖成一團,較之先前的打情罵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胡九爺終于又回复了他的自信与尊嚴,用力地拍著椅子手把,打著官腔道:“你可要想明白一點,這里官私兩面都有我的人,你要是敢心存……不軌!嘿嘿!你可是討不了什么好的。”
  綠衣人笑靨如故,只是端的是“笑里藏刀”:“你最好閉上你的嘴,還有你,你!”
  三個“你”不用說,一定是代表了眼前的三位大爺,隨著他手指之處,三位大爺果然就安靜了下來。
  綠衣人笑了笑道:“蜡燭是不點不亮,有些人天生的賤骨頭,你的刀不架在他脖子上,他休想听話!就像你們閣下几位。”
  侯三爺在位子上挺了下肚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要急!”綠衣人慢吞吞地道:“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來談一筆小買賣。”
  胡九爺翻了翻眼皮道:“我們素不相識,有什么買賣好談的?”
  趙二爺轉過臉看著胡九爺道:“胡兄,我看得請府台衙門的劉師爺來。”
  話才出口即听得綠衣人一聲朗笑,三位大爺頓時心頭一寒,一齊注視過去。
  “說得好!”綠衣人收斂住笑聲,緩緩地道:“其實也不勞費心,下一步,我跟著也就會去拜訪府台衙門,也許你們還不知道!除了府台衙門之外,我還有一筆大買賣要跟紫禁城里的皇帝大佬倌談一談呢!當然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眼前与你們無關,也就用不著多談了。”
  三個人由不住又交換了一下眼光,心里像是著了一記悶棍一樣的不自在。
  胡九爺半天發出了一聲歎息,頻頻冷笑道:“誰叫我們今天落在了你的手里呢,大不了捐几個錢吧,沒什么了不起。”
  趙二爺也寒下臉道:“既要人家拿錢,態度就要好一點。”
  綠衣人一笑道:“所以我一直都是帶著笑臉。”
  “這不是笑不笑臉的問題!”侯三爺拍著他鼓膨膨的肚皮道:“錢的事情總得要人家心甘情愿呀!”
  “那你就錯了!”綠衣人半笑不笑地道:“真要你心甘情愿那就談不上是‘不樂之捐’了。”
  “不樂之捐!不樂之捐!哼哼!”胡九爺也挺了一下他的大肚子:“說吧,只要不太過分,我們給你就是。”
  綠衣人皺皺眉道:“這可難說,好吧,我這就先向三位不樂之捐啦。”
  一面說著他一面轉過身來,走向原來的座位處緩緩坐下,回身招招手道:“三位請過來一下。”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一臉不情愿的表情。
  胡九爺第一個欠身站起來,其他二位也只好跟著站起,三個人悻悻走過來:坐好。
  眼看著一場兵爭似已結束,鴇儿柳大眉才從駭慌惊悸中恢复了正常,她那善于討好的一張臉,立刻布滿了笑容。
  堆著惊悸猶存的笑,她拍了一下手,道:“來呀,給大爺倒茶,侍候著,上煙!”
  奈何那几個早已受惊的姐儿,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湊這份熱鬧了,盡管是鴇儿頻頻拍著她那雙粉團儿的玉手、卻只是你推我我推你亂作一團,誰都像腳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動一步。
  柳大眉正要裝聲作態地罵上几句,卻被綠衣人异常明亮的一雙眼睛制止住了。
  “對了,鴇姐儿,你過來,這里也有你一份儿。”
  綠衣人看著花俏的鴇儿,雖是笑臉洋溢,卻有其不怒自威之處,柳大眉在他的目神里,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請坐下。”
  柳大眉真的就坐下了。
  這當口,只听得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出息之聲,敢情先時昏倒在地的那位金獅鏢局的大鏢頭左庄,已然幽幽地醒轉過來。
  鐵牛李赶忙上前侍奉著,雖然他自己看上去也夠狼狽的。
  “哼,他醒的倒正是時候。”說話時,綠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鐵牛李的臉上:“勞駕,請把左大鏢頭攙過來坐下。”
  鐵牛李不敢不遵,看看左庄一身血漬,卻又有些害怕:“總鏢頭他傷得不……不輕。”
  綠衣人點點頭:“當然不輕,不過,放心,他還死不了就是了,死了我這個不樂之捐就捐不成了。”
  鐵牛李不敢不听,一面點著頭,一面把受傷的左大鏢頭攙過來,扶著他坐下,又送上了茶。
  左庄三魂幽幽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心里自然有數,只气得頻頻歎息不已,卻是說不出一句話,勉強地喝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喝了。
  綠衣人看看鐵牛李,冷冷地道:“你可以退下去了,我擔保他絕對死不了就是了。”
  鐵牛李忙自退開一旁。
  左庄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圓瞪著兩只眼,正想翻身站起來,忽然覺得當胸軟麻穴道上微微一麻,情不自禁地又向后軟了下來。
  卻見綠衣人正用一只手指頭指點著他,道:“你還是老實一點地听著好,何必自討苦頭呢。”。
  說完了這兩句話,放下了手,左庄才又失去了胸前那种麻軟的感覺。
  左庄頓時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癱在了椅子上,他心里敢情有數得很;從剛才那番動作上判來,對方這個綠衣人明是內功己臻至极點的人物,表面上若無其事的几下指點,暗中卻有“隔空點穴”的秘招在內,很明顯的正是暗示對方“還是乖一點的好”。經此一番示警,左庄可就真的不敢再有异動了。
  綠衣人乃自慢條斯理地目注向距离自己最近坐處的胡九爺,含著笑道:“閣下的家財,頗是可觀,本地有五處買賣分號,另外九江有三處大窯,買賣大得很,長江几省都有你的生意。”
  胡九爺一怔,想說什么,卻被綠衣人的手勢止住了。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調查清楚得很,依閣下的家財,光只是現銀,少說也有七百万兩之數。”
  胡九爺臉色又是一變,因為對方所報出的這個數目,顯然把他摸得太清楚了。
  “因此,我們向你開出的這個數目,還不至于讓你為難。”
  胡九爺挺了一下肚子,冷笑道:“多少?”
  “一千万兩。”
  “多少?”胡九爺顯然是以為自己听錯了。
  “一千万兩!”綠衣人慢吞吞地道:“這個數目,你是一定可以拿得出來的。”
  “荒……唐……”胡九爺大聲道:“我的全份家財才不過是七百万兩,你就要我捐出一千万兩?”
  “不錯!”綠衣人道:“我說的七百万兩,只是你的現金,并不包括你的那些房屋和存貨。”
  胡九爺大叫道:“難道你要我變賣產業,變成一窮二白?簡直是荒唐!”
  “不錯,我們正是這個意思!”綠衣人臉上開始失了笑容:“你的那些產業,原本還可以值上千万兩之數,只是急切間變賣,最少要打一個對折,所以只能算五百万兩,你雖是標准的一個奸商,但是早年倒還刻苦過一陣子,剩下的兩百万兩銀子,其中大半數還要用來解散手下的伙計,余下之數,如果你能節省一點、后半輩子應該還不成問題的。”
  胡九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儿地冷笑著!“哼哼!你以為,我真的會照你的話這么做么?”
  “你最好听話。”
  “如果我不听話呢?”
  “那就不太好了!”綠衣人喃喃地道:“只怕你得不償失,因為那么一來,你將要失去另一只胳膊。”
  胡九爺愕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道:“另一只胳膊?”
  話才出口,即見綠衣人右掌隔空而出,凌空一擊,隨著他的手勢,空中傳出了猝然的一聲尖銳破空聲,緊接著隔座的胡九爺一聲慘叫,一只鮮血淋漓的胳膊,竟自齊肩被切了下來。
  這番舉止,不啻大出在場各人之意外,俱都被嚇得魂飛魄散。
  眼看著胡九爺身軀一陣于戰抖,鮮血直涌而出。
  然而綠衣人的一切行動,皆出自事先的安排,從容得很,只見他右手猝抬,隔空一連指了几下,用“隔空點穴”的手法,把對方穴道止住,血液立刻止住了外溢,胡九爺身上的痛楚,顯然也大為減輕,由于失血不多,痛楚不劇,雖然失去一臂,竟然沒昏過去。
  胡九爺抖顫得厲害,簌簌自椅子上站起來:“大俠……饒命……饒命……”
  一邊說,“扑通”一聲跪了下來:“我給……我給……只求你饒我這條命。”
  “我不要你的命,記住,十天以后正午之時,在你府上見面,一千万兩銀子,分列十張銀票,要各大埠通用的‘正通寶’銀號的。”
  “是是……我記住……記住了……”
  綠衣人冷冷一笑,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胡九爺叩了個頭,抖顫著身子站起來,几乎是直著嗓子吆呼他的听差的:“張才,狗奴才……快來。”
  張才應聲跑過來,看起來比他主人更害怕,全身上下抖成一團。
  “快……扶著我……叫他們套車。”
  張才攙著主人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一半,胡九爺才想起還忘了拿他的那只斷臂,又回過身來。
  綠衣人笑道:“你還指望著這只斷手能夠接上去么?不過,帶回去作個紀念也好。”
  張才用衣服包著那只斷手,主仆二人一般地顫抖。
  “記住,半個月內日敷‘金瘡散”不使流血,不能見風,再找傷科大夫好好瞧瞧,要不然你這條命可不容易保住。”
  這番話出自綠衣人像是開玩笑般的口吻里,卻把這位有瓷器大王之稱的胡九爺嚇得三魂出竅,一個勁儿地打著哆嗦,嘴里一連串地應著,在他那個跟班的張才攙扶之下,匆匆离去。
  這一次看門的黑衣童子不再阻攔,等他二人离開之后,又恢复原來位置站好。
  大廳內這一霎,真可算得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尤其是侯、趙、左這三位大爺,几乎都嚇癱了。
  綠衣人一雙眸子緩緩地轉向他所要“不樂之捐”的第二位,東楚錢庄的侯三爺。
  侯三爺就像吃了煙袋油子似的,一個勁儿地抖個不停:“大俠……客……饒……命……我……我……”
  侯三爺差一點儿就快縮到椅子下面去了。
  綠衣人點點頭道:“你們四個人在漢陽城,論家當儿都有的是,吃喝玩樂真是享盡了人間福气,人不能一輩子老是享福,從現在起,我想就是你們受罪的時候到了。”
  “我……大俠……要多少錢我都給……只求你……不要毀了我……”
  綠衣人“哼”了一聲,一笑道:“我很清楚,你的錢庄是專門放高利貸起家的,各大埠都有你的分號,你還有個外號叫‘吸血虫’是不是?”
  侯三爺呆怔了一下,用力地搖搖頭道:“不不……大俠客你千万不……要相信,我……的錢庄生意再本分也沒有……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一面說,頻頻顧左右的趙、左二位道:“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他們兩個人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江,各怀鬼胎,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里還顧得了他?
  侯三爺干擠著兩只眼,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哭了出來,顯然這“不樂之捐”的滋味确是不快樂得很。
  綠衣人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道:“我也給你十天的時間,八百万兩銀子,十天后午時,我會准時拜訪。”
  “八百……八百万兩?呀!老天……”侯三爺殺豬也似地叫了起來。
  “你拿得出來的。”綠衣人話聲出口,右手倏地凌空而出,空中傳出來一聲尖銳的劈空之聲,和先前的胡九爺沒有什么兩樣,侯三爺一只左臂齊著臂根斷了下來,緊接著綠衣人五指虛按,以奇异的“隔空打穴”手法打中了侯三爺身上五處穴路,為他止血、定痛,侯三爺再次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綠衣人喚來了侯的隨從,把他立刻攙扶出去,他的眸子接著轉向大元米號的趙子方趙二爺。
  趙子方不等他開口,先自扑通跪倒在地,如喪考妣地哭了起來:“我的米號只值一百万兩銀子,大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不錯!”綠衣人緩緩地道:“你的家當是比他們少了一點,但是你私藏的米卻是很可觀。”
  趙二爺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著:“可是大爺……我一輩子沒做過坏事呀……前年我還賑過災,捐過米……”
  綠衣人一笑道:“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但是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在審案子,這一點你先要弄弄清楚!五百万兩,限時七天!情形跟以上兩個人一樣!你快回去准備去吧。”
  趙子方知道多說無用,磕了個頭,赶忙爬起來。
  當他眼睛与對方眼睛接触的一霎,綠衣人奇快地遞出了他的雙指。
  可真是惊心動魄的一霎,隨著綠衣人的一雙手指凌空挖處,一對鮮血淋漓的眼珠子已自趙老二的眼眶子里滾了出來。
  姓趙的像冤魂附体地鬼叫著,一時頻頻打起轉來,自有他的手下將他攙了出去。
  “現在該你了……”綠衣人深湛的目光盯向左庄。
  左庄前受巨創,兀在傷痛之中,只是他畢竟是習武出身,盡管面臨著生死存亡的一剎那,仍有其“宁折不彎”的個性。
  面對著綠衣人的炯炯的目神,他冷冷笑著道:“不樂幫的手段果然陰狠毒辣,今天我總算見識了。”
  綠衣人微微一笑道:“那是你一直沒有遇見過,我們的手法一向如此,百十年來并無改變。”
  “可是,我耳朵里只听過貴幫的三位幫主,卻不曾听說有閣下這么一位。”
  綠衣人笑了笑:“你說得很對,過去的几次捐款,一向是由三位幫主親自收取,只是最近因為三位老人家春秋已高,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不得不勉為其難了。”
  “哼哼!”左庄气忿填胸,几乎為之气結地道:“這就難怪了……朋友,你報出個万儿吧。”
  綠衣人一笑:“由于我出道太晚,到現在江湖上知道我的人還不多,有几個不耐煩的朋友,都管我叫‘無名氏’,也有人叫我‘不樂君子’,因為凡是我去的地方,人家都很不快樂,這倒也不是假話,隨便你怎么稱呼我都行。”
  左庄勉強挺了一下身子,十分凄慘地笑道:“你們不樂幫這种行為,又和強盜有什么區別?”
  “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綠衣人喃喃地道:“強盜喜歡殺人放火,比較起來,我們要文雅得多。”
  左庄一直在大聲地出息著,听到這里呼息聲更大了。
  “君子服人于德,小人服人以力……哼哼!”他徐徐道:“你……怎么配算為不樂君子?”長長歎息了一聲,他無限气餒地道:“我活了這么大,确實還是第一次見過,天下武林中,竟然會有這么……一個幫派……嘿嘿,不樂幫……不樂幫!”
  綠衣人道:“關于這一點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沒有听過這個名字。”
  左庄忿忿地一哼,道:“說吧,要多少錢?”
  綠衣人那張笑臉,忽然罩上了一片鐵青:“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左庄冷笑道:“不要錢?”
  “我要你的命!”綠衣人道:“天下沒有人能嘲笑不樂幫,你更不例外。”
  話聲出口,陡地一掌劈出。迎合著綠衣人遞出的掌勢,左庄忽地發出了一聲悶咳,嗆出了一口鮮血、整個身子直向后倒了下去。
  大廳內發出了一陣惊叫聲,膽小的姑娘們都哭出了聲音。鴇儿柳大眉只嚇得兩片手骨嗑嗑地直響,雙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頓時倒地昏死了過去。
  漢陽府府台衙門花廳,午夜時分。
  顯然有什么非常之事正在討論著,兩扇廳門緊緊關閉著,十數名府衙的捕役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曹羽与他几名得力的手下,一字形地排坐在舖有猩紅緞墊子的太師椅上,比較起來,那位官居四品的府台正堂卻反而屈坐下首,敬陪末座了,本來也是,在這群朝廷秘密組織特別人物眼睛里,一個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官拜內厂提督的曹羽,不用說高高在上,身邊左右是郭、姜兩位都衛,另有兩位身佩金星的藍衣衛士分坐在郭、姜二人身邊,看上去來頭都不小。
  漢陽府的知府劉華云,同著新領漢陽“神机營”的武官包大勇,各居下首,另陪未座的是師爺方松和“神机營”的“副將”馬准。這等人聚集一堂,當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來气氛森嚴。
  高居中座的曹羽,微微皺著一雙濃眉,官气十足地道:“這件案子,我們原是不打算惊動地方的,現在既然在漢陽出了岔子,你們當然脫不了干系,你們要負完全的責任。”
  知府劉華云拱手道:“大人請放寬心,卑職一定會同包大人盡力而為,短日之內將打探結果向大人回報。”
  曹羽嘿嘿一笑道:“你有把握么?”
  “這個,”劉知府一臉為難地苦笑著:“卑職盡力而為,想叛王家小,婦人幼儿,就算藏躲也是不易,卑職只要派人挨戶嚴加檢查,料必有蛛絲馬跡可供搜索。”
  曹羽點點頭道:“這倒是一個方法,只是對方要是有意藏躲,只怕打探不易,無論如何,你赶快張羅著去辦吧。”
  劉知府又應了一聲是,即抱拳道:“大人等一行來得突然,下屬与包大人都不及趨迎,尚請海涵。”
  那位神机營的千總包大勇也站起來抱拳道:“卑職与馬副將迎駕來遲,五位大人請不要見責。”
  曹羽冷冷哼了一聲道:“去歲紫禁城八營神机秋校之時,本座親恃御駕,親眼見過這等火器的厲害,這一次說不定我要借重你的神机營用用。”
  包大勇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不過……”
  曹羽道:“不過什么?”
  包正勇輕咳一聲道:“大人既是親侍御駕秋校神机之人,當然知道神机營的官兵非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便出動的!”
  曹羽冷笑道:“本座這次前來,便是奉了劉、谷等大人轉奉圣上的旨意……嘿嘿,包大勇,莫非你還要伸量一下這內厂提督的權力到底有多大么?”
  包大勇臉色一變,后退躬身道:“卑職不敢。”
  曹羽哼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從今天起,你的神机營要隨時待命,听候郭都衛郭大人的調遣,万一調度不力坏了本座的大事,嘿嘿……包大勇,你這個‘千總’的官,可就別想混下去了。”
  “是!”
  包大勇惊嚇得額角直冒冷汗,頻頻后退抱拳不已,忙自轉向左側的那位郭都衛,抱拳請示。
  郭都衛似乎比他的主子曹羽更加地難說話,他鐵青著一張臉,未開口先冷笑几聲:“包千總!”
  “卑職在。”
  “赶明儿個,我要瞧瞧你的神机營到底有多厲害,就照著上次紫禁城演習的那個模樣,也來上這么一次,也讓我這個沒見識的土包子開開眼。”
  “這……”包大勇一時惊得愕住了。
  “怎么,包大人你還有什么礙難么?”
  “這……”包大勇的眸子轉向劉知府:“劉大人!這件事施得么?”
  話聲未完,那位職領內厂二品都衛的郭大人,手拍椅把子,一聲冷叱道:“放肆!”
  包大勇后退一步,躬身拱拳,但卻是圓瞪著一雙眼,大是忿忿不平,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
  一旁的劉知府卻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為官甚久,早已達練官場,對于這些大內侍衛的跋扈擅越早已清楚,更何況當今天下正是劉、馬、谷等几個太監當家,曹羽等一干人,無异正是這些人最得力的一群走狗,一個鬧翻了,那還了得?不要說包大勇的這個神机營干總的官儿保不住,自己的四品前程,怕不也為之連帶動搖。
  當下一見郭都衛發怒,慌不迭上前抱拳道:“郭上差請息雷霆,包大人新自震邊衛調來敝府不久,有些事情還不大明白,待下官私下開導与他,他也就知道了。”
  “嘿嘿!”郭都衛強收怒容,礙著身邊的頂頭上司在座,有些話不便出口,只是冷笑不已。
  曹羽道:“這也是你們為朝廷立功的机會,要是能把叛王家屬擒獲,論功行賞,便是你們的福分。”
  劉知府拱手道:“全憑大人恩典,列位大人多多關照。”
  “哼!”曹羽的話還未說完,接著冷笑一聲:“要是因為你們怠忽職守,不全力合作,坏了大事,論罪行罰,只怕你們也是擔待不了!兩者輕重,劉大人,包干總,你們自己衡量衡量。”
  這几句話只說得知府劉大人与“神机營”的包干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連連打躬稱是不已。
  曹羽冷著臉,微微點頭道:“我們在這里暫時住上几天,有什么事可以就近聯絡,天不早了,你們先退下去吧。”
  劉知府才算舒了一口气,目光一掃身邊那位行伍出身的包大勇一眼,二人相繼上前恭敬告退,帶著他們的人,匆匆退了出來。
  离開花廳之后,包大勇直眉豎眼地嘀咕著:“這几位爺儿們可真是難伺候,要依著我的脾气,就跟他們來個相應不理,除非有圣上的旨意!嘿嘿,看他們又能怎么樣?真是欺人太甚。”
  劉知府看了一下左右,苦笑道:“包兄這就有所不知了,這些爺儿們千万開罪不得,別說那姓曹的我們開罪不起,就是他手下那几個佩有星星的衛士,哪一個咱們也惹不起。”
  說到這里,把聲音有意放低,趨前一步,附向包大勇耳邊道:“包兄也許不知道,這些東西過去出身不高,殺人放火什么事他們都做得出來,惹他們干什么,我們犯不著,好歹虛應聲勢,把他們侍候完了一走了事。”
  包大勇先是一怔,隨即嘻著一張大嘴道:“行,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有一手,看起來真有你老兄一套,只是,老兄,要是鄱陽王全家大小抓不住,我們豈能脫得了干系?”
  劉知府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是姓曹的拿話來壓我們,要是論罪他們才脫不了干系,我們也沒有接到朝廷的一紙公文,只是面子上不得不敷衍他們罷了。”
  包大勇連連點頭道:“高明!高明!老兄不愧是兩榜進士出身,比我這個拿槍杆子出身的人實在是要高明得多了,佩服!佩服!”
  盡管狼虎當道,作官的硬是有他們一套,以不變而應万變,不得不令人佩服。
  花廳里現在所剩下的几個都是自己人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郭都衛深深皺著眉毛,轉向曹羽道:“大人真以為劉知府這些家伙能幫上忙?”
  曹羽苦笑了笑:“老實說,我現在很是苦惱,我們現在所面對的,并非是鄱陽王的一家大小,而是十分棘手的一個江湖組織。”
  “大人指的是不樂幫?”
  曹羽黯然點點頭,臉上顯現著陰森的笑。
  鐵臂神姜野姜都衛冷哼一聲:“如依著卑職之見,那一夜我們實不該輕易撤离,小小一個江湖幫派,難道還能与朝廷作對不成?”
  曹羽冷笑搖頭道:“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么!這個不樂幫實在是极難應付的一個組織,我們何苦招惹!”接著他歎了口气道:“現在我只希望鄱陽王那一家人不是落在他們手里就好了,要不然那可就要大大費事了。”
  “千手太歲”郭元洪道:“我就是想不通,不樂幫為什么要插手管這閒事?”
  姜野冷笑道:“這個你還會想不通,還不是為了錢么,說不定那三個老怪物一時心血來潮,想借著這批人質來給我們做一批生意。”
  曹羽吟哦著點點頭道:“有道理,唉!我當時竟然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另一位金星衛士,“雙手飛石”夏元之,卻是心細如發,試詢道:“觀諸那一夜情形,大人對那個‘無名氏’的態度甚是禮遇,莫非大人原來就与他認識?”
  曹羽不大自然地“哼”了一聲,卻是不曾回答。
  千手太歲郭元洪立刻岔開道:“果真要是無憂公主這些人落在了不樂幫的手里,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
  曹羽歎了一聲道:“但愿不是如此,否則那將是一件頭痛之事。”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不過,這個謎底我們很快就得揭曉,如果鄱陽王家室一行真的落在了他們手里,我預料下一步他們將要派人來与我們聯系。”
  話聲方住,即听得廳外傳來一陣子亂囂,像是門衛的喝叱聲,只是正當各人凝神傾听欲待喝間時,聲音卻又沒有了。
  曹羽目光一掃身側的雙手飛石夏元之,后者立時會意,足下一個墊步,已飛快地襲向門前,伸手拉開了廳門,廳門乍開,卻与外面站著的那個人成了臉對臉地照了盤儿。
  夏元之一惊之下,腳下一個踉蹌,禁不住后退了几步,門外人卻把握著這個机會,就勢邁步而入。
  白臉,濃盾,一身黑衣,瘦削的個頭儿,這副長相,對于在場的几個人來說,都談不上陌生,敢情他正是那夜樹梢現身,“無名氏”手下的“報財童子”。
  夏元之怒叱一聲:“大膽!”腳下一個上步,用“雙撞掌”的掌法,突地直向對方前胸擊來。
  黑衣童子當然不是弱者,迎合著對方的掌勢,雙掌同出,四只手掌交迎之下,夏元之身子已經飄飄倒退出丈許以外。然而,另一名金星衛士鐵臂神姜野卻自他身后疾扑過來,出掌如刀,一掌直向黑衣童子肩上劈下來。在如此兩名大內高手的夾擊之下,來入黑衣童子不得不側面閃開。千手太歲郭元洪也快速迎上去。
  “且慢!”曹羽一聲喝叱:“你們住手!”
  三位出招的高手各自收招后退了一步,連同廳內另一名金星衛士,“飛天星”桑斗,四個人各峙一角采取緊迫收縮之陣,牢牢把來入黑衣童子看在當中。
  黑衣童子臉上并不現絲毫惊慌,上前一步,向著正面的曹羽拱了拱手,退后一步,即由身上取出一封函件雙手遞上。
  曹羽伸手接過,看了一眼道:“原來你是下書來的。”
  黑衣童子點點頭,倏地轉身待去,卻被眼前的四名大內衛士緊緊看住。黑衣童子才自踏出一步,又覺出眼前情勢不對,倏地又后退回來,雙手平伸下搭,擺了一式中原罕見的奇怪招式,一雙小眼睛骨骨碌碌只是在四人身上頻頻打轉不已。
  這時曹羽已看完來書,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貴幫的人居然吃到了我的頭上,這一次你主人的用心看來是白費了。”
  黑衣童子陰森的臉上,仍然是木訥不著表情,只伸手向外指了一下,又拍了一下前胸。
  曹羽冷笑一聲道:“我原本是可以讓你回去的,只是令主無名氏竟然會用如此卑鄙的手法來對付我,說不得我曹某人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了。”面色一沉,喝道:“給我把這小子拿下來。”
  話聲出口,姜野足下一滑,已暮然欺身過來,右手二指駢處,直向對方啞童關元穴上點來。
  黑衣童子想也知道當前這几位主子不是好相与,臉上顯現慌張,嘴里啞叫了一聲,己旋身右側,雙掌同出,直向當前另一武士飛天星桑斗一雙肩頭上力按下來。
  他兩手十指張開,活像是兩把鋼鉤,十指尚還离著桑斗甚遠,后者即覺出肩頭上一陣疼痛難當,足見這少年童子十指上功力了得。
  桑斗心里一惊,退身閃開,低叱一聲,旋腿直踢黑衣童子下盤。
  黑衣童子無意糾纏惡戰,一心只想著离去。桑斗身子閃開,正中下怀,當下啞嘶一聲,雙足頓處,疾若箭矢也似地直向窗外縱出。
  然而這一干大內高手都決計不容他再能脫逃。
  黑衣童子身形方自縱落窗前,迎面的千手大歲郭元洪霍地一掌擊出,這一掌端的力道十足,彼此距离又近,万万難以閃開,前者被擊得一個倒仰,向后翻了出去。
  猛可里又著了姜野一拳,黑衣童子身子尚未站定,再次地栽了出去,“碰”的一聲,撞擊在壁角,差一點昏了過去。
  不包括曹羽在內的四名金星衛士,几乎是同時自四方進身逼上,死死地把對方看死在壁角里。
  黑衣童子劇烈地喘息著,那副樣子真象是急了,兩只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已,只是一時卻又無可奈何。
  一旁的曹羽目睹如此,嘿嘿一笑,緩緩走過來道:“小子,你認了吧,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且把你先行拿下來,看你主人是要你不要?”
  話聲方歇,壁角的黑衣童子倏地發出一聲怪叫,陡地掠身而起,背脊几乎与花廳的天花板接触,活似一只穿梁的燕子,直由千手太歲郭元洪頭頂上掠過來,待向廳門穿出。
  然而,曹羽卻不容他如此。
  本來曹羽還自持身分,不愿向對方出手,這時見狀一聲怒叱道:“你敢!”
  雙肩甫晃,出掌如電。黑衣童子的身法已具奇异,只是在這位曹老爺子眼睛里,卻不能逞強,曹羽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卻變化万千,黑衣童子雖詭异莫測,亦不能逃過。只听得“彭”的一聲,打了個正著。
  黑衣童子身子就像球也似地被彈了出去,“卡嚓”一聲,震碎了一扇窗戶。
  這一掌直把他打了個滿臉發花,鮮血四濺。
  然而這小子硬是有股不倒的勁儿,在連番中掌受擊的重創之下,猶自不忘脫身逃走。隨著他身子一個倒仰之勢,陡地揚手打出了一掌五色石子般的東西。只听得一陣子劈啪聲響,先是火光乍現,緊接著彌漫起滿室彩煙,在場各人,雖然都當得上武林中一流身手的人物,尤其是曹羽更是自負了得的人物,奈何卻被黑衣童子這一手障眼法儿所騙。
  他們雖然在江湖甚而官場中都歷練丰富,但是對于黑衣童子眼前所打出的這一掌奇怪物件,卻是以前所不曾見過,怔得一怔,已失了先机。
  曹羽首先覺出不妙,暗忖不好!身形乍閃,飄身而出,來到了廳外。其他四人亦先后沖出。
  五個人先后來至廳外,但只見明月光字,夜涼如水,卻已失去了對方黑衣童子的蹤影。
  曹羽冷笑一聲,肩頭輕晃,躍上了屋頂,其他四人也先后自不同角度躍起,相互在附近察看一周,依然是不見對方絲毫蹤影。
  一行人轉回大廳時,才發覺那一排宮紗吊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儿,燈下站崗的四名官兵一個個瞠目結舌,敢情早就被人給放倒了。
  曹羽打量著,只气得臉色發黃,卻是一言不發。
  郭都衛過去察看了一下,回頭道:“是被人點了穴了。”
  顯然是黑衣童子方才來時所為,五個人誰也沒有再開白說話,心里的那股子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郭元洪隨即施展手法,把被點了穴的几個人給解救了過來,一行人轉入花廳。
  花廳里兀自彌漫著仍未消逝的彩煙,五位聲勢顯赫、身手杰出的大內高手,竟然會在對方一個不見經傳的啞巴少年手里吃癟至此,傳揚出去,勢將落人笑柄。
  曹羽一肚子別扭,一句話也不說,徑返住處休息去了。
           ※        ※         ※
  夜店,青燈,再加上絲絲秋雨,給人無限凄涼的感覺。
  公主朱翠如今是真正的凄涼了。她佇立在窗前,悵望著軒窗外的雨絲,一行芭蕉被雨水刷洗得綠油油的,“老福林客棧”五個字,分寫在五個油紙燈籠上,串成一串,在夜雨里分外顯眼,不眠的蝙蝠只是來回穿梭地飛掠著,襯以長巷外老是敲個不休的梆子聲,這調調儿确實太寂靜了。只是呆呆地向窗外看著,腦子里像是一團亂絲,要想在這么多的糾纏里清理出那亂絲的頭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她即陷入到這种莫名、無奈的困境里,心情的愁苦,早已使她頰間失去了笑靨,那雙慣于微微向上挑起、代表喜悅的雙眉,也很久再也不曾挑動了。
  整整一天,直到現在為止,她不曾吃過一點東西,“憂愁”竟使她忘記了饑餓,直到這一陣梆子聲,才使她覺出了腹中的真空。
  過去几天以來,她每常在夜深人靜之際步出屋外,在這個專賣夜點的小餛飩攤子上來上一碗什么,一碗素面滴上點辣椒油,就著兩條藕片糟小魚,似乎很有個味道,最能合她的口味。今夜,她卻有些懶得動了,只是禁不住那陣老梆子聲聲催人,似乎在催促她非去不可的感覺。
  “去吧!一個人再悶下去,可真是要病了。”對自己說了這么一句,她懶洋洋地由衣架上拿起了一領披風,拉開風門,頂著迎面的小雨,步出了屋門。
  長巷口,一列梧桐樹下,支著兩大塊油布篷子,半里半外地擺著六七張桌子,十來條板凳,這就是“老吳”的面攤子。
  老吳這個山西大漢,圍著個油布圍裙,臉上紅得發亮,正在巷子里冒著雨敲著梆子。打量著他的座頭儿,已有五六個客人,別看他的生意寒酸,不論天气陰雨,就算是腊月里下雪的天,也照常有客人照顧他的生意。老吳的面攤子,這附近五十里內外,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朱翠一走進攤子,老吳的梆子也不敲了。
  “大姑娘好呀!”老吳嘻著他那張生滿了黑胡子的嘴笑道:“我就是等著你來哩。”
  朱翠在一個冷座上坐下來,老吳拾起抹布,先使勁儿地抹了一陣桌子:“味道可好啦,我特別給你留下了兩只沒敢拿出來。”
  朱翠點點頭,遞上半個微笑道:“謝謝,那敢情好,我肚子倒是有點餓了。”
  老吳嘿嘿笑了兩聲,挺了一下肥大的肚子:“我給大姑娘下一碗雪菜肉絲面,再弄兩條小魚,來上兩酒驅驅寒,怎么樣?”
  朱翠搖搖頭說:“我不會喝酒,就改成茶吧。”
  “好!”吳胖子說:“那就來一碗西湖龍井。”
  說著他就轉過身子張羅著去了。
  朱翠脫下了身上的緞子斗篷,里面是一身湖青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同色水面天青的一雙緞子弓鞋,雖說是她特意避人耳目,挑最不起眼最不花俏的穿著,奈何大家如王族出身,畢竟是透著不凡,莫怪乎七八雙眼睛都直了。
  吳胖子一面下面,嘴里還不閒著:“噢!我倒是忘了,大姑娘你找著你娘了沒有?”
  朱翠搖搖頭,說了聲:“沒有!”
  越不想說話,對方的話還是越多。
  端了兩盤鹵菜來:“正格的,姑娘你一個人在外面,可是不大好!這兩天地面上可是不大安靜。”
  朱翠揀了一片藕,慢慢送入嘴里,一面細細地嚼著,乜過眼睛來:“有什么事嗎?”
  “赫!敢情可大啦!”兩只眼睛左右瞟了一下,把頭向前湊了湊,吳胖子壓低了喉嚨:
  “我給你說這些,大姑娘你可別害怕,要是害怕,我可不說了。”
  朱翠心里微微一動,只听見那邊灶上“噗!噗!”連聲,敢情是面開鍋了。
  吳胖子赶過去把面盛在碗里,又為一位客人打了酒,切上菜,這才又轉回到朱翠座頭上。
  “是這么回事,”這一次他也顧不了對方怕不怕了:“听說漢陽府最近來了一伙子厲害的土匪,嘿!可厲害啦!”
  朱翠用眼睛表示了她的疑問。
  吳胖子壓低了嗓子道:“南城的胡九爺,你听說過吧!論財勢,嘿,在漢陽不數第一也數第二,你猜怎么著?唉!一只胳膊叫人給活生生剁啦。”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為什么呢?”
  吳胖子道:“為什么?還不是為了錢!听說叫什么“快樂幫’的人。”
  “你說錯了!”接口的是另一桌子上的客人:“不是快樂幫,是‘不樂幫’呀!”
  說話的是四十上下的一個中年漢子。
  一身寶藍的夾袍子,白淨的面皮,捋著兩只袖子,里面是白綢子的汗褂,顯然又是一個体面的人物。
  吳胖子回頭看了一眼,一臉惊喜地道:“是常爺,你老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招呼一聲?”
  姓“常”的臉上含著笑,打著一口冀省的口音:“是你這里來了貴客,哪會瞧見我?”
  一面說,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早已上上下下把朱翠打量了一個夠,臉上愈加地現出稀罕之色。
  吳胖子赶忙過去招呼著,一臉笑道:“常爺真會說笑話,這位姑娘是外來的客人,就住在對面街頭上的‘老福林’客棧里,嘿!我這就給您上酒,唷!說到菜,您可是來晚了,好菜都沒有了,給您湊合著切個小拼盤吧。”
  姓常的一臉帶笑道:“隨便你呀,我只是一個人悶得慌,想來喝上兩盅,先弄壺好酒來吧。”
  吳胖子答應了一聲,酒倒是現成,菜也現成,很快地就上來了,杯箸顯然不同一般,像是專為姓常的所准備好的。
  朱翠方才在与這個姓常的一照臉的當儿,就覺出對方器宇不凡,不像是個市井之流。
  雙方眸子再次交接之下,姓常的倒是挺有禮貌地欠下身子:“大姑娘你好。”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輕應了聲好。
  吳胖子嘿嘿笑著走過來,向著朱翠道:“姑娘你或不認識,這位常爺就是世襲鎮武將軍常老爵爺的公子,人稱常小爵爺,他的府第就在頭里,呶,就是那個大鐵門,可气派啦。”
  朱翠心里微微一動,“鎮武將軍”常威她是認得的,一向是自己家里的常客,倒是他的儿子,眼前這個人,她卻是第一次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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