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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她所知,常威為官清正,他這個將軍之職,亦為父親所節制,自己母女此次落難,原計划到他這里暫避一時,后來想到距离大近,又怕株連他全家大小,才臨時改了主意,真是想不到竟然會在吳胖子的小面攤里碰見了他,雙方如論及本是世交,只是眼前卻不便明言,再者目下捉拿都陽叛王一家大小的流言,早已盡人皆知,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官場中只有利害而無道義,更不能不特別小心。朱翠心里這么思念著,情不自禁看了對方一眼。
  這位常小爵爺要說是“小”可也不小了,總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軍功世家出身,器宇自有其開朗不同凡俗之一面,白皙的臉上洋溢著“慷慨激昂”,給人以正直公義的印象。
  “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是本地人么?”小爵爺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向朱翠。
  朱翠微微遲疑了一下,才吐出了一個“朱”字。本來她想隨便編上一個姓的,可是不知怎么一來,還是說了實話。
  果然這個姓,使得常小爵爺惊了一惊。只見他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笑容。
  “這是國姓呀,”常小爵爺含著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朱翠搖搖頭。
  吳胖子在一旁接口道:“這位姑娘是來打听她娘消息的。”
  話才出口,卻被朱翠略似責備的眼神儿給制止住了。
  “怎么?”吳胖子一頭霧水似地:“是這么回事吧。”
  朱翠沒答理他,卻把眼光移向雨地。
  常小爵爺笑了笑,舉杯自飲了一口,卻把一雙眼睛移向了吳胖子道:“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吳胖子愣了一下,想起來才道:“哦,不是爺提起,我還几乎忘了,剛才跟這位姑娘正說到那幫子叫什么快樂不快樂的土匪,爺您就來了。”
  常小爵爺點點頭道:“這件事我最清楚,不是快樂是‘不樂”不樂幫。”
  “不樂幫”三個字一經出口,立時使得那位落難公主緩緩移過頭來,情不自禁地注視過去。
  常小爵爺微微一笑,注向朱翠道:“姑娘可听見過?”
  朱翠搖搖頭:“沒有!”
  常小爵爺道:“這話也是,別說姑娘你,就是我活了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听過,江湖上居然還會有這么一幫子怪人。”
  朱翠杏目瞟向吳胖子,果然后者提出了疑問。
  吳胖子迫不及待地拉過一張竹凳子坐下來,道:“爺,您還是說個清楚……什么叫不樂幫,這是一幫子什么樣的土匪?”
  常爺哼了一聲道:“你剛才跟朱姑娘說得不錯,南城的那個胡九,真的是叫人把胳膊給剁下來啦。”
  吳胖子翻著眼,咽了口唾沫道:“這可真是……這事我也是听人說的,听說不只是胡九爺一個人,還有……”
  “還有東楚錢庄的侯三,大元米號的趙子方……”常小爵爺一口气說出來:“就連我們漢陽府知名的金獅大鏢頭左庄,也在几天前遭了毒手,橫尸在美人庄,哼哼,這一下子,漢陽府可有得好忙的了。”
  吳胖子听到這里,就像一尊泥菩薩也似地呆在凳子上了,半天吭不了聲。
  “老天爺!”過了老半天,他才吐出了這么一句。
  常小爵爺隔座舉杯,向著另座上的朱翠道:“姑娘遠來尋親,單身在外,要多多保重,我敬你一杯。”
  朱翠道:“常先生請不要客气,謝謝您!”以茶代酒,她也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放下酒杯道:“朱姑娘金枝玉葉,不像是尋常人家。”
  朱翠心里一惊,表面卻絲毫不現惊慌,搖搖頭,淺淺笑道:“常先生抬舉了,事實上我慣走江湖,倒也不是什么嬌生慣養。”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像是有點不相信自己這雙眼睛似的,那雙充滿了費解的眸子,只是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常先生!”朱翠直言不諱地道:“你剛才說到的那個不樂幫,莫非是傳說中來自南海那個不樂島的一群人?”
  “這個……”常小爵爺搖了一下頭,道:“我倒是不清楚了!怎么姑娘也听說過?”
  朱翠點點頭道:“听過一點。”
  常小爵爺哼了一聲道:“這幫子人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居然目無官府,公然勒索,真是太不像話了。”
  朱翠道:“常先生可以說得清楚一點么?”
  常小爵爺道:“詳細情形我并不十分清楚,不過我知道這兩天官面上很緊,听說……”
  下面的話“呼之欲出”卻又臨時吞在了肚子里,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姑娘也許不知道這些匪人作案的手法實在毒辣得很。”
  吳胖子連客人都顧不得招呼,伸長了脖子專心的在听。小面店里其他的几個客人,也都听出了神。
  常小爵爺似乎后悔有此一說,為了不使這么多人失望,只有一道其詳了。
  “是這樣的,這些上匪听說每几年就要出來作一次案,叫作什么……不樂之捐……”冷笑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他們作案的手法,是先找到一些有錢的人,然后開出价錢,定下日期,到時候對方照給也就罷了,要不然就殺人家性命,名叫‘不樂之捐’,真是荒唐极了!”
  “老天爺!”吳胖子又叫了這么一聲:“難道官府都不管?”
  “這些子酒囊飯袋!”小爵爺想是多喝了兩杯酒,更加地放眼無忌:“不是我罵他們,這些衙門里的東西,平常見了老百姓,厲害得不得了,真要遇見了厲害的人,他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哼!”喝了一口酒,他放下杯子:“不過我听說‘不樂幫’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這也就難怪了。”
  放下了杯子,常小爵爺發覺到太多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便推杯站起來,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這位姑娘与各位座上朋友的賬,由我付了。”
  吳胖子一怔道:“爺,您這就走?外面還下著雨呀。”
  “不要緊!”向著朱翠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起身外出。
  雨地里立刻過來兩個人張開傘迎著,小爵爺就這么頭也不回地去了。
  朱翠繼續吃她的面,其他各人卻有些受寵若惊站起來,在常小爵爺步出之時,一齊哈腰稱謝。
  吳胖子拿起銀子,自語著:“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這么多呀!”再追出去,淋了一身雨也沒追上,回來之后一個勁儿地搖著頭,臉上卻堆滿了笑意。
  “這位爺一直就是這個樣,最体諒我們窮人了!得!各位算是白饒了一頓,反正爵爺請客,我再給各位加點菜。”
  “用不著。”朱翠站起身來道:“我自己的錢我自己付,見了面請你代我謝謝常先生吧。”說罷,留下錢,冒雨而出,一徑地走了。
           ※        ※         ※
  朱翠出了吳胖子的面舖不遠,即見一個打傘的長衣人由暗處迎過來。
  雙方尚距离甚遠,那人即深深哈下腰來道:“姑娘好,我們公子請姑娘過府一談,我這里侍候著您哪!”
  朱翠眼珠子一拿,即見一隅牆角下,先時曾在面舖遇見的那位“常小爵爺”正倚立在牆下,身側一人為他高高撐著雨傘,正在遠遠向自己含笑點頭。
  依照平常習性,朱翠是決計不會答理的,只是今天情形特別,顯然她了解到這位小爵爺必有什么話要向自己說,再者,她也有心觀察一下鎮武將軍的近況,因為這位將軍到底是自己父親的心腹愛將,刻下自己家人現正在危急落難中,如能得他在适當時机加以援手,自是有益無損。略一思忖,她也就不予拒絕,便在那人傘下,一徑步向常小爵爺立處。
  常小爵爺笑嘻嘻地道:“方才小食攤上談話不便,我看姑娘此行似有難言之隱,如有在下能效力之處,在下很愿為姑娘盡力。”
  朱翠見他面色誠懇,微微一笑道:“常先生太客气了。”
  常小爵爺欠身道:“舍下就在附近,姑娘如不見棄,請來舍下一談如何?”
  朱翠藝高膽大,自忖即使他心怀不軌,卻又能奈自己何,只是一個姑娘家,尤其像她這种出身,自有其一分矜持。
  微微一笑,她即道:“那么就煩頭前帶路吧。”
  常小爵爺如果夠細心,只這一句“頭前帶路”,就可看出對方不同凡俗的出身,當下他道了聲請,隨即導引著朱翠一徑步向那所聳立在巷口的巨宅之中。一個小廝立刻打著燈籠迎過來,帶著二人穿過了一條長長的箭道,步向回廊,廊子里兩列宮燈,照耀得异常明亮,几個高懸的鳥籠子都罩著黑色的籠衣,一些盆景擺設得更是濃淡适宜,醒目的黃菊,似乎一直在強調著秋天已然來臨。
  帶路的小廝一直導引著來到了側院的花廳,行禮退下。
  常小爵爺伸手推開了空花雕刻的門扇道了聲:“姑娘請!”
  朱翠邁步進入,并無忸怩姿態。
  雙方落座之后,一個俏麗的丫環獻上了香茗,退下。
  將軍府第自然有其庄嚴宏偉的气度,然而這一切看在那都陽公主的眼中,卻又极其平淡了。
  她始終保持著一份雍容和高洁的气度,在在使身為居停主人的常小爵爺心中納罕,他可能有生以來第一次和貴為“公主”的异性接触,是以對方的气質儀態,是他前所未見,也就難怪他深深為對方的絕世風華和气度所震惊了。
  “我想你必然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朱翠平視著他緩緩地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常小爵爺先是一呆,隨即輕輕咳了一聲。
  “是……不是的……”他反倒有些拘束了:“剛才在小店初見姑娘時,即覺出姑娘你有异尋常,吳胖子又說到姑娘此行是在尋找令堂,是以……我才動了好奇之心。”
  朱翠淡漠地笑了笑:“我什么地方又有异尋常了?”
  “這……”常小爵爺微微一笑:“姑娘也許自己并不覺得,一個出身高貴和羈身風塵世俗的尋常女子,無論從哪一面看,都有所不同的。”
  在他說這几句話時,一雙眼睛很炔地已再次打量了對方一下,最后目光卻落在了朱翠手扶椅搭的那纖纖玉手上。
  朱翠立時心中升起了一些慍怒,然而她的不悅在自己眼睛接触到手腕上所戴的那只碧綠的翠鐲時,立刻為之冰消。真是一大疏忽。她深深地自責著,尋常人家女儿,豈能戴得起這華麗貴重的飾物?
  是昨夜她私下打點清理時,發現到母親昔日所贈送的這只錫子,一時愛它光澤,就戴在了手上,原是藏在袖子里,一不注意,卻又自腕上溜了出來,對方的一雙眸子,偏偏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的判斷不差,”常小爵爺面含微笑道:“姑娘只憑手上這只翡翠鐲子,就只怕万金而不可得了。”
  朱翠微微一笑:“尋常人家女儿,不見得沒有一兩件家藏至寶。”
  “不錯!”小爵爺緊接著一句道:“只是姑娘身上這襲碧湖青的蘇緞宮帛,就非尋常人家所可購置了。”
  朱翠往身上瞧了一眼,知道自己顯然又疏忽了,她自忖所選穿的衣著,已是自己行囊里最最朴素的了,卻不知落在對方這個頗精鑒賞的行眼中,一樣地露出了破綻。
  微笑了一下,她反問對方道:“你以為呢?”
  常小爵爺呵呵笑了几聲道:“由此看來姑娘非只出身望族,多半還是官宦之家,因為就我所知,只有一、二品的大臣,才能恩蒙圣上賞賜,得能衣著這類進貢的宮緞,這么看來,姑娘的出身也就可知一二了。”
  朱翠心里暗暗吃惊,忖思著好險,如果對方換在官府當差,今天自己豈非又得面臨險境了。
  她心里惊訝,表面卻并不顯著,微微一笑道:“莫非你請我來這里,只是在刺探我的身世么?”
  常小爵爺搖搖頭回答道:“那倒不是,姑娘不必見疑,剛才我已經說過,我只是好奇而已。”
  朱翠道:“我也有些好奇。”
  常小爵爺怔一怔,道:“姑娘的意思是?”
  朱翠道:“是關于你方才說的‘不樂幫’的事情。”
  “噢!”常小爵爺一笑道:“我也只是由衙門里的几個管事嘴里知道而已。”
  朱翠道:“令尊職掌襄漢軍權,這地方西衛精兵,當在令尊管轄之中,有什么風惊草動,料難逃過賢父子耳目之中。”
  常小爵爺又是一惊。
  朱翠淺淺笑道:“果然那個不樂幫如此橫行,漢陽府的几個捕役如何能是他們對手?只怕令尊這個將軍府也要協調著拿人吧。”
  常小爵爺先是面色一變,隨即恢复鎮定。
  “姑娘有此一番見地,足見非比尋常了,”常小爵爺拱了一下雙手道:“還請以真實身分來歷賜告,才好繼續說話。”
  朱翠哈哈一笑道:“常公子不必多疑,我們終究是萍水相逢,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呀,莫非你還疑心我有什么意圖居心么?”
  “那……倒不是的……”半天,他的臉色才恢复了鎮定,看了對方一眼,喃喃道:“姑娘說得不錯,這几天漢陽府風聲很緊,除了不樂幫這干匪人之外,另外瑣事也不少。”
  朱翠冷笑道:“朝廷的錦衣衛已大舉出動,想必是有惊天動地的大事,常先生竟然當是瑣碎的小事,這顯然是語出不誠了。”
  常小爵爺霍地站了起來:“你……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姑娘你到底是誰?”
  “你太激動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得常小爵爺立時壓制住他的沖動,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朱翠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你以為這件事外面還不知道么,那是因為這批北京派下的鷹爪子太招搖了,地方上早就傳說開了。”
  常小爵爺苦笑了笑道:“姑娘听見了什么傳說?”
  朱翠一笑道:“是關于鄱陽王被擒的傳說。”
  常小爵爺“啊”了一聲,立刻站起來四下看了一眼,又踱向窗前向外顧盼了一下,走回來。
  “這件事姑娘不可隨便出口……須知隔牆有耳。”
  “難道你在自己家中談話,也要如此謹慎么?”
  “唉,”常小爵爺輕輕歎了一聲,坐下來道:“姑娘也許不知道……”
  朱翠睜大了眼睛,急于一听下文,只是常小爵爺的嘴卻未免過于謹慎,話到唇邊又吞了進去。
  “你怎么不說下去?”
  “我,”常小爵爺忽然作出一副笑臉,搖搖頭道:“我實在無可奉告。”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可是因為令尊与鄱陽王過去的關系极深,所以你才有此忌諱?”
  常小爵爺臉色一變:“你說什么?”
  朱翠道:“你又何必害怕?我又不是來自大內的那些鷹爪子。”
  常小爵爺喃喃道:“可是你卻似無所不知,姑娘到底是誰?哼哼!”
  一剎那間,這位小爵爺臉上泛出了鐵青:“如果姑娘今夜不說出實話,只怕你不易走出我這府第。”
  朱翠一笑:“啊?那倒不見得吧,只要我能進來,我就一定能出去。”
  常小爵爺哈哈笑道:“好狂的姑娘,你以為我這將軍府第就這么容易進出么,只怕我不點頭,姑娘你就是想走出這間花廳也是不易。”
  “真的么?”朱翠冷下臉來道:“是不是這樣,等一下就知道了,只是我現在還不想走就是了。”一面說,她臉上又恢复了先時的笑靨,一面由几上輕輕拿起香茗,揭開蓋子,輕輕吹了一下,喝了一口。
  常小爵爺不禁為她的這番鎮定所惊住了,一霎間,怔在當場。
  客人是自己請進來的,卻想不到竟會弄到這么一种境界,實在是尷尬极了。如果這位小爵爺素行不良,見色起意,那么眼前机會正是求之不得,事實上他卻又是個品行端正的正經人,對方姑娘要是真的撒起野來,賴在這里不走,可實在是個頭痛問題,固然在一呼百諾的情況下,對付一個女流,應是輕而易舉,只是一來与自己平常作風不同,再者對方的出身來歷,以及對方剛才所放出來的口風,在在諱莫如深,實在摸不清這個姑娘的真實來歷,莫怪乎常小爵爺一瞬也為起難來。
  恰在這時,門外傳過來腳步聲。
  常小爵爺一惊道:“誰?”
  外面傳出下人的口音道:“小的常福,將軍過來了。”
  “知道了!”常小爵爺顯然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請暫避一刻,容家父离開之后我們再談如何?”
  朱翠一笑道:“既是令尊到了,我倒想見他一見。”
  常小爵爺一惊道:“你……要見他?為什么?”
  朱翠翻過眼來看著他:“不要忘了,是你請我來的呀!”
  話還未完,卻听得一行腳步聲,由廊子里傳過來,一人高宣道:“將軍來了。”
  常小爵爺一時慌了手腳,只望著朱翠道:“你……到底是誰?……要是你敢在我父親面前胡言亂語,我父親可不比我好說話,你還是先避一避吧。”
  朱翠臉上帶出了一抹微笑:“你用不著害怕,令尊乃明達事理之人,他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你怎么知道?”常小爵爺頓了一下腳。
  就在這時,花廳門開,湘帘高卷,在兩名貼身常隨的侍候之下,那個欽賜世襲子爵的鎮武將軍常威,已邁步進入。
  瘦長的個子,長眉、朗目,唇上留著短短的胡子,雖然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頭發不白,身子骨看上去也很硬朗。
  一身醬色團花的夾袍子,手里握著一對玉核桃,由其行色上看來,像是由外面才回來,身上還沾著雨珠儿。
  小爵爺見了老爵爺,不用說得上前請安見禮了。老爵爺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來,顯然不曾留意到一隅座頭上的朱翠。只是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卻發覺到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竟然使他愣住了:“噢,這位是………
  常小爵爺欠身道:“這位姑娘姓朱,是一位外地來尋親的。”
  尋親竟然會尋到將軍府來了,這一點小爵爺只怕要費些唇舌才行了。
  老爵爺哼了一聲,伸手由一位侍從那里接過了玉煙袋,那侍從單膝跪地,熟練地用火石打著紙煤,湊過去給他點煙。一連三口,大股的煙霧由老爵爺嘴里噴出來。
  “我說……”眯縫著兩只眼,原是看向儿子,卻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一隅朱翠。這一眼,卻使他心頭一惊。
  事實上,當常老爵爺方自踏入花廳之始,朱翠的一雙眼睛就沒有离開過他。
  這個人她太熟了,當她還是稚齡之年,就每每見他出入王邪,正是父親一向倚為股肱的心腹愛將常威,那是毫無問題的。
  常威原本靠向椅背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透過面前淡淡的煙霧,他細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這個姑娘……霍地轉向儿子道:“這位姑娘是姓……”
  “朱。”
  老爵爺頓時只覺得頭上轟的響了一聲,神色大為慌張,立刻由位子上站了起來,上前一步,再次地向對方那個姑娘看了几眼,在朱翠雍容高貴的面姿里,立刻拾回了老爵爺舊日的印象,那种印象,由于習來有自,早已根深蒂固,不容他再為猜疑。
  回過身來,向兩名隨從揮揮手道:“你們退下去,給我离得遠遠的。”二侍從惊愣著答應了一聲,匆匆退出去。
  老爵爺還不放心,親自打開廳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确定廳外再也沒有一個外人,這才轉回來。
  朱翠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老爵爺抖顫著聲音道:“姑娘你真的姓朱?”
  “不錯!”朱翠臉色极其庄重:“去年中秋之日,承爵爺造訪,共賞明月,爵爺難道竟然會忘了?”
  “啊!我……真是老糊涂了。”
  一面說,他竟然向著面前的朱翠霍地跪了下來。
  “公主在上,請受常威大禮參拜。”
  說著,一連拜了三拜,朱翠忙即上前扶起,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清淚:“侄女現在是落難之身,擔不起爵爺的大禮,你老人家,還請坐下說話才好。”
  “好……好……老臣這就坐下來說……”
  一面說著,他就抖顫顫地坐了下來,想是触及到傷心之事,虎目里情不自禁地滾下了淚來。
  這一切看在了那位小爵爺眼中,簡直如墜五里霧中。
  “爹,這位姑娘……是……”看看父親又看看朱翠,他簡直糊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得失禮!”老爵爺凌厲地瞪著儿子:“眼前就是都陽公主殿下,我儿還不快上前見禮?”
  常小爵爺“啊呀”惊叫一聲,直直地瞪著面前的朱翠,一時作聲不得。老半天,他才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恕我不知之罪。”
  一面說正待屈膝下脆,朱翠閃身一昂道:“常兄不必多禮,我們已見過了,再說,現在可不是多禮的時候。”
  老爵爺點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你就坐下說話吧。”
  常小爵爺這才欠身落座。
  常威喟然長歎道:“王爺東窗事發,事出倉促,這几天外面風聲鶴唳,有人說娘娘与小王爺及公主殿下避難來到了漢陽,我天天差人明察暗訪,竟然是沒有一點消息,真把人急坏了,想不到公主竟然單身來到了這里,這又是怎么回事?”一面說,偏過頭來看著儿子道:“你是怎么見著公主的?”
  常小爵爺道:“這……說來湊巧……公主在小店用膳,湊巧就遇見了。”
  朱翠點頭道:“情形正是這樣,我本該早來拜訪你老人家,只是外面風聲太緊,既然巧遇令郎,趁机特來拜見,還請你老人家面授机宜才好。”
  常威慨然道:“公主太客气了,老夫受王爺知遇之恩,不次提拔保荐,才有今天這個職位,王爺受難,竟不能隨侍左右,更無能效力,說來真是慚愧!”說到這里,聲調突然壓低了,身形前傾道:“娘娘与小王爺玉体可好?現在又在哪里安身?”
  朱翠沉默了一下,喃喃問道:“爵爺莫非還不知道我母親与弟弟全家失蹤之事么?”
  常威登時一呆,反問道:“公主這話怎么說?”
  朱翠輕歎一聲,面現戚容道:“這件事,侄女正要向你老請教。”
  “公主請道其詳,這里沒有外人,不必顧慮。”
  朱翠黯然點了一下頭,于是簡單扼要地將那日路遇曹羽以及啞童,母弟因而失蹤之事說了一遍。
  “爵爺請想,這件事豈非也太离奇古怪了?”
  “嗯!”常威一只手摸著唇上的短髭:“曹羽与我白天還見過面,倒不曾听他這么說過。”
  朱翠緊張地道:“這么說,我母親和弟弟并沒有落在他們手里?”
  常威點點頭:“公主這一點大可放心,娘娘与小王爺絕對不會在姓曹的手上,老實說,他們現在對小王爺与娘娘以及公主是志在必得,天天逼著劉知府拿人,我看這一點不像是假的。”
  朱翠心情略松地輕吁一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只是……”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這么說來,我竟是上了南海不樂幫的當了,看起來,我母親弟弟全家人竟然落在了他們手里。”
  常威黯然道:“這几天我為了這個不樂幫,也是寢食難安,娘娘与小王爺落在了這幫人的手上,對方的居心又是為了什么?”
  朱翠道:“据我所知,不樂幫由于在不樂島上,豢養的人數极為眾多,每天消費甚大,是以到處勒索,名為‘不樂之捐’,莫非竟然念頭動在了我們的身上?”
  常威怔了一下,鼻子里“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公主這么一提,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王爺落難京城,至今下場不明,他們綁架了娘娘与小王爺,又能向什么人勒索巨金呢?”
  朱翠心里一動道:“莫非不樂幫的意圖是在曹羽等一干人?”
  常氏父子先是一愣,緊接著俱都覺得有理,連連點頭。
  常威深皺著眉,有些疑信參半地道:“公主真以為這個不樂幫會有這個膽子?他們到底只是一些江湖幫會人,竟敢与朝廷為敵?”
  朱翠搖搖頭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清楚,不樂島地處南海,据知島上三位島主的武功,俱是當今少見的高手,那夜我親見曹羽老賊對來人之恭敬情形,料想這件事必是不樂島上來人所為,至于那個化名‘無名氏’的人,是不是就是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就難以料想了。”
  常威歎道:“公主既然已現身漢陽,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我以為眼前公主要千万小心為是,我打算將公主接來家中暫住,總比在外面拋頭露面,惹人注意的好,不知公主意見如何?”
  朱翠思忖了一下,搖搖頭道:“這樣不好,第一你這府第進出人多,其中又多是公門中人,只怕一個走露了消息,爵爺你們父子也是擔待不起。”
  常威重重歎息了一聲,垂首不語。
  常小爵爺肅立道:“再不然明天由我護送公主先到我舅舅家去住些時日,只是那里太簡陋了,怕公主您不能适應。”
  “小爵爺不必費心,”朱翠冷冷地道:“在我沒有獲知我母親和弟弟下落之前,我是不會离開這里的。”
  常小爵爺道:“我叫常孟,公主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好了,只要能為公主盡力,在下万死不辭。”
  朱翠道:“常兄古道熱腸,我心領了,我現在憂心如焚,第一步就是要打探出母弟的下落,如果你們能相机打探一下,我就感激不盡。”
  常孟道:“公主放心,漢陽府黑白兩道上的朋友熟人我都認識很多,既然知道娘娘与小王爺殿下已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那么第一步我們只要查出不樂幫的來人眼前在哪里藏身,這一點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天,我就能給公主回音。”
  朱翠含笑道:“那我先謝謝你了。”
  常威點點頭道:“關于曹羽那一方面,我想法子盡量地拖,總之,沒有圣旨,他休想調動我的西衛精兵。”說到這里,他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气餒地道:“只是王爺那一方面,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公主有沒有設法子往朝廷疏通一下。”
  朱翠搖搖頭,傷感地道:“沒有用,這個昏君現在早已為身邊一群小人所包圍,父王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總算勉強克制著悲傷的情緒,沒有失態,只是語音顫抖,秋水雙眸里一剎那間聚集滿了淚水。
  抬起頭,她苦笑了一下道:“一切就拜托伯父了,我走了。”
  常威道:“今天已晚了,先在我這里住上一晚,明天再由常孟為公主找一合适住處,再走不遲。”
  常孟道:“對了,外面還下著雨,公主千金之軀,還請多多保重才好。”
  朱翠苦笑道:“你們把我也看得太嬌嫩了,我現在就住在离這里不遠的老福林客棧,有什么事只管來找我就是了。”一面說,她起身离座,向廳外步出。
  常威道:“公主稍候,我叫人送你,外面還下雨。”
  常孟接道:“還是由我來送公主回去吧。”
  父子說話之間,那位位在公主之尊,事實上又兼具風塵俠女的朱翠已步出了廳外。
  爵爺父子冒雨赶出來,只看見朱翠點首作別的一個背影,就像是一只沖天而起的燕子,起落之間,已竄上了花廳西側面的高大院牆,緊接著再晃了一下就消逝無蹤了。
  常氏父子目睹及此,俱都惊嚇得呆住了。良久之后,常威才吁出了一口大气道:“噢!我几乎是忘了,我久聞這位公主幼隨异人,練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只當是人們造謠傳說,不是真的……真是難以令人置信,了不起……了不起。”
           ※        ※         ※
  夜雨中,朱翠一徑來到了客棧。
  淋過雨水的瓦面屋脊顯得格外的滑,但是在無憂公主的杰出輕功下,絲毫不顯得吃力,躥高縱矮如履平地,片刻間已來到了她所居住的舍房門前。
  這間舍房,她是經過一番細心選擇的,房間雖然不大,但獨處一隅,黃花滿篱,粉菊當戶,名為“芳客齋”倒也名副其實,喜的就是這一分宁靜,价錢即使貴一點,又有何妨?
  朱翠輕巧地來到了舍前,确信人不知鬼不覺,由短靴統子里拿出了鑰匙,啟開門扇,走進去,突然,她驀地止住了腳步。“誰?”發出了這聲詢問之后,她快速地向側面飄開,貼壁而立。
  “不速造訪,公主海涵。”八個字雖是吐音清晰,卻字字出自冷峻之口。
  隨著冷澀的話聲之后,一團火光,由一只蒼白的手上散發開來。立刻,這問房子里洋溢起一片光華。”
  手持火折子的那人,一身寶藍長衣,白皙、頎長,冷峻但絕非無情的炯炯目神,顯然在手上火光之先,就已經向朱翠注視了。
  “啊!是你……水先生……不……”朱翠立刻改口道:“海……無顏!”
  也許是太過于惊慌失措,說了這几句話,她一時收住了口,反而變得沉默了。
  “你終于悟出了我的真實姓名。”那白皙的臉上帶出了一絲少有的凄慘笑容:“不錯,我就是海無顏,一向被江湖上渲稱為最沒有感情的那個人。”
  他的話,使得朱翠立刻想到了江湖上“滄海無情”的那句傳說,顯然這句話,正是因他而起。
  “但事實上,你并非如此。”朱翠含笑上前,臉上興起了笑靨,在她來說,這一霎能夠看見這個曾經對自己全家有“救命大恩”的人;實在是無比的欣慰。
  就著對方手上的火折子,點亮了燈,她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生命里充滿了過多迷惑,傳說中的武林异人,對方的出現,實在有點出乎意外。
  “你真是神通廣大,居然知道我住在這里。”朱翠心存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憑我對你的感覺。”說話時,他已把那枚小巧精致的火折子收到了身上:“如果我有心要找一個人,那個人即使掩飾得再隱秘,也難逃我的觀察之中。”
  朱翠轉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笑靨后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凄慘:“那天你离船而去,到今天,我們發生了很多事。”微微頓了一下,她怯怯而又汗顏地向著面前的海無顏瞄了一眼:“這些事想必也難逃你的觀察之中了?”
  “你說的是有關令堂令弟等失蹤的事么?”
  “你果然無所不知。”
  朱翠臉上再次泛起了一片戚容。她畢竟忍不住再一次地刺痛,低頭落下了眼淚。抽搐著,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一段甚長的時間,雙方都不曾說一句話。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翠抽搐著道:“一看見你,我就忍不住……要哭……我原來不……不是這個樣的。”
  說時,她用袖子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強自向對方作出了一個微笑,然而所帶來的卻是另一次的滾滾熱淚。
  海無顏輕輕喟歎著道:“那是因為你心里郁積著過多的憂傷,即使最堅強的人,也難以忍受,如果你認為應該哭,那么痛快地哭哭又有何妨?”
  听了他的話,朱翠果真伏在案上放聲地大哭了起來,窗外雨潺潺,卻非春意闌珊,而是秋的凄慘,這夜雨、孤燈、羈旅已是夠凄离了,更何堪親情的變遷,生离死別,鐵石人儿也得動心。
  只是那個人,卻是夠堅強的。
  他只是用那雙充滿了堅定与智慧的瞳子,緊緊地盯視著對方,在那樣的炯炯目神里,朱翠非只得到了同情安慰,難能的是喚起了她的堅定与自信。
  在海無顏的深湛目光里,她終于止住了悲泣。
  “唉!”海無顏發出了很長的一聲歎息,道:“說起來我還比你更應該感到慚愧!”
  朱翠眨了一下眸子,不太好意思的樣子:“為……什么?”
  “因為……”海無顏喃喃說道:“這一切的發生,我顯然不曾錯過,可是我卻眼睜睜地未能阻止,說起來豈非較你更為慚愧!”
  朱翠怔了一下道:“原來你都知道?”
  海無顏點點頭:“我都知道,這兩天我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
  朱翠微微一震。
  海無顏道:“我所以未能代你盡力,將你家人救出,那是因為……”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身上的傷!”
  海無顏黯然地點頭,臉上浮現出無比的遺憾与悵恨。
  朱翠早已對他的傷勢心存好奇,只是見他如此,也不便再出言多問。
  “那么,我母親与弟弟如今是……”
  “他們都已落在了南海不樂幫的手里了!”
  “噢,”朱翠冷笑著道:“果然是他們!”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公主你應該听說過,這個不樂幫是目前江湖上最心狠手辣的一個組織。”
  朱翠呆了一呆,苦笑道:“我雖然听說過一些,但是……還不大清楚。”
  海無顏哼了一聲:“那么你可听說過‘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了?”
  朱翠點點頭,說道:“我听說過,這是形容江湖上傳說已久的一种厲害的內功手法。”
  “不錯!”海無顏臉上充滿了悵恨:“非只是三种厲害的出手,而且還代表了三個當今黑道上最負盛名的前輩人物!”
  “啊,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海無顏冷笑道:“有關不樂幫三位幫主的傳說,你可听說過!”
  朱翠搖搖頭,喃喃道:“我只知道不樂幫三位幫主武功极高,別的什么都不清楚了。”
  “那就是了!”海無顏道:“一心二點三梅花這句話,正是形容不樂幫的三位幫主。說一句令人沮喪的話,直到如今為止,我几乎還不能确定現今江湖上還有什么人能夠胜得過這三個人!”
  朱翠愣了一下,喃喃道:“這么說,你一定見過他們了?”
  “豈止是見過?”海無顏臉上交織著隱隱忿意,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曾留意到我背上的那一處掌痕?”
  朱翠被他一提,顯然為之一惊:“啊!你是說,那個……那個心形的掌印?”立刻她閉住了嘴,只是惊愕地向對方注視著。
  “現在你總該明白了,”海無顏無限气餒地道:“那就是拜他們三位其中之一所賜,已經五年了,這五年來,每當傷勢發作時,就會令我掙扎于生死之間,身受著常人方難忍受的痛苦,當然,也就更令我記起加諸在我本身這件永遠也難去怀的仇恨!”
  朱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老實說,對于不樂幫,甚至于不樂幫傳說中的三位幫主,她并沒有十分看在眼睛里,滿以為憑著自己這一身武功,足可制胜,現在由海無顏嘴里這么一經透露,怎不令她大為惊心!海無顏的一身杰出功力,她雖然并未全然了解,然而只觀當日在大船上所表現之一鱗半爪,實在已深深令朱翠為之折服,那么,既然連他尚且敗在不樂幫的手上,自己就更不用說了。
  想到了母親弟弟現在身處危境的下場,朱翠一時仿佛身坐針氈,再也把持不住那顆忐忑的心。
  海無顏對她的感触,立刻有所知悉。
  “公主不必惊慌。”他十分篤定的接下去道:“比較起來,你母親弟弟落在不樂幫的手里,反倒更較諸落在那批大內鷹爪子手上要好得多了!”
  朱翠喃喃道:“為什么?”
  “哼!”海無顏道:“你當然知道令堂同小王爺一旦要是落在當朝那批太監手上的必然下場,只是落在了不樂幫的手上,情形顯然便有所不同了!”
  朱翠輕輕歎息一聲,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她原是一個极有智慧理智的人,然而這一剎那在涉及母弟性命關頭,也竟然亂了方寸。
  海無顏接下去道:“不樂幫之所以捉沈娘娘与小王爺,當然絕非是沒有用意的!”
  朱翠道:“你以為他們會用我母親和弟弟作為人質向曹羽那般人進行勒索?”
  “一點也不錯!”海無顏道:“這就是他們的用心。”
  朱翠蛾眉輕顰道:“那……曹羽肯付這筆錢么?”
  “他一定會付!”海無顏微微冷笑,道:“因為他們還沒有對付不樂幫的能力。”
  “那么,不樂幫在接到這筆所勒索的金錢之后,會把我母親和弟弟交給他們么?”
  “這,”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道:“我以為不會,要不然他們也就不叫‘不樂幫’了,這是一個非常令人不解,可怕而狠毒的組織!他們所行所為,常常匪夷所思,令你無法猜透,這一次曹羽遇見了他們,可謂之遇見了厲害的對頭,正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尚不知誰胜誰敗呢!”
  朱翠垂頭不語,內心感触很多,卻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海無顏道:“公主不必想得太多,我以為令堂与小王爺殿下落在了他們手上,遠比落在曹羽一干人手上要安全得多,以我過去与不樂幫交往為敵的經驗,他們對于所綁架的人質一向很好,況乎鄱陽王過去對江湖草莽人士一向优容愛護,不樂幫的人既是旨在為錢,對待王爺的家族必然不會苛待,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听他這么一說,朱翠倒是稍放寬心,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澄波眸子注視著對方。
  “那么,海……兄,你以為我們眼前應該怎么做才是上策?總不能讓我母親与弟弟一直落在他們手上呀!”
  “公主說得是!”海無顏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我們要設法打探出沈娘娘与小王爺殿下的下落,只是……這一點,不樂幫的人顯然做得极其隱秘,我雖費盡了心力,卻仍是未能探出。”
  朱翠忿忿地道:“海兄對于不樂幫派來的這個使者認識多少?他可是三位幫主之一?”
  海無顏冷笑著搖搖頭,向窗前看了一眼:“現在還早,我干脆把不樂幫的三位幫主与眼前所來的這位使者以及島上的一切,向你說個明白,以后你要是遇見了他們,也就心里先有個盤算。”
  朱翠點頭道:“我正想知道,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道:“不樂幫在南海的不樂島,那個島去過的人极少极少,不過我正是那极少數之中的一個。”
  朱翠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听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島面積并不大,只不過約有百畝方圓,原來只是一個荒蕪漁島,后來有一干累次為官兵所追剿的海盜在走投無路之下盤踞到了島上,從那個時候起,那個島就被命名為‘不樂島’了!”
  朱翠奇怪地道:“難道現在的三位幫主,就是當年的海盜?”
  “不是的。”海無顏道:“那時的島主就是那幫盤踞在島上的海盜頭子,是一個天生异稟的奇人,這個人姓烏,單名叫一個雷,烏雷其實正和他的外表一樣,据說這個人身高一丈,全身漆黑,聲若洪鐘,一發起怒來,簡直石破天惊,就像雷公在打霹靂,自從他登上了不樂島,島上的居民便失去了自由,全數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從那一天起,烏雷和他一干手下海盜便住定了這個島,并且還在島上大興土木,建筑了很多堅固的堡壘和宮室,烏雷和他手下由于有了這個堅固的根据地,便不再把官兵看在眼里,反而變本加厲地四出打劫,所得金錢寶物全數運來不樂島,漸漸聲勢坐大了起來。”
  冷笑了一聲,海無顏又繼續說下去:“也許是烏雷的作風太過明顯,也許是基于烏雷昔年無心之過,總之,一個當年江湖上最厲害的黑道組織,金烏門,找上了他!這樣一來,算是注定了烏雷覆滅的命運,卻使得另一門遠較他更為強大暴虐的組織在那個不樂島上誕生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顯然被“金烏門”這三個字所迷惑,因為她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名字。
  海無顏了解她心里的迷惑。“你大概沒有听過‘金烏門’這個名字吧?”
  朱翠點點頭。
  海無顏道:“在今天這個名字,确實是知者不多,可是如果換在當時,近百年之前,提起‘金烏門’三個字來,江湖上只怕無論黑白兩道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打上一個冷戰!”
  “事實上,”海無顏接下去道:“這個‘金烏門’也就是現在‘不樂幫’的前身!”
  兜了一個大圈子,朱翠總算是听出了一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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